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燼輕輕一笑,其實他那笑聲含義不明,顯得心情很好的樣子,隻是我被他搞怕了,總覺得他是不是在嘲諷我些什麽。  我感覺自己臉上戴著一張紙糊的假麵,表麵上還好似維持著什麽都不在乎的鎮靜,其實裏麵早就千瘡百孔,輕輕一撕就會徹底破掉。  我聽著自己漏洞百出的說辭,內心苦笑一下。  我真覺得自己要撐不住了,甚至想著大不了破罐子破摔就完了。  從前我一直認為喜歡一個人實在沒什麽好不承認的,愛就坦坦蕩蕩,不愛就好好說開瀟灑離去,弄那些彎彎繞繞的做什麽。  最初的時候,我剛跟秦燼認識就能提出要和他睡,沒睡幾覺就能直接撲上去強吻他,其實我從來不擅長掩飾,大概率在他眼裏我那點心思也實在好猜得很。  可事到如今,我卻不知道那破碎狼藉的心意堵在胸口,是那麽不堪,那麽心酸。  我討厭那樣不爭氣的自己,分手了這麽久卻還放不下,說了半天再也不喜歡了卻又做不到,最後還是要把自己放在任他擺布的位置上,親手把能捅進心底的尖刀遞到他手上。  偷偷給他弟弟錢,還不是因為那人是他弟弟,否則我幹嘛啊,錢多的撐嗎。  秦燼垂眼看著我,我捂了一下臉,不想讓他瞧見我此刻的表情,算是最後的掙紮。  我以為他必定要乘勝追擊,刨根問底不可,他卻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接著退開了。  他揮了揮手機,上麵赫然是一筆給我的轉賬消息,他說:“我微信打給你,以後不用理他。”  我怔了怔。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聞到了空氣裏一股醋煮沸的酸不溜秋味兒,可能是我的錯覺。  隨後秦燼像往常一樣蹲在地上,替我拿拖鞋,一隻手托著我的小腿肚,示意我抬腳。  然後他把我的皮鞋鞋帶解開,兩隻腳輪流換好拖鞋,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我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自覺撫了撫發頂被他觸碰過的位置,似乎從那有點溫柔的動作裏感受到了一絲難得寵溺的味道。  我驀地想,其實現在的秦燼好像也變了些。  他以前不會這樣摸我的頭,不會這樣忙前忙後的伺候我,當然,說到底還是因為他不再是以前那個秦少爺了。  另一種意義上,他終於完全成了我的人,因為我給他發工資,所以他理應隻有討好我這一個選項。  我走進屋裏,餐桌上空空蕩蕩一片,秦燼說還沒來得及燒飯,我奇怪道:“你下午幹嘛去了?”  “臨時有事,見了個朋友。”他說,“帶你出去吃?”  我不曾阻止過秦燼自己的社交生活,隻是聽他這麽說仍覺得胸口悶悶的。  什麽朋友啊這麽重要,連給我做飯都沒時間。  隻是這話我並未問出口,顯得太沒風度了。  既然不在家吃飯,我就非常想嚐試點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小龍蝦。  我指揮秦燼把車開到了一家露天大排檔附近,距我小時候住的地方隔兩條馬路,過去我經常光顧,後來那老房子留給我媽住著,她念舊,一直沒賣。  大排檔外麵都是小攤,不好停車,於是我說幹脆把車停到老房子的小區裏,反正就兩條路,走走也很近。  簡易搭起的塑料棚頂下擺著一排排桌椅,坐滿了人,我熟門熟路地帶著秦燼走到角落邊坐下,那邊放著個小木桌和兩張並排的圓凳。  我看也不看菜單,直接上來一口氣點了兩人份六斤小龍蝦還有冰啤酒。  反正有秦燼開車,那我可以稍微喝點,吃小龍蝦怎麽能沒有冰啤酒呢!  直到一臉盆紅彤彤冒著辣椒香味的小龍蝦端上來之後我才意識到一件事。  ……秦燼他,好像不會剝蝦,這位少爺從小到大沒吃過這麽接地氣的垃圾食物。  秦燼在小板凳上如一隻木樁般坐著,看著那一臉盆小山般的小龍蝦,難得地露出了一絲不知從何下手的不知所措,接著他麵無表情地道:“你吃吧,我陪你。”  然後他就像個無情的雕塑一樣在旁邊盯著我,看我吃?那我就不太樂意了,多沒勁啊。  於是我說:“你把手套戴上,我教你。”  秦燼聽話地戴上了塑料手套,我拿起一隻蝦給他演示了一下。  “先把頭去掉,然後把這裏,第一節殼剝下來,最後拉住蝦尾……”  “看。”三下五除二,我動作熟練地把一個小龍蝦掐頭去尾地處理好,捏著手裏完整的白嫩蝦肉給他看,“這樣,就好了。”  秦燼點點頭,看他那表情大概意思是“我學會了。”  我指揮他道:“來,秦同學,接下來你剝個給老師看看。”  他抬眸用意味不明的神情看了我一眼,我挑起眉,示意他別磨蹭了,動作快點。  他依言從盆裏撈起一隻蝦。  我興致勃勃地瞧著他照著我依樣畫葫蘆般地捏著那隻紅紅的小龍蝦,如同拿著什麽燙手山芋般,結果他扒蝦頭的時候一個用勁過猛,湯汁“滋溜”地飆出來,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曲線,接著……濺在了我倆的臉上。  我控製不住自己,“噗”地笑出了聲。  “這位龍蝦大師秦先生,你幹嘛呢?”我掛著一臉被他濺上的油水,戲謔地道,“平時沒見你幹點好事,這會兒倒射挺準啊。”  秦燼那張硬邦邦的側臉掛著金黃的油和湯汁,好像在這一刻更緊繃了。  見他打算抬手來替我擦臉,我心說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蝦呢,被他這麽一摸還了得,我連忙道:“哎,你別動,我來。”  我脫了手套,拿起紙巾給他抹了抹臉,又替自己擦了擦,那湯汁浸滿了香辛調味料,味道很重,我擦完仍感覺自己滿鼻子的胡椒和大蒜味。  我湊過去,在秦燼臉旁聞了聞,他也是,那張線條冷硬的俊臉冒著股淡淡的蒜味。  他轉過頭,他漆黑的眼睛幾乎清楚地倒映出我在他目光中的樣子,很奇妙的是,明明不是什麽浪漫的情景,周圍充斥著食客們吹牛皮、汽車駛過、和啤酒碰杯的聲音,鼻尖聞到烤串與炒菜的油耗味和馬路上飄來的尾氣。  ——我卻突然間很想吻他。  胃部升起一種難言的饑餓感,我想,如果把湯汁全抹在他身上,那他這個人也會變成小龍蝦的味道嗎?第32章 隻有一張床  我猛灌了一口啤酒,壓下了內心蠢蠢欲動的念頭。  而秦燼手裏仍攥著那隻可憐兮兮的蝦,我見他拉著它的尾巴扯了半天,殼沒剝下來,蝦肉倒是直接給他拉斷了,一隻好好的蝦整一個變得麵目全非。  “……”  我有些不忍睹卒地轉過頭去,不知不覺間嘴角卻翹起了一個弧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樂什麽,大概是難得看他出一回糗,覺得新鮮又好玩。  我心說以前上學的時候我總覺得這人無所不能,畢竟我下到專業水平、工作能力,上到智商都全方位被他碾壓,原來他也會露出有點頭疼的表情,原來他也有不擅長的事,比如做飯,比如給小龍蝦剝殼。  他嚐試了半天,最後忍無可忍地放下了那隻被他蹂躪得徹底報廢的蝦,又從盆裏拿出另一隻,似乎打算繼續研究這項困難的技術。  “停停停。”我趕緊阻止道,“被你這樣弄,好好的蝦肉都沒法吃了,別浪費食物。”  秦燼停下動作,靜靜地看著我。  不知道為什麽,或許隻是我腦補過甚,竟然從他的神情看到了一絲隱忍的委屈和不滿,就像一隻沒有被摸頭而耷拉下尾巴的大狗狗。  我被自己的想法愉悅了一瞬,接著我拿出一隻蝦,幾秒鍾迅速剝出完完整整的蝦肉,丟進他碗裏。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碗,盯著碗,久久未動,過了一會兒才一言不發地默默吃完了。  我沒管他,又給自己剝了一隻,吃掉,再給他剝一隻。  我有些唏噓,唉,本來還想著他能給我剝殼呢,結果反倒變成了我給他剝蝦。  一盆小山一樣的小龍蝦以肉眼可見地速度降低海拔,我手邊的空殼也以可觀的速度不停增加。  我倆原先本來並排坐在小板凳上,不知何時開始,我們靠得越來越近,吃到一半時,秦燼的手臂靠著我的,我們的大腿也完全貼到了一起。  我抬起頭望了一眼前麵那桌一男一女一對來吃燒烤的小情侶,分明也是我們這個姿勢,兩個人如同被無形的膠水黏著,幾乎要抱在一起。  我遙遙看著他們,忽然臉都有點熱了起來。  然而,下意識地,我卻又向他的方向挪動了幾分,直到半邊身子倚在他肩旁。  秦燼抬起眼,微微偏轉過頭,我再一次想,他的睫毛真的好長,平白讓那雙原本涼薄冷漠的眼眸變得生動詩意起來。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一邊無情冷酷到了極致,一邊卻又能讓人心軟、動搖,忍不住地想往這汪深淵裏跳。  怎麽會有這種人,世界上怎麽會有秦燼這種人啊。  他是不是生來就為了克我的。  秦燼隔著手套捏了捏我沾滿了油的手指,問我:“飽了?還吃嗎?”  我靠在他身上,沒動,打了個嗝作為回應。  又慢吞吞地吃了幾個,我吃不下,就剝好都用來喂秦燼,直到最後六斤蝦幾乎全部被我們消滅完了。  誰知,正打算走,外麵突然嘩啦啦地下起了一陣大雨。  頭頂的塑料棚被雨水打得劈啪作響,棚頂邊緣水流傾斜滑落而下,直接形成了一條白色的瀑布。  我傻眼了。  完全沒想到晚上會下雨,我們出門前都沒有帶傘,更何況本來開著車,但現在車子停在兩條馬路外的小區裏。  劈裏啪啦的雨點打在頭頂,吵極了,非得扯著嗓門才能讓對方聽清,我大聲對秦燼說:“要不過會兒再走吧。”  秦燼湊過來,在我耳邊說:“好,那就等等。”  這下盡管雨聲再響,我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聲音,隻是代價是我整隻耳朵都著火似的熱起來了。  我們便繼續靠在一起坐在矮小的塑料板凳上,周邊許多人跟我們一樣在躲雨。  聽著外邊嘩啦啦的雨聲,等雨停。  秦燼拿起桌上濕巾給我擦手,仔仔細細地擦拭著,連指縫處都不放過。我懷疑他可能是有點無聊,沒事幹,隻好玩我的手。  而我望著麵前的雨幕發著呆,心情卻異常不錯。  又坐了許久,這雨卻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了。  大排檔的老板已經在催著收攤了,這條路幾十年以前就在了,排水係統已經很老了,我聽他大聲吆喝著,大概意思是再不走這條路都要開始積水了,生意也沒法做,隻好提前關門了。  我們被抄著一隻巨大海綿盒的老板從凳子上灰溜溜地趕起來,我有些遺憾地想,本來還想再多待會兒呢。  問老板有沒有多餘的傘,老板搖搖頭,表示早都被借走啦。  那就沒轍了,我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秦燼:“衝?”  秦燼把外套脫下來,蓋在我的頭頂。  我把那件外衣拉開,腦袋挨過去,也分他一半,順理成章地挽住他的胳膊。  他抓著我,我抓著他,我兩拉拉扯扯地衝進瓢潑大雨裏,頓時淋成了兩隻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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