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 鬱鐸將被子裹得更緊了一些,不耐煩地拋出兩個字:“囉嗦。”  江弛予沒有多說什麽,打開吹風機先把自己的頭發吹幹,隨後來到鬱鐸身邊坐下,將他那顆濕漉漉的腦袋從被子裏挖出來,靠在自己的腿上。  呼呼的吹風聲很快來到耳邊,一雙大手輕柔地撫上了他的腦袋。鬱鐸本能地十分抗拒,但在暖風的作用下,陣陣發緊的太陽穴漸漸舒緩了下來。  鬱鐸不再拒絕,安靜地躺在江弛予的腿上,原先怎麽都醞釀不起來的睡意,又慢慢地回來了。  鬱鐸的頭發短,沒吹一會兒就幹了個大概,江弛予關掉吹風機,突然對鬱鐸說道:“你不能一個人去。”  江弛予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鬱鐸卻聽懂了,他閉著眼睛,道:“你又知道我想做什麽了?”  “因為我了解你是什麽德性。” 江弛予輕輕拍了拍鬱鐸的後腦勺,讓他在枕頭上躺好,繼續說道:“你想去找建哥。”  如果對方隻是砸個公司挑個工地,鬱鐸尚且可以忍氣吞聲,就當是破財消災。但若是有針對性地對他身邊的人動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僅是因為這次牽涉到了林勝南和星星,如果建哥找上的是江弛予李大能,或者是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鬱鐸也會這麽做。  鬱鐸睜開眼睛,問:“你不讚成?”  江弛予沒有馬上給出答案,他把吹風機放在一旁的矮幾上,掀開被子,在鬱鐸的身邊躺了下來。  “不是。” 江弛予側過身,麵對著鬱鐸說道:“但是你要帶上我。”  “地頭蛇可不會和你講道理。” 鬱鐸知道江弛予決定的事就不會改變,故意和他開玩笑:“到時候可能會有危險,《古惑仔》看過麽?那群人無法無天,一言不合就要砍人剁手的。”  江弛予配合著鬱鐸,故意裝出受到驚嚇的樣子,又沒什麽誠意地笑道:“那鬱總可得保護我啊。”  “想得倒美。” 鬱鐸終於露出了今晚唯一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轉身背對著江弛予,聲音染上了幾分困意:“睡吧。”  回應鬱鐸的是一隻手,這隻手無聲無息地搭上他的手背,片刻之後,才收攏手指,輕輕地將手底下的那隻手握進自己的掌心,隨後一團毛茸茸暖呼呼的腦袋就這麽靠上了他的肩膀。  “江弛予,注意自己的行為。” 鬱鐸見這小子越發無法無天,出言提醒道。  “一想到要去見建哥。” 江弛予的額頭輕輕在鬱鐸的舊 t 恤上蹭了蹭,說起這樣的話毫無心理負擔:“我就害怕得睡不著,你得哄哄我。”  鬱鐸哂笑了一聲,重新閉上眼睛,懶得陪他大晚上在這裏做戲,  但也沒有掙脫。第44章  這買賣不虧  棠村附近有一家五星酒店,這家酒店也是建哥名下的眾多產業之一,在 h 市大有名頭,人們每每提起它,臉上都會露出心照不宣的曖昧微笑。  人人都知道店裏長期進行著什麽勾當,但它總能安然渡過每一次打黃掃黑,光明正大地在市中心挺立至今。  reba 公司的陳總和建哥有些交情,建哥賣了陳總一個麵子,同意和鬱鐸在這家酒店見麵。  酒店頂層是一間日式餐廳,平日不對外開放的豪華包廂裏今天有一桌客人。幾名凶神惡煞的高大男子守在門外,每個路過的客人看見他們,都會自覺地繞道而行。  諾大的包廂裏隻有一張桌子,板前坐著一個中年男人。鬱鐸和江弛予到的時候,晚餐已經開始了,三名廚師頭也不抬地圍繞著男人忙碌。  這個男人的身量不高,身板甚至有些消瘦,留著兩撇小胡子,年紀說不上很大,但一頭短發白了大半。  不用介紹也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建哥。  鬱鐸和江弛予進門,建哥自顧自地吃飯,連眼皮都懶得掀開看他們一眼。  建哥態度傲慢,包廂裏的服務員卻很講究,身穿和服的小姑娘笑容滿麵地帶著他們來到下首坐下,熱茶冷盤也一一端了上來。  正對著鬱鐸的是一麵直通天花板的酒櫃,櫃子裏擺滿了藥酒,酒裏泡著各種動物的生 / 殖 / 器。小到青蛙壁虎,大到老虎豹子,可以說是應有盡有。  看來對中年男人來說,壯 / 陽是他們永恒的追求。  一名廚師端著一塊紅白相間的生牛肉在建哥麵前展示了一圈,建哥撩開眼皮看了一眼,微微頷了頷首,廚師這才將這塊牛肉放上鐵板。  鐵板上滋滋冒起熱油,油脂的香氣讓建哥的心情愉悅了不少。他停下筷子,看向桌旁的兩個人,問:“你就是三一工程的鬱… 鬱…”  鬱鐸不卑不亢地說道:“鬱鐸。” 說完,他看了江弛予一眼,道:“這是我們公司的常務副總江弛予。”  “屁點大的公司,還有常務副總。” 建哥譏笑了一聲,說道:“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居然還敢找上門來。”  江弛予開口說道:“建哥這話嚴重了,想來是對我們有什麽誤會。”  建哥沒有搭理江弛予,抬頭打了個響指,服務員小姑娘立刻乖覺地從酒櫃上取下一瓶金燦燦的藥酒過來,給三個人分別斟上一杯。  鬱鐸瞥了眼標簽,標簽上寫著 “鹿鞭酒” 三個大字。  “多餘的話就不用說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也不和你們計較了。” 建哥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斜了鬱鐸一眼,問:“你們打算怎麽賠償我的損失?”  建哥這話簡直就是顛倒黑白倒打一耙,但也隱隱釋放出一個信號,今天鬱鐸他們如果願意褪層皮下來,之前的恩怨就算翻篇了。  這個花錢消災的機會,還是看在陳總的麵子上,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有的。鬱鐸聽完沒有馬上吱聲,他拿起盤子上的濕帕子擦了擦手,語出驚人道:“建哥這話說得沒道理,真要說起賠償,也該是您賠給我們才對。”  說完,他將濕巾往桌麵上一放,一臉認真地盤點了起來:“工人的醫藥費,工地的誤工費材料費,還有公司的維修費…”  建哥愣了愣,他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過敢在他麵前這麽說話的人了。他將手中的筷子往鬱鐸身上一丟,大怒道:“給你臉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能讓你們兩個橫著出去?”  筷子不偏不倚,砸在鬱鐸的胸口,在他的西裝外套上留下一撇油漬。  “信,當然相信,建哥聲名遠播,事跡無人不知。” 鬱鐸將橫在他身上的筷子撿起來扔到一邊,一字一句地說道:“去年你惡意搶礦,教唆手下員工毆打同行,造成一人癱瘓。前年你暴力強拆一處廠房,致兩人被掩埋死亡。五年前起,你在市區各處開設地下賭場二十多處。” 說到這裏,鬱鐸環視了一圈四周,說道:“還有這家酒店… 更多的光輝事跡我就不一一列舉了,如果我把這些事都捅出去,牢底夠不夠坐穿?”  “你就拿這些威脅我?” 建哥聽鬱鐸這麽說,就知道他的手上根本沒有籌碼。他忍不住笑了一聲,問鬱鐸:“你知道上一個威脅我的人,最後怎麽樣了嗎?”  鬱鐸說的這些,幾乎是公開的秘密,隻要對建哥稍作了解就會知道。這些年來不是沒有人想利用這些事對建哥下手,但能在一個地方橫行多年的人,背後必然牽涉著強大的利益網,又怎麽可能憑借著個人力量就可以撼動。  “略有耳聞,聽說前一個舉報您的人已經家破人亡,下場十分淒慘。” 說話間,鬱鐸起身來到建哥身旁,繼續說道:“但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孤兒出身,無父無母也沒有牽掛。像我這樣的人沒人教沒人養,最是睚眥必報,難纏得很,情緒不穩定的時候會做出什麽不計後果的事,誰也說不清…”  說時遲那時快,鬱鐸的話還沒說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攥住建哥的手,猛地按向麵前燒得滾燙的鐵板。  鬱鐸的這個舉動太過突然,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過建哥身邊的人都有兩下子,那個看上去嬌滴滴的服務員小姑娘居然是個練家子的,她很快反應過來,第一時間衝過來救駕,但被江弛予先一步攔了下來。  守在門外的手下聽見動靜,一股腦兒闖進房間,但此刻他們老板那雙金貴的手正控製在鬱鐸的手裏,一時間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你瘋了?” 建哥看向鬱鐸,一臉驚怒交加。  鬱鐸麵帶微笑地睨了建哥一眼,反問道:“您說呢?”  為了不讓建哥掙脫,鬱鐸將他的手牢牢控製在自己的掌心。如果就這麽按上鐵板,首當其衝的就是鬱鐸自己的手指。  但他像是完全不知道害怕似的,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這場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五的博弈中,是建哥先敗下陣來,他失態地大喊:“停!停下來!”  鬱鐸這才猛地停了下來,此時他手指距離鐵板不到一厘米的距離。雖然沒有直接觸碰到鐵板,但板上的熱氣依舊灼燒著皮膚,毫不留情。  建哥的腦門上冒出了豆大的汗,他早些年打江山的時候,別說是一雙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的眼皮也不會眨一下。但今時不同往日了,人一旦擁有了太多,就更加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  “我一個光腳的,沒什麽豁不出去的,一條爛命換你這一雙手,這買賣不虧。” 說著,鬱鐸又將二人的手往下壓了幾分:“但建哥你可就不一樣了,富貴榮華香車美女,你放得下嗎?”  老話說得好,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今天在這個包廂裏,這句話得到了充分的驗證。  這時江弛予站出來對包廂裏的其他人說道:“我們隻是想和建哥聊幾句,勞駕各位先出去吧。”  江弛予這話說得客氣,但威脅的意味十分明顯,鐵板下的火已經第一時間關掉了,但溫度沒怎麽快降下來。  鬱鐸不在乎自己的那雙手,江弛予的心可是緊緊地揪著,生怕發生什麽意外,真的傷著鬱鐸。  比江弛予更緊張的是建哥,他已經快要到達忍耐的極限。他沒有時間再考慮,咬了咬牙,連聲說道:“出去,都先出去。”  “建哥,大家出來做生意都是為了求財,時代不一樣了,和氣才能生財。” 等堵在門口的打手都離開後,江弛予和顏悅色地說道:“因為一點小事,鬧得玉石俱焚,就有些不值當了。”  “我們鬱總沒有惡意,隻是開起玩笑來沒輕沒重,先代他向您道歉了。” 說完,他朝鬱鐸使了個眼色,鬱鐸這才不情不願地鬆開建哥。  危機暫時解除,三個人重新回到各自的桌前坐下,建哥到底是腥風血雨中拚殺出來的,很快就恢複了鎮定。他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叫門口的手下進來把這兩個人拖下去教訓一頓,但他剛才那個失態的模樣都被下屬看在眼裏,這麽做並不能挽回他的顏麵。  “你們不要命了?” 建哥強忍著怒意說道。  鬱鐸唱完了白臉,現在輪到江弛予出場唱紅臉了,他適時地送上一頂高帽:“我們麵對建哥您這樣的人物,為了自保,隻能用一些笨辦法。”  江弛予的話讓建哥憋在胸口的那股氣順了不少,態度不由地軟化了下來:“你知道我因為你們,虧了多少錢嗎?”  “我們的本意不是和您作對,但那批磚材出現了質量問題是客觀事實,我們公司小門小戶,承擔不了這樣的風險。您想,萬一後續建築坍塌牽涉到人命,這事可不是停業賠錢就能了結的了,這麽看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江弛予話風一轉,繼續說道:“我聽說您的產業正在積極轉型,這時再埋下這個禍根,不見得是件好事。”  沒想到還真被這小子說中了,現在上頭風聲漸緊,建哥手上的生意也是做不長久了,他已經開始著手洗白自己的產業,往正道上走。  他被江弛予這一番話說動,冷哼了一聲,道:“算你這小子會說話。”  “您給我們的教訓,我們記在心裏了。” 江弛予接著說到:“大家都在 h 市做生意,少一個敵人總是好的。當然,沒有說我們有資格和您為敵的意思。成天有隻蚊子在眼前嗡嗡晃悠也是煩心事一件,您說對嗎?”  鬱鐸剛才的表現,已經讓建哥相信他們是難纏的小鬼,逼急了就破罐子破摔,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江弛予又在這個時候搭好台階,放低姿態,就等著建哥順著台階下來。  到了這個時候,建哥沒有不借坡下驢的道理,畢竟沒有人真的想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盡管建哥被江弛予的話說動了,但剛才鬱鐸讓他當眾出醜的帳不能不算,建哥看向鬱鐸,道:“那今晚這事兒怎麽辦?”  鬱鐸見建哥點了自己的名,幹脆利索地出來服軟,沒有任何思想包袱:“建哥,對不住了,剛才是我做得不對。”  說完,他端起桌麵上的鹿鞭酒,麵不改色地一下子連喝了三杯。  這可是度數極高的藥酒,喝它和喝酒精沒什麽差別,一小杯可以品上大半天。僅僅是一口酒下肚,鬱鐸的胃就嘩嘩燒了起來,酒杯還沒放下來,人就晃了一晃。  鬱鐸這個自虐式的喝法,給足了建哥麵子,讓他很是滿意,甚至還對這兩個年輕人生出了幾分欣賞。  再好的東西,喝多了也是傷身,這三杯酒下去,夠這個小子受的了,碰上個酒量不好的,當場送去醫院洗胃也不是不可能。  建哥讓服務員小姑娘把鬱鐸麵前的酒滿上,重新擺起姿態,對二人說道:“你們都給我緊著自己的皮,再有下次,就沒這麽好說話了。”第45章  要不要我幫你?  成年人的世界裏有很多社交法則,講究審時度勢,依時局進退。  今天的這場鴻門宴,雖然中途有些插曲,但最後還是在賓主盡歡的愉快氛圍中結束了。  席間,江弛予提起自己高中時曾在建哥的酒吧打過工的事,那時江弛予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學校上學,還因為在酒吧工作的這件事,鬧出了點小風波。  想必建哥對往昔的 “崢嶸歲月” 十分懷念,拉著江弛予問了不少當時細節的問題,興致來潮,還和年輕人分享起自己的創業經驗。  當然建哥的這本生意經,尋常人是無從學起的,不過這個小緣分拔高了建哥的輩分,也在無形中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散場時,建哥摟了個性感火辣的長發美女回了專屬於他的總統套房。當然,他也沒有忘記今天新認識的小老弟,欽點了兩名風格迥異的美人上來服務鬱鐸和江弛予,還貼心地在樓下開好了兩間房。  這即是籠絡,也是把柄。  逢場作戲是生意場上必備的技能,上一刻雙方還在飯桌上劍拔弩張,下一秒,鬱鐸和江弛予各自帶上一位美女,言笑晏晏地和建哥在電梯口告別,仿佛從未有過過節。  江弛予泰然自若地帶著美女回到房間,剛關上房門,臉上的笑意就淡了下來。他掏出錢夾,從裏麵點出十幾張百元大鈔交到女孩手裏,對她說道:“今晚先到這裏,有人問起,就說已經服務過了。”  沒人和錢過不去,女孩二話不說,收錢離開。  小姐一走,江弛予立刻出門去找鬱鐸,一秒鍾都不敢耽擱。他相信鬱鐸會妥善處理建哥的這份 “好意”,因為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他們自有一套處事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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