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掌控住的人也不應離我而去。 我快步踱回書房,用指紋打開書架邊的保險箱,發現那份最初與秦燼簽訂的雇傭合同仍好端端地躺在裏麵。 於是我稍稍放下了心。 除此之外,保險箱裏邊還剩另外一件東西。 一支枯萎的玫瑰,花瓣都風幹成近黑的深紅色,蜷曲在一起,如同死去的愛情。 黑色的絲帶散落在一旁,除此之外還有一張邊緣燒焦,浸濕了水又風幹後表麵凹凸不平的卡片。 它上麵沒有字,隻有一串卡片背景自帶的印刷花體字“puisque c''est ma rose.”,那個ma rose已被燒沒了一半。 那是秦燼曾經在戀愛期間送給我過的唯一一樣東西。 這句話出自《小王子》。 我對法語不算精通,隻在大學期間自學過一段時間,頂多算是一知半解,《小王子》也是那時候閑來無事讀著玩兒的。 時間久遠,書裏的原文我已不記得了,隻勉強對文中這句句子上下文的大致意思還有點印象。 你獨一無二,勝過其他千千萬萬。 因為你是我的玫瑰。 他愛過我嗎? 可如果他愛過我,為什麽連表白都要用一句晦澀的法文,甚至那可能都算不上表白,還是以一張無聊的流水線明信片來表明,敷衍又隨便,連所謂的愛意都涼薄而貧瘠。 那還是我跟他快要結束的那段時間,他出差在a國,我在機場大發脾氣、毫無儀態可言,指著他破口大罵,如同一個瘋子,我使盡全力,但依舊沒有攔住他。 之後他幹幹脆脆地走了,我心如死灰,內心充斥著失望、不甘心,想提分手,便花幾個小時在聊天框給他發了很長一串話,點擊發送之前卻又懊悔了,最後再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的刪掉,直到字符消失,我也逼迫自己重新回頭。 我盯著他一片雪地的空白頭像,無數次懷疑,他這個人是不是也如同那冰凍寒冷的雪地一樣,什麽也沒有,什麽都不剩下。 他不給予過多的感情,是不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感情。 也許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我一直想…… ……也許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他卻千裏迢迢給我寄來了一張卡,硬紙片外用黑色的絲帶係成一個十字,夾著一支半開的鮮紅玫瑰。 而其餘的,一字未提。 我當時拿到東西的第一反應,想到的隻是—— 這太秦燼了。這就是秦燼的作風。 事實上,秦燼可以稱得上一個大方的對象,隻是很顯然的,他並不是非常有情趣,花心思搞浪漫對他來說還不如打筆錢來得簡單直白, 他約會的時候會自然地掏出卡主動買單,但我卻總是堅持要同他aa。 紀念日的時候他不經意地問起需不需要給我買倆車做代步工具,我皺起眉,心裏惶恐而麵上僵硬地拒絕了。 他看了我兩秒,眼神平靜無瀾,好似高高在上也好似暗含悲憫,隨後他“嗯”了一聲,從此再沒有提過這些。 我以為我的意思很明確,咱們平起平坐,我也不是你包養的誰,沒道理因為我在床上是下麵的一方就處處得到這種照顧和好處,我也不是看中他的錢。 我強調自己不願被照顧,於是活該不被照顧。 這樣做的我並不討人喜歡,我總是不夠識趣,以為這樣就能擺出一副清高、兩不相欠的架勢,心裏卻總是計較著,覺得我付出得多,得到的卻太少。 不管怎麽樣,似乎都沒辦法從秦燼身上掙得一份等價的感情。 而越是不平衡,越是執著於想要從他身上將欠了的東西拿回來。 而那一次,抱著那個遠渡重洋的信封,我好像難得一次從他波瀾不驚、油鹽不近的外表下看透了這個冷漠傲慢的男人一點點僅剩的真心。 我心說,大費周章寄一支玫瑰來哄人,買了卡片卻不寫字,爛俗。 可雖這樣想,我早已在不經意間捏著手裏的花愛不釋手地欣賞,嘴角情不自禁地彎起弧度。 一邊明明還生著他的氣,一邊卻又無可抵抗地心軟到再次退讓、喪失底線。 直至後來,我們還是走到了最難堪的地步,分手之後,我想清理他留給我的東西,打定主意將他的存在徹底鏟除出我的生活之外,卻發現他其實未曾留下多少痕跡。 隻有一張空白的明信片,和一支枯萎的玫瑰。 我把卡片點燃,看著紙張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一點點變成棕黑色的焦炭灰燼,那句印刷法文的“因為你是我的玫瑰”在火苗下漸漸被吞噬殆盡,忽然又心如刀絞地後悔了。 然後我把它扔進水裏滅了火,幹透之後這卡片卻也毫不意外地變成了一張廢紙。 我把它留下,時刻提醒自己記牢。 那就是我死去的初戀最後的樣子。 -------------------- puisque c''est ma rose.直譯“因為這是我的玫瑰”,為了行文理解和順暢性,稍有所改動。第27章 剝蛋 把東西放回原處,鎖上保險箱,我慢慢站起身。 大概是因為燒還沒退的緣故,渾身沒勁,蹲久了,我扶著牆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我有些無力地想,這一次,他怎麽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呢? 我又走去玄關,一看,果然他的拖鞋好端端地放在門口,說明他的確是出門去了。 我心道,真是生病了腦子都不清醒,我怎麽早沒想到這一茬,還樓上樓下跑來跑去找了半天。 我過去將他的拖鞋擱到一旁的鞋架上。 我卻未曾料到正在這時,門突然開了。 秦燼裹挾著外麵的寒風走了進來,身上隨意地披著一件我的大衣。 我抬起頭,剛將他的拖鞋放進鞋架的手頓了頓,隨後幹脆蹲在地上,再將拖鞋拿出來順手放到他麵前。 他站在原地向下俯視著我,表情欲言又止。 我不太懂,自覺自己這個動作也沒什麽奇怪的。 我站起身,頭仍有些暈,一時間腿下發軟,晃了晃,他突然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我一下子跌進了他懷裏。 他身上熟悉而炙熱的氣息鋪麵而來,從四麵八方將我團團包圍。 我視線一黑,隻感覺眼冒金星。 他單手攬住我,沒叫我摔倒,我撞在他身上,不痛,倒好像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我靠在他身上,聽到他胸膛內沉穩有力的心跳,恍然又莫名覺得不真實,隨後我想,這個占據我過去,送過我玫瑰,又差點死掉的男人,原來真的回來了。 過了半晌,我勉強站直身,退開一步,冷靜下來,問:“你去哪兒了?我喊你半天……” 秦燼手裏還正拿著手機,好在他並沒有計較我剛才疑似“投懷送抱”的舉動,隻是說:“在門口打了個電話。” “哦。”雖然麵上不顯,但我心裏的確悄悄鬆了一口氣。 隨後我又想,為什麽打個電話還非要出去接?防備心這麽重,遮遮掩掩的,他怕我聽到什麽不該聽的嗎? 接著秦燼從褲子口袋裏撚出來兩個球形物體,說剛去門口給我買的鹹蛋,今晚我隻能喝粥。 我剛想到些什麽的思緒被打斷,腦袋裏便隻有鹹蛋了。 我瞧著那鹹蛋如同看到新大陸一般,這東西我依稀隻記得在很小的時候吃過,我家的飲食習慣就是那種傳統的中式風格,早晨吃粥和醬瓜榨菜,這本來沒什麽問題,但我媽燉粥非常喜歡放各種亂七八糟的食材,什麽大棗木耳紅豆,我十分討厭那些玩意兒,每次非得一個個挑出來扔在旁邊,然後吵著要我爸給我剝鹹蛋。 我爸偷偷藏了好幾個鹹蛋在家裏,顯然也深受我媽荼毒。 他指了指廚房還在燒菜的我媽,然後鬼鬼祟祟地從一堆報紙底下的空盒子裏掏出一顆蛋,衝我擠眉弄眼,小聲道:“咱爺倆偷偷的,不叫你媽發現。” 回過神來,我仍直勾勾地盯著那倆鹹蛋,喝了一天熱白開,嘴裏沒味兒,就越發覺得這東西誘人得很,若非條件不允許,我現在甚至非常想現在來一頓炸雞。 隻見秦燼將蛋隨手擱在一邊,尚未等我反應過來,又一把把我抱了起來。 幹嘛,抱上癮了這是?動不動就抱? 我都不記得他這是這幾天第幾次突如其來這樣抱我了,整個人感覺都進入了一種“隨便他吧”、“懶得掙紮了反正不走路我還省力”的麻木狀態。 上一次他嫌我光著腳,這一次他又是嫌我出來沒穿夠衣服。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就一件睡袍掛在身上,整個領口大敞著。 好吧。 家裏的恒溫係統一直運作著,室溫維持在標準的24攝氏度,我其實並不覺得涼,可能是因為人燒糊了。 接著,我眼睜睜看著秦燼從衣櫃裏翻出來我八百年沒穿過的老爺套頭衫,唰唰抖開,朝我走來。 我渾身一震,立刻嚴詞拒絕:“不行,我不穿,這個醜。” 秦燼挑起眉:“你在家裏還管自己好不好看,陸伊橙,你活著累不累啊?” 我再仔細一尋思,好像是這麽個道理,我在自己家穿成什麽樣又沒有人看,除了秦燼。 但出於本能,我依然很抗拒。 秦燼拎著那件灰不溜秋的衣服,打量著我的神情,隨即很輕地笑了笑,然後強硬用力地一把掰過我的手,我被他像個小雞仔一樣束縛著,活活被他用老爺衫套住頭,然後外邊又加了一件毛線馬甲,再罩上白色米其林一樣的棉衣。 我突然懷疑他是不是在報複我,報複我之前逼著他穿那“熟了就行”圍裙。 ——咱倆要醜就一起醜,反正誰怕誰啊,來互相傷害啊。 但轉念一想,那圍裙我看他用得挺開心的啊?幾乎每天下班就見他兜著那圍裙在我麵前晃,我甚至都漸漸能猜到他各種行為模式隱含著什麽意思了。 ——如果我回家時他沒穿圍裙,意思就是“飯還沒燒好,你得再等等。” ——如果他穿著那圍裙,代表的就是“飯已經做好了,快誇我。” ……當然,後半句純屬我的個人想象,不作為官方解釋,僅供參考。 秦燼說到做到,今天餐桌上果然隻有白粥。 這粥大概他也是第一次做,水放少了,泡爛的米粒坨在一起,口感稍有些硬,寡淡無味。 我坐在桌前,看著一旁秦燼青筋凸起、骨節分明的手捏著灰白色的鴨蛋,一點點動作並不熟練地剝著殼。 也許是因為腦部運動神經受損的後遺症,他在做類似剝蛋這種細碎動作的時候看著格外笨拙吃力,指尖微顫,當然,另一部分原因,我確信他以前做大少爺時肯定從來沒親手給別人剝過鹹蛋。 原本雪白光潔的蛋白被他弄得坑坑窪窪,終於露出留著橙黃油汁的蛋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