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之後過了一陣子,才發現有人消失不見了。


    “聊天app裏留有聊天記錄,能找回過去的朋友圈子。希望各位以此為參考,試著去交回以前的朋友。”


    叉櫻站在放學班會的講壇上,一臉嚴肅地說道。


    同學們聽後卻沒有太大反應。恐怕原因之一是大家都怕了她。


    翻聊天記錄這種事,看來每個人早已經做過了。


    之後便是無聊的放學後。


    我一個人在座位上看書,叉櫻則坐在我的鄰座。這已經成了日常的一道風景。雖說從未有人找過我倆,可不這樣傻等又不行,萬一真有人來找呢。


    我偷偷瞟了眼叉櫻,她又在擺弄手機。她最近一直這樣。手機屏幕反著光,想去偷瞄都不行,搞不清她究竟在幹什麽。視線自然地移到了她的側臉。


    她的肌膚是病態般的蒼白,身子纖細。身上卻勾勒著不為他人所動、正氣凜然的氣場。這份虛幻般的堅毅,美得如同藝術品一般。


    不。


    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


    我使勁搖了搖頭,在胡思亂想什麽呢。


    ——叉櫻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這一事實,我暫且放下不管了。


    向叉櫻坦白隻會惹來無端的尷尬,畢竟我對她沒那意思了。想必她也是。


    雖說我倆是舊日的情侶,如今卻是無可奈何。


    因此,光自己一人在意也無濟於事。


    瞧她那樣子,似乎還沒察覺此事,我不去理也並無大礙。


    這我心裏明白得很。雖說明白,可不經意間總有那麽幾個瞬間,會不由自主地去在意她。


    哈啊,我歎了氣,合上了書。


    好無聊。


    就因為無聊,我才會去在意她。


    放學後,我不得不和叉櫻二人共處兩小時。往旁邊一扭臉就見到她。心底再不情願,她總會在腦海中的某個角落飄過。


    要是有人來商量,倒可以分散下注意力……


    失憶之後過了一周。


    至今來找我們商量的人,一個也沒有。


    “出乎意料,沒有人出問題呢。”


    我故意自言自語道,叉櫻按著手機應道:


    “才不是,他們是出了問題也不說。”


    “虧你還知道。”


    問題是有的。


    至今仍未上學的金城誠、幾天前請假不來的小鳩祐介,都一一表明著問題的存在。不少學生雖未到請假的地步,可也都懷揣著問題。


    記憶都憑空蒸發了,哪有人會沒問題。


    肯定是有人想求助的。


    同學們卻不願意找我們商量,這想必單純是信賴與否的緣故。


    他們信不過我倆,其中的原因我也心中有數。


    “叉櫻,你知道自己被全班人提防了麽?”


    “誒?”


    她的視線從手機上挪開,驚訝得瞪大了眼望著我:


    “我?為什麽?”


    “大概是你那張臉冷酷到像是殺了人吧?反正我也這麽覺得。”


    “……怎、怎麽會?”


    她居然對此沒有自知之明,這更叫人恐怖。


    “想想你都幹了什麽,恐嚇久住,找記者惹是生非。”


    “可我做的沒錯呀。”


    “不,嗯……”


    的確,她避免了全班陷入恐慌,也從記者那兒守護了學生;卻都是以暴力解決事情,這點著實不值得稱讚。


    即便拋開暴力這一點,她也照樣會被提防。


    “你知道我們還沒融入班級麽?”


    “誒?”


    她又擺出了驚訝的臉。她怎麽就這麽沒自知之明。


    “叉櫻……你有朋友麽?”


    她的視線開始遊離。過了半晌,她鄭重地向我伸出了手,手指忽然對我一指:


    “沒辦法了,你算一個。”


    沒辦法是什麽意思。


    況且我不是你的朋友,而是男朋友。


    “正如你所想的,你一個朋友都沒有。”


    “有你呀。”


    “自認的不算,得對方覺得是才算。”


    這話說得不免過於傷人。


    叉櫻微微低頭,嘟起了嘴唇。我不理她,自顧自地繼續說:


    “班上的人都已經交到朋友了,小團體也有好幾個了。”


    “其實這我也知道。”


    說畢,她把手機遞給我看。


    備忘錄裏寫著【小團體a】和【小團體b】,下麵則分別列著人名。


    “這是二年三班的勢力圖。”


    她一直忙著擺弄手機,原來是為了整理這個。


    “我和你是兩人組的【小團體c】。”


    “這不叫小團體,叫被孤立。”


    “孤立……”


    她寂寞地嘀咕道。我對她說道:


    “雖說我們負責管理班級,還是班上的谘詢窗口,可幾乎對同學們一無所知。”


    “這可不行。”


    “我認為我們得融入班級,以收集更多的情報。”


    “我也覺得是。”


    於是,翌日開始我們展開了情報收集工作。


    情報收集——也就等同於交朋友。


    以往的午休,我都自然而然地和叉櫻一起吃;今天則為了交朋友,隻好硬著頭皮去找別的小團體。


    該找哪一個呢?我環顧教室,大大小小的小團體看上去都相當愉快。喉嚨不禁地呻吟,一個外人要去插入別人的小圈子,難免會緊張。


    然而,此時不能裹足不前。


    考慮到方便收集情報,我決定加入最大的小團體a。


    “那個……我能不能一起吃?”


    我向他們那一圈搭訕道,一個皮膚蒼白、神情怯弱的矮個子男生轉了過來,記得點名冊上的名字是結城要。


    “當然可以,來,請坐。”


    他笑臉迎接了我,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們為我騰出了空間,我把一旁的桌子並了過去,坐了下來。


    小團體a有男生四名,女生兩名。


    作為目前全班最大的小團體,聊天的氛圍是相當熱烈,想必班上的事也會無所不談。因此正是收集情報的絕佳之處。


    他們之間還空著一個座位。我望了一圈,場上坐著四個男生,一個女生,還差了一個女生。


    記起來了,那是久住彩的座位,就是失憶當天發狂的那人。她也是小團體a的一員。本想問問久住去哪兒了,隻恐怕這過於唐突,會惹起他們的不快。


    “大家都是什麽社團的?”


    我客套地問道。昨晚絞盡腦汁後,想到的話題隻有這個。社團的話題聊完後,我又問了他們的興趣愛好。


    進展至此很順利。


    趁著聊天的間隙,我側眼尋找叉櫻的身影。


    隻見她加入了一個二人組,那邊的氣氛有如守夜般凝重。見那兩人僵硬的表情,連我都緊張起來了。叉櫻不和另外二人說話,隻是一言不發地把飯盒的飯菜送入口中。


    這是在幹嘛……


    看來指望不上她了,我得加把勁才行。


    “說起來,你們是怎麽湊在一起的?是有什麽契機麽?”


    “沒有啦,隻是見手機裏有一個群。”


    “哦,六人群麽?”


    結城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你們在失憶前就是好朋友了?”


    “看來是這樣沒錯,我們就自然地湊在一起了。”


    “那我橫空插進來不要緊麽?”


    我笑著調侃道,結城慌忙答道:


    “不要緊不要緊,我們看起來有這麽排外嗎?”


    “倒也沒有。”


    結城的臉沉了下去,難不成他有什麽隱情。


    “那就好……其實之前我們有找過小鳩,也想和他一起玩,可他的臉色逐日地變差,最後連學都不上了……”


    說的是小鳩祐介麽?確實他幾天前開始請假不來了。


    “我總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麽。”


    “沒有啦,你不也好好地接納了我。”


    那就好,結城臉上浮出了笑臉說道。


    一開始是向結城搭的話,所以主要在和他聊,之後我還和小團體其他人聊了一遍。心頭大石總算落了下來。之前在班上隻和叉櫻聊得上,實在是太難受了。這下交到了新朋友,心裏隻有單純的喜悅。


    “什麽嘛,原來九瀨你這麽好說話。”


    “誒?”


    “啊,不是說你怎麽樣,隻是……叉櫻同學太可怕了。”


    這一點我深有同感,真想當麵對他大表讚同。可和叉櫻畢竟是搭檔,不好背地裏說壞話。還得讓她的形象更加平易近人,不然同學們都不願意來找我們。


    “她這人看著是霸道了點,不過內心挺溫柔的。”


    結城露出了苦笑。他是小團體a中最不對付叉櫻的人。和他聊了之後,發現他的性格和外表一樣軟。像叉櫻這種咄咄逼人的,他是最合不來了。


    我們算是熟絡起來了吧……


    可以開始打聽消息了吧?


    心裏正想著,就在此時。


    教室前門開了,進來的是久住彩。她臉色陰暗,身子似乎不大好,與教室裏歡快融洽的氛圍格格不入。她直接地朝這邊走來。


    結城見她來了,搭話道:


    “久住你去哪了?不見你回來,我們就先吃了。”


    “……保健室。”


    她嘀咕了一聲,並拎起了座位上的書包。


    “你要回去了?”


    “回了,這種地方我待不下去。”


    她的眼神是一片空洞。


    “這種地方?”


    “有詛咒,消失的學生詛咒著這裏。”


    她小聲喃喃了一句。她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什麽詛咒?


    久住抱著書包,就這樣離開了教室。


    小團體a的五人則是麵麵相覷。


    結城擔心地皺了眉:


    “她沒事吧。”


    他們就此打住了久住的話題,並刻意避開詛咒一詞,繼續開始了聊天。若要打聽隻能趁現在了。


    “問一下,詛咒是什麽意思?”


    結城驚詫道:


    “誒,你不知道?”


    “嗯。”


    “……也對,你和叉櫻同學一直兩個人在一起,不知道也不奇怪。”


    說到這裏,他還不願去解釋。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麽?可不能就此作罷,收集情報可是我的本來目的。


    “詛咒是什麽意思?”


    結城和另外幾人互相對視了幾眼,微微點頭道:


    “你還沒發現嗎?”


    “誒……?”


    他神情沉鬱,揭秘似地小聲說道:


    “這個班上,消失了一個人。”


    2


    “有一個人消失了?”


    放學後,在教室裏等到了清場時間,也沒一個同學來找。自然地,兩人隻好一起回家。我和叉櫻都是坐電車上學,到車站前還有一段要走的路。


    中途,我說起了午休時聽到的事。


    她不解地皺起了眉:


    “怎麽回事?”


    據結城所說,大概是這麽一回事。


    “我們不是有個班群麽,往上翻聊天記錄時,發現了好幾處對不上的地方。”


    午休時。


    結城親自翻給我看。他的手機壁紙是某位搖滾樂手,隻見他點開了聊天app,點進班群,一直往上翻到了可疑之處。他的用戶名是“yu”。


    【桐香:下次我們一起去拍大頭照吧?】


    後麵還跟了一張圖片。大頭照最近在網上很火,好多人都跟風去拍了。


    【yu:哇,好懷念!】


    【sumisu:我來找哪家大頭照機好!】


    【九瀨永一:確實,那這次就算了。】


    【mayu:嗯。】


    【桐香: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


    前後文不對勁。前幾句明明大家盼著去拍大頭照,從我的發言開始,話題就突然轉向了不去。


    而且沒有任何征兆。


    完全不懂我那句【確實】究竟指的是什麽事。


    還有其他不對勁的地方。比如有人會莫名其妙地道歉;明明對話很正常,突然會有人發【這種話到學校再說】。


    這款app裏的發言是撤回不了的。


    也沒發現有人退了群。


    大家簡直像在對著不存在的人說話。


    看起來是那麽詭異,最終傳成了流言,說那是班中消失學生的幽靈。


    “幽靈”一詞聽著過於誇張,本以為這流言是個別人貪好玩才添油加醋而來的,事實卻並非如此。


    “大家都信了真的有幽靈。”


    “幽靈。”


    “大家都在傳,說有人從班上消失了,並化身為幽靈詛咒了這個班。”


    “要是有學生消失了,肯定會有人察覺的吧。”


    叉櫻冷眼望著我。


    “換作平常會,可我們陷入了前所未有地大規模失憶。”


    失憶前後,哪怕一個人不見了,我們也不會察覺。


    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有人不知不覺地憑空蒸發了的話。


    如此一想,詭異得讓我脊背發涼。


    “有人還傳,這次的失憶就是因為幽靈的詛咒。”


    某位同學的父母是占卜師,算了一卦後,得出的結果是:這次的失憶就是詛咒而來的。


    不過此事還有後續,那占卜師最後說了“想要解咒的話,承蒙三萬円”,聽著就不大靠譜。


    “世上是沒有幽靈的。”


    叉櫻冷冷地斷言道,對幽靈是一口否決。


    “幽靈呀詛咒呀,這些雖然聽著玄幻,可我們不也離奇失憶了麽?現在的我們和玄幻二字最搭了。”


    這次的集體失憶也屬於玄幻之事。


    媒體最終沒有報道我們的事。是政府施壓了?還是媒體自審不過?這不得而知。


    然而,各種消息已經在網上不脛而走,甚至成了都市傳說。


    “用幽靈來煽動大家的恐慌,這不可原諒。這一定另有原因。”


    她向我探出了身,並生氣地控訴道。


    “我們去查一查。”


    “查什麽?”


    “找出是誰傳的,然後好好批評。”


    “不行,你的批評一定會帶著暴力。”


    “我才不會。”


    “這話我信不過,不行。”


    她撅起了嘴。


    不行就是不行,這樣隻會讓她和同學們鬧得更僵。


    “那,我們去找出誰是幽靈。”


    “找幽靈?”


    叉櫻點了頭。


    “找到了之後呢?”


    “當眾說明幽靈的真身,好讓大家放心。”


    “……原來如此,這想法不錯。”


    她這主意很是實際。


    問題是,如何找出幽靈的真身。


    “……你覺得那幽靈是人麽?”


    “肯定是呀,那人在app上聊天,之後把發言全刪了。”


    “這不可能,那款app不能撤回發言的。”


    我查了一下,發出去的話是無論如何也撤銷不了的。


    “……那你認為是怎麽回事?”


    “這也許是某種默契。我這樣發,你就這樣回,像是梗一樣。”


    或許,三班以前也聊到過大頭照。當時一位女生發了“不拍大頭照?”,有一位男生理解成了真的不拍,於是回了“嗯,那就不拍”,這下鬧出了笑話。班上的關係融洽到連午飯都一起吃,這種玩笑話肯定會一下傳遍全班。


    這笑話最終變成了梗——若是這樣的話。


    “你是認真的嗎?”


    “沒,說說而已……”


    這一想法我並沒當真,看看前後文就知道不是這回事。隻是,先入為主地篤定“有人刪了發言”,完全排除其他可能性,這我總覺得不大好。


    “啊。”


    回家路上有一家遊戲廳,雖說不大,但裝飾得很精致。叉櫻一見到它,叫了一聲,並走了進去。我跟著進去,見她盯著一台抓娃娃機。


    她是怎麽了,我疑惑地靠了過去,隻見機子裏塞著紫色貓咪的手機掛繩。貓咪口中伸出了黃色的掛繩,像是在流口水一樣,貓身則是如畢加索的畫一般亂七八糟,瞧著有些怪異。


    叉櫻則目不轉睛地盯著,雙唇不自主地張開。


    “你喜歡這個?”


    “……沒有,一點也不。”


    這造型滲人的貓咪,看久了甚至不覺得是貓,搞不好是熊來著,透著一股妖怪的氣息。


    “那你幹嘛盯著看。”


    “以前的我喜歡這個。”


    “……這樣啊。”


    “書包之前也掛了這個。”


    她的聲音十分冷淡。


    之前的她。


    我看了看她的書包,並沒有找到貓咪掛繩。我手按著胸口,裏麵有些難受。


    和以前相比,如今的我們都變了。


    我驀然想到。


    以前的我到底喜歡什麽,珍惜著什麽呢?


    ——或許,是叉櫻澄。


    我為什麽會喜歡上她呢?


    如今雖說沒有一絲頭緒,可我之前的的確確愛過她,這是事實。


    這份感情,如今的我並沒有。


    我以前所珍視的東西,搞不好現在的我並沒當回事。曾經支撐著我的寶貴事物,搞不好不知不覺間被我踏著泥鞋給踩了個稀巴爛。


    搞不好,曾經被視為珍貴的東西,如今對我而言不再珍貴了。


    隻是如此一想,我便害怕得身子動不了了。


    叉櫻忽然轉過了頭,離開了抓娃娃機,走出了遊戲廳。我也跟在她身後。


    “明天開始。”


    她回頭說道。


    “我要找出幽靈的真身,你來幫我。”


    不等我回應,她便先行快步地走了出去。我從後麵追上,和她並肩同行。


    我和她合不來,既然如此不和她扯上關係不就好了。即便不得不一起共事,我倆也能保持一定的距離。


    然而,我卻選擇走在她的身旁。


    若不這樣做,總覺得會失去什麽。


    第二天的放學後,我在座位上正要看書,叉櫻向我搭話道:


    “我要揪出誰是幽靈。”


    她的眼中閃爍著一團火。


    我還奢望她昨天隻是隨口一說,看來她是打算動真格。


    “現在不是看書的時候,你也太沒幹勁了。”


    “抱歉。”


    我合上書,放回了書包裏。


    我並非毫無幹勁,我也認同得找出幽靈的真身。


    傳言已經在班上傳開,恐懼在蔓延,不久後必定會引起恐慌。拜此所賜,已經有學生在幾天前請假不來了。


    公布真相,穩定人心,這是勢在必行的。


    唯一感到不安的一點是。


    叉櫻幹勁十足。


    我和她的處事風格截然不同。找的過程倒還好,可找到後肯定會產生分歧。


    她坐到我身旁,從書包中拿出一張紙,遞了過來。


    我接過一看,是班上同學的名單。


    “總之,得先確定班群裏的人到底是誰。”


    班群裏用的不一定全是真名,不少人用的是昵稱。現在還沒搞清究竟誰是誰。


    幽靈既然是班上的人,那必定也在班群裏。將班群裏的人和真人對應起來,這一工作必不可缺。


    “知道你會這麽說,我早就做好了。”


    我攤開筆記本給她看。她一瞬間瞪圓了眼,嘟囔道:


    “沒想到你挺有幹勁。”


    “工作還是會好好幹的。”


    “……你是什麽時候做的?”


    “呃。”


    上數學課時偷摸著做的,可說出來,肯定會惹她生氣。她這麽正直的一個人,對此是眼裏揉不得沙子。


    被她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強行岔開話題說:


    “這應該不會錯的。”


    是有幾個難以分辨的用戶名,比方說“sumisu”,一開始以為是“叉櫻澄”的“sumi”,但是她用了“叉櫻澄”這真名,於是可以確定“sumisu”是久住。


    叉櫻大致看了一遍,側著頭說道:


    “隻有二十七人,三班可是有三十人,這太奇怪了。”


    “不奇怪,有三個人沒進班群。”


    “為什麽?”


    “不知道呢,可能是沒手機吧。”


    她陷入了沉思,眼睛朝斜上遊離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道:


    “這三人應該不是幽靈。”


    “沒錯,本來就沒進群,也不可能在群裏說話。”


    “這三人分別是誰?”


    “加苅遼、小鳩祐介和越石朱音。”


    她在名單上給這三個名字劃了橫線。


    “剩下二十七人,從這裏邊找吧。”


    之後,我倆的工作是一邊對照我的手機,一邊尋找幽靈。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在可疑之處附近發言的人。


    【yu:哇,好懷念!】


    【sumisu:我來找哪家大頭照機好!】


    此處缺了某人的發言。


    【九瀨永一:確實,那這次就算了。】


    【mayu:嗯。】


    【桐香: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


    這樣一來,“桐香”、“yu”、“sumisu”、“九瀨永一”和“mayu”都可以排除。如果其中有人是幽靈的話,那就是自言自語、自問自答,過於不自然了。


    通過這方法排除了二十人。


    剩下十五人。


    到這裏就難以進行下去,沒有確切的辦法去繼續排除了。我試著去分析大家的說話習慣和數量,但都沒有確切的可信性。


    快到清場時間了。


    我揉了揉眼角,擱下了筆,說:


    “剩下這十五個人,接下來隻能一個個去問了吧?”


    找他們當麵提起幽靈的事,再觀察其反應就行了。比起現在對著桌子幹撓頭更有意義。


    “是吧。”


    她一邊低吟一邊瞪著名單。她的眼睛微微充血紅腫,看來也是累了。


    “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嗯。”


    嘴上這麽說,她卻沒有一絲放棄的意思。我隻好一把搶過了名單。她叫了一聲“啊”,並狠狠瞪向了我。


    “記得是誰說過來著,思考和行動得對半分才好。”


    “這種不知誰說的話,沒有半點可信。”


    她站起身,腰肢挺得直直的,想把名單搶回來。我把名單舉得高高的,不讓她得逞。她則抓住我的肩膀,發力往上跳。


    “誒。”


    她的體重忽然壓到我上半身,我不由一個踉蹌,和她倒在了一起。


    “……還給我。”


    她趴在了我身上,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本以為氣氛會尷尬,她卻對此並不為意,搶過名單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我則一時恍惚,在原地起不來。總算回過了神,才發現心髒在猛烈地敲打著身體,不由地一陣厭惡。


    幹嘛啊!別動不動就有反應好嗎!這該死的思春期!我在心裏冷靜地數落自己,並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座位。


    “今天到此為止,明天繼續。”


    說畢,叉櫻收拾東西準備回去。她的語氣很平靜,為什麽我卻要慌張失措。一想至此,便直想咂舌。


    我回到家,倒在了床上。


    和家人說話太費精耗神了。他們都小心翼翼地不提及以前的事,怕我記不起會傷心。這份用心隻讓我的肩膀更重了。


    我歎了口氣。


    一閉上眼,浮出腦海的是幽靈的事。


    在學校時是叉櫻,在家時是家人,在房間時是幽靈,感覺大腦被它們輪流支配著。


    為了換個心情,想找些能轉移注意的東西,比如說書,於是我朝書架看去。最近一直讀的是文庫書,這次看單行本來換換口味,想著便把視線挪向了書架下麵,此時幾本陌生的漫畫闖入了眼簾。白色的書脊上寫著紅色的標題——《直至天空》。我抽出了其中一冊。


    看封麵是少女漫畫。


    我隨便翻了翻,是講高中的青春校園故事。


    我居然喜歡看這種?


    沒有買過的印象,說明這也是失去的記憶的一部分。也就是說,這和人際關係有莫大的聯係,可能是受某人的影響而買的。


    我稍微翻開看了看,又合上了,不經意地翻了下封底。


    “啊。”


    封底的左下角寫著一個名字。


    叉櫻澄。


    “不會吧……”


    這漫畫我是從她那兒借來的?


    還真是情侶啊。


    情侶這一事實雖說讓我鬱悶,可畢竟沒親眼見識到。像這樣在日常生活中親眼目睹,這一事實頓時變得鮮明活現。


    沒想到,叉櫻她居然看少女漫畫。


    她平常總是一副冷漠正經的樣子,還以為她不喜歡消遣娛樂。還以為見到這種書,她肯定會直說無聊。


    我該把漫畫還給她麽?


    既然是她的東西,那歸還也是理所應當的。


    可是,有一點讓我耿耿於懷,正是貓咪掛繩那件事。


    以前的我喜歡這個——


    這少女漫畫也一樣,是失憶前叉櫻所喜歡的,現在的她一點也不喜歡。當時她看向那個滲人貓咪掛繩的空洞眼神,想必也會同樣地看向這漫畫。


    ……話雖如此,這不是我該考慮的。


    這漫畫放在我這裏太奇怪了,還是還回去好。


    好事不宜遲,我打開了聊天app,手突然停了下來。


    “……該怎麽說才好?”


    要是我直接跟她說,我借了你的少女漫畫,她肯定會追問是怎麽借的。到時候情侶一事豈不是要敗露?


    不,應該不會……吧……謹慎為妙,還是找個更好的借口。


    我皺眉沉吟了半天,想到了一個主意:假裝是另一個人借的,讓那人去還。問題是感覺沒人會幫我這個忙。


    有誰會願意呢?


    我打開了班群的成員列表,從上往下開始看了起來。


    “……咦?”


    突然覺得不對勁。


    成員人數顯示“27”。


    這不對勁,像是日常看慣了的風景中,有一點被塗改了。


    咦,奇怪。


    應該不是“27”吧……


    為了驗證我的猜想,還得找出證據。


    失憶的那一晚,我對班群截了屏。當時是想記一記同學的名字來著,可大多是昵稱,最終放棄了。


    我點開手機相冊,找到了截圖。


    啊啊……果然。


    截圖裏,班群人數是“28”。


    失憶那天,班群裏有二十八人,現在卻變成了二十七人。


    二年三班的班群裏有一人消失了。


    3


    “這是怎麽回事?”


    到了放學後,我向坐到身旁的她說班群少了一人,她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這樣子沒事吧。”


    叉櫻揉了揉眼,簡短地回了句“我哪有事”。


    她的瞳孔有點渾濁,眼皮下是一大片黑眼圈,肯定是昨晚通宵苦思幽靈的事了。瞧她板著張臉的,一定是想了一宿後也沒有頭緒。


    她的這份信念究竟從何而來。


    一旦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便一往無前地往前衝。我還沒高尚到這種地步。


    “你的臉色太差了,下次再查吧,你先回去休息。”


    “你剛才說少了一個人?”


    她是鐵了心要查到底,再好心去勸她也隻會白費口舌。


    “我們失憶的那天,班群是二十八人,現在卻變成了二十七人。”


    我給她看了截圖,她疲倦地回了句“這樣喔”。我怕她沒聽明白,於是追加說明道:


    “當有人退群時,群裏會顯示【某某某離開了群聊】。但是我翻了失憶後的消息記錄,都沒找著退群消息。即是說,那個人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可以將消息刪去。”


    叉櫻的眼睛閃起了光,她猛地抓住我的肩膀,臉湊了過來。我被她這麽一嚇,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你是說,那個人就是幽靈?”


    “應、應該是吧……”


    “那是誰?”


    “暫時不知道,想必就在沒進群的三人之中。”


    我話音剛落,她立刻鬆開了我的肩膀,一下子飛奔出了教室。她的行動是如此之快,讓我愣住了好一會兒,緩過神後才想去追。可過了太久,她早就不知跑哪兒去了,幹脆便待在教室裏等。


    過了約十五分鍾,叉櫻喘著氣回來了。


    “喂,你跑去哪裏了。”


    “幽靈是小鳩祐介。”


    “……你是去確認了?”


    看來她去找那三人逐一問過了。一股憂慮在心頭迅猛擴散,她該不會又用暴力了吧……


    “你用了什麽辦法?”


    “隻是普普通通地問話。”


    “沒揍人吧?”


    “沒揍。”


    “沒踢人吧?”


    “沒踢,隻是把他們逼到了牆角坐下。”


    “喂。”


    這不是軟暴力麽。


    “加苅遼和越石朱音都在社團,我問過了,他們兩個沒有手機。”


    “……這樣啊,確實小鳩祐介最近沒來學校了。”


    他什麽時候缺的勤?記得是三四天前開始的。


    他不來學校,想找他談話也不成。


    看來得等他下次來校了,卻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這事到此為止,已經結束了。”


    幽靈一事至此已經解決。


    隻要向大家好好說明“這事沒有怪力亂神,純粹是人力所為”,人心自會安定下來。


    叉櫻卻不能接受:


    “為什麽?這事還沒完,他是怎麽刪信息的,為什麽刪的,這些不當眾說清就不算結束。”


    我就猜到她會這麽說。


    “……我跟你說,叉櫻。”


    她所說的確實沒錯,說明一切才算是完美收場。


    可是,她沒有考慮到後果。


    “小鳩也是二年三班的一員,你這樣子去挑明白,日後他肯定會成為過街老鼠。這絕對要不得。”


    “這我也知道。可是,編織謊言去說服的話,大家肯定不會信的。”


    “怎麽去圓好這個謊,就是我們的職責。”


    叉櫻垂下了頭:


    “不先了解真相,一切都無從談起。”


    “可現在沒辦法啊。”


    “……我去小鳩祐介的家。”


    這話早在預料之內,我卻不想讓她說出口。


    “我問你,你覺得小鳩為什麽沒來上學?”


    “他身體不舒服。”


    “那隻是出勤表上寫的請假理由。我們失憶後,精神狀況難免會受波及,有的人甚至需要好好修養一陣子。你這樣找上門去興師問罪,不覺得是在找茬麽?”


    “我不會麻煩到他,我們必須知道真相。”


    “……不……唉。”


    她所說的是正確的。


    正因為她說得對,所以當我企圖擺道理去說服時,便早已注定了失敗。


    有人曾說過一句話——究竟是誰說的,已經被這次失憶所牽連給忘了,可我還記得那句話是這麽說的。


    ——辯論的結果通常是白費勁。


    所謂辯論,就是將大道理翻來覆去地疊加,由此推導出的都是空泛之談,並不符合實際。因此沒有一點用,純粹是白費勁。


    你所要做的雖然是正確之舉,卻恐怕會招致壞結局。


    不過,為什麽呢?


    這樣的正確之舉,這樣的大道理,卻莫名打動了我的心。究其原因,恐怕那便是曾經的我。


    看來是勸不住她了。與其放任她一個人去,還不如有我在一旁管著她。


    “……好吧,不過,我也要跟著去。”


    從學校出發,到小鳩家隻需徒步三十分鍾,然而上下坡不少,一路上費了不少功夫。到達時已是渾身大汗,等汗幹了後才按響門鈴。出門迎客的是小鳩媽媽,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笑臉。


    我們自報是班幹部,說是來送資料兼探病的,她便爽快地讓我們進了屋。


    小鳩媽敲了敲兒子的房門,裏頭傳來了回應聲。她說是我們來了,房內先是沉默,隨即是一陣收拾的動靜聲,最後是一聲“請進”。小鳩媽識趣地走開了,我倆進了房間。


    小鳩祐介正坐在書桌前,看樣子是在學習。


    房內擺著一張桌子,我倆便並排坐了下來。


    “虧你們找上門來了。”


    小鳩露出了笑臉,語氣卻是有氣無力,臉上帶了幾分憔悴之色。他小心地瞅著我的臉,看上去是個嚴肅穩重的人;牆上卻掛著搖滾樂手的海報,搞不好是個開朗活潑的人。


    “小鳩。”


    叉櫻開口欲說,我揚手製止了。小鳩不解地歪了頭。


    “身子怎麽樣了?”


    他微笑道:


    “還行吧。”


    “一下子出了這麽大的變故,是個人都會累的。我現在也摸不準怎麽去麵對家人。”


    “是嗎……其實我還沒適應過來。有時碰上忘掉的事,才會想起失憶一事。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嗯,我也有同感。”


    明明有失憶的感覺,卻不清楚究竟忘了什麽。仿佛給人一種感覺:忘掉了的事不會在平常生活中再次出現。


    然而,所忘之事比預料中要多,並且深深地紮根在了生活中的方方麵麵。


    “抱歉,我暫時還上不了學。”


    “行,有什麽事不妨跟我們講。畢竟是同病中人,境遇也一樣,隻有我們能理解你的心情。”


    他小聲嘀咕了句“說的也是”。


    之後他望著牆上的搖滾樂手,並陷入了沉思。


    我正猶豫該如何是好,旁邊的人輕輕踢了我一腳。挪眼過去,叉櫻正用唇語催促我,叫我快去問他。


    這樣僵持下去也是無功而返,而且害怕叉櫻會鬧出什麽。雖然想和他多聊會兒,也隻好單刀直入地去問:


    “其實,班群裏的對話有幾處對不上……我們懷疑是你自己刪了。”


    他歎了口氣,看上去是在猶豫。


    “嗯,是我刪的。”


    他爽快地承認了。或許在他眼中,這事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叉櫻從一旁插話:


    “怎麽刪的?”


    “……那軟件不是更新了嗎。”


    “更新?”


    “嗯,短期內更新了兩回,不記得了?”


    “是嗎?”


    說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


    “……一般都是自動更新的,不記得也不奇怪。”


    “所以這和刪信息有什麽關係?”


    “第一次更新後出了不少bug,所以才有了第二次的更新修複。那些bug都在評論區寫著。”


    “於是你利用了bug?”


    小鳩默默地點了頭:


    “我隻更新了第一次。手機內存不夠,第二次的更新失敗了。第一次更新後的bug,就是退群時會刪除聊天記錄,並且不顯示退群信息。”


    他退群了。


    小鳩所做的僅是如此。


    這下肯定能說服班上的人,幽靈一事也能平息下來。


    隻是有一個新的疑問。


    “你明知這個bug還退群了?”


    “……嗯。”


    他挪開了視線,用氣若遊絲的聲音承認了。


    明知聊天記錄會被刪,卻還刻意退了群,這必定是內有隱情。


    消去自己的聊天記錄,這有何好處可言呢?


    “為什麽要退群?”


    “這個……”


    說著,他緊緊握住了桌上的手機,半晌才囁嚅了一句:


    “我弄不明白。”


    “不明白?”


    他沒回我這句。


    屋內陷入了沉默,彼此之間麵麵相覷。


    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叉櫻。


    “聊天記錄詭異地對不上,班上的人都很害怕,說是有幽靈。”


    來不及製止,她便不提防地說了出來。


    小鳩聽後滿臉震驚,一時說不出話。


    “我要知道全部。”


    “……說的也是,鬧出了這麽大的風波,我是得好好交代清楚。”


    他盯著搖滾樂手的海報,娓娓道來:


    “初中的時候,我沒幾個朋友,在班上也很不起眼。我厭惡這樣的自己,很想去改變。”


    他的話中含著幾分熱意。


    “於是我發了誓……等上高中後一定要重新做人,一定要交許多朋友,好好地享受高中生活。”


    他認真的眼神,給這番話添上了分量。


    “然而出了這次的事,我都不知道自己交了什麽朋友……也不知道,自己上高中後有沒有脫胎換骨。”


    “……你查一下聊天記錄不就知道了?”


    叉櫻不容喘息地逼問道。麵對這咄咄逼人的氣勢,小鳩卻不為所動,繼續說道:


    “這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在高中沒有一個朋友!”


    這話一出,如同往人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我倒吸一口涼氣。


    他大聲吼完後似是後悔,聲音又一下蔫了:


    “我明明發過誓,自己一定要變,無論如何也要……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一切都變不了的啊。”


    他扭曲著臉,低下了頭。


    想改變現狀,卻無能為力。


    想必這是大多數人的困境。


    一時想去變並不難,難就難在要有持之以恒的堅毅。改變的路上必定有無數的艱難險阻。


    他低著頭,看不清此時的表情。他放在膝上的手在打顫。


    叉櫻冷淡地說道:


    “你在高中或許沒能脫胎換骨。不過如今全班陷入了失憶……這不正是重頭再來的好機會嗎?”


    沒錯,可以重頭再來,叉櫻所言甚是。


    這次的失憶,是將人際關係全部重置了。這不正是脫胎換骨的機會麽?


    然而,他低垂著的頭沒有一絲抬起:


    “我有想過啊,所以才退了群,將自己一切的聊天記錄消去了……我有打算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


    為此將現在的自己消去。


    “我有試著去融入班上最顯眼的小團體,可還是不行啊。”


    “為什麽?是被他們說了什麽嗎?這樣我可以——”


    “不是,他們沒對我怎樣,還好好地接納了我……可我明明發了誓,卻為什麽沒有改變呢?當時的我究竟在想什麽,那麽輕易就放棄了。我完全弄不明白失憶前的自己。”


    “……”


    “隻有結果是明白的,哪怕當時的發誓有多堅決,最終卻沒有一點用……我問你,是不是無論重複多少次,結局都隻會一樣?”


    此時,我才想通了。


    這和機會多少無關。


    即便重新來過,也不會有所改變。


    這並非是機會的問題,而是自己的問題。


    小鳩是被自己的無能所壓垮了。明白了自己無力改變,便再也不來上學了。


    麵對垂頭喪氣的小鳩,叉櫻依然毫不留情地投去嚴肅的眼神:


    “你別輕易言棄,我會——”


    “叉櫻。”


    我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想要製止她。她卻不死心仍要說下去,我又喝了一聲名字,她這才閉上了嘴。


    此時此刻,他需要的不是希望。希望對他而言,隻是可望不可即的光芒。


    “情況我都明白了,謝謝你肯說出來……我們隨時都願意聽你的傾訴,下次再有事也跟我們說吧。”


    小鳩抬起了頭,無力地笑了。


    “為什麽不去幫他?”


    走出家門後,叉櫻立即開口問道,語氣中充滿著怨怒。我佯裝不知,若無其事地回道:


    “幫什麽?”


    我一邁步,她便慌張地跟在身旁,說道:


    “他不是想上高中後脫胎換骨嗎?”


    “哦。”


    “那我們得幫他呀。”


    唉,她又來了。


    “話雖如此,我們幫不了的。”


    “不可能,我們幫他融入九瀨的小團體不就——”


    “這沒意義的,這樣做了後,他還是會不來學校。”


    “為什麽?”


    “他發過誓,上了高中後要脫胎換骨。誓言再如何堅決,結局卻是失敗告終。這才傷透了他的心。”


    哪怕我強拉他加入了小團體,他腦中縈繞的隻會是怕被人瞧不起,或是擔心自己沒能脫胎換骨。


    “他得自己直麵過去才行,這不是我們旁人所能插手的。”


    能治愈他的傷痛的,恐怕隻有時間了。


    “即便如此,我們的職責不就是要努力去幫他嗎?”


    叉櫻的語氣中流露著幾分焦躁。


    她朝我縮近距離,並忿忿不平地說道:


    “有困難就一定要幫,絕對不能置之不理。”


    “有時候,置之不理才是對人最好的幫助。”


    她停下了腳步。


    我走了幾步,她也沒跟上來的意思,隻好止步回頭喊了她一聲:


    “喂。”


    “不可能,一定有能幫他的辦法。”


    “沒有任何辦法。”


    她像是喘不過氣來,眉頭緊蹙,手按著胸口,垂下了臉龐。


    看上去很是痛苦。


    “我並非不想幫他,見他那麽難過,自己心裏也不好受。”


    我和叉櫻都想去幫他。兩者的助人之心,卻有著明顯的鴻溝。


    我忍不住問了她:


    “叉櫻,你的正義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為何要將二年三班恢複原狀。


    叉櫻的理由是不想輸給失憶。想必不少人也懷著同樣的想法,想要去恢複原狀。


    不過,恢複原狀一詞,卻是那麽虛無縹緲。


    所謂的原狀究竟是什麽,我們是一無所知;哪怕回到了原狀,又有何好處呢?


    歸根結底,大家不過是對失憶恐懼罷了。比起恢複原狀,大家更渴望的是擺脫失憶的窘境。


    隻要細細一思考,恢複原狀一說便站不住腳。


    所以我才難以相信,竟會有人對此這麽熱切積極。


    一言以蔽之,我搞不懂她在想什麽。


    她為何捂住久住的嘴,為何動手砸麥,此時又為何難過得走不動路,這一切我都無法理解。


    這份積極的背後深處,一定紮著什麽緣由。


    叉櫻抬起了頭。


    我吃了一驚,她的臉正被悲傷而扭曲著。


    “我好怕。”


    我嚇了一跳,她的這句話裏壓抑著感情。她往日說話總是冷冰冰的,難以置信這話竟出於她的口中。


    我第一次見她這幅表情。


    與此同時,卻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懷念。


    “言情小說。”


    “誒?”


    “失憶之前,我一直愛看言情小說。跟輕小說差不多,是那種花癡才會買的甜膩愛情小說。”


    “……言情小說。”


    和如今的她完全搭不上邊。


    “可是,我現在看了後覺得味如嚼蠟。”


    “這是……”


    失憶惹的禍。


    她之所以覺得好看,是受了當時人際關係的影響。如今卻沒了。


    “我一回到家,發現房間的壁紙是粉紅色的。書櫃裏一大堆少女漫畫,衣櫃裏是小裙子。書包上掛了惡心的貓咪掛繩,那貓咪玩偶就放在床頭。”


    這是自我與現實的差距。


    如今一想,我沒有像她那樣誇張。


    我的房間依然那麽樸素,小說的口味也沒變。


    我,還是我。


    “我搞不清自己是誰了。”


    她無力地搖了搖頭,像是在否定自己。


    “我想了解以前的自己……可是,我好怕。”


    “怕?”


    “好怕啊,因為回不去了。”


    她說出了回不去的話,我理解她的心情。


    所謂了解以前,相當於揭開自己人生的一角。這一年活成什麽樣,能從中一窺究竟。


    倘若與自己所期盼的差距巨大。


    便等同於明知未來注定會失敗,卻不得不走下去,這叫人怎麽不絕望。


    “我把壁紙撕了,言情小說賣了,裙子扔了,聊天記錄清空了……這些我接受不了。我才是我。”


    叉櫻變得太多了,甚至無法想象以前的自己。


    “……你其實,根本不想找回記憶吧?”


    這不是不想了解以前的自己麽?


    “不,我一定要找回記憶。”


    “為什麽?你不是很怕麽?”


    “一無所知地回到那房間,才更可怕。”


    “…………”


    “等我找回記憶,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那樣,知道和如今的自己有什麽關係,就不會那麽怕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那樣,才更讓我害怕。”


    為什麽會變成那樣——


    她的這份心情,想必類似於後悔。


    隻給了結果,她肯定不會服氣。她肯定會好奇為何變成那樣,過去究竟犯了什麽錯。


    “……最後還是搞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


    叉櫻暼過了視線,像是不忍麵對這現實。


    沒想到,她竟是如此苦惱。


    原以為她對找回記憶那麽積極,是有什麽我不理解的緣故。


    “大家心裏想的都一樣,去了解以前的自己太可怕了。會弄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自己。


    是在過去抑或現在,我也搞不清楚。


    “所以,我才會想去幫……幫那些不清楚真正自己的人。”


    我回到了家,叉櫻悲傷的樣子在腦中揮之不去。


    失憶前的自己,與如今的自己,差距巨大。


    搞不懂昨天以前的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小鳩和叉櫻,心中的煩惱是一樣的。


    對此我是無能為力。


    然而,叉櫻的那張臉一直浮在腦海中。


    “哎,真是的。”


    我拿起了從她那兒借來的少女漫畫,這是她以前愛看的。從中或許能找到了解她以前的線索。


    盡管機會渺茫,而我如今唯一能做的隻有這個了。


    我捧著漫畫,打算從頭看一遍。


    “…………”


    好看,我這男生也看得入迷。翻開第一頁後,手就停不下來,一直追著看了下去。


    漫畫的內容是,一位高中女生愛上了同坐一趟電車的男高中生,女主角的純潔愛情由此徐徐展開,看著很是舒暢。我沉迷在閱讀之中,直到某一頁才停下了手。


    上麵情節是,男主角把抓到的玩偶送給了女主角。女主角很是愛惜,每晚都對玩偶傾訴心聲。


    忽然,我記起了那詭異的貓咪掛繩。


    ——那是我以前喜歡的。


    叉櫻已經喪失了那掛繩的相關記憶,說明那是受了人影響的記憶。


    那掛繩對她而言曾經是一段回憶。


    “……這個。”


    莫非。


    這純粹隻是個人猜想,可不去確定一番便安心不下。


    我掏出手機,翻看和叉櫻的聊天記錄。


    “有了。”


    翻了足足三十分鍾後,終於找到了。


    對話框裏是那貓咪掛繩的照片。


    【謝謝送我掛繩。】


    【偶爾抓到了而已。】


    果然,那是我送給她的。


    難不成。


    叉櫻前後的變化,和我有莫大的關係?


    她會選粉色壁紙,會喜歡上少女漫畫——這都是談戀愛時受了我的影響不成?


    我霎時汗毛聳立。


    這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倘若真如此,那她現在的這般苦惱,都要怪到當時作為情侶的我。


    如果我才是改變了她的罪魁禍首。


    “……饒了我吧。”


    沒憑沒據的,自己一個人亂想也無濟於事。


    反正,我對小鳩和叉櫻的苦惱,都是愛莫能助。


    今天到此為止,睡了吧,正要關上手機屏幕,忽然瞄到了一段在意的文字。


    是方才對話的下文。


    【又這麽說,明明就知道人家喜歡的。】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你怎麽知道的?】


    【你喜歡一樣東西時,眼睛總愛盯著不放。】


    誒?


    我本以為,是我送了那貓咪掛繩後,她才喜歡上的。事實並非如此。她早就喜歡那隻詭異貓咪了。


    還有文中提到的,盯著不放——


    “…………”


    喜歡的東西。


    我將腦海中有關的記憶抽了出來。


    “這……”


    明天有必要去確認一趟。


    搞不好,我犯了一個重大的誤解。


    4


    “我想去小鳩家一趟。”


    放學後,我站在叉櫻的座位前說道,她驚訝地抬起了頭:


    “你不是說我們無能為力的嗎?”


    “確實無能為力。”


    倘若真是誤解。


    “去他家是有事想確認一下。”


    “有事?”


    “到了他家再說。”


    “……知道了,我也要去。”


    盡管她迷惑不解,還是決意要跟我去。


    “現在就去?”


    見我點頭,叉櫻當即拎起書包,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讓她止了步。她不解地歪著頭道:


    “怎麽了?”


    “先別急,我還要找一個人一起去。”


    叉櫻疑心地盯著我,卻沒多說什麽。我走到結城的座位前,她則站到了桌子旁。結城正和小團體的人聊得入迷,其中一人見有人來了,便抬起了頭。結城跟隨著夥伴的視線,方才發現背後的我倆。


    “哇啊,怎麽了,嚇我一跳。”


    “抱歉……問一下,待會兒有空麽?”


    “有什麽事嗎?”


    他朝我使了一眼色,明顯是在警惕叉櫻。畢竟久住被暴力打倒在地的場麵還曆曆在目。


    “我們準備去探望小鳩。”


    他的雙眼一下亮起了光,警惕也隨之卸下。


    “原來是這樣,可以啊……不過,為什麽找的是我?”


    “你是作為代表。”


    “代表?也行,我沒問題。”


    他頭上浮了問號,但並沒有深究下去的意思。


    我說現在動身,他便立馬收拾好並起了身。三人一起朝小鳩家走去。


    一出校門,我才記起要交的試卷落在教室了,此時卻不能丟下叉櫻不管,自個兒回去拿。我不能不負責任。


    按響小鳩家的門鈴後,又是阿姨出門迎客。我們雖是連日打擾,她的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悅,爽快地讓我們進了門,並帶到了小鳩的房門前。


    小鳩原本在看電視,見我們一進房間,頓時麵露驚愕,並關了電視。兩日連續地登門拜訪,他想必也察覺到了異樣,眉頭皺了起來:


    “怎麽了?明明昨天才來過……啊,結城你也來了。”


    “他們倆叫我來看望你的,怎樣,你狀態還好吧?”


    小鳩苦笑道:


    “一般般吧。”


    “這樣啊。”


    小鳩偷偷暼了我一眼。


    從其眼神可以猜到,他在疑惑我帶結城過來是有何用意。


    為了再次脫胎換骨,他曾經試圖融入小團體a。然而,過去的失敗打折了他的自信,他越發害怕,甚至不來學校了。他和結城二人互相捉摸不透對方的想法,最終釀成了隔閡。


    叉櫻坐在我身邊,戳了戳我的膝蓋。我挪眼過去,隻見她用眼神催促著我,讓我快點解釋清楚。


    今天來小鳩家究竟是有何打算呢——


    答案便是,為了拯救小鳩。


    的確,我之前說過幫不了他。


    他的煩惱源於自身,我們第三者無能為力。這一事實並沒有變。不過,倘若一切如我所料,他的心病能輕而易舉地根治。


    “小鳩,我問一下牆上的海報。”


    海報上的搖滾樂手盡管不熟,可我曾經在哪兒見到過。小鳩點頭道:


    “啊,那是y的成員,以前開始就喜歡的了。”


    “以前是指?”


    “具體是什麽時候,我也說不準了……”


    “起碼失憶之前對吧?”


    “嗯,確實。初中時就喜歡的。”


    “這樣啊,那現在喜歡麽?”


    “啊……”


    小鳩一時答不上來,眼神左右遊離。


    “當然喜歡的吧……”


    見他吞吞吐吐的,叉櫻看不下去了,便插嘴問道:


    “的吧?什麽意思?”


    “失憶前的我,愛好似乎不一樣。”


    “……?什麽意思?”


    “這個,呃……”


    他的囁嚅聲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了空氣中。叉櫻一個瞪眼,他登時嚇得一個激靈,慌忙掏出手機,把手機壁紙給我們看。


    “這是……動漫角色?”


    屏幕上映著一個魔法少女角色,正是時下流行的可愛畫風。


    “我高一時好像喜歡看這種動漫……”


    小鳩染紅了臉,撇開了視線。


    叉櫻坦然地望著他,開口道:


    “這沒什麽好害羞的。”


    “呃,嗯……話是這麽說,可這是小女孩才看的,而且我之前從沒看過……”


    “……這樣啊。”


    叉櫻低下頭,也不再追問下去。


    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本以為她會說一不二地追問下去,本以為她會說“看這種動漫堂堂正正就好了”。忽然,她的臉上浮起了悲傷的神色,這勾起了我昨天的回憶。


    ——了解真正的自己太可怕了。


    叉櫻和他一樣,無法接受原本的自己。因此她才沒下狠心追問下去。


    此時是一陣微妙的沉默。


    彼此捉摸不準和對方的關係,因而不知該如何說話。


    每個人都是如此:先把握和對方的關係,才好選擇話題來說。


    換言之,自己得認清自己。


    自己究竟是誰?是怎樣的一個人?


    恐怕,人很容易便會被一些事所遮蔽雙眼,比如自己喜歡小女孩的動漫、自己身邊孤朋寡友。這些本是片麵的認識,甚至與認清自我沾不上邊,人卻誤認為這便是真正的自己。


    這是一根筋地想錯了。


    “咦?”


    結城最先打破了沉默。


    “手機壁紙再給我看一下。”


    “誒?……行。”


    小鳩不好意思地亮了屏,並把屏幕對向我們。


    “這角色果然是小檸檬,我也愛看這部動漫。”


    “這樣啊……不過抱歉,關於這動漫我已經全忘光了。”


    “是麽,那挺可惜的,我身邊找不到一個人愛看的……你說是忘了。”


    結城小小地歎了氣,接著說:


    “這種事倒也不奇怪。”


    他掏出自己的手機,並打開屏幕,手機壁紙是搖滾樂手。


    “我跟你一樣,之前明明不聽搖滾樂的,卻莫名其妙喜歡上了。”


    小鳩湊近屏幕一看,驚訝地說道:


    “……誒?這是y啊。”


    “是嗎?我也全忘光了。”


    “是啊,這張壁紙我曾經也有,現在卻找不著了。”


    “我的動漫圖和動漫歌也不見了……真是不可思議,自己的愛好竟然在一年間大變樣。”


    說的對,小鳩讚同道。這兩人發現有相同的遭遇,關係一下好上了不少。對此我卻不得不潑冷水:


    “果真如此?”


    眼看時機差不多成熟,我便插話道。


    “誒?”


    “什麽意思?”


    小鳩和結城不解地問道。叉櫻則是一臉的沉思。


    小鳩喜歡y,這一年卻變成了喜歡動漫。另一方麵,結城喜歡動漫,這一年卻喜歡上了y。


    “小鳩,你的手機裏還有y的東西麽?”


    “誒?是沒有了……”


    “結城你呢,手機裏有動漫的東西麽?”


    “應該是沒。”


    “這不奇怪麽?”


    “誒?也還好吧?興趣愛好不是很容易受別人影響而變的嗎?現在也確實變了。”


    “雖然是這個理沒錯,不過以前喜歡過的東西,也不至於手機裏全刪了。”


    “……這……確實。”


    結城點了點頭,小鳩卻不解地側了頭。


    沉默良久的叉櫻忍不住開口了:


    “九瀨,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我本想讓他們自個兒察覺的,但這樣隻會僵持下去。是該亮出證據了。


    “你們查查手機賬號。”


    “誒?”


    “看一看設置裏的賬號信息。”


    小鳩和結城各自點開了手機。


    目前進展正如我所預料的一樣,他倆所查到的將會是唯一的證據。


    “……欸!?”


    小鳩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咦,這個是……“


    結城意識到了真相,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


    小鳩聲線顫抖地說:


    “我的手機賬號上,顯示的是【結城要】……”


    “我的是【小鳩祐介】……呃,這是怎麽回事?”


    “誒,等一下等一下。”


    小鳩揉著眼角深呼吸。


    我補充說明道:


    “……你們手機拿錯了。”


    聽了這一句,叉櫻似乎一下子恍然大悟。


    “怎麽會……”


    他倆是錯拿了對方的手機。也就是說,小鳩所看的聊天記錄並非自己的。之前的他,得知自己沒有一個朋友,沒能在高中脫胎換骨,便失去了自信從而一蹶不起。


    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小鳩抱住了頭:


    “怎麽會這樣,什麽時候拿錯的?”


    “剛失憶那會兒,為免引起恐慌,我們的手機都被收上去了。就是那時拿錯的。”


    結城倒是一臉平靜,小鳩則大受打擊,上半身無力地低俯下去,呻吟般地喃喃道:


    “太沒用了我,手機裏那麽多個人信息,我怎麽就沒察覺啊……”


    “也不怪你,畢竟你倆的機型一樣,聊天app裏用的昵稱都是【yu】。”


    如今的他信不過自己的記憶,通訊錄也好,相冊也罷,這些都成不了決定性的證據。哪怕感覺可疑,也不會深究下去。他根本發現不了這是他人的手機。


    “等等,要真是這樣,那我豈不是一直白發愁了……”


    “……一切都與你無關。”


    小鳩無力地耷拉下了肩膀,臉卻如提線木偶般抬起,並朝結城逼近:


    “我問你,你和誰做朋友了?”


    “呃……”


    結城後縮了一步,離他遠了點。小鳩這才回過神來,小聲地道了歉並後退回去。小鳩急不可待地等著回答,一言不發地豎起了耳朵。


    “就是那幫和我一起玩的人。那小團體本來就是按群聊組起來的。”


    小鳩聽了這話,長舒一口氣,癱軟了下來:


    “這樣啊,這樣啊……”


    他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原來,我上高中後脫胎換骨成功了。”


    有如纏身的惡鬼被一掃而空,他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真是不可思議。”


    走出小鳩家門,結城嘟囔了一句。


    “還以為那幫人是以前的朋友,沒想到不是。”


    “……是這樣沒錯,不過你也別放在心上。過去歸過去,反正現在他們是你的好朋友。”


    結城思緒萬千地望向遠方,半晌後深深地長歎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鬱結於心的情緒吐個幹淨。


    “話是這麽說……嗐,難怪我總感覺不對勁。和大夥一起是挺好的,可我總想著一個人待著。”


    他爽朗地笑道。


    結城的家在反方向,他就此與我們道別,隻留下了我和叉櫻。她的眼神直刺過來,才剛走了幾步,便立馬來問道:


    “你什麽時候察覺的?”


    “察覺什麽?”


    “他們拿錯了手機。”


    “昨晚。”


    路上見到了遊戲廳。那裏的娃娃機裝著詭異的貓咪掛繩,叉櫻曾對此看得目不轉睛。


    “你怎麽什麽都不告訴我。”


    “剛才不就說了麽?”


    “而且還裝得若無其事。”


    “這樣不是才有驚喜麽?”


    “九瀨,你一直都不表露情緒,像是在壓抑自己一樣。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呀。”


    “……我才沒有。”


    我內心的情感,其實一直在劇烈波動。其程度甚至是常人的一倍。可我不能表露出來一丁點,總感覺非得這樣做不可。


    “這次的事是怎麽發現的?”


    “……不知不覺就想到了。”


    我邁步走進遊戲廳,叉櫻則一邊追問一邊跟了進來。娃娃機在入口附近,我往裏投了一百円硬幣。


    “……你要玩這個?”


    “是啊。”


    詭異的貓咪掛繩如小山般堆著。看來隻要推倒小山,掛繩自會掉入洞口。


    第一次抓。我操縱抓臂直往小山插去,但抓臂的力量太輕,隻是擦著小山的邊下去。貓咪掛繩紋絲不動。


    “你好弱喔。”


    叉櫻目不轉睛地盯著。


    “唔……第一次玩是這樣的啦。”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之後我才發現,去抓貓咪的頭部隻會脫鉤。


    叉櫻則安靜地盯著看,表情如往常一樣不知在想什麽,眼中卻閃著亮光。


    第五次,終於抓進洞裏了。


    “哇啊,好棒!”


    隻聽見一聲可愛的尖叫,我循聲望去,竟然是叉櫻。沒想到她有可愛的一麵……我正心中感歎,她察覺到我的視線,登時染紅了臉。


    我一取出貓咪掛繩,便發現她的樣子奇奇怪怪。她時不時朝我手上瞄去。


    “這個給你。”


    “誒,為什麽?”


    “反正你就收下。”


    她雙手伸在胸前,抵觸似地連連擺手:


    “不不不……這個我不要。之前說過了,我不喜歡扭蛋貓。”


    原來這貓叫這個名字。


    叉櫻盡管推辭再三,我卻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


    “……喜歡過的東西,可沒那麽容易討厭上。”


    “誒?”


    “喜歡是會消逝,但不至於完全消失,甚至轉變成討厭。除非有特別的緣由。”


    她挪開了視線,不自覺地搓弄著指尖。


    “雖然是這樣沒錯……”


    叉櫻曾說過自己討厭扭蛋貓,可那是騙人的。


    【你喜歡一樣東西時,眼睛總愛盯著不放。】


    這是以前和她的聊天記錄。她這一習慣,正好對在了扭蛋貓身上。


    我抓住她的手,強行把扭蛋貓塞給了她。


    “啊,等一下。”


    “沒想到啊,過去的自己也不怎麽靠得住。”


    “誒……?”


    “比方說這次,從頭到尾是小鳩誤解了自己。”


    小鳩以為自己脫胎換骨失敗,導致丟了自信。哪怕結城他們接納了他,也因為沒自信,最終不來學校了。


    “大概,所謂真正的自己,很大程度取決於自己怎麽去想。”


    過去的一些瑣碎小事、心血來潮的舉動,便可決定了自己對自己的印象。若是這樣,還不如不去理它呢。


    “所以說,無論你過去是怎樣,也沒必要去介懷。”


    也沒必要那麽害怕,甚至對喜歡過的東西一概拒絕。


    喜歡的東西,照樣去喜歡就好了。


    “你也沒必要糾結真正的自己,順其自然就好。”


    叉櫻出神地望著我的臉,半晌後才緊握著扭蛋貓,一轉身背過臉去。


    我正納悶她是怎麽了,不覺地盯向她的背部,她便扭過臉來說了句:


    “……謝謝。”


    從她的表情仍是讀不出心思,耳朵卻是紅通通的。


    “我會好好對待它的。”


    說畢,她倏地走出幾步,幾乎是喊著說了句“明天再見!”,便匆匆離開了。我隻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怎麽了。


    我喃喃道,隨即發現自己的臉緩了下來。


    恐怕。


    我喜歡過叉櫻這一過去,也是一樣的道理。


    愛上一個人的過程,很容易被當時的氣氛和巧合所決定。機緣巧合之下,你就會愛上一個人,或者討厭一個人。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我也一樣,沒必要執著於過去。


    我回到教室,已經是空無一人,離清場時間很近了。我把明天要交的試卷塞入書包,正要往門口走去,此時,映入眼簾的黑板似乎不大對勁。


    我又看了看黑板,沒有發現奇怪的地方。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呢。


    正當我挪開視線的一瞬間,黑板反光了。


    “…………這是。”


    我半信半疑地靠近黑板。


    “…………”


    眼前的光景讓我驚愕不已,這一切都指向了唯一一個真相。知曉此事的我,究竟該如何是好。


    是該主動去解決?還是去向真渡老師報告?


    不,這樣做的話,可想而知後果會是怎樣。倘若把問題挑明,也隻會徒增受傷的人罷了。


    視而不見才是明智之舉。


    我若無其事地離開了教室。我拚了命地去思考別的事,隻為將此事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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