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女性嘴裏的讚美,有各種意含。有真心覺得厲害而感到佩服的;也有想透過讚美獲得對方好感的;更有附和對方想法而順口稱讚的。


    「課長真的很厲害耶。」


    另外,還有這種言下之意是「雖然很厲害但我辦不到」,隱含著不耐煩的稱讚。


    「沒有啦。」


    江口朱美順勢接受了這聲「厲害」。成為社會人近十年,她早已習慣這種反應。


    對方是廣本菜月,進入公司大約半年的年輕下屬。看來是還不習慣朱美這種「做的事遠超過公司規定」的人。


    「沒有啦。」


    小事一樁——話未出口便吞了下去。如果工作得太賣力,有可能會讓人認為「上司帶頭加班工作,就是在施壓要下屬也得免費加班」。她也不想勉強下屬,再想想其他妥善的說法吧。


    「反正我這星期日又不忙。」


    這樣應該算恰如其分吧。


    ——朱美並非想讓自己獲得什麽好評。雖然在這年紀,已經有了不錯的職稱,但有更多同年紀的人在其他更大的企業裏被委派更偉大的工作。


    在這層意義上,原本想說的「小事一樁」倒是真心話。真的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隻是份內事罷了。


    「星期日上半天班」的確很麻煩。休假日隻剩半天,也沒有高額的假日津貼,更不會因此大受公司好評。隻是必須有人去做而已。僅僅如此。


    於是乎,這個星期日朱美便穿著套裝去上班。手腳俐落地在上午完成了必須完成的工作,午餐也在公司旁的蕎麥麵店簡單吃完後,便直接坐上回程的電車,車上正好有空位,她就迅速地坐了下來。


    她在電車裏全都是滑手機來打發時間。不是玩遊戲或用通訊軟體聊天,主要是看網路電子報的新聞。


    當年為了找工作而開始看網路新聞,養成習慣後就延續至今。反正既不會有什麽損失,對工作也有加分的效果。而且,她也沒有其他需要在這段時間完成的要事,當然沒有理由放棄這習慣的理由。


    星期天的新聞會有比較多的專欄或書評,比平日的內容輕鬆了一點。快速閱讀新聞的朱美手指突然停在某篇訪問上。心裏的衝擊好比被雷打中般劇烈。


    令朱美驚愕的是每周會專訪活躍於各領域女性的報導。這係列采訪其實很普通,但重點是在於此次受訪的人物:「曆史學家 平內憲子」。采訪照片是在黑板前講課的女性身影。既陽光又美麗,知性的氣質也符合她的頭銜。


    朱美認識這位女性。過去她們的人生曾有所交集。


    她整個人的感覺煥然一新。不像「當時」那樣戴著眼鏡,氣質優雅出眾。然而,她並非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朱美很清楚這位女性絕對就是「那個」憲子。


    朱美讀著文章,現在的她是著名大學的副教授,也活躍於電視節目中,擔任解說員。更因流暢清晰的口條,簡單扼要的說明而大受歡迎。幾乎不看電視的朱美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記事的最後,有著如此的總結。


    ——在電視的曆史節目中,由老學者當任解說員可說是「常規」,但她在這股風潮中,也泰然自若地接下挑戰。「在漫長的曆史中,人的一生可說是極為短暫。無論年輕或年長,在人類的曆史麵前並無太大差異。希望今後我也能將曆史的有趣之處傳達給更多人。」


    記憶複蘇,曆曆在目。朱美回想起與她共處時的記憶。曾以與現在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和態度生活著的朱美,和現在感覺完全不同的她,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間裏一起度過的時光——


    ——當時,朱美全都用ipod來打發時間。不管是在上學的電車中,或是在學校的休息時間裏,朱美都一直在聽音樂。聽的是激烈吵鬧的歌曲。


    喜歡音樂當然是無庸置疑,但最重要的目的是為了閃避無聊的話題。


    帥氣的偶像、笑話和流行的衣服。同學們的話題時常換來變去。一言以蔽之,就是什麽都可以聊,重要的是「和同學一起聊天」這件事。強調自己懂得察言觀色,融入於班上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過,這一點反倒讓朱美不開心。光是重視「跟大家一起」、「跟大家一樣」,為此即使不喜歡的東西也會說喜歡,甚至避開喜歡的東西。對此感到厭煩的朱美一直散發出「你們別來跟我說話」的氣場,用音樂建了一道牆來隔離周遭的人。


    離家升上高中已經過了一個月。雖然和同學不太交談,但也沒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就算大家都不跟她說話,也完全沒問題。


    「喂,江口同學。」


    事實上並沒那麽順利。想趁剛升上高中這段時間來吸引男生注意的某位女同學,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向她搭話。


    「幹嘛?」


    朱美拿掉耳機,口氣愛理不理地回道。


    「江口同學很愛聽音樂呢。」


    但女同學的臉上仍堆著笑容。


    「你在聽什麽?告訴我吧!」


    既然對方這麽說,朱美便告訴她。這是美國某個樂團的首張專輯。團員全都戴著詭異的麵具,統一穿著連身工作服,音樂則是由轟隆作響的吉他及主唱的尖叫貫穿——


    「西洋音樂啊?我不太了解。」


    女同學一聽到是海外樂團就興趣缺缺。朱美想也知道,對方對後頭的內容全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不了解的話,可以不用假裝在聽我說話。」


    因為覺得火大,而故意讓對方聽到自己關上心門的聲音。女同學先是一臉僵硬,最後才「哈哈」幾聲,識趣地離開。


    朱美默默又戴上耳機。想聊天也隻是白費力氣。誰叫大家隻對感興趣的事物有興趣,又不想去了解不熟悉的事物。反正不過就是感覺吧。哈哈——


    經過「聽什麽歌事件」後,朱美在班上的立場也隨之確立。她成了「聽奇怪西洋音樂的恐怖女生」。正合朱美的意。


    在那之後,朱美每天的例行公事是一個人度過休息時間,放學後便到校舍頂樓。雖然放學後也能立刻回家,但要是在歸途或電車中遇到班上同學的話,便會被他們投以好奇的眼神,她覺得這樣很煩,幹脆錯開回家的時間。


    頂樓上沒半個人,可以度過還不壞的悠哉時光。雖然夏天可能會很熱,而冬天或許很冷,但到了那時再說吧。


    朱美享受一個人的時光的時間並不長。因為有一個人徑自闖了進來。


    那一天下著小雨。不用說,學校頂樓當然沒有屋頂,於是朱美在樓梯口的屋簷下躲雨。雖然隻要進到校舍裏就好,但不知怎麽地她就想待在外頭,就像是一種逞強吧。


    當她如同往常般聽音樂時,樓梯口的門打開了。她好奇地回頭,那裏站著一名女學生。


    個子嬌小,戴副眼鏡,發型算是短發。整個人感覺唯唯諾諾的。從名牌顏色來看跟朱美一樣同屬一年級生,姓平內。


    平內同學瞄了下朱美後低下頭,一直重複這動作。感覺很妙。


    「有事嗎?」


    朱美拿掉一隻耳機問道。平內同學嚇了一大跳。


    既然那麽膽小,應該會逃走吧。朱美這麽想,但平內同學卻有莫名的耐性。扭扭捏捏半晌後,微微深吸口氣。


    「我有事上來頂樓。」


    接著她又說起話來。


    「啊。」


    朱美自個兒也不好說,但在這種地方會有什麽要緊事?況且還下著雨。雖感到謎團重重,但她還是先靠邊站,注意著盡量不讓自己淋到雨,一邊空出通道。


    平內同學走到頂樓後,發現外頭正在下雨而大吃一驚,又回到了屋簷下。


    屋簷不是很寬,平內一走回來,兩人就隻能並肩而立。


    總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但又沒有特別該搭話的理由,也沒有話題。朱美下定決心不去在意,打算重新戴上耳機。


    「那個……」


    這時平內同學突然向她搭話。


    「什麽?」


    朱美困惑地應道,平內同學小心翼翼又很緊張地看向她。符合校規的裙長、打得規規矩矩的領帶,與其說像是模範生不如說是樸素;與其用乖乖牌來形容還不如說是樸素。總而言之,就是很樸素的一個人。


    「我叫做平內憲子。」


    平內同學自我介紹了起來。這令朱美更加一頭霧水了。突然冒出來的樸素少女為什麽要對朱美自我介紹,根本沒道理。


    「請多指教。」


    平內憲子鞠躬說。她的胸前有個東西在搖晃。插在胸前口袋的筆尾上掛著鈴鐺。聲音很小聽不到鈴聲,這鈴鐺跟她這人氛圍挺像的——


    『——出口在左側。』


    車內廣播將朱美從回憶拉回到現實。看了下車內的標示螢幕,已到了離自宅最近的一站。


    ——她早已忘得一幹二淨,許久沒想起那時候的事了。


    電車到站停了下來。朱美將手機收進托特包,拉上拉鏈後站起來。


    走到月台,通過剪票口,走出車站。這段期間她腦中全想著過去的事。或許聽聽音樂能轉換心情,但朱美身上已經不會帶著ipod之類的東西。手機又沒插上耳機,她已經很久沒有主動去聽音樂了。


    於是她心不在焉地踏上歸途。那些回想起來也沒用的回憶一一蘇醒。總是在回顧後悔也無濟於事的失敗,胸口也隨之感到苦悶。


    喝酒吧。朱美決定喝酒解悶。若一直這樣下去會影響到明天的心情。


    她繞去藥妝店,買了一堆燒酎調酒和零食。朱美平常沒有在家裏喝酒的習慣,牌子也是隨便亂選一通。請店員將這些東西裝入塑膠袋後,她便直接整袋放入托特包裏。雖然也可以不用拿袋子,但之後拿來當作家裏的垃圾袋使用也不錯。


    從藥妝店出來稍微走了一段後,托持包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朱美從震動模式判斷,應該是公司的電子郵件收到了新信件。


    半晌後,又傳來同樣的震動模式。連續傳了兩封信來,或許有什麽緊急的事情,最好還是確認一下才對。


    於是朱美停下來,正要打開托特包時,卻發現拉鏈緊得拉不開。她用力拉開一看,原來是夾住塑膠袋了。似乎是她剛才將袋子連著拉鏈一起關上,真是太不小心了。


    她拿起手機確認郵件。寄件人是bloody_dark_nightmare這類的地址,主旨是『好久不見,我是紫香樂暗奈。』,第二封則是『我是廣本,不好意思寄錯了。』


    朱美大概了解是怎麽回事後,便直接把郵件刪除。為了體諒對方,她沒把信點開。但會將個人信件誤寄到公司主管信箱裏,表示對方沒好好管理信件,下次得當麵提醒她才行。真拿她沒辦法。


    朱美將手機放回托特包裏,拉上拉鏈。


    「天!」


    她頓時驚呼。拉鏈竟然關不起來,一直開到尾端。


    先將拉鏈頭拉回到還關得起來的部分,再小心地往前拉,果然還是關不起來。肯定是拉鏈壞了。所謂的禍不單行就是這麽回事吧。


    看來明天隻好先帶這包包上班,回家時再繞去買新的。雖然她還挺喜歡褲裝搭配托特包的造型。


    她走出一步後,又再度停下來。並不是紫香樂什麽小姐又傳訊息來。而是朱美發現前方有一個招牌。


    招牌上寫著『維修專門店 貓庵』、『萬物皆可維修』。無論是設計或品味感覺都經過專家設計,相當引人注目的招牌。不過,庵字翹起來的部分設計成貓尾巴,倒是很刻意。


    先不管這個,如果真是什麽都能修理就實在是謝天謝地了。不用特地買新包就能解決,更何況隻是拉鏈壞掉就得換一個新包也太浪費了。


    貓庵這個建築物的外觀設計,典雅又大方。店頭有櫥窗,擺了各種衣服和小東西。應該是為了展現這家店的「維修」技術。


    稍微看了下櫥窗裏的東西,她對手工藝的東西不了解,無法妄下評斷,但看起來每樣都做得很棒,修拉鏈應該不是難事。


    「打擾了。」


    打開門,朱美邊出聲招呼邊進入店內。


    店裏有吧台,兩張四人座的桌子,裝潢宛如咖啡店的風格。還有一把紅色和傘擺放得像架在吧台上方,整體概念倒像是日式吃茶店。由於店名是「維修專門店」,還以為店內裝潢會像小木偶爺爺的工房一樣,朱美不禁有點意外。


    吧台上有隻貓。有著茶色底的毛與黑色虎斑。貓咪橫躺著看向朱美。應該是吉祥物吧。畢竟收錢讓客人與貓咪玩耍的貓咪咖啡店也愈來愈普及,的確是個不賴的經營策略。


    朱美和貓咪四眼相對。貓有著橘色——應該更像是橘紅色的瞳孔。若舉一個最相近的例子,應該是夕陽吧。會讓見到這雙眼眸的人感傷或寂寞的顏色。


    「歡迎光臨。」


    吧台深處的門開啟,一名青年進到吧台中。年紀約莫二十幾歲,端正的五官與瘦長的體型,就算說是年輕的人氣演員也說得通,看起來就很受女孩子歡迎。然而,瞳孔深處湛放的光芒卻能感受到他不隻是個花瓶帥哥。不知道該用難以掌控來形容呢,還是該用老成來形容才好,總之,氣質相當不可思議。


    「店長,請您好好接待客人啊。」


    青年這樣對貓咪說。應該是為了客人能毫無顧慮地和貓咪肢體接觸才會這麽說吧。那麽自己就恭敬不如從命,去和那個應該是店長的貓咪玩一下——


    「這是什麽話。若老夫去接待客人,小鬼不就沒工作了嗎?這叫工作分享。」


    於是店長嘴硬地反駁說。朱美瞠目結舌。貓咪竟然說話了。她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從貓嘴聽到「工作分享」這個單字。


    「我的工作多到一個頭兩個大了,替我分擔一些也不為過吧。」


    青年毫不在乎地和店長繼續談話。這對他或許已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請坐。」


    青年笑容可掬地請一臉狼狽的朱美入坐。原來他的笑容也如此迷人。但朱美可不會就這樣上當。


    「為什麽貓會說話?」


    這問題聽來滑稽,但她也隻能這麽問。


    「你這問題還真奇怪。」


    店長從吧台跳下來,站在地麵上。


    「誰規定貓不能說話。人類可以說話,貓卻無法說話,哪有這種道理。」


    沒錯,店長是站著的。用兩隻後腳站立。怎麽會有這種事情?


    「簡直是小學生愛說的歪理呢。一副『為什麽不能做壞事?那些大人物不也做壞事?』的樣子,完全就是狡辯。」


    青年指出貓咪邏輯的問題點。雖然朱美覺得是貓咪用兩隻腳站才違反物理邏輯,但青年似乎沒有要吐槽這點的意思。


    「夠了,住嘴。別挑人話柄。」


    貓咪憤憤地踏腳鬧脾氣,全身舉手投足都不像隻貓。不,這反而是他的可愛之處吧。


    「總而言之,你先坐吧。身為庵主,老夫不希望客人站著。」


    店長抬頭看著朱美說。


    「哦。」


    催促之下,朱美坐入吧台位子。


    「請問今天有何貴幹?」


    一入坐,青年便詢問道。


    「包包的拉鏈壞了。」


    朱美將身邊的包包擺到吧台上。


    「嗯,老夫看看。」


    店長跳到吧台上,檢查拉鏈。


    「小鬼,把適合這包包尺寸的拉鏈和拆線器給老夫拿來。還有剪刀之類的工具。」


    店長目不離包,直接向青年下指示。


    「好的。」


    青年便開啟剛才那道吧台門,走了出去。


    「真傷腦筋啊,客人你太大力拉拉鏈了。」


    店長抬起臉,看向朱美。


    「因為夾著塑膠袋,不小心就——」


    朱美一邊回答,一邊心生佩服。光用看的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真不簡單。


    「從包包的狀態來看,你平常應該不會如此粗暴對待它,發生啥事了嗎?」


    端坐在吧台上的店長問朱美。


    「聊聊吧,老夫出肉球幫你一把。」


    又圓又大的雙眼望進朱美的眼目中。那對有著奇妙顏色的瞳仁,綻放著仿佛看透心中所思所想的光芒。


    「來吧,別客氣,盡量說吧。」


    店長不給朱美猶豫的時間,店長探出身子不斷逼近。


    「不,沒什麽。」


    朱美支吾其詞。卻無法斷然拒絕。


    「真的什麽事都沒有嗎?你有自信斷言,有辦法自己一個人處理嗎?」


    她無法否定店長的話。


    「我,這個——」


    即使說出來,也隻是流露內心的動搖罷了。


    「店長,我拿來了。」


    青年抱了一堆東西回來。朱美覺得更加為難。如此一來,不隻店長,連這青年都會聽到她說的話吧。


    「小鬼,你去整理倉庫直到老夫滿意為止。」


    正當朱美想著該怎麽辦時,店長這樣告訴青年。仿佛了解朱美內心的想法。


    「這令人惱火的命令是什麽意思嘛?這叫做職權騷擾喔!」


    青年氣呼呼地抗議。


    「老夫有點事要問客人。」


    店長語氣稍微認真地說。


    「有煩惱的人類,並不完全是被同情的一方。」


    接著瞄了一下朱美。


    「那煩惱有時也因為錯在自己。」


    朱美愕然失語。光從朱美那猶豫不定的態度,就能知道得那麽清楚嗎?


    「知道了,有事再叫我。」


    或許是同意了店長的意思,青年將拿來的工具擺上吧台後,便開門離開。


    「那老夫就邊修邊聽吧。」


    店長如是說道後,便在朱美隔壁的椅子坐下,開始翻找著工具。他並不是像一般貓咪那樣坐,而是像人類般的坐姿。


    「我會拿掉拉鏈換新的,這樣可以嗎?」


    店長問道。他的手,應該說是前腳拿著的是如雕刻刀般的工具。金屬部分比雕刻刀細長,而且一長一短分岔成兩端。


    「要拆掉拉鏈?」


    她不太懂意思。拉鏈緊緊貼合著包包,並沒有用什麽固定住的感覺。


    「將拉鏈的部分拆掉,縫上新拉鏈。」


    店長輕描淡寫地說。朱美卻很訝異,看來似乎是個大工程。


    瞥一眼店長攤開的工具,的確有更換用的拉鏈。原來拉鏈是獨自存在的單品,她第一次曉得這件事。


    「雖然自己說有點老王賣瓜,但老夫的手藝真的很不賴。所以你不用擔心會傷到包包。」


    店長說。看來負責維修工作的不是青年而是店長。然而,跟剛剛的自稱一樣。店長的手是貓手。真的有辦法修好嗎?


    「就包在老夫身上,這程度小菜一碟。」


    為安撫朱美的不安,店長自信滿滿地表示。


    「唔唔,既然你這麽說的話……」


    既然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也沒辦法。雖然半信半疑,朱美仍決定交給他修理。她將裏頭的東西全拿出來後,把包包交給店長。


    「嗯,你安心吧。」


    店長開始著手作業。閑來無事,朱美看著手邊的東西。


    酒、餅幹、雜物小包、化妝包、皮包、手帕、衛生紙和手機。有些日子,她會為了讀資料或電子書而帶上平板電腦。扣除今天意外購賣的餅幹和酒外,這些就代表現在的自己。實用取勝的事務性內容。無聊乏味的人。


    她回想起憲子。從電子報的單色照片就看得出來,她閃閃發亮。跟自己是如此不同,如此有別。


    現在的自己或許比起當年的她還要無趣。若當時的憲子是「樸素」,現在的自己就是「淡而無味」吧。如水龍頭流出來的水般——不對,自來水都還有漂白水味。自己是更無趣的人,根本是水分子吧,h2o。


    「表情真嚴肅呢。」


    聽到店長的話,朱美便從化學公式的世界重回現實。


    她看向店長,隻見他用有如雕刻刀的工具快速將拉鏈拆開。為何貓手能做如此精密的工作,根本不合理。


    「我想起很多事。」


    朱美脫口而出。


    「以前的朋友似乎實現了夢想。」


    店長工作的身體仿佛有股莫名的力量,能令她放鬆下來。


    「哦。」


    店長一邊工作,一邊附和。


    「我卻沒有替她高興。」


    隨著話語一一說出口,混亂模糊的情緒逐一明確地成形。


    「雖說是朋友,實際上沒有那麽親密嗎?」


    「不是這樣,我們感情很好。」


    朱美搖頭回應店長的問題。自己一直和憲子在一起。對當時的自己而言她是閨密,對當時的憲子而言,朱美應該也是閨密。


    沒錯,她們是最好的朋友。


    「該怎麽說呢?」


    那個時候——


    ——突然自我介紹的平內憲子,在那之後說了句「再見」就離開了。真是莫名其妙。


    隔天,她發現了一個事實,原來平內憲子是同班同學,她之前完全不曉得這件事。


    經過一兩個月,班上的「勢力圖」便大致底定。以八麵玲瓏又可愛的女孩子為核心,形成班上主要的團體,而運動社團、普通的人、書呆子、喜歡動漫的人等團體,則是像飛鏢的鏢靶一樣圍繞她們。順帶一提,朱美的位置是這圈圈之外。牆壁或邊緣,肯定零分的位置。


    平內憲子則像拚命掛在最外圈,就她如同掛在胸前的小鈴鐺一樣,存在感稀薄得要是不仔細看就不會發現。


    這麽看來,她應該是為了不想要一個人孤孤單單,才和朱美攀談吧。不對,她若有這樣的打算,在第一次攀談時應該要更大方點才對。上次那樣實在太過笨拙了。果然還是個謎。


    放學後,朱美完成了值日生的工作,來到頂樓上,那時平內憲子人已在那裏。平內憲子朝著因驚訝而呆站的朱美低頭打招呼,「你好。」


    之後,一直到朱美回家前,平內憲子什麽都沒做,隻是默默地看著書。謎團愈滾愈大。


    隔天,以及再隔一天也是一樣。平內憲子都會來到頂樓,這次是攤開類似古紙一樣的東西,盯著入迷。


    朱美在這段期間一直戴著耳機,卻無心聽歌。現在不是聽音樂的時候。怎麽回事?現在究竟是怎樣?


    某一天。朱美終於下定決心問她究竟想怎麽樣。


    「那個!江口同學!」


    沒想到對方也在這時與她攀談。


    「怎樣?」


    被奪得先機,令她不小心跟平時一樣冷漠以對。


    「我也想聽聽江口同學的音樂!」


    「什麽?」


    出乎意料的這番話令朱美不禁傻眼。


    「這個嘛……」


    她連忙從西裝製服的口袋拿出ipod,看著曲目表。


    朱美瞄了下平內同學的表情,她一臉像是要決鬥般的認真表情。雖然那不是聽音樂該有的表情,但朱美也因此明白她跟之前的同學不同,是真心誠意的想了解。這麽一來,朱美也得認真回應她才行。


    「就聽這個吧。」


    她選了手頭上的音樂中最有名的樂團。這也是美國的樂團,具節奏感的饒舌、厚重的吉他聲、再融合了主唱特殊的嗓音所唱出的哀傷旋律,在日本也是頗為知名的樂團。


    ipod裏的是第二張專輯。該聽哪首呢?每首都還蠻好聽的——啊,就先聽第三首歌吧。選完歌後,她先按下暫停鍵。


    「這邊是右耳。」


    朱美一邊說明左右耳方向,並把耳機拿給她。平內同學笨挫地戴上耳機。


    朱美將音量稍微調得比平時自己聽的音量小一點後,再播放歌曲。


    平內同學的表情沒有改變。一臉緊繃的表情睨著空無一物的半空。她可能是在集中精神聽音樂吧,但也太誇張了。


    由於自己聽不到聲音,也不知歌曲進行到哪裏。就算看了ipod的顯示畫麵,也無法完美想象出現在究竟實際聽到哪裏。


    一分鍾、一分三十秒,隻有時間不斷流逝。平內同學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朱美難掩失望,果然沒能讓她產生興趣,分明是首好歌啊。


    ——不對,說不定不是這樣。朱美低頭開始沉思。


    說不定……隻是自己不擅於向人傳達自己的想法。會和周遭人起衝突,或許也是因為自己不擅溝通。


    她頓時感到不安。仔細想想,「在聽什麽事件」可能是朱美不對。朱美之所以現在會孤單一人,並不是自己希望如此,而是不受周圍歡迎才會變得如此?


    她再度抬起頭,播放時間顯示正播到兩分二十秒左右。而平內同學——眼淚正撲簌簌地掉下來。


    「哎?」


    朱美嚇了一大跳,差點把ipod摔了下來。她怎麽了?


    歌曲聽完的平內同學拿掉耳機,把眼鏡往上推,再用西裝製服的袖子拭淚。她真的在哭。


    「你怎麽了?」


    朱美終於問出這一句,平內同學看向朱美。直勾勾的視線。那是沒有任何虛假,表裏如一的誠實雙眸。


    「我真的很感動。」


    ——從這時開始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閨密。


    「這個樂團太棒了!」


    憲子對每個朱美喜歡的音樂都展現出相當熱烈的興趣。


    「太厲害了!太帥了!」


    「對吧!」


    朱美也興奮地告訴她很多關於音樂的事。她雖是中學時期開始聽音樂,但卻沒有這種分享的經驗。對朱美而言,音樂一直是隻屬於自己的東西。


    「對了,」


    朱美也開始對憲子產生興趣。


    「憲子,你在看什麽?」


    憲子在頂樓上看著她攤開的奇妙紙張。上頭寫的是如天書般完全看不懂的文字,但一看就曉得是很古老的東西。


    「這個啊,是古文書。」


    憲子害羞地回答。這有什麽好害羞的。


    「古文書是什麽?」


    「就是古時候的人留下來的古文書籍哦。」


    「這個我知道,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麽你要看古文書?」


    「因為我想看啊。」


    有點天然呆的憲子有時說話會像是連續投來會消失的魔球,讓人一頭霧水。對負責接球的人來說,再也沒有比這種球更令人想哭的。


    「我家有很大的倉庫。」


    感覺終於要進入正題。


    「倉庫裏有我家祖先留下來的大量古文書,從小我就自己學著怎麽看。」


    「啊,原來如此。」


    感覺好了不起。朱美什麽都不懂,隻知道比父親、母親以及曾祖父母還老的祖先都是人類罷了。現在憲子的話就像是異世界的故事。


    「可是上了高中之後,前陣子開始遭到雙親的反對。」


    憲子的表情淡了下來。


    「他們說女孩子讀這種東西,以後會嫁不出去。還要我學學如何交朋友。」


    憲子的頭發比初見麵時長許多,隨風飄揚。


    「可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讀古文書,想研究更深入的曆史。」


    「這樣很好啊。」


    朱美斷言說。


    「不用配合任何人。就算學會了其他人也會做的事情,那又有什麽意思?憲子就做憲子會做的事就好。」


    憲子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微微一笑。


    「謝謝。」


    那是連見到這笑容的朱美都會心動的燦爛笑容。


    「所以我才會主動攀談,想跟朱美做朋友。」


    憲子說。


    「完全不對班上任何人虛以委蛇,一個人也自由自在。讓拚命想打入圈子裏的自己就跟笨蛋一樣,很想跟這樣帥氣的人做朋友。」


    「你把我誇得太好了啦。」


    朱美不好意思地把臉別開。


    兩人做什麽事都黏在一起。想當然耳,她們也交換了聯絡方式,午休時也將桌子連起來一起吃便當。憲子還學朱美將之前係得很緊的製服領帶稍微調鬆了一點。


    憲子不僅外表,連態度也有了很大的轉變。


    「我問你,這樣比較好吧?」


    她時常會像這樣主動搭話了。


    「看是要跟什麽比較。」


    另一方麵,朱美倒是常常感到為難。這時也是,憲子要她看的是個普通的茶色短夾。感覺不好也不壞。


    「那不是你之前就在使用的皮夾嗎?」


    朱美實在沒辦法就幹脆直說了自己的想法,隻見憲子嘟著嘴反駁:


    「不是那個,是這個啦。」


    憲子指著皮夾的一角,仔細一看,放零錢的拉鏈上掛著什麽東西。


    「原來是這個,你改掛到皮夾上了啊。」


    那是原本掛在自動鉛筆上的鈴鐺。


    「嗯,之前不是掉了嗎?」


    「對啊,之前掉過呢。」


    ——忘了是哪一天,放學後兩人去逛唱片行。她們在店裏試聽音樂,逛逛推薦專區時,憲子突然大喊「鈴鐺掉了!」似乎是從自動鉛筆上掉了。


    最後是在店員以及剛好在場的嘻哈大哥幫忙下,才終於找到鈴鐺。朱美原本覺得打扮成嘻哈風格的人「感覺很差」,但這件事令她拋掉了偏見。


    「皮夾大多都會收在包包裏,應該不大會掉吧。」


    憲子自信滿滿地表示。


    「是嗎?」


    話說回來,在皮夾上掛鈴鐺很有一種古老咒語的味道。朱美想起祖母好像就曾這麽做過。


    算了,這種事下次再說。因為朱美還有更在意的事情。


    「對了,那鈴鐺有什麽意義嗎?」


    這是最為基本的問題。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憲子身上就掛著這鈴鐺,究竟是有什麽原因?


    「你們家代代相傳的東西嗎?平內家的家徽是鈴鐺?」


    「不是,我家的家紋是『圓內交叉的扇紋』喔。」


    憲子否定朱美的猜想後,眼神忽然望向遠方。


    「不是這樣的,這個是別人送的禮物。」


    ——雖然常被憲子說的話給嚇一大跳,但這次的發言可稱是首屈一指的厲害。


    「雖然已經分手了,但這是初戀情人送我的鈴鐺。在國中的時候。」


    朱美因太過震撼而說不出話來。


    「震驚成這樣也太沒禮貌了吧?」


    憲子不悅地板起臉。


    高二的秋天,兩人去看了演唱會。憲子第一次聽時就感動流淚的樂團來日本舉行了演唱會。


    老實說,之前也有過參加這樂團演唱會的機會,他們曾在搖滾音樂節與慈善音樂會表演過很多次。


    然而每次憲子的父親都不同意她去聽演唱會。對平內家而言,搖滾樂團的演唱會就等同可疑的反社會人士聚會。


    這次一定要成功,兩人因此研擬了詳細的作戰計劃。她答應父母會經常聯絡,也以音樂雜誌等資料作了簡報說明「搖滾樂團的演唱會並非不良少年聚集耍壞的地方」。加上時常來家裏玩的朱美也和父母熟識而成了助功,兩人終於獲得許可。


    包含熱場,總共有三個樂團參與了這場表演,結束時已超過九點。她們兩人和其他觀眾一起離開會場,往車站方向走去。


    「太精彩了!真的太棒了!」


    憲子興奮地說。演唱會從頭到尾她都非常嗨,看來興奮的情緒尚未平撫下來。


    「就是說啊。」


    朱美也很激動。對朱美而言,這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參加的演唱會。直接沐浴在音樂下是全然不同的經驗。未曾聽過的重低音、響徹整個擴大空間的歡聲、超過萬人聚集所釋放而出的熱烈氣氛,全都曆曆在目。


    周圍擠滿了看完演唱會踏上歸途的人。有的人穿著t裇,有的脖子上圍著毛巾,穿著打扮跟一般的行人完全不同,一眼就分辨得出來。大街仿佛被粉絲所鎮壓似地,讓朱美不自覺地驕傲了起來。


    朱美她們也穿著樂團的t裇。那是在演唱會買的周邊商品,圖案設計則都不一樣。


    雖然憲子希望兩人穿一樣的款式,朱美卻斷然拒絕了。穿一樣的圖案會讓朱美覺得很不好意思。不過,看到馬路上有人穿著同樣圖案的t裇,她卻反而感到莫名開心,真是勢利眼。


    「謝謝你,朱美。」


    憲子突然冒出這一句。


    「唔?謝什麽?」


    朱美反問,憲子揚起嘴角微笑。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一定不會曉得這樣的世界。因為有朱美介紹,我才能這麽著迷在這裏頭。」


    ——一股暖流在胸膛裏逐漸擴大。與看演唱會的感動不同,這是另一種柔軟溫暖的感情。


    朱美這才明白。將喜愛的事物魅力與精彩傳達給某人,與某人一起共享,感覺竟如此美妙。


    一個目標在朱美內心裏萌芽。雖然還不是相當明確,不過,她這麽想著。


    ——希望將這樣的心情傳達給更多人。


    兩人到了車站,卻發現人山人海。從演唱會離開的觀眾大批大批湧入,造成車站人滿為患。售票機前也是大排長龍。


    「早知道剛剛先買回程的車票就好了。」


    朱美點頭同意憲子,也跟著排在隊伍的最後麵。腦中全是剛剛油然而生的念頭。


    ——這想法並非突然間才冒出來的,她心裏如此認為。說不定這個目標在很早之前便萌生了呢?


    站在自己旁邊的憲子,與她相處的每一個日常,都讓朱美的內心吹進嶄新的風。而這道風運來的新種籽,又萌發出了未知的新芽。


    朱美看向憲子。憲子在這喧騰裏哼唱著歌曲。想必是演唱會的情景又在心裏蘇醒了吧。她一臉滿足卻又嫌不夠的表情,欣賞完一場精彩演唱會後的反應,肯定就是這樣。


    朱美本想跟她說話,卻把話吞了進去。她不忍心打擾沉浸在餘韻裏的好友——不,不是這樣的,她是沒有勇氣。


    那一天。讓憲子聽音樂,進而變成摯友的那一天。雖然是朱美人生中最閃耀的一天,卻也讓她油然生出和明亮完全相反的心情。那心情從未消失,如光明背後的影子般,在朱美心中留下黑點。


    ——自己是否不擅與人溝通。朱美偶爾冒出這想法時,就會感到茫然不安。


    自己能將目前心中的想法完整地傳達出去嗎?如果無法讓憲子理解,如果被憲子推開的話,又該怎麽辦?


    人龍慢慢往前進,朱美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仍說不出口。


    她心裏也很清楚,現在再不說,大概永遠都說不出口了。若不借著演唱會的感動說出來,在這仍殘留興奮餘熱的地方說出來,一定再也不會說出口。然而,她卻怎麽樣都無法坦然展露內心——


    「怎麽了?」


    憲子突然開口探問。她的眼神仿佛帶著敬佩,又仿佛窺視著內心。


    「那個,嗯——」


    朱美就仿佛被引導似地說出了口。


    「我啊,想試著寫些聊音樂的東西。」


    後悔之情頓時排山倒海而來。寫些聊音樂的東西,自己到底在講什麽啊。文法也很怪,感覺不知道在講什麽。


    「啊,是指樂評嗎?」


    然而,憲子卻輕易接了朱美的話後,還能悠然地回應。甚至還將朱美表達不好的部分,直白地表達出來。


    原來如此。朱美終於理解了,自己想做的事原來就是樂評啊。


    「我覺得很好啊,我也想讀讀看。」


    然而,還沒時間感動,憲子就輕鬆地說出嚇壞朱美的話。


    「可是,就算要我這麽急著去做,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朱美感覺相當狼狽,沒想到憲子竟然會如此輕鬆地說出這種話。朱美才剛萌生了這念頭,一下子就要她付諸實行實在太過突然。


    「啊!」


    憲子突然驚聲尖叫,維持著打開包包的姿勢僵硬在當場。


    「怎麽了?」


    朱美不解地問道,憲子相當難過地說:


    「鈴鐺掉了。」


    這次她們也獲得周遭人士們的協助尋找鈴鐺,卻沒能順利找著。


    「原來是這樣。那麽你們就沒有再深入聊過客人你『想做的事』囉。」


    店長領會地點點頭。


    「是啊,就是時機溜走了。」


    那時能說的都說了,但卻無法踏出更進一步。現在想起來,或許那就是最初的「契機」。


    「好了,完成了。你檢查看看。」


    店長將包包遞給朱美。


    「哇!好厲害!」


    朱美不禁出聲讚歎。新換上的拉鏈與托特包完全貼合,若不說的話,應該沒人會知道有換過拉鏈。


    「真謝謝你。」


    朱美向店長道謝。


    「唔。」


    店長一副得意地點頭回應。


    「那麽,你繼續說,差不多到核心的部分了吧。」


    店長這麽一說,朱美原本想要開口,但不知怎地說不出話來。欲言又止,視線遊移,隻好用苦笑帶過。


    「——唔,是嗎?」


    店長眯起眼,從椅子上跳下來。


    「也說了很久了,休息一下吧。」


    說完便往店裏頭走。吧台的角落有扇彈簧門,店長推開門入內。雖然店長剛才都會坐在吧台上了,直接跨過分明比較方便,但看來似乎不能這麽做。


    「你稍待一下。」


    店長上半身突然從吧台對麵冒了出來。似乎是站在什麽台子上。


    「讓我招待客人吃茶點吧。」


    說完,店長拿出茶壺和茶杯,似乎是要泡紅茶。明明是和風式的店,泡的卻是紅茶。


    茶壺和茶杯都是同款花色,配色鮮豔卻得宜,品味很好。


    「今天是起司蛋糕,所以配紅茶。」


    店長將四方形的盒子放在吧台上。盒子上寫著「rikuros老爺爺的店」。上頭也寫著「烤起司蛋糕」,並畫著戴著廚師帽,笑咪咪的老爺爺插圖。這位就是rikuros老爺爺吧,很有烤麵包店的設計。


    「這是大阪著名糕點店的起司蛋糕。等紅茶泡好,就來切蛋糕吧。順帶一提,rikuros老爺爺的原型是公司的創立者,但跟實際長相不太像。」


    店長熟練地煮開熱水後,溫熱茶杯再將茶葉倒入茶壺裏。泡紅茶的貓。令朱美不禁想到愛麗絲夢遊仙境。啊,可是故事裏貓和紅茶沒有直接關係啊。


    「來吧,紅茶泡好了。老夫要切蛋糕,你可以先喝。」


    店長將紅茶放在小碟子上說道。撲鼻而來的香氣,騷動著朱美的鼻尖。溫暖的味道似乎能撫平毛躁的情緒。她手拿茶杯,啜飲一口。


    「——呼……」


    不由得呻吟。滿載深度的韻味慢慢地滲入體內。仿佛血液載著紅茶,將平靜輸送至全身一樣。朱美不是很懂紅茶,但即便毫無半點知識都能實際感受到這杯的確是絕品。


    「嘿咻。」


    店長從盒子裏拿出起司蛋糕。是一整個大蛋糕。黃色的蛋糕體及焦茶色的表麵和一般的起司蛋糕一樣,但表麵中央的部分——也就是圓形正中央的部分印有rikuros老爺爺的圖樣,底部則是點綴著些許黑色的東西,跟一般起司蛋糕不太相同。


    「其實蛋糕有各種切法。商家建議用九等分切法,留下rikuros老爺爺的圖案,但老夫先用一般的切法吧。」


    說完,店長用手拿著菜刀。雖說是用手拿刀,畢竟他的身體是一般貓咪身體的尺寸,用「舉刀過頭」來形容這姿勢似乎更加適當。


    「嘿咻!」


    店長將蛋糕切開。雖然店長的舉刀方式應該會很不好切才是,但實際上起司蛋糕已被切成漂亮的八等分。


    「來,吃吧。」


    店長將切好的起司蛋糕放在盤子上,擺上叉子放在茶杯旁邊。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朱美很快用叉子將蛋糕送進嘴裏。


    「——唔!」


    和紅茶時不同,這次她不禁發聲驚歎。


    雖然兩者都是溫柔的味道,方向卻不一樣。相較於能讓情緒柔和放鬆的紅茶,蛋糕則是能釋放低落的情緒。


    濕潤又不黏牙,蓬鬆柔軟的口感。味道既不會太濃也不會太淡,恰到好處的甘甜。享用完豐富的滋味後,起司的後勁還會殘留於口中,留下耐人尋味的餘韻。


    絕妙的好滋味還不僅如此,這款起司蛋糕用嶄新的角度加了一個重點,添加風味層次,那就是散布在蛋糕底部的黑色的東西。原來那是葡萄幹。


    葡萄幹擁有明確的酸味,替起司蛋糕點綴了更加精致的配色。笑容和藹的rikuros老爺爺,仿佛不隻是會笑咪咪而已。


    「滋味很棒吧。聽說以前這大小的蛋糕隻要五百日圓時,我真是大吃一驚。最近是因為原物料的緣故而有些漲價,但的確有這價值。」


    店長邊說,邊準備了自己的紅茶與蛋糕。


    「唔嗯。真不愧是老夫,絕妙的風味。」


    喝了口自己泡的紅茶,店長自誇說。雖然他很自滿,卻是事實。


    朱美也再喝一口紅茶,感覺味道和第一口有所不同。一定是因為剛剛吃了起司蛋糕吧。甜點跟飲料會因為組合不同而產生出嶄新的滋味。


    「唔,這樣的組合也很完美。」


    店長用叉子吃了口蛋糕,滿意地笑了。看來朱美的感想並沒有錯誤。


    「話說回來,客人。」


    享用一會兒美味的起司蛋糕後,店長忽然看向朱美。


    「為什麽直到現在仍會如此在意那位友人呢?」


    他拋出來的是,聽起來輕鬆卻很沉重的問題。


    「因為——」


    原本想回答,朱美卻啞然失語。經店長這麽一提,的確是這樣。


    為何會這樣呢?朱美自問。是嫉妒她成功嗎?——不,不是這樣。朱美的確覺得現在的她十分耀眼,但心裏並沒有負麵的感情。絲毫沒有希望她不幸,或失敗的念頭。


    既然如此,是替她高興嗎?——也不是那樣。不可能不替她高興,心情怎麽都無法開朗起來。總覺得心頭悶悶的。


    「關於人生有各種看法。有苦也有樂,既有用歌來頌揚,也有形容說是巧克力盒子。還有某個狸貓也曾說過『人生就像是背著重重的負擔,走長長的路4』。


    貓咪在談論人生的大道理,但朱美卻笑不出來。


    「如同這樣,即使僅僅描寫『何謂人生?』這個主題,其實也有各種表現。可見得人有多少,就有多少人生。


    如此一來,即使過去是多麽親密的朋友,不也一定會就此離別,各自踏上不同的人生嗎?既然如此,為何你無法接受呢?」


    為什麽呢?店長的話深深撼動她的心。


    「——也是啦,突然被這麽一問,的確不可能馬上答得出來。沒什麽,隻要有個契機,一定能夠恍然大悟。要老夫來說的話,人生近似於項鏈。即使複雜地糾纏在一起,也會因為意外的契機就能輕易解開。不用勉強,等待時機到來即可。」


    看到朱美沉默不語,店長微笑,接著說:「那麽,還要繼續說下去嗎?」


    「——好。」


    躊躇半晌後,朱美再度馳騁於回憶中。


    「升上高三之後,」


    為何會躊躇呢?因為現在要說的內容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發生了許多事。」


    因為是最她不想提的事情。


    朱美不太喜歡拘泥於歌詞。在推薦喜歡的音樂時,實在太常因為歌詞是英文這理由而吃閉門羹。隻要能夠感受到音樂或旋律表現而出的情感不就好了嗎?又不是英文考試。


    「這個『珍的日記』究竟代表什麽意思呢?」


    但憲子卻持相反意見。


    「畢竟是歌名,意義肯定最重要吧。」


    她總會翻閱字典或上網搜尋,全力以赴解讀著喜歡的音樂歌詞。


    ——即使升上三年級,兩人也會固定去頂樓。對兩人而言,放學後在這裏打發時間已變成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對了,升學考試沒問題嗎?」


    「嗯,感覺還不錯。模擬考也判斷是b。」


    升上高三,兩人的話題也進展成升學出路。


    兩人都接受大學考,但想念的學校卻不同。朱美依自己的分數選擇了安全牌,憲子則是因為「想上某大學某個老師的課」,而以難考的大學史學係為第一誌願。


    ——沒錯,是史學係。憲子終於成功說服雙親。朱美也跟著一起討論過很多次,但最終說服雙親還是憲子本身對曆史的熱情。


    「是喔。」


    「嗯,英文成績變好了。我想都要歸功於音樂吧。真的很有趣。」


    憲子不好意思地笑說。


    「果然因為喜歡而享受在其中才是最重要的。正所謂懂的人不敵喜歡的人,喜歡的人不敵享受其中的人。所以說——」


    憲子話說一半,手便伸進西裝外套的口袋。她拿出手機,似乎是有訊息寄來。


    憲子開始回起了訊息。兩人的談話就這樣沒頭沒尾地中斷了。


    「對不起,我今天要先回家了。」


    打完訊息後,憲子便說著「拜拜」揮手離開頂樓。


    「好吧。」


    朱美沒有特別要阻止她的理由。目送憲子離開後,朱美戴上耳機。


    以前她們會一直聊天直到學校關門。然而,最近憲子愈來愈常先回去,不然就是根本沒來。


    她似乎有很多事要忙,但卻不知忙什麽。既然憲子沒說,朱美也沒問。雖然她並非毫不在意。


    朱美深吸口氣後,從擺在旁邊的書包拿出一本筆記。那是普通的大學筆記本,封麵什麽都沒寫。翻開內頁,裏頭有一些文章或潦草寫下的筆記,都是朱美的筆跡。


    內容是聽完音樂後的感想。她將想法一一寫下來。目標是開一個部落格。介紹自己喜歡的歌曲讓更多人知道。


    她從校服胸前口袋抽出自動鉛筆,想寫下正在聽的音樂感想。雖然整首曲子交互使用了死亡咆哮聲與一般歌聲,但旋律相當棒。大量炫技的吉他獨奏也很帥氣。似乎是主唱兼吉他手嗓子疼痛,曲子裏也收錄了如此的糾葛心情——


    歎了口氣後,她放棄書寫。完全不行。這種文章不會有人想讀的。


    朱美一直像這樣寫了又放棄,寫了又放棄。是那個「影子」在扯後腿。她懷疑自己想表達的心情是否無法傳達給任何人?整個人陷入這樣的情緒,無法繼續書寫。


    ——不對,不是這樣的。沒問題的。憲子會聽自己說話,會一起去看演唱會,甚至表示了感謝,也說想讀朱美寫的東西。應該不致於辦不到。


    朱美將筆記本收進書包中,站起來。一直悶頭煩惱也不是辦法。雖然有點早,差不多該準備「那個」了。


    朱美前往的是飾品店。裝潢穩重大方的時尚飾品店。


    「唔……」


    朱美在店前徘徊許久。果然,她很難踏進去。若是搖滾樂相關的店,縱使氣氛有些嚇人,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進去,卻對這種可愛流行的商店卻步。感覺店周圍似乎張著時尚結界,仿佛隻要踏進去一步,邪惡的朱美就會被淨化。


    然而她怎樣都得衝進去才行,因為憲子的生日快到了。


    之前兩人都是在各自生日時互請水果聖代,大吃大喝度過奢侈的一天。不需要大費周章,對生日的感覺就像是「能吃免費水果聖代的幸運日」。


    不過,這次朱美決定買禮物送她。其實她並沒有特別意思,隻是想送她生日禮物而已。


    店門開啟,有個女人從店裏出來。那是位穿著稍長裙子的普通女性,卻有股莫名的氣勢。而女性並未特地留意朱美,迅速揚長而去。


    朱美望著關上的門。她不能夠一直這樣猶豫了,若不下定決心,今年也會用水果聖代塘塞度過這一天。吃水果聖代搪塞過生日最慘了,幾乎跟吃土一樣。


    朱美終於下定決心。船到橋頭自然直!於是她拉開門,走進店裏。


    「歡迎光臨。」


    被這麽一招呼,朱美內心立刻膽怯下來,但她仍若無其事般地板著臉。她很擅長板著臉,雖然這也不是什麽該得意的特技。


    她環視店內,不是太過寬敞,小小的地方塞滿了各式各樣的飾品。店內播放的音樂是爵士樂。她完全不懂爵士樂。隻知道音樂裏有著鋼琴、爵士鼓、貝斯在響而已。


    店裏隻有朱美和女店員。店員的編發上別有珠珠發飾,一看就知道是飾品店店員的時尚打扮。


    不過,自己又不是來欣賞店員的。朱美轉眼看向商品架。她要找的是——鈴鐺。


    ——那天演唱會弄丟鈴鐺後,憲子消沉了好一陣子。雖說是有紀念價值的東西,但她應該原本就很喜歡那鈴鐺吧。


    所以朱美才想在生日時送新的給她。雖然不知道能否找到憲子喜歡的鈴鐺,但收到鈴鐺總不會不開心吧。


    正當她在店裏四下尋找時,朱美發現了「鈴鐺bell」區。那就從這裏找找類似的吧——


    「呃!」


    朱美驚呼。鈴鐺的種類比想象得還要豐富。大小顏色都各有不同,樣式多到憲子這輩子的生日禮物都送鈴鐺也沒問題。朱美被震懾住,到底該選哪一個呢?


    煩惱半天後,朱美選了跟之前憲子掛的鈴鐺類似的小鈴鐺。打安全牌雖然不甚滿意,但要冒險的話,項目實在又太多了。


    數日後。朱美將包裝好的鈴鐺放進西裝外套口袋去學校。她多次伸手進口袋裏摸摸鈴鐺,終於到了放學時間。


    朱美和憲子一起前往頂樓。朱美感到莫名緊張而默默不語。憲子也沒說話,兩人便一語不發走上樓梯。


    兩人到了頂樓。差不多該開口了。朱美不禁心跳加速,手再次伸進口袋。她想趕快送給憲子,看她開心的表情。


    「憲子。」


    朱美清了清喉嚨後開口。


    「唔?怎麽了?」


    老愛低著頭的憲子,抬起臉來。


    「欸?啊,不是——就是,最近我寫了滿多的。」


    朱美竟說了無關緊要的事。現在聊樂評的東西也無濟於事,雖然她的確寫了滿多樂評,但聊這件事並非她的目的——


    「寫了?你寫了什麽?」


    憲子一副不懂她在說什麽的表情。


    「咦?」


    朱美僵在那裏。剛剛憲子說「寫了什麽?」嗎?


    看完演唱會的歸途中,憲子立刻明白朱美想說的事情,甚至還說「我想讀讀看你寫的東西」。自己分明是受到她的鼓勵才動手的,現在這態度是什麽意思?


    朱美插入口袋裏的手觸碰到包裝好的鈴鐺。她隻是想趕快送給憲子,看她開心的表情。現在情況卻似乎逐漸往莫名奇妙的方向展開。


    「不,沒什麽。」


    朱美想將話題拉回來。雖然心裏覺得受挫,然而現在若追究這件事,感覺會變成無法挽回的狀況。


    「啊,對了。」


    半是焦慮地,朱美繼續說了下去。


    「已經五月了吧?那個五月——」


    「對了,朱美。」


    ——接下來,朱美卻聽到憲子意料之外的話。


    「我可以帶兩位朋友來這裏嗎?」


    「朋友?兩位?」


    她感到晴天霹靂,有點無法理解憲子的話。


    「嗯,他們是我在圖書室找曆史書籍時認識的。」


    「什麽時候的事?」


    朱美雖然想露出笑容,卻不知為何失敗了。最後卻露出有點僵硬的笑容和沙啞的聲音。


    「嗯,最近才剛認識的。雖然我想介紹給你,但他們滿害羞的。」


    「唔。」


    憲子似乎很替那些朋友著想。


    「隨你高興。」


    說出來的語氣比想象中還刺耳。奇怪?怎麽會這樣?


    「我第一次認識對曆史有興趣的朋友。」


    憲子似乎沒有察覺不對勁,笑著繼續說。看來她真的很開心。


    ——謎團終於解開了。怪不得憲子最近常不在,以及突然回家的原因。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是嗎?」


    比起朱美這種對曆史毫無興趣的朋友,憲子找到了更愉快的時光。


    「這樣啊。」


    手依舊插在口袋裏,朱美感受到內心有什麽逐漸變形。


    「不好意思,我是對曆史沒興趣的朋友。」


    ——唉,原來是這樣啊。她完全不記得看完演唱會歸途上所發生的事了。因為還有其他更好玩的事。


    「既然如此。」


    朱美的嘴巴,徑自動了起來。


    「既然如此的話——」


    「——既然如此就隨你高興。」


    話說到此,朱美又再度語塞。連她自己也覺得這樣太幼稚了。正因為太幼稚,才無法挽回。


    「唔。」


    店長慢條斯理地點了幾次頭。不勉強她繼續說下去。


    「我們就此吵架,再也沒說半句話就畢業了。」


    自此之後的人生,朱美有了各種經曆。上大學然後畢業,離開家鄉出社會工作。經曆過幾次被告白後交往的感情,但每段戀情都不長久。


    她完全放棄要把音樂分享給更多人的夢想,筆記本也再也沒有打開過就這麽丟了。雖然一開始因為習慣繼續聽音樂,但被幾個交往對象說過類似「都是大人了,還聽這種歌實在很蠢」後,她便完全不聽音樂了。


    她不再去做想做的事,而是做該做的事。懂得察言觀色,留心自己的行為舉止。隻要這麽做就不會再感到不安。朱美她——長成了成熟的大人。


    「鈴鐺你怎麽處理了?」


    店長問道。


    「已經不在了。」


    那天她就直接把鈴鐺帶回家,但直到最後都沒有打開包裝。為了不再看到它,甚至塞進了房間深處。


    在朱美出社會離開老家後過了好幾年,母親打掃朱美的房間時,不小心將鈴鐺和其他東西一起扔了。朱美記得當她發現鈴鐺被丟掉時,心裏還鬆了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唔。老夫知道了。」


    說完,吧台另一邊的店長卻突然消失。


    看來他不知道在到處找什麽。


    「啊,有了有了!」


    店長邊說,邊露出臉來。他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的娃娃。


    「這個就送你吧。」


    那是由小型串珠製作而成,有著店長模樣的娃娃。從蓬鬆的貓毛到黑色虎斑,都以串珠的感覺重現出來。頭部更接上繩子,做成了吊飾。


    「哇,好可愛!」


    朱美不覺驚呼出聲。朱美並不是那種會喜歡可愛東西的人,但這隻串珠店長就是有連這種人都會被吸引住的魅力。


    「這就當作修理的贈品。」


    店長將繩子穿過拉鏈開闔的部分(話說回來,這部位的名稱到底是什麽呢?)的前端,把娃娃綁在上頭。


    綁好之後,吊飾發出清脆的鈴聲。仔細一看,娃娃的脖子上掛著鈴鐺。是個小巧可愛的鈴鐺。


    「老夫還有掛上鈴鐺。不過,在貓脖子上掛鈴鐺,還真是不太讓人喜歡的說法啊。」


    隻見店長自嘲地說完後,便用前腳的肉球用力按在娃娃上。緊接著,娃娃便發出炫目的光芒。店長收回前腳,而鈴鐺上則出現原本沒有的肉球印記。


    「這樣就完成了。」


    店長滿意地點頭。感覺剛才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然而朱美卻沒空多加理會。


    ——鈴鐺大聲地響起。那不隻是聲音,而是昔日殘留的聲響。方才回顧的記憶,如陣陣漣漪般湧上心頭。


    「小鬼,可以囉。回來吧。」


    店長向門的另一邊喊道。


    「呼,終於整理好了。倉庫和廚房後門附近也亮晶晶哦。」


    過了一會兒,青年開門進來。


    「啊,這不是rikuros老爺爺嗎?好狡猾,我也好想吃!」


    青年一看到起司蛋糕便鬧脾氣地說。因為剛才店長和朱美邊聊邊吃著起司蛋糕,早已被吃掉半塊了。


    「雖然是招待客人的,可是——」


    青年繼續抗議,卻隻說到一半。他的視線落在修理完畢的托特包——更精準地說,是綁在拉鏈上的串珠店長。


    「店長,這個——」


    青年表情有些訝異。


    「嗯,是免費贈送的,是貓庵謹製的獨創商品。」


    店長對青年解釋。朱美有些糊塗了,剛剛他是說「喵庵」嗎?喵庵是什麽?喵庵、喵庵——


    「啊,原來是這樣啊。」


    她小聲說。喵庵,原來店名要這樣念啊。


    「怎麽了?」


    青年問道。


    「那個『喵庵』是店名吧?我還以為念作『貓庵』。」


    聽到朱美這麽說,青年「嗬嗬」調皮地笑了。


    「哼!」


    店長卻不悅地悶哼。


    「是店長取的,但幾乎沒人會念。店長,幹脆改名好了?像藝人他們不是改名後就頓時大紅嗎?」


    「老夫跟小鬼你是師父跟徒弟的關係,才不是什麽相聲搭檔呢!」


    「藝人不也跟師父一樣嗎?」


    「你說什麽!」


    一麵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朱美一麵拿起托特包,打算把東西放回去而打開拉鏈。


    ——鈴鈴。串珠店長胸前響起鈴鐺聲。聲音就鈴鐺的體積一樣,也非常小聲。


    「話說回來。」


    朱美回去後。坐在吧台享用剩下起司蛋糕的青年,喃喃說道。


    「店長,這次跟平常的情況有點不同呢。」


    「嗯。」


    坐在腳梯上整理吧台的店長應和。


    「老夫實在無法置之不顧。」


    「這是什麽——不。」


    青年話隻說了一半便停下來。


    「我不應該再繼續問了。那位客人,似乎也很難以啟齒。」


    「——所謂的羈絆……」


    店長將茶器擺入棚架裏。每個茶具並非全都一模一樣,而是形狀大小都各有不同。一看就知道不是用機器而是徒手一一打造而成。


    「起初因為芝麻小事而失去了這羈絆。之後無論再後悔都無法彌補,一旦丟棄了就再也找不回來。老夫有深切的體會。」


    店長停下擺茶杯的手,或該說是前腳。


    「然而。隻要對方還活著,說不定就有機會能解決。或許他們之間也有剪不斷的羈絆。這麽一想,老夫便不由自主……」


    店長的眼神裏透露深深的惆悵。


    「其實,我們自己也難以理解自己的心情。老夫已經丟出『能令她恍然大悟的問題』。隻要那位小姑娘可以不僅僅是懷抱著那份心情,而是能夠接納的話,她的煩惱或許就能解決了。」


    店長再度開始擺起茶器。青年盯著店長好一會兒,正想要開口卻又打消了念頭。隻是微微歎了口氣,將起司蛋糕放入口中。


    朱美一如往常地過日子,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自從造訪那家店以來,都沒有發生什麽大大脫離生活常軌的事件。


    在這樣的每一天中,朱美的苦惱與糾葛仍未被淡化。在每天的休息片刻間會時不時冒出來。無論是智慧型手機的液晶螢幕、夜晚電車的玻璃窗、公司大樓的自動門。若隱若現地,將朱美拖進找不出答案的深淵裏。


    朱美好幾次都想找到那間貓庵,卻怎麽都找不著。即使上網搜尋也都找不到「維修專門店 貓庵」的資訊。


    仔細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直立走路的貓,還會端出紅茶和起司蛋糕,根本就超乎現實。


    然而,那一切又不全然是白日夢。畢竟朱美的托特包換了新拉鏈,拉鏈頭的部分還掛著可愛的串珠貓吊飾——


    ——那一天夜裏。朱美沒走平時的上班路線,反而出現在轉運車站。這代表她這天沒回公司,直接下班。


    即使是在車站,朱美的包包上扔掛著脖子上有鈴鐺的串珠店長。雖然鈴鐺在人群中常會造成困擾,但這鈴鐺尺寸很小,聲音不大所以不需要擔心。


    而且,車站相當吵雜,無論是出站進站的電車、鈴聲、從頭頂上方傳下來的站內廣播,來往交錯的無數人們。所有一切都會發出聲音,合而為一演繹出車站這個場域。


    朱美認為,鈴鐺在這個空間裏根本微不足道。無論發出什麽聲音,都會被吞沒。一如當時的朱美一樣,被壓倒性的現實所吞沒——


    ——鈴。仿佛要否定朱美的想法似地,鈴鐺發出響徹周邊的清亮聲。這是迄今最大的聲音,強而有力又清冽的音色,貫穿了四周壓迫而來的雜音。


    她不由得停下腳步,檢查手上的托特包,才發現串珠店長不見了。似乎是掉了。


    朱美四處找尋,似乎沒人對鈴鐺有反應。若真的發出那麽大的聲音,掉到地上時應該會聽到聲音。但沒有任何人瞥向停下腳步的朱美一眼,沒有人察覺到鈴鐺的聲響。


    ——不對。隻有一個人的反應跟周圍的人完全不同。那人彎著腰。長長的裙子搭配白色開襟羊毛衫,長發有著美麗的卷度,是位非常美麗動人的女性。朱美似乎在哪裏見過她。


    女性從地上撿起某個東西。是串珠店長。


    「那個,不好意思。」


    朱美對女性說。


    「咦?」


    一抬起頭,女性的表情丕變。仿佛遇到什麽出乎意料的人。


    「莫非,你是朱美?」


    朱美僵在那裏——自己現在又是何種表情呢?


    「完全沒想到會再見麵呢。」


    許久不見的憲子,果然和那時候高中時的她很不一樣。


    「我好感動喔。分明就是命運的安排嘛!根本就是紅線嘛!」


    首先是她開朗的表現。雖然憲子原本個性也不陰沉,但應該沒有這麽活潑才對。而時尚的穿搭、摘掉眼鏡改戴隱形眼鏡,更加強了這樣的印象。


    「總之先來杯生啤酒。蔥燒雞肉串、雞皮,以及軟骨都先來兩人份的——還有,加上高麗菜就完美了。朱美呢?」


    再來是,駕輕就熟的態度。現在的憲子已渾然不見過去名門千金小姐的氣質。若對高中時的自己說「將來憲子會在均一價的連鎖串燒居酒屋大點特點」,也一定不被當一回事吧。


    「好好吃!」


    接著是,食量很大。高中時代的憲子,便當盒跟珠寶盒差不多小,每次都是小口小口又慢條斯理地吃著五顏六色的配菜;現在吃蔥燒雞肉串時卻每口都能雞肉連蔥全吃下去,雞軟骨也爽快地吃得幹幹淨淨。


    「——那麽,我就繼續說囉。因為我在那節目製作了失智症特集,為此絞盡腦汁。譬如說,到了江戶時代,雖然有大量關於被認定為失智症患者的資料,但其實各有各的狀況,不能一概而論。雖不是像棄姥山那樣全帶到山裏棄養,但也不代表大家都像『古老而美好的日本』那樣敬愛照顧老人。實際上也都是受到經濟的左右,跟現今的情況很類似。」


    然後是,很長舌。雖然憲子高中時代也隻有一開始沉默寡言,之後也很多話,但沒像現在這麽誇張。


    「所以我提議『在節目裏提及這些問題,再讓觀眾多加思考』,卻被節目的人退件說『隻要講到秀吉是失智症的情報就好,觀眾根本不會對其他詳細抱有興趣』。」


    當然,酒精應該也有所影響。但光靠酒精不太可能就這麽機關槍似地說個不停。


    「我就是想克服『懂點皮毛就好』或『隨便都可以』的想法。畢竟曆史並非是單純給予有趣小知識的供給端而已。我自己又不是想炫耀知識才說個不停,而是為了想將失智症的知識傳播出去才說的!」


    這是她的誌業。她一直為了這目的,為完成這夢想而努力思考。憲子從一開始就不隻是單純喜歡曆史的女孩子,而是認真看待曆史學這門高深的學問,是一名實實在在的曆史學者。


    「過去能反映出現代,讓我們獲得創新的看法。我想珍惜這樣的想法。」


    憲子簡直耀眼奪目。兩人隻不過隔了一張桌子,卻感到她離自己很遠。


    「原來是這樣啊。」


    朱美附和著,視線落到了桌上。眼前擺的是隨便點的黑醋栗利口酒跟芥末章魚。連朱美都不懂為何會選擇這樣的組合。


    串珠店長也待在了黑醋栗利口酒旁邊。憲子替她撿起來後,朱美還沒掛回包包上。她原本幻想著串珠店長會不會像真正的店長一樣,會行動並說話解救自己呢?看來是她想太多。畢竟串珠店長自始至終都隻是串珠店長。


    脖子鈴鐺上的肉球印記不知何時消失了。並不是塗料脫落,而是消失得幹幹淨淨。真不可思議——


    「啊,不好意思,好像我自顧自地講個不停。」


    憲子解釋道,她似乎誤會了朱美的沉默。


    「不,不會。」


    朱美搖頭回應。


    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很明顯地憲子是在等待朱美開口說些什麽,朱美卻一句話都沒說。


    「不過,你真的好厲害哦,當上了課長。」


    憲子刻意對朱美先前提到的事表現出訝異。大概是由於朱美默不作聲,才想找話題吧。


    「連我這種什麽都不懂的人,都曉得朱美公司的名號。」


    她顧慮著朱美的心情如此說道。這是成熟人士才有的行為。


    「沒有啦,根本不算什麽。」


    朱美回應,並察覺到自內心深處湧上一股莫名的感情。那感情無法用言語形容。


    對於無法純粹地讚賞憲子變成熟的自己感到厭惡。這時想起店長的話『有煩惱的人類,並不完全是被同情的一方。』唉,真受不了。真受不了自己,被貓店長說中了。


    「啊,對了。」


    憲子話鋒一轉。看來是發現朱美的反應不佳,才轉換話題吧。


    「朱美最近聽什麽歌?」


    憲子的表情充滿期待。她一定以為這個話題能帶動氣氛吧,但事實卻是大錯特錯。


    「我不太聽最近的樂團的歌曲。像是sleeping with sirens,或asking alexandria,都已經不是最近的樂團了。可是——」


    她所說的樂團名稱她全不認識。


    「騷動樂團(disturbed)今年不是出新歌嗎?我去看了他們的演唱會喔。就是幾年前來參加『knotfest』的。」


    即使提到認識的樂團她也沒什麽想法。那樂團有來日本嗎?


    「唔,是吧。」


    也沒認真應對,朱美目光一直盯著桌子。憲子非常開朗陽光,就跟那時候一樣,打從心底享受著音樂。


    ——朱美痛心地領會到。憲子和朱美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憲子從當時的憲子成長為現在的憲子;相較之下,朱美卻舍去了當時的自己,成為現在的自己。如此截然不同的差異。


    「朱美?」


    憲子困惑地問道,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抱歉。莫非你最近不太聽歌?」


    朱美微微點頭,甚至連「嗯」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是喔。」


    憲子便繼續吃起烤雞肉串,看來她似乎終於無話可說了。


    朱美喝了口黑醋栗利口酒。她真應該點更烈的酒,就能借酒精之力稍微緩和氣氛。


    談話一中斷,之前一直沒察覺的喧囂瞬間蜂擁而至。怒吼般的大笑聲,啤酒杯與桌子的碰撞聲。仔細留意的話也會發現,好奇的目光穿過雜亂無章的聲音縫隙間投射過來。


    會有這反應也是可想而知的。兩名女性出現在這樣的居酒屋的情形並不多見,而其中一人又是極具魅力的大美女。或許有些人已發現那美女經常上電視。


    ——果然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朱美由衷體會到。憲子是張著雙翼自由翱翔空中的飛鳥,而朱美是望著天空的雜草雲雲。


    在這瞬間,當時的感覺又湧上來。就像是寒風吹入了胸口,同時卻又一點一滴地刺著心髒。無以名狀的情緒、莫名的感情,從身體內部不停拍打著朱美。


    『為何你無法接受呢?』


    店長提出的問題在腦海裏重播。仍未找到答案。而且,為何自己會這樣——


    「對不起。」


    憲子突然低聲冒出這一句。


    「欸?」


    朱美抬起臉。


    「我果然還是不中用吧。」


    憲子將吃完的烤雞肉串竹簽垂拿在手上,表情一看就知道不對勁。難道她這麽快就醉了嗎?


    「對不起。」


    不對,看來也不是醉了。憲子似乎相當沮喪。


    「我仍跟那時候一樣吧。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讓你感到困擾。」


    憲子悠悠歎氣。跟剛剛的開朗呈一百八十度大改變的陰影,落在她的臉上。


    「朱美已經是成熟的大人了。真的,完全是個了不起的社會人士。」


    憲子說的這些話,令朱美不知所措。


    「為什麽?我一點也不了不起啊。雖然公司的確很有名,但工作內容超級普通,還不能對討厭的上司加倍奉還喔?」


    她話中試著開了點玩笑,但憲子毫無反應。沒戳中她的笑點嗎?


    「要這麽說的話,憲子才是超厲害的吧。」


    無可奈何,她隻好續道:


    「憲子不是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嗎?但我隻不過是很會妥協而已。」


    說得極端一點,若明天朱美突然因莫名的怪病倒下去住院超過一個月,能取代朱美的人多得是。大型組織就是這樣的機製。就像是擁有複雜精密結構的機械,為以備不時之需,各個零件都能輕易地更換或修理。就跟這道理一樣。


    但憲子卻不同。當然,若她不在依然有人能填補那個空洞,但卻無法完美填平。由於空洞是以她的形狀形成的空洞,除了她以外,不管是誰去填都會留下空隙。


    「憲子很帥氣啊。」


    老是拚命模仿朱美的憲子已經不在了。現在的她,真正活出她自己。


    「我才真的是不中用。」


    相較之下,朱美真的沒絲毫成長。


    「現在也,一直——」


    一直,囚困在這感情中。對一股勁兒往前走的憲子所湧出的這個感情。


    「我,現在也一直——」


    憲子看著朱美。有些柔弱,又很堅強的眼神。比起過去,這兩者的比例,後者較前者強烈。唉,她果然很了不起。


    「我一直——」


    自店長拋來後便一直糾結著朱美的問題,再度蘇醒。


    『為何你無法接受呢?』


    她咬著下唇。既然如此,直接告訴她不就得了。既然懂得說什麽人生像項鏈的話,至少會有線索吧。與其講些艱澀難懂的話讓人摸不著頭緒,還不如什麽都不說。講了之後,又置之不理。


    「我——」


    置之不理。朱美感覺心裏有某種東西快要解開了。對,就是被置之不理。憲子雖然就在眼前,但朱美卻像是一直在看著她身影逐漸變小的感覺。


    「——啊,原來是這樣。」


    忽然間。驀地,朱美恍然大悟。這股心情的真相。


    「原來,我一直都很寂寞。」


    全都是因為這個原因。急忙準備生日禮物也是;對於一股勁兒地往前跑的憲子感到氣憤也是。之後,慢慢與音樂拉開距離也是。全都來自於——被拋下來的孤獨感。


    「原來是這麽回事。」


    店長所說的『輕易就能解開的東西』。她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原本以為複雜交纏的東西,其實非常單純。


    她不覺苦笑。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店長明明知道她的心情,卻故意提出問題來暗示她。讓朱美自己絞盡腦汁後才終於發現。


    「朱美?」


    憲子困惑地叫喚她。


    「我很寂寞,不論是那時還是現在。」


    朱美嫣然一笑,說出早該說出口的話。


    「對不起,憲子。那時該道歉的人是我。」


    自己也很訝異,竟然能夠侃侃而談。


    「真的,很對不起。」


    朱美低下頭誠心說道。


    「欸?什麽?」


    憲子驚慌失措。


    「我還以為一定是我——」


    那聲音有著濃濃的鼻音。


    「一定、一定,是我被討厭了。」


    聽到這句話,朱美詫異地抬起頭,發現憲子眼淚竟然撲簌簌地掉下來。


    「等、等一下!」


    朱美慌了起來。光是憲子突然在居酒屋大哭就讓她很傷腦筋了,更糟糕的是憲子還是個名人。說不定會有跑藝能線的記者躲在一旁偷拍,那下星期的周刊雜誌上就會出現寫有「在電視大受歡迎的學者,竟然在居酒屋嚎啕大哭!」的八卦文章。


    「你快擦擦眼淚。」


    朱美連忙從包包裏拿出手帕,她不能讓憲子陷入變成醜聞人物的風險。


    「嗚嗚……」


    憲子收下手帕,按壓著眼角。為了抑止一發不可收拾的感情,臉朝上做了個深呼吸。


    「隱形眼鏡別掉囉。哎呀,筷子碰到手肘了啦,小心衣服會沾到番茄醬。」


    朱美替她顧東顧西。真拿她沒轍,好不容易解開長年的芥蒂,卻沒空沉浸在感動的氣氛裏。


    「——哈、哈哈。」


    這時憲子突然笑了出來。接著邊笑又抽抽嗒嗒地哭起來,最後還哭得太大力而不禁咳嗽。


    「你到底是要笑還是要哭啊?喜怒哀樂跟資源回收都要分清楚啊!」


    聽她這麽一說,憲子更是捧腹大笑。順勢說出來的冷笑話,看來是奏效了。朱美自己倒覺得剛剛的加倍奉還好笑一點。


    「果然很厲害,朱美真的太強了。」


    會不會誇過頭了?要是這種程度的笑話就能讓她讚不絕口,看來迄今的朱美還真是個無聊透頂的人吧。


    「不僅溫柔,又很會照顧人。」


    還以為是要誇她會講笑話。


    「你還記得嗎?我東西不見時,你不都會幫我找嗎?」


    「隻是幫一下小忙而已。」


    朱美不解地歪頭。那是需要特別提及的事情嗎?


    「你不是還有幫我向麵露疑問的陌生人問說『請問有看到我們掉的鈴鐺嗎?』」


    「有這種事嗎?」


    朱美不太記得了。當時覺得一定要找到才行,雖然記得有幫忙到處找,但她真的有做到這種地步嗎?


    「當然有啊!」


    憲子似乎冷靜了下來,微笑說。


    「朱美果然還是那個我所崇拜的朱美。」


    「別這麽說啦,又沒什麽。」


    朱美故意把臉撇向一邊。即使是在高中被這麽說大概也會很不好意思。現在就更臉紅耳熱了。


    「沒什麽?哪會呀?」


    憲子疑惑地問。她天真傻氣的這點仍然沒變。


    「就是啊,我又不像憲子那樣成功,又沒有遠大的目標。也不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就去做啊。」


    憲子若無其事地說。朱美深吞口氣後把視線拉了回來。


    「現在也是,想做的事就去做不就好了。去實現你想將喜歡的東西傳達給更多人知道的目標不就好了。」


    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不會吧?她還記得?


    「我沒忘記這件事。可是,那時卻沒想到這個。」


    憲子看著朱美。


    「我覺得那是很棒的目標,也很期待你能實現。可是那時我卻沒有好好聽你說話,光想著自己的事。」


    她的視線很真誠,表情裏沒有一絲虛假與敷衍。


    「和朱美不再見麵的那時起,我也一直很後悔。因為朱美的鼓勵,我才能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但我卻什麽都沒替你做。」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一股暖流浸透朱美的內心。


    「所以,這次換我站在身後推著朱美向前走——現在開始也不晚喔。寫寫看吧。」


    啊,果然,憲子對朱美而言,仍然是最重要的——摯友。


    『對了,最近我主管樣子怪怪的。』


    中午午休時間,廣本菜月用手機的通訊軟體和朋友聊到這話題。


    『是喔。』


    朋友血沙都回了訊息。


    『暗奈的主管是那個人吧?』『超優秀的人。』


    『對對,就是她。』


    菜月在腦中稍微整理下文字就傳送出去。


    『之前午飯隻在附近的蕎麥麵店吃。』『但最近會在附近的公園吃便當或三明治。』『而且每天還帶著筆電走來走去。』


    極度優秀且英姿綽約,卻又令人難以靠近的她,突然起了莫名的變化。在同事之間也成了茶餘飯後的話題。


    『哦哦。』


    血沙都傳了一張貓咪雙手抱胸的可愛貼圖。


    『隻是中午也在工作而已吧?』


    『我們原本也這麽想。』『但好像不是這樣。』


    雖然沒有直接看到螢幕畫麵所以無法肯定,但似乎與工作無關。那位手腕高超的主管若連中午也工作的話,工作的速度肯定會大幅攀升,但又不是這麽回事。


    『感覺也不是在收集情報或念書。』『總之是個大謎團。』


    『這樣啊~』


    血沙都傳了可愛貓咪冒著問號的貼圖。


    『啊,這麽說來。』


    一看到那貼圖,菜月猛然想到一件事。


    『主管最近好像在包包上掛了吊飾。』『是很可愛的貓咪娃娃。』


    對,的確有這件事。主管分明是個大美女卻很樸素,最近卻突然掛了貓咪吊飾。同事們起初看到時,周圍都默默地陷入震撼。


    『原來如此。』『所以是交男朋友了嗎?』『男朋友送的禮物吧?』


    血沙都的話的確有道理。像她那樣的人會突然大改變,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受到新戀人的影響。


    『可是,好像又不是這樣。』


    菜月卻不同意她的說法。那個可愛的吊飾是串珠娃娃,不是品味一般的男性會送的東西。


    況且,若有男朋友的話,午休帶著筆電去公園也說不通。若非要寫很長的文章,為何要帶筆電——


    『抱歉。』


    菜月的思緒被血沙都的話給打斷。


    『青菜差不多要開始促銷了,我要去超市囉!』『再聊囉!』


    真是充滿生活感的留言。「血沙都」的昵稱雖然霸氣,其實她是個家庭主婦。


    不過,菜月也是一樣,雖然是個公司職員,昵稱卻是「紫香樂暗奈」,實屬同類。上次把要傳給朋友的訊息誤傳給主管時,她還以為死定了。


    『唔。』『買菜小心。』


    說完這句,菜月與血沙都的聊天結束。午休還有一點時間,菜月瞄了下網路動態,便從書簽連往某個部落格。那是專門書寫金屬樂cd或演唱會感想的部落格。


    菜月因為喜歡視覺係的音樂,在上下班的電車中時常聽歌,但不太讀這樣的部落格。因為她看不懂。


    『強烈受到某某影響的吉他』『絕讚的這個那個與歌詞又這樣那樣的』『巴哈的精神怎樣怎樣的』——無論哪種類型的音樂部落格都一樣,總愛使用該種音樂的專有名詞,再與其他狂熱的樂團或音樂家比較,就結果來看,對菜月這樣的入門者來說門檻太高。


    但這個部落格卻不同。盡量使用淺顯易懂的語匯,企圖向更多人傳達音樂的魅力。


    那是最近剛開的部落格,說實在也有許多還在嚐試的地方,可以看出有些部分寫得很艱澀,或想寫輕鬆一點卻失敗的文章。然而,像這樣嚐試的作法,菜月還挺喜歡的。


    部落格本身並不熱絡。偶爾會有昵稱為「海苔子」的人,留下冗長的留言。雖不知登入人數的多寡,但在社群媒體普及的當今時代,部落格也不流行了吧。


    「好吧。」


    考慮半餉,菜月決定寫下留言。因為菜月很清楚,觀看者的感想能成為書寫者的力量。


    雖然現在回想起來,可說是菜月極為致命的黑曆史,其實以前她經營名為『血染的暗夢』的部落格。那是個有著黑底紅字,有點傷眼的部落格,她在上頭寫著悲痛的日記,有人留言就會心喜若狂。第一篇留言她還截圖保存了下來。


    『我搜尋喜歡的音樂人所受到影響的樂團時,進而找到這裏,將會就此待下來。』


    開頭這樣應該沒問題吧。雖然有點饒舌,但也隻能這樣。因為菜月「喜歡的音樂人」是畫濃妝的視覺係吉他手,部落格主可能不太熟吧。


    『全都是不認識的樂團,每次都讓我有新發現。』


    感覺有點老套,所以菜月補寫了『對之前介紹的專輯產生了興趣,就下載購買了』。最後是屬名吧。


    『姓名:紫香樂暗奈。』


    危險!不小心就用了習慣用的昵稱。她四下張望,輸入正好映入眼裏的東西。


    『便利貼(黃色)。』


    雖然有點隨便,但應該沒關係吧。菜月送出留言。


    之後菜月將手機設為休眠後放回桌上,便放鬆地靠著椅子休息。菜月的桌子就在課長旁邊,工作中不能太散漫,所以要趁現在盡量放輕鬆一點。


    「我回來了。」


    不一會兒,一道聲音傳入耳裏,聽來大方爽朗。她好奇地轉頭過去,沒想到聲音的主人竟是江口朱美課長。


    「不會吧。」


    菜月大吃一驚。課長竟然會開朗地打招呼,天要下紅雨了。


    她不禁窺探周圍的反應,隻見大家也都在互相窺探,交換著視線,最近則一致看向菜月這裏。她聽見大家無聲的表示,要坐最近的她去問問狀況。


    雖然想拒絕,但這是不可能的。畢竟菜月是這部門職位最低的新人。


    「請問課長,您怎麽了嗎?」


    菜月若無其事地向課長詢問。


    「沒有,沒什麽。」


    課長如此回答,但她才不信。


    「好,要努力工作了。」


    最奇怪的是,課長笑容滿麵。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她。


    「啊,是。」


    菜月雖感訝異,仍點頭。


    真搞不懂她,太不可思議了。平時態度淡然的課長,竟仿佛變了一個人,到底遇到什麽開心事?


    4譯注:德川家康的遺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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