三天前的晚上,有兩撥小混混在大排檔吃夜宵,不知什麽原因起了口角。  屏州是個四五線小城市,治安不算好,幾個小混混隨身帶著刀具,口角很快變成了械鬥,砸毀了好幾個攤位。  表叔的攤位離得遠,不至於被殃及,而且已經有人報警,他並不打算冒險插手。但他看到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被困在兩撥人中間無處可躲,無法再坐視不管,於是擠進兩撥人中間攬住孕婦,想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誰料,一個打紅了眼的黃毛以為他是對家的人,舉著刀就砍了過來。  一切來的太快,他怕自己動作太大會帶倒孕婦,隻能小心翼翼地閃避,但還是被對方劃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幸好當時穿著厚實的毛衣,傷口不深,沒有傷及筋骨,但傷口有十公分長,縫了好幾針。  朗頌說得輕描淡寫,孫諺識卻聽得心驚肉跳,他難以想象,要是朗頌沒躲開,結果將會是怎樣。是廢了一隻手,還是丟了一條命?  他越想越覺得後怕,猛地攥住朗頌的手:“走,現在回家。”  朗頌愣住,觸摸到了孫諺識掌心的濕意,感受到了孫諺識的顫抖與慌張,他不知道孫諺識為什麽突然這樣驚慌失措,隻是本能地反握住了對方的手。  表叔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兩人,鄭燁輕咳一聲,在茶幾底下踢了踢孫諺識的腳後跟。  孫諺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壓下心頭的波瀾,緩緩抽出手,扭頭對表叔道:“叔叔,感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您看,小頌他受了傷也沒法繼續幫您,您要是忙不過來可以找個小工幫忙,工資我來出,小頌和月月我就先帶回江城了。”  表叔連連擺手說“不用”,又說了一長串話。孫諺識聽不懂,但從表情能猜出來大概是表達歉意。  朗頌原本打算過完年再回去,這樣一來,隻能提前回去。他用方言跟表叔說了一番話,而後在鄭燁的催促下起身進房收拾行李。  少頃,孫諺識也起身,往房間的方向走去。房門敞著,朗頌脫了家居服,背對著門口正在穿一件套頭衛衣。他把兩隻胳膊穿進袖筒,然後舉起雙手準備從頭上套進去,因為動作幅度有點大肌肉擠壓到了傷口,疼得他蹙起了眉,又垂下胳膊。  孫諺識心疼得抽了一口氣,用指節敲敲門,走了進去。  朗頌回頭,對上孫諺識的目光,低聲叫了一句“哥”。  孫諺識垂眼,一邊解自己身上針織開衫的扣子,一邊道:“你穿我這件開衫。”  朗頌阻止他:“不用,你穿著,外麵太冷了。”  孫諺識已經解開了最後一顆扣子,他脫掉衣服,說:“我穿你的衛衣。”  朗頌心跳驟然加快,呼著滾燙的氣息,在孫諺識的幫助下穿上了還帶著體溫的針織衫,又看著孫諺識穿上了他那件略顯寬大的衛衣。  孫諺識抓了抓蹭亂的頭發,打開衣櫃替朗頌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麽東西可收拾,櫃子裏就一些衣服,兩套屬於朗頌,剩餘那些五彩繽紛的衣服都是朗月的。  孫諺識把本就疊好的衣服塞進行李箱,一抬眸看到了獨享優待端端正正掛在衣櫃角落的夾克棉服,是他買的那件。衣服全新,吊牌都還掛著,顯然一次都沒穿過。  他問朗頌:“怎麽不穿?”  當然是舍不得,可朗頌口不應心地回答:“沒機會穿。”  孫諺識取下衣服,說:“今天就是機會。”他扯掉吊牌替朗頌穿上,上下看了幾眼,末了滿意地評價一句,“帥慘了。”  朗頌低著頭,耳朵發燙,大腦一片空白。  表叔想讓眾人吃了午飯再走,但聽孫諺識說如果下午再走,到達江城得晚半夜了,便也不強留。幾人在玄關和表叔道別,孫諺識趁著表叔沒注意,把早就準備好的紅包放在了桌子一角。第99章  回家  回程由鄭燁開車,張吳坐在副駕駛。  孫諺識和朗頌坐在後排,中間隔著因為知道要回江城而興奮不已的朗月。她的右手緊抓著孫諺識的手指,舍不得鬆開,頗為艱難的用左手打開了斜跨在胸前的小布包,把黏土捏的黃豆舉到孫諺識麵前,說:“爸爸,黃豆。”  張吳回頭逗她:“把它送給叔叔,好不好?”  朗月微微崛起粉嫩的嘴唇,認真想了想,然後說:“給你,做。”  孫諺識笑了一下,替她翻譯:“月月的意思是這個不能給你,可以另外給你捏一個。”  鄭燁做作地“嗚嗚”兩聲,說:“那我也想要。”  朗月害羞了,拱進孫諺識懷裏,說:“還做。”  她可愛的模樣惹得大家笑聲不斷,車內的沉悶被一掃而光。  鄭燁和孫諺識默契地抬頭,透過內後視鏡眼神複雜地對視一眼,一想到朗月的可能是謝霜語的女兒,兩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複雜。  朗月玩了一會兒便睡著了,孫諺識抱著她,給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睡姿,又找了件衣服蓋著。他往中間的空位挪了挪,偏頭去看朗頌。  自上車後朗頌就沒怎麽開過口,此刻正歪著頭盯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公路,眼神空洞沒有焦距,似乎是在想事情。他雙臂環抱在胸前,右手鬆鬆地抓著左臂傷口的位置。  孫諺識又往朗頌那邊挪了挪,低聲問:“傷口疼?”  朗頌遽然回神,慌忙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才發覺這個姿勢讓孫諺識誤解了。他不自在地收回手:“不疼,已經縫合兩天了,沒感覺了。”  孫諺識凝睇著朗頌消瘦許多的側臉,猛然醒悟過來——朗頌不是疼,而是在後怕。畢竟才二十不到的年紀,見證過死亡,但沒有親身接近過死亡。這次死裏逃生,應該是把他嚇到了。  孫諺識心口疼,舌尖苦,心裏懊悔不已,如果早點鼓起勇氣拋開那些顧慮,朗頌就不會平白無故受這一刀。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攥緊了朗頌的手腕,啞聲說:“都過去了。”  朗頌半耷拉的眼睛驀然睜大,詫異地看著手腕上那隻白淨好看的手,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掙脫,不能陷得更深,但情感滅頂般戰勝了理智。他僵著半邊身體,感受著孫諺識掌心的溫度。  回程開得快,中間也沒休息,到達江城是傍晚五點。雖然時間還早,但冬天晝短夜長,天邊已經擦黑。  一天一夜幾乎都在車上度過,太消磨人,開車的三人都疲憊不堪。  孫諺識向兩人道謝,約了年後一起吃頓飯,然後開車分別送他們回家。  到達鄭燁家樓下,鄭燁戀戀不舍地捏了捏朗月的臉頰才下車,又繞到駕駛位這邊敲了敲車窗。  孫諺識降下車窗,沒說話。  鄭燁快速地瞥了一眼後座的朗月,說道:“好好過個年,有事的話隨時給我打電話。”  很尋常的客套話,唯有孫諺識聽得懂言外之意。  在去屏州的路上他們商定好,一切事情等過完年再說,反正謝霜語待在江城,沒必要這麽著急著說出來,把愉快的新年過得那麽沉重,況且朗頌又受了傷。  “好,電話聯係。”孫諺識點頭,“代我向叔叔阿姨問好,事情處理好了我去拜年。”  “一定把話帶到!”鄭燁風騷地挑起眉梢,“早點把話說開,希望明天就能聽到你的好消息。”  孫諺識老臉一紅,笑罵道:“滾吧你!”  鄭燁哈哈大笑,和他們揮手告別,心情舒暢地走了。  車子調頭,朗頌在後座說:“哥,我的行李在猴子家,你在路邊停一下,我自己打車過去就行。”  孫諺識注意著後方車輛,頭也不回地道:“搬家時不是說早就找好了房子,怎麽行李在猴子家。”  朗頌意識到說漏嘴,一時無話可說。  孫諺識也沒有再追問,隻說:“先去補卡買手機。”  在他的監督之下,朗頌補了卡買了新手機。  兩人走出手機店,朗頌想說什麽,孫諺識已經抱著朗月上了車,他隻得跟上。車子到達熟悉的十字路口卻沒有直行,而是右轉,朗頌坐在副駕駛,立刻扭頭去看孫諺識:“哥,是不是走錯了?”  孫諺識看他一眼:“沒有,我們去別的地方。”  “去哪裏?”  “到了就知道了。”  朗頌便不好再問。  車子開進一個小區,進入地下車庫,停在停車位上。  孫諺識解開安全帶下車,對朗頌說:“到了。”然後打開後座車門把朗月抱出來,又去後備箱拿出行李箱。  他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牽起朗月,說:“走吧。”  朗頌微微蹙眉,疑惑更深,猶豫一下跟了上去。  三人乘電梯到達十樓,孫諺識牽著朗月走出電梯,經過一段走廊停在一扇入戶門前,按下密碼開了門,而後打開燈。他讓朗月先進門,又把行李箱提了進去。  朗頌呆呆地站在門口,想到了不久之前那兩張放在櫃台上的傳單,滾了滾喉結,開口道:“哥,這裏是……”  孫諺識彎腰,一邊從鞋櫃裏拿拖鞋,一邊回答:“這裏是我家。”  朗頌不覺得意外,怔怔地呢喃一句:“這麽快……”  家裏很多東西都缺,拖鞋也隻有一次性的,孫諺識給朗月換上大的跟船一樣的一次性拖鞋,起身問道:“什麽這麽快?”  朗頌動了動唇,又搖了搖頭:“沒什麽,不早了,我就不進去了。”  “噠”一聲,孫諺識用力向前踏了一步,一反之前的被動姿態,傾身逼近朗頌。語氣低沉,表情僵硬,他察覺到了朗頌的異樣,壓低了聲音說:“你想說什麽、問什麽可以直接說,不說清楚不讓你走。”  看著眼前逐漸放大的俊郎麵孔,朗頌動彈不得,沉默片刻,他被那明亮堅定的眼神所蠱惑,緩緩開口:“這房子是你給自己結婚準備的新房嗎?”  “?”孫諺識愣住。  雖然他之前說了一些心口不一的話,又故意讓朗頌誤解自己和謝霜語的關係,但他也沒有明確地表示過自己和謝有什麽親密關係,朗頌怎麽會有這麽深的誤解,直接拉滿進度條,誤解他要結婚了?  他抿了抿唇,追問:“你怎麽會這麽想?”  看見孫諺識臉上疑惑的神情,朗頌就明白自己可能誤會了,可他想要一個更確切的答案,於是說了那兩張傳單的事。  “啪”一聲,孫諺識一巴掌拍向自己光潔的額頭,終於明白為什麽朗頌突然那麽決絕地想要搬走,為什麽會產生這麽深的誤解。  他哭笑不得,抓住朗頌的手腕將對方拉進屋裏,關上門坦誠交代。  “那兩張傳單是我隨手接的,無意識帶回了家,我甚至都沒正經瞧上一眼,就扔進了垃圾桶,壓根不知道那單子在宣傳什麽。”頓了頓,他看向明亮整潔的客廳,說,“我跟謝霜語也隻是普通的朋友、同學關係,這房子也不是什麽新房,已經買了三年多了。”  雖然和父母鬧僵,但他一直期望有一天得到父母的諒解,在小賺了一筆錢後,第一時間在離藍楹巷不遠的這個小區買了這套精裝房。三室一廳,足夠一家人居住。  可是他沒等到父母的諒解,也沒能和他們一起搬進來,這套房子成了他心裏的一個疙瘩。  原本他打算賣了,但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甚至一度忘了自己有這套房子。  在朗月走失之後,他意識到藍楹巷太雜太亂,不利於小孩的成長,想起了這套買了幾年卻不曾住過的房子。心下決定不賣了,年後添置家具搬進新家。之所以沒說,是想給兄妹倆一個驚喜。  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誰能料到自那之後一切都亂了套。  朗頌和朗月搬走之後,藍楹巷的那套老房子給他一種愈加空蕩冰冷的感覺,每個角落都充滿了與兄妹倆有關的回憶,卻遍尋不著兩人的身影。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兩年多來他就是這樣不由自主地在每個角落尋找他媽的身影。他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種消極循環,不敢再在待下去。  上周以來他每日早出晚歸,忙碌著給新房采購各種家具用品,想在年前搬進來。  朗頌呆若木雞,終於明白一切都是誤會——孫諺識沒有準備結婚,沒有為了結婚準備買新房,更加沒有和謝霜語在一起。他攥著拳頭,努力克製著內心巨大的釋然與喜悅,不敢泄露分毫。  “我……”  既然開了口,孫諺識想趁此機會徹底說開算了,剛吐了一個音,去客廳跑了一圈的朗月又跑了回來,抱著他的大腿仰頭說:“餓……”  孫諺識笑了一聲,隻得暫時按下不表,扭頭看著朗頌:“別愣著了,快進來。”他邊往裏走邊說,“家裏還缺很多東西,明天我們再去采購。”  朗頌應了一聲,發覺自己聲音太低,又提高聲量應道:“好的。”  剛才在路上已經提前點好了外賣,孫諺識打開電視,把遙控器放進朗頌手裏,自己則趿著拖鞋去廚房燒水。他倚靠著島台等著水開,視線落在明亮的客廳,落在朗頌和朗月的身上,終於找回了熟悉的踏實感。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來得及可能再更一章,但是不要對我抱太大希望……我的別名叫“碼字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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