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一天,一月十日為佛滅。


    真麵走過的一生中從未在意過六曜。所以,今天是頭一次在意那種事。這或許又成為了真麵內心中誕生的新的價值觀。(※注1)


    新年伊始,一度回到公寓的真麵,今天再次來到叔父家宅院所在的這座大山。


    下午一點,真麵借大屋的車去接未咲。盡管今天星期六,學校不上課,但闊別十日再次見到未咲,仍舊是製服上麵披著外套的打扮。另外,她自然還戴著那張白色動物的麵具。


    「番茄醬完全弄幹淨了呢」未咲坐上副駕駛座,真麵看到她的麵具,這樣說道。


    「那玩意要是一直弄不幹淨,我就把那小鬼揪出來宰了」未咲作出危險的發言。


    「先跟你道個歉,其實現在還在準備當中」


    「什麽嘛,還沒好嗎?等你弄完了再來接我不好嗎?」


    「畢竟當初約好是白天。機會難得,我就陪你打發時間吧」


    「真守規矩」


    「有什麽想去的地方盡管說」


    「我想想……」未咲稍稍想了想,說「tsutaya」


    兩人去了蔦屋書店tsutaya,在店裏逛了逛。


    未咲很懂流行歌曲,而真麵卻一首都不認識。那麽,年長的真麵是不是對懷舊歌曲更在行呢?事實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老歌的知識同樣是未咲壓倒性勝利。未咲了解的麵非常廣,甚至涵蓋她父輩喜歡的歌曲。


    兩人離開tsutaya後,又去了建在同一塊地上的大型書店。真麵就理科專業書籍、啟蒙書籍、科學係雜誌等對未咲作了講解。未咲頻頻點頭,聽得津津有味。


    反過來,未咲也向真麵傳授了麵向十多歲的女性雜誌的微妙之處。為什麽《25ans》不行、《seventeen》優勢在哪兒、《mini》也相當不錯等,都粗略地講到了。未咲講的觀點其實比想象中更加偏向理論派,真麵聽得很認真,對女性雜誌多少增加了一些了解。


    買完書(當然全都是真麵付賬)之後,兩人駕車去了未咲想去的卡拉ok廳。


    真麵不論對流行歌曲還是懷舊歌曲都不熟,到了卡拉ok也幾乎無歌可點。自然地,卡拉ok成了未咲的單人舞台。


    未咲唱卡拉ok依舊沒有摘掉麵具。隔著麵具的模糊聲音透過麥克風回在包間內回蕩。本以為那樣唱會聽不清楚,但這事實上沒有發生,反倒比平時聽得更清了。最後,未咲間隔著休息獨自唱滿了四個小時。


    等離開的時候,外麵已經黑了。


    「到晚上了啊」未咲問。


    「應該準備好了……」


    正巧在真麵回答的時候,手機響起來電鈴聲。是水麵打來的。真麵接通電話,三言兩語便講完掛斷。


    「讓你久等了」


    2


    車正開向連根山。


    「是去廣場嗎?」未咲問「還是舞麵家宅院?」


    「去廣場,身之石那邊」


    「到底要給我看什麽呢。啊,對了」未咲想起一件事「忘記了,那兒的燈泡熄火了」


    「說起來,年末就快不行了呢」


    「怎麽不買新的」


    車開進上山的路,順著路開始上坡。


    真麵踩下油門,沿蜿蜒曲折的道路上行進。


    他把車停在進廣場入口,兩人下車走上山路。夜裏的森林非常黑,這條路上也沒有路燈,真麵一邊注意腳下,一邊緩緩向上走。


    視野開朗,兩人抵達廣場。


    可正如未咲剛才說的,這裏唯一的燈,那個帶傘帽的燈泡壞掉了,廣場上一片漆黑,隻有天空中的點點月光映照著長椅與身之石浮現出來。


    「有人呢」未咲在黑暗中分辨出人影,說道。


    二人朝廣場中央走。隨著他們靠近,人影漸漸變得清晰。正在等待的人是水麵,以及她的父親——影麵。


    影麵身上不是通常在宅院裏穿的那身和服,而是施工現場操作員那種灰色的工作服。她手裏提著一個大大的紙袋。


    影麵看到未咲的麵具,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嚇我一跳……它毫無疑問就是那個時候的麵具」


    「那個時候?」未咲反問。


    「我失態了,不好意思……在我好小的時候,曾見到過佩戴這個麵具的女性。就在這個廣場上」


    「喔?」未咲停頓了片刻,又說「我不知道啊」。未咲現在還隻是初中生,那件事當然不知道。


    「初次見麵,我是舞麵影麵」


    影麵對還是小孩的未咲擺出恭敬的態度,做出問候。


    「這我知道」相反,未咲對長輩仍舊不該平常那無禮的態度,說「我是澤渡未咲」


    「未咲小姐」水麵從旁插嘴「我們已經知道你那個是假名了。你其實叫愛美,對不對?」


    「什麽嘛,已經知道了嗎?」未咲毫不悔改地答道。


    「為什麽用假名自稱呢?」


    「倒也並不是假名,解釋起來也很麻煩。你就當是筆名吧」


    「筆名是寫東西時用的名字」


    「那就當藝名好了,無所謂。喊我愛美我也不方便」


    「不方便……明明是真名啊」水麵不解地歪著腦袋。


    「我什麽名字無所謂吧」未咲轉向身旁的真麵「你不是要給我看有意思的東西嗎?」


    真麵點點頭,向影麵看去。


    「叔父,準備如何?」


    「已經準備好。三位跟我來」


    影麵說著,往身之石相反的方向走去。其他三人跟在影麵後麵。未咲一路盯著走在前麵的影麵腳下。影麵拖著某種像繩子一樣的黑色東西。


    影麵停在與石頭成對角線的廣場一端,然後從紙袋裏取出某樣黃色的物品。


    「你們把它戴好」


    是耳罩。


    「要戴上嗎?」未咲仍戴著麵具,在麵具上又戴上耳罩。麵具的耳朵頂住了耳罩,不是很好戴。真麵與水麵也一樣戴上耳罩。


    「這是要開始了嗎?」


    「嗯」


    真麵轉身看向廣場對角的身之石。


    「現在」


    然後,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們要爆破身之石」


    「什」


    未咲驚呼。


    她戴著麵具,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可就算這樣,依舊從態度上能看出她動搖了。


    「你說要爆破石頭!」


    「沒錯」


    「為什麽!說!」未咲大喊大叫。她從未有過如此焦急的表現。


    真麵……


    「因為這是」


    真麵僅僅陳述事實


    「舞麵彼麵留下的遺言」


    真麵回頭,向影麵給了個眼神。影麵手裏我這一個塑料小盒。未咲剛才看到的黑線從小盒延伸出來,一直連到身之石。影麵把手放在小盒側麵凸起的小小紅色手杆上。


    「3」


    影麵開始倒數。


    「2」


    未咲連忙轉向他。


    「等等!」


    「1」


    影麵的倒計時


    沒有停下。


    「0」


    影麵轉動手杆。


    瞬間,廣場對麵轟隆一聲巨響。


    所有人齊刷刷地轉向那邊。


    在那裏,立方體的輪廓依然佇立。


    但在下一刻。


    那四角的影子綿軟無力地崩潰坍塌。


    未咲遠遠看著它,呆呆地杵在原地。


    真麵等三人一語不發,盯著杵在原地的未咲。


    未咲緩緩抬起右手。


    然後觸碰自己的麵具,手在上麵輕輕滑過。


    她手剛剛無力地垂下去,結果肩頭猛地一震,接著又一震。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朝著夜空,放聲狂笑。


    未咲兩手撐在腰上,笑得彎下身子。


    「哈……嗬嗬,哈哈」


    笑聲仍沒有停。她自己想要控製,麵具的縫隙裏卻依然漏出「庫、庫」的聲音。


    她就這樣笑了許久,之後卸掉了肩上的力氣,長籲了一口氣。


    等她把垂下去的臉抬起來時,馬上轉向其他三人的方向,說


    「好了,講吧,我洗耳恭聽。你們為什麽把石頭炸了。還有,舞麵彼麵的遺言」


    3


    「首先給你看看遺囑」


    真麵給水麵使了個眼色。水麵取出裝在包裏的遺囑,打開,然後將信拿給未咲看。真麵開始說明。


    「舞麵彼麵在遺囑上這樣寫道


    “解開盒 解開石 解開麵 好東西在等著你”」


    未咲看到信上文字後,肩頭又微微一顫。


    「於是呢?」未咲催促。


    「從結論上來說,這是個測試」


    「測試?」


    「沒錯。是試探是否適合繼承舞麵彼麵遺產的測試。一個橫跨多年,手筆巨大的測試」


    真麵看向水麵手裏的遺囑。


    「我們首先認為,這封遺囑是舞麵彼麵對其留有遺產的暗示。通過解開盒、石、麵這三樣東西,來獲得“好東西”。也就是舞麵彼麵所留下的,具備價值的東西」


    「嗬嗬」未咲在麵具下笑道「有價值的東西啊。然後呢?」


    「我們決定首先對盒進行調查。我們調查了舞麵彼麵留在舞麵家的盒子,也就是“心之盒”」


    「盒子呢?」未咲問。


    水麵將遺囑夾在腋下,又把手伸進包裏,取出一個黑布包裹。將布打開後,裏麵是剩五麵的心之盒以及拆下來的蓋子部件。


    「就是它」水麵將盒子向未咲展示。未咲湊近,拿起分成三塊的心之盒。


    「拆得夠漂亮啊」


    未咲隻短短說了這麽一句,便把盒子還給水麵。那口氣仿佛早就知道心之盒的存在。


    「為什麽打開心之盒,理由說來聽聽」


    未咲盯著真麵,問道。


    「因為不拆開就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雖然破壞之前我們用x射線檢查過,得知裏麵沒有裝東西,但為了確認x射線無法辨識的信息,隻能先且將它破壞」


    「透視之後再破壞掉嗎?」未咲又嗬嗬一笑「這算不算耍詐?」


    「遺囑上沒說什麽違規」


    「我明白了,你說的沒錯」


    「把盒破壞之後得以確認,盒子裏麵沒有任何物品,也沒有留下任何信息。也就是說心之盒不是用來裝東西的。它不是為了收納,有著其他含義。我們對此進行思考,然後得出一個答案」


    「說來聽聽」


    「心之盒是個不破壞掉就無法打開的盒子。但是,這也可以換一種說法。心之盒是破壞掉就能打開的盒子。然後盒子所要傳遞的信息隻有一個。破壞並打開,僅此而已」


    真麵看向水麵手中的心之盒。


    「心之盒的“心”是指什麽?不是指精神的心,不是mind或是heart、spirit。心之盒的“心”是心得,know-how、experience、rule的“心”。這個盒子指示了思考方向,指示了破壞並打開的做法。它就是為了傳遞這件事。如此一來,心之盒其實就是說明書,不,是說明盒」


    未咲默默地聽著。


    「這樣一想,下一步該做的事情便也水到渠成。既然盒昭示了方法,那麽那個方法究竟該對什麽使用呢?當然隻有一個。於“心”適用的東西,那就是“身”。所以心之盒指示的心得便適用於身之石。破壞身之石,將它打開。這就是下一個答案。但是身之石上既沒有接縫,也沒有特殊加工過的痕跡,不過隻是用整塊自然石雕琢成的。換而言之,從理論上分析,那塊石頭裏不可能收納什麽東西。根據這些情況所得出的結論就是,“破壞並打開”身之石的含義不在於將其中的空洞暴露出來,而是純粹把它破壞,拆散,打開的意思」


    真麵轉向影麵。


    「所以我拜托叔父,用炸藥將它爆破了。我也想過利用施工機械將它拆開,但為了更加準確地滿足文字上的含義,我認為讓它粉碎才是最佳答案」


    影麵對真麵說的話點點頭。真麵接著說道


    「首先破壞心之盒將它打開,並理解其中意圖,再將身之石破壞。這就是舞麵彼麵遺囑中所指示的,獲得遺產的正確路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未咲附和。


    是那種恨不得撲上來咬人的附和。


    「關於盒跟石,我知道你怎麽想的了。那麽」未咲的手指在自己臉上的白色動物麵具上滑過「那麽,麵呢?」


    「麵當然指你戴那張麵具了」


    真麵指向未咲的麵具,說道。


    「推論到達這一步時,我想到了。就算破壞心之盒,破壞身之石,問題還在後麵。“如何將遺產交給破壞掉盒與石的人”。身之石中沒有藏任何東西。若是留在石頭下麵,則大可不用破壞石頭,將其搬開即可。若是那樣,上次搬動石頭的時候完全應該發現。既然條件純粹就是“破壞心之盒與身之石”的話,那麽究竟要如何確認達成這兩件事呢?答案很簡單」


    真麵緊盯著未咲麵具的雙眸,說


    「讓某人來確認就行了」


    未咲鎮定自若地聽著。


    「把盒破壞,理解意圖,然後將石破壞。這種含糊不清的條件是否達成,隻有人才能做出判定。也就是說,這個謎題需要一個判斷答案是否正確的人。然後,舞麵彼麵將那個裁判也編入到了謎題之中。遺囑中所寫的“解開麵”,依字麵意思考慮就是摘下麵具,也可以認為是識破真身。但是,這裏的“識破真身”並不是摘掉你的麵具,讓你露出真容,而是湊齊盒與石的條件並展開思索,識破你的身份,指出來。這就是遺囑中最後的條件,“解開麵”」


    真麵指向未咲的麵具。


    「你就是舞麵彼麵的遺產管理人」


    未咲嗬地一笑。


    「我?你說我是舞麵彼麵遺產的管理人?人家幾十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你說我一個小小初中生管理著那人的遺產?」


    「這是因為,戴麵具的管理人優勢恰恰就在這裏」


    真麵答道


    「麵具是標記,而實質的管理人可以更替。哪怕換了人,隻要掌握任務內容就不成問題。而這樣又可以避免管理人缺失的情況。哪怕管理人因意外或者壽終而離世,讓理解任務的其他人戴上動物麵具,繼承這份使命便可以繼續運作。就算一個人死去,舞麵彼麵留下的機製依舊能繼續運轉。這樣一來也能夠代代相傳。這一點最明確的證據就在眼前,管理人是一位初中生女孩。還有另一個證據,不過這完全是推測。你家,也是就澤渡家,是不是代代繼承著這個任務?跟舞麵彼麵合影的人,我想多半就是你的祖母。如此一想,叔父小時候見到的女性必然就是你的母親了。澤渡家就住在連根山山腳。我猜,你的祖母一定受舞麵彼麵所托,承擔著看守身之石的任務。然後,你們便在這裏長久地履行這個使命。雖說這隻是單純的猜測」


    真麵講解到這裏,未咲低下頭「不」搖了搖頭。


    「你想得不錯」


    說著,未咲把手從兜裏拿出來,非常緩慢地拍起了手。


    那拍手也是,恨不得要把人拍死一樣。


    「舞麵真麵啊」


    未咲突然用全名去喊真麵。


    「你剛才說的,都是你一個人想到的嗎?水麵和影麵應該想不到那麽超常的東西。構築遺囑解謎假說,估計是你一己之力。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水麵代為回答「解開謎題的是兄長大人,打開心之盒與破壞身之石也全都是兄長大人想到的。我們隻是替他幫忙」


    「嗬嗬,水麵啊」未咲轉向水麵說「你眼光真不錯」


    「好了,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


    真麵張開雙臂,說


    「下麵輪到你了」


    「輪到我?」未咲不以為然地答道。


    「沒錯。我提出了推論,而推論是否正確由你判定。如果說的沒錯,你則是舞麵彼麵的遺產管理人。如果假說不正確,你則隻是一個普普通通戴麵具的初中生。到底是對還是錯,後麵輪到你來回答了」


    「唔嗬嗬」聽到真麵這番話,未咲在麵具之下發出開懷的笑聲,仰望天空。


    「開心啊。太開心了。已經多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未咲」


    真麵呼喊未咲的名字。


    「答案是?」


    未咲仰望著天空,一動不動。


    真麵、水麵還有影麵,等待著她的回答。


    未咲……


    未咲悠然地把頭放下,用麵具那不知在看何處的眼孔把他們三個全部罩進去,說


    「我來講個有些久遠的故事吧」


    4


    「舞麵彼麵一生孤獨」


    未咲仍戴著麵具,淡然地開始講述。


    「舞麵彼麵是個頭腦靈活的男人,他從小想得比人更遠,想法異於常人,活在一條與凡人永不相交的線上。舞麵彼麵這個人本應該與其他眾生區別開來,但他憑著超凡的頭腦,完美地將自己的本質藏了起來。他的本性沒有被任何人發覺,就那麽靜靜地生活在這片偏僻的山裏」


    真麵聆聽著她的講述。


    「舞麵彼麵在這座啥都沒有大山深處,生活到快滿二十歲。他究竟用他那非凡的頭腦在這片地方做過什麽?他晚年時透露出來」


    未咲的麵具嗬嗬一笑。


    「他是這樣說的。思考。他二十年來究竟都在思考什麽?嗬嗬,說來奇怪啊。他一直思考的,既不是製定讓企業嶄露頭角的縝密計劃,也不是讓舞麵財閥橫空出世的壯闊藍圖。舞麵彼麵純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他該如何使用自己的頭腦。他對自己的頭腦異於常人這件事,理解得不過不失恰到好處。要如何使用那異於常人的頭腦……不,或許是更基本的問題,思考該不該去用它。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一直思考了二十年」


    未咲猶如親眼見證過一般,講述出幾十年前的故事。


    她的樣子,就像一個正在炫耀往事的老人。


    「從結果來說,舞麵彼麵在他人生的第二十年離開了這片土地,躋身企業經營的世界。我不知道他的思維發生過怎樣的變化。雖然不知道,但他一定發現了什麽。並且一旦發現,舞麵彼麵便迅速展開行動。他以遠遠異於常人的速度讓頭腦運轉,轉瞬間打造出日本屈指可數的企業。舞麵直到被冠以財閥之名,耗費了十年時間。但到財閥根基搭建完成,隻花了短短不到三年。舞麵彼麵就是這樣,在仿佛轉瞬之間的時間裏積累了莫大的資產。但是……」


    未咲低下頭。


    「舞麵彼麵一生孤獨」


    「孤獨……」水麵複述這個詞。


    「當上了企業首腦的他,身邊總有很多很多的人。他擁有數不清的部下,還有優秀的左右手。然後,彼麵還結了婚。但從形式來看,似是政治婚姻,但夫婦關係十分融洽。當然,他們還誕下了孩子。舞麵彼麵組建家庭,擴張事業,接觸到了數不清的人。但是……」


    未咲的話停了下來,一縷沉默在廣場上彌漫開來。


    片刻後,未咲接著說了下去


    「但是,這些人中沒有哪個能夠和舞麵彼麵平等對話。然後格外令人遺憾的是,舞麵彼麵對此不曾感到不幸。不過,他也不曾感到幸福。他隻是接受了這個事實而已。到頭來,直到最終死去,舞麵彼麵從不曾為了填補自己的孤獨而付諸任何行動。而結果就是,他在臨終之時依舊無依無靠,一直孤獨的一個人」


    未咲靠近水麵伸出手。水麵反應過來,將手裏的遺囑遞了過去。未咲盯著疊好的遺囑,說


    「一生孤獨的彼麵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至時,想過將自己積累的東西留下去……並不知道他是否有過這樣這樣的心境變化。或許,舞麵彼麵隻是想留下自己曾經活過的證據」


    未咲展開遺囑。


    「他為了尋找托付的對象而做了準備,也就是這封遺囑」


    「彼麵曾祖父……」水麵插嘴說「為什麽如此大費周章?刻意留下這種形同暗號的遺囑,意義在哪兒……」


    「舞麵彼麵是在尋找。尋找跟自己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啊」


    「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真麵複述未咲說的話。


    「沒錯。彼麵在找與自己活在相同世界的人。但是他在活著的一輩子裏都沒能遇到那種人。所以,他覺得哪怕死後能找到也好,想繼續尋找跟自己一樣的人。他就是那麽想的。然後更加棘手的是,舞麵彼麵本能上就知道如何尋找那種人。那就是這封遺囑」


    「怎麽找?用那遺囑要怎麽找到跟彼麵曾祖父相同的人?」水麵問。


    「就算我解釋,你又能聽懂嗎?」


    未咲看著遺囑上的文字,又輕輕一笑。


    「真麵啊」


    「嗯?」


    「你剛才說,這是個測試,對吧」


    真麵點點頭。


    「對,你說的沒錯,這就是個測試。驗證有沒有資格繼承舞麵彼麵遺產的測試。那我問你,舞麵彼麵用這個問題,它測試的資格是什麽?」


    「是……」


    真麵思考。


    思考彼麵所出問題的答案,思考破壞心之盒與身之石的答案,思考指出管理人真身的答案。思考得到這些答案,需要何種能力。舞麵彼麵所想要測試的,應該就是那個能力。


    「該不會……」真麵思索著答道


    「是不是測試思考廣度和思維轉換,頭腦靈活性之類的能力?」


    「哈」未咲嗤之以鼻。


    「算了,以你現在的頭腦,頂多也就到這種程度吧」


    未咲隨手抖著書信,說


    「這是為了尋找那個世界的人而出的測試啊」


    「那個世界……?」


    真麵不明就裏,皺緊眉頭。


    「說了估計你也聽不懂。比如說水麵,你是這個世界的人。當然,影麵也是這個世界的人。而這裏隻有真麵,隻有你是跟彼麵一個世界的人啊」


    「那個,能不能解釋得再細一些?」


    「還能怎麽細,也就那麽回事了。舞麵彼麵準備好問題,那就是一道線。將『破壞盒子』『破壞石頭』『揭開麵具』連成的一道線。他要找的就是能夠越過這道線的人,要驗證的隻有這件事罷了。然後,能夠發現這道線的絕對價值並將它跨越,便是彼麵認定的能夠繼承遺產的唯一資格。但遺憾的是,彼麵畫的線,級別實在太高了。到頭來,幾十年裏一個能跨過這道線的人都沒出現,遺囑之謎至今都沒能解開。不過,終歸還是被解開了呢」


    「這麽說……」影麵邁出一步,對未咲問道


    「這麽說,真麵君的假說是正確的嗎?真麵君擁有繼承舞麵彼麵遺產的資格?」


    「就是這麽回事。你通過了測試,是名正言順獲得資格的人。恭喜」


    未咲轉向真麵,十分隨意地說道。


    「就是這個!」水麵喊了起來。


    「未咲小姐!我們最想知道的就是這個!」


    「嗯?」


    「遺產!舞麵彼麵的遺產!它究竟是什麽?遺囑上說的“好東西”,到底是什麽東西?」


    水麵興奮不已地逼問未咲。這也正是真麵和影麵最想知道的事情。


    「我會說的」


    未咲伸手製止水麵。


    「好了,你們都等不及了吧」


    未咲在三人麵前,無比開心地這樣說道


    「下麵就要開始講最令人遺憾的事情了」


    5


    「真麵啊,你剛才說“好東西”是有價值的東西對吧。為什麽這麽想?」


    「不,我那麽說也沒想太深。信息是在太少,隻能做最基本的推測」


    真麵回答未咲的提問。


    「光從舞麵彼麵的文麵來看,隻能解讀出遺產是“好東西”“不是壞東西”。然後,好壞的判斷完全取決於留下這封遺囑的人,也就是舞麵彼麵的價值觀。既然寫的是好東西,那就是有價值的東西,至少是對舞麵彼麵來說有價值的東西。我僅僅是這麽推測」


    「哎,這也比較合理吧」未咲點點頭「那我問你,舞麵彼麵所擁有的東西裏,最有價值的東西是什麽?」


    「最有價值的東西……」真麵思考起來。


    「難道不是錢嗎?」水麵說「畢竟是大財閥的當家,肯定擁有大筆財富」


    「金錢的價值是會變動的」未咲答道


    「物價、貨幣價值都會隨時代變遷。曾經頗具價值的貨幣,隻消片刻便形同廢紙。舞麵彼麵一生思維超前,豈會用“好東西”來形容那種不確定的東西」


    「既然你說金錢的價值會變動,相反也有變動較小的資產吧?」影麵接著闡述自己的意見「比如不動產,又比如貴金屬。跨越時代,價值依舊得到承認的東西比比皆是。又或者留下的是權益。是不是呢?」


    「嗯。這答案比金錢好一點」


    聽到未咲這麽說,水麵鼓起臉。未咲毫不介意,接著說道


    「確實,資產權益可以托付給某人,也可以將部分資產置換成黃金埋藏起來。但是,它們的價值波動依舊強烈。金山當然是寶藏,配得上遺產這個稱呼」


    「是黃金嗎?」水麵你瞪圓了眼睛,問。


    「我都說非常遺憾了。不是黃金啦。當然,彼麵擁有黃金,也持有土地資產。但硬要說的話,那些都不過是彼麵擁有的有價值的東西的其中一部分」


    「一部分……」真麵展開思考「難道舞麵彼麵所有擁有的,最具價值的東西是……」


    「沒錯,答案很簡單」


    未咲略微抬起臉。


    「舞麵財閥當家?舞麵彼麵所有用的東西裏,最具價值的東西。那就是舞麵財閥本身」


    「舞麵……財閥?」水麵發問「咦?怎麽回事?」


    「就是字麵意思。舞麵彼麵打算將整個舞麵財閥交給解開遺囑謎題的人。換而言之,這封遺囑就是——」


    未咲抖了抖書信,說


    「選拔舞麵財閥繼承人的測試」


    「繼承人!?」水麵驚呼。


    「彼麵臨終時,正好在戰爭結束之後。不僅舞麵財閥,包括其他財閥在內,無一例外承受了美國財閥解體政策的衝擊。政策一旦實施,企業體便被迫解散。舞麵財閥的續存岌岌可危。但舞麵彼麵在臨終前對全體關聯企業埋下了一步棋。那就是讓企業體重新集結的契約。他暗中與各企業分別締結非公開契約,策劃戰後政策緩和時複活舞麵財閥」


    「複活財閥……」影麵呻吟「財閥企業重新集結……這不是不可能。事實上,現存的舊財閥係企業便是在政策緩和後重新聚集的。但是,竟然在接替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彼麵不僅僅做好了重新集結的準備,他還知道自己死期將至。所以,舞麵彼麵留下了這封遺囑。找出和自己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讓那個人坐上新當家的位置,讓舞麵財閥複活。這便是舞麵彼麵臨死前所留下的計劃的全貌」


    「等、等一下。這麽說」水麵慌慌張張插嘴說道「難道要讓兄長大人成為新當家,複活舞麵財閥!?讓她將那些與彼麵曾祖父締結過契約的企業聚集起來,重新振興舞麵財閥嗎?」


    這種事,實在太過荒誕離奇。


    不隻是提出這個問題的本人水麵,還是真麵或者影麵,都完全不相信那種事會真的發生。


    未咲察覺到現場的氣氛,點了兩下頭之後對水麵答道


    「我不都說了嗎,非常遺憾啊」


    6


    「舞麵彼麵的計劃非常縝密,但是可悲啊……他唯一誤算了一點」


    「誤算?」


    「太白癡了啊。所有人都」


    未咲再次舉起遺囑。


    「避免預料財閥解體政策不會持續太久。事實上,解體相關的法律在戰後不到十年就失效了。他認為,肯定會有人在此之前破解這個謎題。這個想法,正是舞麵彼麵唯一的誤算。你們都看到了,這個問題今天才被解開。離彼麵去世都過去半個多世紀了啊」


    「那個……」水麵戰戰兢兢地問「這樣……不行嗎?」


    「彼所麵留下的重新集結的契約,終歸隻是默認上的,沒有交換正式文書,不具備法律上的約束力。不簽合同的契約到底是什麽呢?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契約。彼麵許諾各種各樣的條件,包括利益、報酬,甚至是權力,與係列企業締結了不成文的約定。然後,那些不過是與立於企業頂點之人許諾的私人約定。說到這裏,應該明白了吧?」


    未咲問真麵。


    「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的現在……」


    「沒錯。人都死了啊。與彼麵締結財閥複活契約的成員們,大多數已經入土。就算還活著,恐怕也是連腳都邁不開的老家夥了」


    「那、那麽,未咲小姐」水麵的眉毛耷拉成八字,問「舞麵財閥的複活……」


    「為時已晚」


    「怎麽會這樣!」水麵兩手捂住臉,喊了起來。


    影麵也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但是,他看到身旁水麵愣愣的樣子,便自嘲地笑起來。


    「哎……」影麵泄去肩頭的力量,說「我沒想到,事情的規模能達到這個地步……。竟然是複活舞麵財閥」


    「很遺憾對吧?」


    聽到未咲這麽說,影麵笑道


    「是啊,真的太遺憾了」


    「怎麽會這樣……」


    水麵發出悲傷喊聲,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心之盒。它不論物質層麵還是本質層麵都是徒勞的象征,都揭示著這一切都隻是一場空。


    「怎麽,水麵,你想要寶藏嗎?」未咲問道。


    「並不是……我不想要什麽寶藏……。未咲小姐,你也想象一下吧?禮物遞到手上,打開一看卻是空的。然後再告訴你,送你的東西其實是個冰雕,你打開時它已經化掉了。這任誰都無法接受啊……」


    未咲點點頭,表示理解,對水麵說「確實是送東西的人不好,你完全應該生氣」


    她的態度顯得很厚臉皮,然而事實上這事確實不是她的錯。水麵露出悔恨無比的表情「嗚嗚嗚……」地呻吟著。


    在旁邊。


    真麵沒有理會這一切。


    舞麵真麵正直直地盯著未咲的麵具。


    未咲察覺到他的目光,把臉轉了過來。


    「舞麵真麵」


    麵具上漆黑的眼孔緊盯著真麵。


    「話已經講完了。與舞麵彼麵遺囑相關的來龍去脈全都講出來了。很遺憾,寶藏沒有,財閥也沒有。到頭來,你們隻是白折騰了一場」


    說罷,未咲轉向垮掉的身之石。


    「這樣一來,我的任務就結束了」


    她背對著三人,講道。


    「心之盒已經沒了,身之石也已經沒了。舞麵彼麵留下的任務,今天確確實實地完成了。我已經沒有任何被束縛在這裏的必要了」


    未咲輕盈地轉了半圈,與影麵麵對麵。


    「影麵」


    「什麽事」


    「我看你很心急啊。反正是工作上的事吧」


    影麵瞪圓了眼睛。未咲接著說道


    「你的優點就是踏實。所以不要胡思亂想,踏踏實實專心工作吧。這樣的話,你一定會有所成就。我保證」


    麵具少女看透了影麵內心的擔憂,就像母親規勸孩子似的。


    「謝謝」影麵忍不住苦笑「我當銘記在心」


    未咲接著又再次轉向水麵


    「水麵」


    「什麽事?」


    「我對你沒什麽可說的,你就保持這樣吧。你一定會過得非常開心」


    「……非常感謝」水麵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冷靜下來重新想象發現自己確實被戲弄了,把臉鼓了起來。


    最後,未咲轉向真麵,走了過去。


    她手依舊插在兜裏,站到真麵麵前,白色動物的麵具從斜下方望著真麵。


    「舞麵真麵」


    「嗯」


    真麵也麵對未咲。


    這一刻,真麵頭一次覺得自己與這名麵具少女站在了對等的位置。


    「你解開了那個問題,跨越了舞麵彼麵留下的那道線。什麽報酬都沒有。但是,你毫無疑問站在與舞麵彼麵同樣的世界上」


    說著,未咲離開真麵,又輕盈地轉了半圈,背對三人。


    「好了,我要回去了」


    未咲背對著三人,說


    「啊,心情不錯,真的相當不錯」


    未咲邁出腳步。


    她朝著廣場入口邁出腳步。那腳步如釋重負般輕盈。


    真麵和水麵都想喊住她,卻們在猶豫間沒能立刻喊出去。


    隨後,未咲走到走到廣場入口停了下來。


    她兩手依舊插在兜裏,隻把半邊身子轉過去,麵對真麵。


    「真麵啊」


    「什麽事」


    她從兜裏掏出右手。


    然後她手放在麵具上,把麵具向上移,蓋在頭頂上。


    下麵出現的,是一位俯拾即是,平淡無奇的初中女生。


    但那張笑容


    那張掛著諷刺微笑的笑容


    毫無疑問


    就是將真麵他們耍得團團轉的那位,未咲的笑容。


    「真的相當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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