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說點有用的。” 鬱鐸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不要再想隱瞞,說實話。”  現在事情已經不是四毛想隱瞞就能瞞得住的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和鬱鐸猜測的差不多,就是四毛兩頭蒙蔽,將本該付給材料商的錢據為己有。  “你挺有本事的。” 看樣子鬱鐸打算新仇舊賬一起算:“之前那次,我們都小瞧你了。”  “以前是我糊塗。” 說這話的時候,四毛有些心虛:“上回你找我談過之後,我就再也不敢了。”  四毛將這麽多筆錢昧回去,不可能隻是為了擺在那裏欣賞,之前他的車他的表,他的 lv 包包,鬱鐸已經知道是哪裏來的。  “錢還剩下多少。” 鬱鐸直接了當地問。  “沒,沒了。” 四毛心裏有愧,不敢麵對鬱鐸,腦袋幾乎要垂到了地上:“一部分花了,剩下的炒股,賠、賠掉了。”  “這是犯法的,你想過嗎?” 人在失望透頂的時候,往往是發不出脾氣的,鬱鐸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反而平靜地反常:“這次我們誰也不可能再姑息你。”  聽鬱鐸這樣說,四毛徹底慌了神,他連忙上前幾步,試圖向鬱鐸解釋:“鬱哥,哥,你聽我解釋,我這麽做都是為了公司為了你!”  “打住。” 鬱鐸不想再聽四毛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他擺了擺手,道:“我擔不起你這聲哥。”  聽見鬱鐸這麽說,四毛像是一顆漏了氣的皮球一般,一下子萎靡了下來。鬱鐸平時說話也不客氣,但是他知道這次不一樣,他和鬱鐸一路走來的情誼,到今天徹底結束了。  四毛順從地改了口:“鬱總,你聽我解釋,我這麽做真的都是為了公司。” 他停了停,眼神開始閃躲,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一般,再次看向鬱鐸:“黃誌平,你有印象嗎?”  這個名字確實有些耳熟,鬱鐸想起今天廣播上聽到的新聞:“新聞裏剛出逃的那個…”  鬱鐸還沒說完,四毛麵如死灰地回答道:“對,就是他。”  聽四毛介紹完這個人的背景,鬱鐸心裏的那根弦再次擰緊了,他有預感,四毛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簡單。  黃誌平被調查的消息,四毛比所有人都先一步知道。他今晚出現在公司,最主要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告訴鬱鐸這件事。  四毛知道侵占公司財務夠他蹲幾年大牢,但和接下來他要說這件事相比,也不知道哪一件更嚴重一些。  “你的意思是說,汽車東站的那個項目我們之所以會中標,是因為你賄賂了主管的負責人,也就是現在在逃的黃誌平?” 一時間,鬱鐸也無法確定到底是自己的理解錯了,還是四毛瘋了。  “對,就是這樣。” 四毛說道,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要殺要剮隨鬱鐸的便:“大能哥去世後,公司一蹶不振,我為了讓公司重新好起來,也為了彌補之前我犯下的過錯,就賣了車,變賣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再加上之前剩下的一點現金,去求他幫忙。”  幹他們這一行的,難免會和上麵的人打交道。這位黃誌平的職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手握實權的人物,也不是四毛想結交就能結交的。  他之所以能和這個人搭上線,是因為機緣巧合下認識了他的司機,在司機的引薦下,四毛受邀參加了黃誌平的牌局。  如今的四毛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一無所有的水電小工,而是年輕有為的青年企業家施明誠。  四毛頭腦簡單,牌品不錯,輸牌贏牌都樂嗬嗬的,出手闊綽,又是互聯網大佬女兒的男朋友,沒兩下就討得了黃誌平的歡心,順理成章成為了領導牌局上的常客。  之前四毛能欺上瞞下,把材料商的貨款拖欠上這麽久,也是扯著黃誌平的大旗,迫使老板們賣他這個麵子。  反腐行動後,這位負責人聞風潛逃。老板們會在今天集體過來找鬱鐸要帳,估計也是收到了黃誌平跑路的消息。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劈得鬱鐸不知作何反應才好,他深吸了一口氣,問:“所以你給了他多少錢?”  四毛比了一個數字,這個數字,當得判決書上的一句 “情節嚴重”。  “可真有你。” 為了彌補過去的過錯,而去犯一個更大的錯,鬱鐸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評價四毛的這個行為:“怪不得領導這麽看重你,出手還挺大方,公司的錢就是這麽用的?”  “我不是真的想侵占公司的財產,我隻是想暫時借用一下。” 四毛急急為自己辯解:“包括我把公司的錢投入股市,也是想先賺錢之後,再把本金還回去,隻是沒想到…”  隻是沒想到,人永遠賺不到認知以外的錢。他把資金投入股市之後,很快就把本金賠了個一幹二淨。  鬱鐸已經對四毛絕望了,他冷笑了兩聲,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鬱總。” 談話進行到這裏,該交代的情況都交代得差不多了,這些天四毛躲在家裏,也把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連累你的,我現在就去找警察坦白,告訴他們所有的事都是我自作主張,和你沒關係。”  “這是你說的算的嗎?” 四毛這話天真得讓鬱鐸想笑:“有人會相信你嗎?”  通過行賄手段中標,最後獲利的是公司,那麽四毛的行為究竟是個人主導還是公司主導,還需要法律去界定。四毛這個時候出來認罪,倒像是被幕後黑手推出來頂缸的替罪羔羊。  “這件事情曝光之後,連累的不僅僅是我,還有我們公司的所有人。到時候無論是你,勝南姐,又或者是江弛予…”  說到江弛予,鬱鐸的心裏像是被針紮到了一般,驀地停住了。  對,還有江弛予,公司的招投標向來是由他負責,無論他有沒有參與行賄,很難不受牽連。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又怎能在這個時候再被推回泥潭。  鬱鐸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黃誌平被抓回來了嗎?” 短短幾秒鍾時間,鬱鐸恢複了鎮定,腦海裏飛快地想好了對策。  “還沒有。” 四毛道。  如今黃誌平仍然逍遙法外,司法部門也還沒追查到四毛。但鬱鐸從不懷疑相關機關的辦事能力,黃誌平落網是遲早的問題,四毛曾經向他行賄的事也不可能兜得住。  這件事,錯了就是錯了,需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鬱鐸現在要做的,就是讓盡量少的人因為四毛的愚蠢受到牽連。  當著四毛的麵,鬱鐸給相熟的法務打了個電話,他沒有明說發生了什麽事,而是旁敲側擊,詢問了幾個他關心的問題。  律師在電話裏分析了多種情況,列舉了許多法律條文,鬱鐸文化水平不高,專業名詞繞得他是雲裏霧裏,但總結出來的意思大概就是,倘若四毛的行為被認定為是公司主導,四毛本人自不必說,肯定是要進監獄,鬱鐸大概率也是摘不出去的。林勝南作為股東之一,但鮮少參與公司經營,應該不會承擔連帶責任。  那麽剩下的幾個責任人中,風險最大的就是江弛予。  好在現在還有一點時間,江弛予去留學是很早之前就定下來的事,在這個點上有無數證據可以證明。  江弛予現在要做的,就是按照既定的計劃時間出國讀書。  單單做到這點還不夠,在這之前,鬱鐸要先解除江弛予在的公司裏職位,消除相關記錄,再將他從公司股東中除名,等他順利出國,剩下來的事就交給鬱鐸來處理。  如果鬱鐸能周旋成功,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倘若江弛予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被牽連,到時再讓他主動歸國配合處理也不遲。  和律師通完電話後,鬱鐸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憊:“你現在還有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鬱哥,你說。” 律師的話四毛都聽見了,他也沒想過自己一時行差踏錯,會害得這麽多人被牽連:“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這件事,你先不要告訴任何人。” 鬱鐸看向四毛,眼裏帶著警告:“收起你的小心思,也不要再耍花招,這段時間你哪裏也不要去,在家等我消息。”  “等時候一到。” 鬱鐸將目光轉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團常年漏水留下的水漬,像一架小飛機的形狀:“我就帶著你一起去投案自首。”第60章  遇見更好的人  如果鬱鐸有時間出去玩弄感情,那一定會是一個花樣百出陰晴不定的渣男。  如果鬱鐸有時間出去玩弄感情,那一定會是一個花樣百出陰晴不定的渣男。  江弛予離家那天,他還特地送人去了趟機場。結果第二天就開始電話不接,信息愛回不回,到了後來幹脆根本找不著人,甚至連江弛予回來的時候都不見人影。  江弛予拖著行李箱走出閘門,看見等在外麵的是孫姐,原本說好來接機的鬱鐸,招呼都沒打一聲就放了他的鴿子。  “鬱鐸呢?” 江弛予走到孫姐麵前,看上去像是隨口一問。  “鬱總啊,他臨時有些事來不了。” 孫姐想幫江弛予提行李箱,江弛予擺了擺手,說不用。孫姐沒有勉強,領著江弛予往停車場走:“我來接你也是一樣的。”  “他最近很忙?” 江弛予轉頭看了一眼孫姐。  “還… 還好。” 孫姐不敢直視江弛予的目光,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餓了嗎?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不餓。” 江弛予收回視線,看著不遠處停著的帕薩特,道:“直接回去吧。”  孫姐坐上駕駛座,心裏苦不堪言。江弛予不在的這一個多星期裏,公司確實很不太平,先是四毛侵吞貨款,又是鬱鐸大刀闊斧對內部進行整頓。如今各崗位人員變動頻繁,已經完全不是江弛予離開前模樣了。  在孫姐出來之前,鬱鐸還特地交代過所有人,最近發生的事,不能對江弛予透露一個字。  還有更多的細節,像她這樣的老員工都看在眼裏,鬱鐸最近背著江弛予搞了不少小動作。但她打這份工就是為了領一份工資,老板之間的利益糾葛,她也無心摻合。  回去的一路上江弛予都很沉默,將他送到家樓下後,孫姐就匆匆離開。江弛予到家沒一會兒,鬱鐸也回來了,他的表現和之前沒什麽分別,兩人聊上幾句,就各自睡了,仿佛前幾天的忽冷忽熱,真的隻是因為工作太忙。  第二天一早,江弛予如往常一樣去公司上班。他前腳剛邁進辦公室,裏麵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都怎麽了?” 江弛予一臉不明所以。  這時公司行政站起身來,一臉尷尬地出來告訴他,就在江弛予去上海的這幾天裏,鬱鐸已經找人接手了他負責的工作,連工位都被取消了。  這個消息來得有些突然,江弛予還想詢問一些細節,不遠處突然響起了鬱鐸的聲音。  “昨天忘了和你說。” 鬱鐸看見江弛予來了,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對他說道:“你手上的項目,我已經交給小李了。”  江弛予沒有說什麽,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鬱鐸朝自己走近。  “工作上的事遲早都是要交接的,提早放開也好。” 說話間,鬱鐸已經來到江弛予麵前,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接下來你也不用學校公司兩頭奔波,在家專心準備出國的事就可以了。”  江弛予對此沒有什麽異議,簡單將私人物品收起來之後,就離開了公司。  江弛予走後,鬱鐸也把自己關回了辦公室,剩下的人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鬱鐸這話雖說得漂亮,一副為江弛予著想的模樣,但公司的員工們早就看出了端倪,私底下沒少議論。  這兩位老板平日裏看上去親兄弟似的,但這會兒人還沒走,一方就開始卸磨殺驢。鬱鐸這次不但趁機把江弛予架空了起來,還用了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對他的股權動了手腳。江弛予這一趟出門回來,自己一手創立起來的公司已經和他無關了。  究其原因,眾人猜測大概是因為汽車東站這個項目。項目建成之後,公司的資產規模就不可同日而語。李大能死後,他手裏的股份已經被鬱鐸回收,這時候再把其它合夥人踢出局,是最有利的時間點。  更可悲的是,江弛予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這大概就是電視裏常演的兄弟反目,同室操戈。果然在利益麵前,所有的東西都不堪一擊。  當然,這些閑話沒能落到江弛予的耳朵裏,他也不是很在乎,工作突然被移交出去,反而落得一身清閑,每天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學校裏。  鬱鐸則恰恰和他相反,變得日漸繁忙了起來,不但多了接不完的電話應酬,還時常接連一兩天不著家。  簽證也在這段時間裏下來了,收到簽證的那天,江弛予提早從學校回了家。  恰巧這天鬱鐸也在家裏,江弛予打開家門,看見他坐在陽台上打電話,手上還夾著一隻點燃的煙。  在工程行業裏幹久了的人,因為應酬的需要,大多是煙酒皆不離手,但鬱鐸在江弛予的監督下,鮮少抽煙。  此刻他目視著前方,大半張麵容都隱在煙霧裏,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沒過一會兒,鬱鐸就看見了門口的江弛予,他匆匆和電話那頭的人說了幾句話後,就收了線,在江弛予進門之前,將煙掐滅在了花盆裏。  “今天回來得這麽早?” 鬱鐸若無其事地推門走進客廳,身上帶著濃重的煙味,因為知道江弛予討厭煙味,又隔著一張沙發的距離停了下來。  “嗯,簽證收到了。” 江弛予放下書包,主動朝鬱鐸走進,看似隨意地問:“好端端的,怎麽抽起煙了?”  “沒什麽,閑著無聊。” 說著,鬱鐸又笑了起來,隨意轉移了話題:“簽證長什麽樣?拿出來給我瞧瞧。”  之後兩人就並排坐在沙發上,翻看江弛予那本嶄新的護照。他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這樣坐在一起了,江弛予想借此機會和鬱鐸好好聊一聊,但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鬱鐸就被一通電話叫了出去。  這段日子裏,鬱鐸的態度十分微妙,看似與平常無異,又隱隱透著疏離。若真去計較,江弛予覺得自己像在無理取鬧,但放任不管,又如鯁在喉。  這樣奇怪的狀態一直持續到江弛予離開前的一個晚上,這天晚上鬱鐸很晚才回家,他一進門,就看見客廳裏攤著兩隻巨大的行李箱,  那一瞬間,他的心裏像被投進了一塊大石頭,有點悶,也有點堵。  一件事情在心裏記掛了太久,早就學會與它和解,等到那天來臨的時候,反而沒有什麽真實感。直到鬱鐸看到這兩隻突然出現在客廳裏的大箱子,才真正意識到,江弛予明天就要走了。  鬱鐸愣怔間,江弛予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他看見鬱鐸回來,招呼了他一聲,將幾件冬天的衣服放進箱子裏。  鬱鐸臉上的情緒很快又收拾了起來,走進客廳,隨口問道:“都收拾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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