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在大學時做過多少個回歸模型分析,單因素回歸,多因素回歸……我當然知道,相關性不等於因果關係,比如“醫院內病人的死亡率很高”並不能推導出“所以生病了不應該去醫院,容易死”這個結論,說出來小孩子都明白這是個笑話,但實際生活中,我們卻經常會陷入到這樣的思維誤區裏去。 比如現在。 從理性角度判斷,“我告訴秦燼這件事”、“秦燼表示他會想想辦法”,單以這兩點,是否能得出——“因此,事情順利解決”這個結論? 顯然並不能,它們在時間上呈現出了一定的相關性,卻未必存在直接因果。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可能,隨即安慰自己道,或許這回真隻是湊巧。 我是真不相信,也真不敢相信,他在病床上昏迷三年、家業敗落,卻還能保有這樣手眼通天的本事。第29章 我肯定不跟他說 病好以後,日子一天天忙碌地過去,我與秦燼似乎也回到了相安無事地狀態。 隻是我內心總存著些猶疑,倒不是我不信任他,實際上以秦燼如此傲慢的性格,應當是根本不屑於耍陰險手段來對我謀算什麽的,隻是我不能負擔被人坑得傾家蕩產這樣的慘痛下場,即使可能性隻有萬分之一,我也必須確認他的確是無所依靠、一無所有、幹幹淨淨地留在我身邊。 這樣我才能放心。 於是我留了個心眼,托人秘密查了查秦燼的父親和秦航川目前的情況,秦燼的母親早年就已過世,他們就是秦燼如今血緣上關係最親近、尚且健在的家人。 調查的結果包括秦航川的詳細住址很快就發到了我這裏,秦燼的父親有嚴重心髒病,目前正在住院治療,而平時狀況良好的時候則由秦航川接到家裏照顧。 我掃了一眼,發現秦航川正租住在一處外來人員聚集的平民區,那裏屬於城市近郊,房價低廉,相對應的是,房屋設施簡陋,人口擁擠,而且地段偏遠落敗。 看起來,他的確過得相當拮據,秦航川那天來找秦燼借錢,似乎也並不是說謊或者偽裝。 隻是我仍舊心有疑慮,打算親自過去瞧一眼,看看真實情況究竟怎樣。 我沒有告訴秦燼這件事,而是找了個時間獨自前往。 那地方車不好開進去,我叫司機把車停在附近的大馬路邊,我下了車,跟著導航步行進入。 盤根錯節、四通八達的泥石子路上布滿著凹凸不平的坑窪,水溝裏積著下雨後黃灰色渾濁的髒水,窨井蓋泛出陣陣臭氣。 低矮的居民樓豆腐塊似地擠在一起,偶爾有自行車叮叮咣咣地從我身邊路過,濺起水花,各家各戶的窗戶外都拉起了麻繩,有曬著花花綠綠的被子的,有掛著內衣內褲的,有晾著醃肉豬腿的,五花八門,放眼望去亂糟糟一片。 我繞了半天,總算尋到了手機上所說的那個地址。 【慶風路231弄77號104室。】 我抬頭再次確認了一下門牌,沒錯,的確是這裏。 陳舊的防盜門上貼著一張褪色的福字,我按響門鈴,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出於什麽心理,我盯著自己的腳尖,忽然覺得我這樣殺上門來,是不是有點太小題大做了。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秦航川身上掛著一件破布背心給我開了門,一股石楠味兒從他身後的空氣裏溢出來,他脖子上還殘留著通紅的吻痕和啃咬的痕跡,一眼便知是剛經曆了一場劇烈的情事。 他揉了揉頭發,迷蒙的桃花眼在見到我的一瞬間頓時變得清明起來。 “嫂……呃,陸總。”他像是呆滯住了,結結巴巴地道,“您,怎麽來了?” 他背後,另一個更軟更年輕的聲音從裏屋飄出來:“航川,誰啊。” 我:“……” 這聲音我可熟悉得不得了,還能是誰,自然是唐玉琪。 秦航川脖子上的痕跡來自於誰,他們在屋裏幹了什麽,便是不言而明了。 我扶額,頓時有些頭痛,心說這小子上回見時還說被渣男騙了,這回怎麽又搞上了。 我內心有些尷尬,冷著臉硬著頭皮問:“方便我進去嗎?” 秦航川點點頭。 走進房內,木地板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如同壽終正寢的聲音,整個屋子異常狹小,勉強夠兩個人落腳,但收拾地還算整潔,唯獨進門處的地上丟著外套和褲子、崩了兩顆扣子的豔紅色襯衫…… 秦航川有些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了笑,然後彎下身從地上把那些一看就麵料昂貴的衣服一件件撿起來抱著懷裏,隨後擱在洗得破舊褪色的沙發上。 ……至於這些衣物是屬於誰的,我不用想也知道。 套著件一看就不屬於他,尺寸過大的外衣從裏麵走出來的唐玉琪恰巧與我撞個正著。 “陸哥。”他有些訕訕地出聲,眼神躲躲閃閃,看著異常心虛。 我歎了口氣,不欲多說,畢竟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私事。 不得不承認,秦航川和秦燼這兩兄弟的確是一脈相承,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惑人得很,隻是誰知道秦航川是不是也遺傳了他家那副傳統的薄情寡義做派。 隻希望唐玉琪不要陷得太深就好。 我裝模作樣地寒暄道:“你父親,最近身體還行?” 麵前的秦航川露出個有些怪異詭譎的笑,我心中閃過一絲不對勁,隻是那怪異感轉瞬即逝,他的笑容恢複平常,一瞬間讓我懷疑那隻是我的錯覺。 “暫時死不了。”他回了我五個字,話音中透著種令人難以形容的愉悅和歡欣。 “你上次說要問你哥借錢。”我裝作隨意,不動聲色地詢問道,“怎麽,你哥後來沒理你麽?” 秦航川說:“我哥……唉,這事可複雜了,反正我們從小感情也不好,我爸呢,比較偏愛我,對他是真的……而且後來……” 他突然頓住了聲音,生硬地掐斷了話題。 “這些汙糟事不堪入耳,陸總您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我擰起眉,心道他這樣話說到一半反而更引人遐思。 “後來怎麽了?”我追問。 秦航川立時換了一副表情,言辭閃爍,支支吾吾地說:“沒什麽,我也是走投無路實在沒辦法了才想著問他借點錢,您瞧,我這家裏都快掀不開鍋了……” 一邊的唐玉琪小聲嘟囔著:“我早就說了我可以養你……” 我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斜了他一眼,心說這小子腦袋瓜真是進了水,他自從開始自己做生意了之後平時都摳摳索索的,一副視財如命的雞賊樣兒,怎麽如今包起男人來倒如此大方。 秦航川笑起來,這回他看起來笑得比剛才真誠多了,然後他在唐玉琪臉蛋上響亮地親了一口,以令我起雞皮疙瘩、柔情似水的聲音哄了幾句,唐玉琪這才消停了。 而秦航川繼續道:“不過我發現我哥他比我還窮,這不是幸好抱上您的大腿了……” 我默了默,良心終歸有些不安,猶豫片刻,還是從錢包裏掏出僅剩的十幾張現金,遞到他手上。 他臉上浮現出有些受寵若驚的笑容:“謝謝嫂……不,陸老板。您這樣,實在太客氣了。” 嘴上話雖這麽說,我見他這錢可收得毫不含糊,立馬就揣兜裏了。 這錢掏完我才反應過來不對,我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錢包,心說我剛明明還在悄悄鄙視唐玉琪這小財迷被男人灌了迷魂湯,結果我倆分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我這腦子裏進的水貌似也不少。 “別告訴你哥。”我一字一句以強調的語氣補充道。 秦航川收完錢後簡直容光煥發,笑意盎然,他了然地點點頭:“您放心,我肯定、絕對不跟他說。”第30章 秦學長真愛後援會 這一趟沒打聽出來個究竟,倒是白白被好友和前男友的弟弟撒了一頓狗糧,還白白損失了小幾千塊錢。 臨走前,秦航川忽然叫住我。 “陸總。”他悠悠說,“你知道嗎?從以前我就一直覺得,你跟我哥,真的很配。” 我回過頭,內心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隨後我用很輕的,幾乎隻有我自己聽到的聲音,有些遲疑地問詢自己的內心:“……真的嗎。” 然而我的內心充斥著動蕩與混亂、不定與不安,如同一片翻卷的湖麵,瀲灩的波紋下,它映照不出任何清晰的答案。 許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麽拿出得手的地方,性格別扭、家境普通,如果將戀愛也視作一場等價交換的買賣,那我簡直就是在指望用低廉的價格拍得一件根本與出價不相符的珍貴寶物,俗稱白日做夢,是夢想天上掉餡餅的程度。 現在突然有個人告訴我,你跟這塊餡餅看著挺配的。 但過了三年,這塊我以前非常想吃的餅已經餿了。 說實話,我著實感覺心情有些複雜。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盯著車窗外發呆,亂七八糟地想著以前的事。 我依稀記得,在大學期間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和秦燼都保持著一種見麵就上床,下床翻臉不認人的純粹狀態。 我平時課表很滿,隻有周末空閑一些,周五晚間我便給他發消息,告訴他“我下課了。” 原諒我更直白的話我實在說不出來,盡管我倆都懂這短短四個字,字裏行間表達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下課了,我有空了,來操我吧。 發完消息,我心情忐忑地捧著手機等,連吃東西上廁所時都帶著手機,不敢錯過任何消息,下了課太累,我就趴在寢室的桌上小睡一會兒,手機的消息提示不關,就放在手邊。 周五是我整一個禮拜最忙的一天,早課從八點開始,一直到晚上九點,中間除了午休三刻鍾以外幾乎沒有任何休息,我早上基本七點天還沒亮就得起來,所幸晚上有盼頭,否則還不知道這一天該有多麽漫長。 有時我睡到一半經常會突然驚醒,詐屍一樣,接著下意識抓起手機看一看,若是發現屏幕仍空白一片,再躺下繼續睡,睡著睡著又幻聽到有消息提示音響起。 秦燼如果公司沒事,就會回我一個“好”字。 他若是在出差或者沒那個心思,就幹脆不回。 時間過去大半個學期,滿屏刷上去,我們倆所有的微信聊天記錄差不多就這兩種對白,再配上秦燼一片空白的頭像,令他看起來仿佛一個隻會自動回複“好”的機器人。 某些時候我們相處起來奇異地很默契。 盡管之前我們在圖書館見過一麵,秦燼卻根本沒有對我跟他同係且同校這件事表現出任何訝異。 我甚至懷疑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或者他叫人查過我的背景,所以才敢放心大膽地讓我留在他家裏。 隻是他偶爾會在床上,用他那種獨有的沙啞嗓音喊我“學弟”。 他在這種時候簡直如同一隻拋開了所有鎖鏈與束縛的野獸,一切惡劣的本能盡數展現,他叫我的時候,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聲音裏含著濃濃的欲望。 我實在抵禦不了這樣隱約透著親昵的稱呼,被他叫得頓時渾身一顫,幾乎繳械投降。 我緊緊環著他肌肉虯結,因用力而緊繃、沁出汗液的後背,幾乎失去神誌的腦海中唯獨保留著一根弦,始終記得不能在他的身上留下印子,因為最開始的時候他就說過他不喜歡。 所以我的指甲總是剪得很短,周遭仿佛連整張巨大的床都隨著他的動作天旋地轉地搖晃,我如同一艘在狂風暴雨之上顛簸航行而即將溺水的小船,他是我此刻唯一的浮木,我抱緊他,又輕輕鬆開,來回往複。 大部分情況,第二天我醒來時床的另一邊早已經涼了。 心裏有些微弱並不明顯的失落感,接著我又想,秦燼這家夥可真是精力充沛,折騰我半宿跟沒事人一樣,反觀我被他搞得差點散架。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天賦異稟吧。 我下了床,從包裏拿出自己提前準備好的幹淨衣物。 白天瞿叔也在,我總要穿戴整齊才肯見人,畢竟是在秦燼家裏,我不想給別人留下邋遢隨便的印象。 直到我來到客廳,見秦燼坐在早餐桌前,用平板看英文版的泰晤士報,一邊空空的座位前也放著一隻盤子,盤子上裝著個可麗餅,上麵澆著金黃的楓糖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