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空山笑起來,故意問她:“多辛苦?比小時候抱著你哄你睡覺還辛苦麽?”  向清竹已經很困了,聞言,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也跟著笑,小聲地說:“那應該也沒有吧。”  她的頭一點一點,已經要睡著了,半夢半醒間被熟悉的手攙扶著站起來,緊接著就觸到熱烘烘的被窩,整個人舒爽地埋進去,隻露出一雙哭紅的眼睛;在意識沒有完全泯滅之前,夢囈一般地說:“但是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沒辦法,做妹妹嘛,要講義氣的,她理所當然地在夢裏想。  -  向清竹睡熟了,明明睡前還哭得傷心,夢裏卻咂巴著嘴,像碰上了什麽好事。向空山附身給她掖好了被角,又將擱在一邊的二胡裝進琴包,這才輕輕闔上門出去;結果一轉身,瞧見樓下亮著燈,邱雨晴回來了,正站在餐桌前喝水。  母子二人遙遙地對視,邱雨晴看他身後的房間,並不算高聲地問道:“小乖睡啦?”  “睡了。”向空山停頓一下,不是很想瞞著,於是又說,“睡前哭了好大一通,明天早起眼睛估計要腫了,我待會給煮個熱雞蛋放冰箱裏,明早起來叫她敷。”  “不用你,我一會兒就去煮。”  老母親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展示自己廚藝的機會,也懶得追究這兩人又鬧什麽幺蛾子,她走進廚房,向空山倚著欄杆,目光追著她不鬆,忽然喊了句:“媽。”  “嗯?”  “……沒事兒,就是喊喊你。”  “越長越幼稚。”  邱雨晴想回頭數落他,視線落到自己兒子身上,突然噤了聲:向空山的半邊臉籠在陰影裏,看不清喜怒,整個人卻好似無端地被憂愁所覆蓋,仿佛一夕之間憑空長大了許多。叫她這個做母親的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嘴巴空懸著,半天才嗔怪地道:“行了,別撒嬌,你也該睡覺了。”  “得令。”  向空山不再逗留,轉身進房間;邱雨晴依舊在原地發愣,連雞蛋都險些忘了煮。  客廳時鍾整點報時,滴的一聲響,她才如夢方醒,憂心忡忡地站在鍋前,等候水開的間隙裏,拿出手機,瀏覽器最近一條的搜索記錄是:  兒子想做0,當家長的該怎麽辦?  向媽麵無表情地略過一眾鬼哭狼嚎生不如死的帖子,點進自己沒看完的那個,聚精會神地繼續看,搞工作項目都沒現在認真,可是看著看著,她眉頭漸漸皺起來,忍不住用自己新注冊的賬號發出第一個評論:  兒女雙全就是好:[各位家長,虛心請教一下,除了外貌特征和性格特征,還有沒有什麽因素,可以幫助判斷一下,兒子到底是不是0啊?]  這亂七八糟的帖子倒還有挺多人活躍,不一會兒就有人回複她:[七分靠特征三分靠感覺吧。雖然咱們都知道刻板印象不能有,但是像那種白白淨淨特別靦腆的,還是要多關注一下的。ps:我兒子剛才告訴我,如果他穿白襪子,喜歡自拍,那更應該多注意。]  邱女士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追問:[非要這樣兒的嗎?那我兒子一米八八,一點都不靦腆,冷起來凍死個人,就不能是個0了?]  這個叫“滿地飄零”的用戶繼續回複:[你確定他真的是0嗎?這位家長,搞不好是你弄錯了,你兒子也有可能是個1呢。]  邱雨晴還沒來得及回答,對方又發來一條:[真的一米八八嗎,我兒子剛才說想和你兒子認識一下。]  “……”  這下邱女士捧著手機,真情實感的疑惑了,她答道:[淨身高188.3。可能不太方便認識,主要我也不敢直接說出來,怕刺激到他,您可以讓您兒子直接和我說嗎?真的很苦惱,才高二,喜歡穿白絲拍照片,這個符合您兒子剛剛說的那特征嗎?]  對方好久沒回,邱雨晴把雞蛋端出鍋,點進那人主頁,發現對方把她拉黑了。  奇了怪了,這不是聊得挺好的嗎?她心想。  -  向空山哪能想得到,他自己都才發現自己好像是個gay,親媽竟然已經連他型號都給擅自敲定了;此時,正攥著發燙的手機,來回翻看和虞葉好的聊天記錄,還大號小號換著看,宛如一個戀愛腦上頭的英俊神經病。  每條消息的背後都藏著虞葉好的可愛和他的王八蛋,甚至直到今晚,他都還在可笑地為一張虞葉好不肯給向空山看卻肯發來給朱青青做的試卷而吃不自知的醋。他反應究竟多麽遲鈍,直到那時都還自欺欺人地以為:沒有關係,絕不清醒撞南牆。  媽的,南牆都快被他這顆鐵頭給撞碎了。  手機屏幕險些被他搓出火星子,以前他看這些就覺得甜,現在開了竅再看,隻覺得更甜。跟蜜似的,叫他一時覺得羞澀,一時又牙癢癢地想:虞葉好這小孩,怎麽這麽會談戀愛,啊?  可是看完了,也撲騰完了,他坐在椅子上,消停下來,又過了一會兒,抬手就給了自己兩巴掌。  向清竹替他接電話時想扇的那倆大耳刮子此時以另一種方式被實現,他帶著情緒打自己,像自虐,一點都不肯留情。被扇過的兩邊臉火辣辣,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已經現出清晰的掌印,始作俑者還渾然不知痛似的,盯著已經黑下去的手機屏幕,剛才有多甜蜜,現在就有多痛苦。  向空山想:他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從一開始,就該和虞葉好解釋清楚,不應該放任這個誤會被延續,也不應該編造出這樣一個假身份,以此來換取對方的同情和憐愛。  那什麽是真?心動是真喜歡是真憐惜是真嗎?  他不明白,他直到現在也不明白,向空山撒了好多個謊,真心與謊話交錯,終於得了報應,真真假假自己都辨不清;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再滿足於僅僅做虞葉好的手機戀人了。  好好有很多麵,可愛的生氣的得意的,他不要用朱青青的眼、透過手機屏幕去看,他想要站在麵前,光明正大的、以向空山的身份來看。  可是要怎麽說呢?說出來的話,虞葉好還會原諒他嗎?  在這個午夜,向空山終於絕望地意識到:他和虞葉好這段陰錯陽差的緣分,原本就是一個不可尋根溯源重新假設的命題。如果真回到最開始,虞葉好誤加他好友,兩人將一切都講清,那麽約莫也不會有後來的這一段孽緣;他對虞葉好的喜歡是不可用心觀摩的豆腐渣工程,仔細放眼望去,才發現地基由隱瞞和欺騙而構建。  眼前一片灰蒙蒙,他拿手遮住雙眼,很長、很長地歎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向空山太慘了,今天就不說騷話了第41章 別瞎誤會  那小虞呢?  故事的另一方主角正躺在床上,跟向空山心有靈犀似的,將兩個人的聊天記錄上翻翻下翻翻,然後停在最新一條,盯著精確到秒的通話計時,嘴巴咧到後耳根,活脫脫一個漂亮小癡漢。  很顯然,這樣的虞葉好並不能和此刻滿麵愁容的向空山共情。  他躺在床上,早忘了自己打這通電話的原因,甜蜜地回憶著兩人對話中的每一句,恨不得將剛剛的自己給整個兒摳出來複盤;一時覺得高興,一時又為某段的不完美表現而感到失落,分外地期盼著下一次、下下一次的通訊。  虞葉好是不太會順竿爬的小孩,如果今天沒有那個朱青青口中語焉不詳的朋友,大概率不會如此莽撞地就撥去電話;但他同時又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準則,例如現在。  他認為:既然電話通訊的行為已經產生,而朱青青沒有拒絕,那麽這就成了他們兩人之間一個約定俗成的必做事項,從現在起,到之後的每一天,他都可以在晚間擁有來電的權利。  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  虞葉好在床上打滾,臉蛋紅撲撲,片刻後,又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伸手去拿那張還剩一點沒做完的、被楊苑傑勒令叮囑過不允許外傳的卷子。  他終於記起來,自己可能在一中還有個隱藏的情敵,本來就形同虛設的防備心更退一步,卷麵被展開鋪平,放在帶粉色小花的床單上,虞葉好翹著腳,一字不差地拍下正反兩麵,直接發送給了朱青青。  那邊顯示了半天的正在輸入中,最後發過來一句:[這是……?]  [學校自印的卷子啦。我剛剛想了想,適當做點難題也不錯,鍛煉思維,提高解題能力,隻要不鑽牛角尖就行~]  虞葉好是真的開心,字裏行間透露的信任和喜歡幾乎要從手機屏幕中溢出來;而在他看不到的屏幕這邊,向空山怔愣著,攥緊了手機,苦笑了一聲,心想: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之前自己千方百計想要得到點好處,再功成身退,可是虞葉好卻仿佛沒長這根弦兒似的,兩人交往中基本不提;現在他自我剖析得透徹,決定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竟然陰錯陽差地又得到了這樣一份禮物。  隻是他同時也心知肚明,禮物和貼心的漂亮寶貝都不屬於他,他隻是躲在朱青青的殼子裏,很短暫地擁有過一小會兒,還因為愧疚,連擁有都不能心安理得。  他點開來,盯著左上角虞葉好用圓滾滾字體寫下的大名,很眷戀地看了好幾眼,才勉強拾起一點繼續撒謊的勇氣:[可是我聽說這卷子不是不允許外傳的麽?這樣發給我沒關係?]  虞葉好當即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自覺在這場和潛在情敵的隱性競爭中已經大獲全勝,喜氣洋洋地按著錄音鍵,話一出口,茶香撲鼻,還隱隱約約彌漫著一股酸味:“啊?你那個朋友沒有把卷子給你看看麽?我還以為你已經看過呢。”  說著說著,他又覺得害臊,聲音慢慢低下來:“沒關係的,你朋友把你當外人,但是我可不一樣。青青,我把你當、當”  最後幾個字含混不清,幾乎要聽不見了,但向空山有副卓絕的聽力,他呆呆地摸著手機,語音放完了也不曉得回答,滿腦子都是虞葉好在說話,小小聲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偷偷躲在被窩裏臉紅。  虞葉好說:“青青,我把你當喜歡的人。”  向空山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並且很難不絕望地想:還是殺了我吧,就現在。  兩個人網戀聊了這麽久,虞葉好還是第一次親口說喜歡他,仿佛掐著點特意等今天似的。可憐小山哥才第一回 正式變gay,哪裏承受得住這樣的暴擊,他恨不得直接給虞葉好跪下,然後立刻就去警局投案自首。好半天,終於十分艱難地回應了虞葉好熱情的示愛:[我也是一樣的,好好。]  虞葉好的臉驀地一熱,怪不好意思的:怎麽感覺青青好像突然比之前要直白好多了呢?  並且不知為何,隱約還有點熟悉。  之前都是哥哥哥哥地叫,現在去了一個字,感覺竟然天差地別,甚至讓他想起上個兵荒馬亂的周末,向空山跨坐在牆頭,逆著光居高臨下地看他,明明很無奈的樣子,但是卻在笑,還開口叫他寶寶。  幻想中的朱青青開始變味兒了,扭曲著拉伸成向空山那張臉,陰魂不散地在他腦海裏盤旋,甚至還偷去台詞,場景變幻,他仿佛看到向空山就站在他麵前,彎下腰摸他腦袋,然後又輕聲地叫好好。  ……打住!  虞葉好猛地一激靈,從這種像泡在溫泉裏一樣的舒服妥帖中掙出來,驅散那點睡意,苦大仇深地跟自己鬧別扭,他想:向空山才不溫柔,向空山隻會笑話他,亂揉他腦袋,怎麽可以和他的青青放在一起比較呢。  他又開始盯著朱青青的回答,渾然不知已經與正確答案失之交臂,還妄圖從中找出這絲詭異既視感的來源;但今夜似乎不適合思考,想著想著,又開始模模糊糊地犯困,再過一會兒,臉頰陷進軟被,就這樣倒躺在床上睡著了。  向空山沒能等來回複,猜想到虞葉好大約這會兒應該是總算過了那陣興奮勁,睡下了,於是也緊跟著鬆一口氣,結束了這個半是煎熬半是甜蜜的夜晚。  這個點,家裏已經靜悄悄,他抬手將桌上的小燈關了,獨自坐在桌前,陷入連綿的黑暗裏,唯一的光源是手上還亮著屏幕的手機,上頭隱約可見是一張被放大的卷麵,卻不露題,隻露了左上角虞葉好的大名。  虞葉好。他一筆一劃地,在白紙上模仿對方的筆跡,寫這個名字。  寫完之後,又覺得不滿意,將自己的名字寫到旁邊,被用來塗鴉和演算的草稿紙現在整整齊齊地並列著兩個人的大名,仿佛被賦予了某種特殊意義,他寫了又寫,最後將紙撕下來,疊成豆腐塊,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外套胸前的口袋裏。  像藏一個隻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  那張卷子的圖片最終被向空山導出,打印了下來,準備等有空的時候,仔仔細細地做一遍,畢竟能讓整個一中都捂著的卷子,想也知道肯定是好東西。  不過他不白做,反正橫豎都是睡不著,於是幹脆熬了個大夜,整理了份作文高分模板,連帶著成段的好段摘抄,想等機會合適,一並捎了給虞葉好帶去,算作是還人情。  還虞葉好給他的好多好多情。  熬了夜,他眼下青黑明顯,透著疲態,第二天還被滋兒哇的柯文曜給吵得頭疼:  後者堅信他小山哥肯定是偷偷優秀準備驚豔所有人,尤其是隔壁他賊看不順眼的虞葉好,興奮得原地直蹦,跟個花果山搶到香蕉的猴似的,連最愛的體育課都不上了,一疊聲地綴在他身後喊:“小山哥,忙活什麽事業呢,給兄弟也知道知道。”  “吵死了。”  向空山倦得聲音都啞,他胳膊肘裏夾著一瓶水,準備尋摸個樹蔭,坐在下麵安安靜靜補覺發呆,順便感傷一下自己可能即將隨風消逝的初戀;結果柯文曜這棒槌就是不給他機會,操場邊的馬路牙子一長溜,非要和他擠同一個格,一屁股下來差點沒把小山哥僅剩的半條命也給擠飛,兩個人緊巴巴地靠在一起,向空山煩了:“怎麽,你坐不下?”  小柯扭捏:“人家想挨著你坐了啦。”  這家夥把小山哥給惡心的,張口就想說自己不搞基,結果嘴都張一半兒了,才猛地反應過來:靠,自己好像真的得搞基。  他臨時又閉了嘴,表情蠟黃中透著一點綠,但不罵一句柯文曜這二百五他不甘心,於是兩個人沉默三分鍾,向空山突兀地道:  “滾蛋吧你。”  已經忘記發生了什麽的柯文曜:?  向空山突然站起來,眺望遠方,雙手插兜,看上去賊拉酷;結果眼前忽然一片黑,連耳朵都嗡嗡響,虛得跟林黛玉似的,隻能一隻手扶住旁邊的乒乓球桌,酷哥形象又碎一地;視野也受限,因此沒注意到,自己外套左邊的口袋裏,悠悠地飛出來一張紙,靜悄悄地落在地上,好像在等人去撿。  柯文曜幫他把東西拾起來,又拍他肩膀:“低血糖了吧,山哥不是我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閉嘴。”向空山不知道他一搞體育的為什麽這麽能說,痛苦地扶住額頭,感覺孫悟空當年被念緊箍咒也未必有他現在辛苦,他扶著桌沿,氣若遊絲,但氣急敗壞,“柯文曜,你能不能閉嘴。”  “哦。”柯文曜悻悻地應了一聲,手裏還攥著那張被疊成豆腐塊的紙,隱約可見裏麵透著的字跡,他好奇,又張嘴叭叭,“這裏頭寫的啥啊,我看有字兒呢?歪山哥,你在聽嗎,這是啥啊?我能看看嗎?歪,山哥?”  向空山才意識到對方手裏拿著的是什麽,瞳孔一縮,但已經晚了,柯文曜把紙條展開,先看見他山哥熟悉的字體,然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上頭竟然寫了好多個虞葉好的名字。  “……山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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