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燼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我也是。”  隨後,我們在微弱光線的黑暗中,他轉過頭,我也同時側過臉,我們視線交匯。  我望進他的眼裏,他深色的眼睛就像這窗外下著瓢潑大雨的夜。  這個人躺在我身邊,很多年以前,他也像現在這樣,與我同床共枕。  他的體溫、他粗喘的呼吸、他肌肉起伏沁出汗液的胸口、他滾燙有力的手掌……連同上一次我們還保持著如此親密關係時在一張床上發生了什麽都曆曆在目,好像那段記憶從來沒有因為漫長的時光而受到絲毫侵蝕,依然鮮活分明地存在於我身體的每個角落,已至令我此時都會不可自控地產生生理和心理上雙重的自然條件反射。  幾乎在一瞬間,我的心髒產生了一種失重的錯覺,大起大落,每一下搏動都重重地敲在喉嚨口,我不曉得秦燼是否會產生和我一樣的反應,在短短半秒,或許更短的時間內,我們隻是默契地凝視著對方。  下一刻,秦燼忽然猛地撐起身,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將我壓在身下,完全籠罩住。  一時之間,空氣裏隻能聽到我們交錯的呼吸聲……以及我自己如鼓點般擂在耳旁的心跳。  他低下頭,手指扣著我的手腕,我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成了他掌下的獵物,掙紮動彈不得。  我下意識半閉起眼,幾乎覺得下一秒,那暴雨般的吻便要落下來了。  口腔中的唾液不自主地開始分泌,我滾了滾喉嚨,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被秦燼自上而下充滿著濃重侵略意味的眼神完全捕捉。  “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在索吻。”秦燼壓著我,低低地說,“陸伊橙,你想要我親你嗎?”  他的嗓音異常喑啞,其中透著濃濃的欲色。  他很少在這種時候連名帶姓地喊我,因為一般他這麽叫我都是在很嚴肅、或者很生氣的場合,這讓我短暫地清醒過來。  隨即我意識到,他這麽問,並非真的為一個親吻尋求許可。  這個距離,一張小床,一間隔音不怎麽好的房間,他若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幹什麽,我想躲都躲不開,隔壁房間睡著我的親媽,我連逃跑,都不敢發出過大的動靜,因為可能會叫她發現。  隻是我們都還清醒,在清醒的情況下,這個問題就蘊含了更多的含義。  秦燼可以做任何事,但他問的是——  你想不想要。  他在逼我承認,盡管在此之前我幾乎已經篤定,他明知我對他無能為力。  但他非要我親口承認。  如果我點頭,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們心知肚明,這一個吻,就是撕破我嚴防死守端口的開始。  我忽得抖了抖,身體在強烈地興奮,意誌在淪陷,理智在叫囂,一切都在向我不可掌控的方向飛馳而去。  他沒有動,我們的雙唇在將碰不碰的距離,炙熱滾燙的呼吸卻先一步糾纏在一起,這一次,他像個誌在必得因而充滿了耐心的狩獵者,給了我充足的時間反應、思考、決定。第34章 愛河  那一瞬間的停頓讓時間彷如靜止。  想要被填滿的衝動難以克製,喉嚨口饑渴地上下滾動,我明知我隻要一個動作,我隻要點點頭,我就能得到我此時最想要的。  可之後呢?  什麽問題都沒有解決,甚至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因為我知曉秦燼骨子裏的無情,當初在一起之後,一時的歡愉過後,我永遠都在擔心他離開我,我會成為被甩下的那一個,直到他的確如我所料地玩膩了,直到我們分手,我一邊痛苦,一邊又鬆了一口氣。  而這一次呢,如果我確信我依然愛他,愛到毫無保留,我為什麽不同他複合。  我隻是懦弱地知道,終於我們還是要走回原先的道路,直至不堪地結束。  也許今天,也許明年,除非他永遠癱瘓,除非他永遠不曾醒來,除非我打斷他的腿。  所有僅存的理智都在勸說我停下,這場遊戲的主動權仍牢牢握在我手裏,這條凶狠的惡犬脖頸上無形的項圈拴著韁繩,他還是我家養的寵物,這樣想讓我覺得安全了一些。  我可以說出那個“不”字,我隨時可以。  我跟他,我們之間這不過是一場遊戲,目的隻為了一時的放縱和歡愉。  我這樣勸慰自己——  我知道貪圖享樂不是一件對的事,但此時此刻本能的渴望卻沒法輕易停止。  人沒法成為純粹理性的動物,我的確不應該對自己的自製力抱有信心。  我混亂地想,就這一次,就一次,沒有下一次了。  接著我抬起手,沒有回答,卻發狠般按住了他的後頸,好像以此就能牢牢掌握著這個最冷硬桀驁的男人渾身上下最脆弱的命脈。  這個姍姍來遲的吻隨著眼前視線變為一片徹底的漆黑而終於落下來。  它帶著我最熟悉的氣息,那個人的味道縈繞在鼻腔舌尖。  我張開嘴,迎接來自另一個人的侵入,在短時間內毫無保留地接受他給予我的一切。  秦燼就在這張我從小睡到大的床上用力地親著我,他輕而易舉地打開我的口腔,舌頭掃過上顎,我自然而然地迎合著他,我們身體上的默契就像鑰匙與鎖孔,柔軟的唇齒在接觸的一刹那完美地鑲嵌合一,嚴絲合縫,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  後來我開始缺氧,整個人的靈魂好像都飄了出來,腦子裏隻剩下一灘燒沸的漿糊,我根本不知道其後他的手從上至下都摸到了哪裏,隻覺得整個人都要痙攣了,我實在受不住,難受地推了他一下,秦燼卻不但沒有退去,反而愈發在我的口腔中肆意掠奪。  我發凶地咬了他一下,表達不滿,他終於鬆開了些,手上的動作卻變本加厲,我被他弄得差點喊出來,一聲沙啞的哼叫一半噎在喉嚨口,隻溢出了一點聲音,在黑夜裏卻好像某種清楚的示意。  我渾身是汗,像從水裏浸過一遍,然後這一聲讓我頓時清醒過來。  這是在家裏,我媽就睡在我們隔壁,這老房子根本沒有隔音,任何一點動靜外麵全部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我在幹什麽,我是真的瘋了嗎。  不能……不能再繼續了……  再這樣下去,以我對我自己和對秦燼的了解,我心知若是不立即停下,馬上,絕對絕對,我們就要擦槍走火了,這大火一旦燒起來,再想滅那可就難了。  眼見下一秒秦燼又要撲上來,我直起身,一咕嚕從床上翻下來,一個踉蹌差點撞在身後的衣櫃上,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必須用物理方式和秦燼拉開距離。  秦燼立刻眼疾手快地摟住我,沒叫我掉下去,我尚未來得及跑,又被他硬生生扯回了床上,那力道大得讓我誤以為他幾乎要將我揉進身體裏,他的眼神黑沉沉一片,可怕極了。  我慌亂地睜大眼,在他親下來之前以手掌抵住他權作阻攔。  ——他濕潤的吻落在我的掌心。  我頭皮一麻,渾身過了電似的在發軟,幾乎是驚恐地用氣聲警告道:“這屋子真的不隔音……我媽還在……”  一句話我說得氣喘籲籲斷斷續續,好在秦燼聽明白了,他被我捂著嘴,就像一隻要咬人的惡狼驟然被套上了止咬器,不動了。  接著他抬起頭,揉了揉眉心,我看到他滿臉幾乎難以掩飾的暴躁和不滿,目光如同燃燒著熊熊烈焰。  這種進行到一半突然被打斷的感覺自然不好受,我也不好受,我們的下腹仍舊緊緊貼著,互相都能感覺到對方發生了什麽。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滿頭都是汗,拍拍他示意他從我身上下去。  他的聲音極為沙啞,半晌才冒出一個字:“……操。”  秦燼難得有這樣直接表露情緒的時候,看來是真的很不爽,不爽到忍不住爆粗的程度,我莫名覺得有點好笑。  接著他像是發現自己失態一般狠狠地抹了一把臉,默默地回到了床的另一邊,什麽也沒說,背對著我躺下,整個背影看起來都像是在生悶氣。  我不敢看他,自己也掀開被子躺下,背對著他,我卻知道那種衝動還沒這麽輕易緩過來。  可擠在一張這麽小的床上,我卻還是沒法完全不碰到他,我倆背對著背,稍微弓起的脊背就蹭到一處,誰都不轉頭,同頻的呼吸聲卻很明顯。  我抱著被子鬱悶地心想,這樣忍到第二天,明天還能走路嗎,整個那地兒都得疼死吧。  但又能怎麽辦呢,一開始這就不是一個合適發生什麽的場合,可我居然也腦袋犯渾叫秦燼牽著鼻子走了,真是要命。  我長歎了一口氣,盯著麵前無盡的虛空發呆,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又過了會兒,剛剛稍微緩了點,身上的被子往另一個方向動了動,我被跟著卷得翻了一麵。  不是我幹的,那隻會是睡在這床被子下的另一個人。  秦燼剛才扯了一下被子,我也跟著不甘示弱地使勁扯了一下,把被子搶回來,他也被我翻了個麵,於是我們又並排平躺著挨到了一起。  就這樣心照不宣地睜著眼到天亮,最後誰也沒能睡著。  早上七點多的時候房門外響起了腳步聲,我媽起來了。  一晚上一動不動躺得我連骨頭都是麻的,我像個刑滿釋放的囚犯一樣迫不及待地掀開被子,而一旁的秦燼也坐起來了。  他整個人寒氣森森,麵無表情,線條分明的下頜緊緊地繃著。  好漫長的一夜。我心道,這輩子真是不想經曆第二次。  磨蹭了一會兒,我們裝作自然地一前一後出了房門。  我媽驚奇地瞧著我和秦燼,道:“喲,起這麽早啊?”  我端詳著她的反應,看著挺自然的,暗地裏鬆了一口氣,料想她昨晚應該是沒聽到什麽動靜。  不然我可能會恨不得原地挖個洞鑽下去。  她留我們又吃了頓早飯,我媽的廚藝還是一如既往地糟糕,我食不下咽地匆匆把幹糧塞進嘴裏,嚼也不嚼就吞下去,連我媽的嘮叨都像耳旁風一樣從耳邊飄了過去——  精神恍惚,睡眠不足,什麽也沒聽到。  吃完早餐,我實在不欲多呆,即使我媽沒發現什麽,與秦燼坐在一起裝作溫馨和睦地吃早飯本身就透著股無端詭異的氣氛,更何況昨晚發生的一切讓我更不敢麵對他,尤其是和他保持在這麽近的距離……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他卻正好在看我,或者不知已經看了我多久,那眼神陰沉沉地與我撞在一處,我偷瞄他被逮個正著,內心一緊,立馬躲閃地轉過頭去。  就好像火星在空氣裏斯拉斯拉地響著,隨時都會燃起來,隨時都能點著,我能清晰地聽到這火花一個一個爆開時發出細碎的響聲,也許隻有我能聽到。  我媽見我魂不守舍,沒好氣地道:“行了行了,快滾吧,別留著給老娘添堵。”  我抓了抓頭發,拉著秦燼出門,我媽執意送到樓道裏,我剛想和她講別送了,又不是以後不見了,她就在後邊補充了一句:“年輕人感情好,但你們也得注意著點節製啊。”  “……”  我懷疑她專門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我腳步一頓,差點拉著秦燼兩個人直接從樓梯口滾下去,好在秦燼扶了我一下,才沒讓慘案發生。  我感覺自己臉都綠了,心中感歎道親媽啊,她可真是我親媽。  我轉過頭,我媽朝我們揮手,看起來笑得很開心,她應該是誠心實意地覺得我現在過得很幸福,那張半生飽經風霜的臉上此時表情春暖花開。  雖然真實的情況跟她想象的大相徑庭,我也不知她哪裏得來的錯覺。  我猶豫片刻,也同她招招手。  “我走了啊。”我說,“過陣子再來看你。”  下樓的時候,秦燼一隻手很自然地搭在我腰後,大概是怕我再腳滑摔跤,所以一直扶著我,我忽得想,我現在過得,好像的確也不賴。  早晨的老小區人來人往,多是早起買菜的阿姨大媽,進門處還有幾個小販擺攤賣新鮮的水果和蔬菜,一片生機盎然。  我們在窄小的路邊找到了昨天停好的車,擋風玻璃上多了幾個貓爪印和一隻肥肥的,像個球一樣的大橘貓,正趴在車上睡得香甜。  看著這貓眯著眼睛團在車前蓋上一臉享受,我不由有些鬱悶,想起自己瞪著眼睛被吊著神經折磨了一晚,真是連隻貓都比我自在。  我伸出手戳了那團球形物體一下,它睬都不睬我,自顧自趴在原地,就是賴著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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