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委托


    因為先前在典藥頭,和氣範義的辦公處舉行過束脩之禮,因此飛廉已不對這裏感到陌生。辦公處的東西方設置了枯山水樣式的庭院,可謂是既華麗又別有一番風情。而在白天,這裏被用來接待一些相當重要的人員。


    「……怎麽了,飛廉?」


    當飛廉走進房間,和氣和雪代從書本中抬起頭,一臉驚訝。


    「抱歉打擾了。其實有雪代大人的客人……」


    「今天沒有任何人到訪的預約,突然來訪的人就請回吧。」


    「……他已經在藥殿等候了,說是名為春鳥。」


    「春鳥?」


    聽到這個名字,雪代的臉色突變,和氣也一副疑惑的表情盯著飛廉。


    「此言屬實,飛廉?」


    「是的……」


    觀察到他們兩人的樣子,這個名為春鳥的人,可能不單單是一名簡單的客人,飛廉心中漸漸感到不安。


    「——雪代」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回藥殿,其他的事情怎麽辦?」


    「我之後再拜托你。」


    雪代起身,命令飛廉跟著她。飛廉緊跟在小跑返回藥殿的雪代身後。他不安地詢問道。


    「請問……難道是發生什麽棘手的事情?」


    「本來叫那個名字的人就不多,雖然和氣大人和我相識的人中也有……可是沒想到啊,他會直接來訪典藥寮。」


    雪代一臉疑惑地喃喃自語。


    「唔,肯定是你聽錯了吧,我想的那個人不可能來……」


    雖然雪代如此告訴自己,但是一看到在藥殿等候的官員,她的表情變了。可能認為讓對方等待是一件無禮的事情,她加快了腳步,飛廉連忙追去,之後雪代突然轉過身,想用手錘中飛廉的頭。


    但是飛廉輕盈地躲過了雪代的手。


    「雪代大人,您這是做什麽?」


    飛廉不由自主地發出抗議的聲音。


    「飛廉你這個笨蛋。」


    一臉沮喪的雪代隻回答了短短一句,便連忙走向前對在藥殿等待的官吏致歉。大概是招待不周吧,看到雪代多次低下的頭,飛廉如此理解道。但是,他還是不知道對麵到底是何許人也。


    打開門的雪代一臉怨恨的表情盯著匆忙緊跟的飛廉。


    「……雪代大人……」


    雖然很想請教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畏於現在恐怖的雪代。總之先向神秘的官吏鞠躬。


    「總而言之,在裏麵談話,如果被人注意到的話會很麻煩。」


    在春鳥的催促下,雪代和飛廉趕往藥室去做相應的準備。正要準備坐墊的時候,春鳥直言「沒有這個必要」,席地而坐。饒有興趣地看著慌慌張張收拾雜亂桌子的雪代,春鳥開口了。


    「雪代閣下,以我跟你的關係,沒必要如此大動幹戈吧。」


    「您說什麽呢,春鳥大人可是堂堂正正的內藥正。不好好招待我可是會為難的!」


    聽到雪代的話,飛廉屏住了呼吸。


    ——內藥正?


    說到內藥正,即使是飛廉也知道是什麽。


    簡單來說是侍奉皇帝的侍醫的首領。


    能被允許在雲上殿行動的人,都是擁有最豐富知識,技術和經驗的醫官。而監管這些精英的就是內藥司的長官,內藥正。


    中務省被官——內藥司。其職務是實行雲上殿的醫療活動,即皇室的四診(望診,聞診,問診,切診)時,提供相應的必須藥品。其外,試嚐提供給皇室的藥品和食物也是它的主要職責。說內藥司是帝室的嚐毒官也不為過。


    在雲上殿的一角坐落著安福殿。那即是內藥司的本部所在,在那裏麵設立有內藥司的藥殿,在藥殿中,提供給皇室的藥品被調和,再經由內藥司的侍醫和中務卿品嚐確認,若是沒有問題,被調和的藥品將會被移交給後宮官員。


    典藥寮和內藥司作為擁有相似職責的獨立機關,至今為止將兩者合並的話題被多次提及。然而最後的結果也隻是皇室的侍醫的職責被重新劃分,而內藥司被轉移到雲上殿的所處之處。


    飛廉聽說現在作為皇室的侍醫也履行著嚐毒的職責的內藥司與必須培養女醫官的典藥寮展開了組織運營上的合作。


    因此,作為將來有望成為女官的雪代,內藥司頻頻向她伸出橄欖枝。


    「……您作為內藥司的長官,而我未能知曉您的到來,是我失禮了。」


    「你無需在意這件事,飛廉閣下。即使你知道內藥司的名號,但是當職人士的名字也鮮為人知。因此才有幸有這次秘密訪問,這可以說是起大作用了。」


    春鳥微笑著說道。


    「但是,有許多人都目擊到了。」


    「到時候就要請雪代閣下來解釋了。」


    「我該怎麽解釋呢……」


    雪代呆呆地仰望著天。


    「沒什麽好擔心的,我致力於培養女醫,而你又是優秀的醫學生。旁人隻會認為是來提拔你的。誰都不會想到在藥殿的內側會有一場重要的會話。堂堂正正地行動就行,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


    「……所以,是出了什麽事?」


    「是的,這段時間內藥司忙得顧不上別人。最近工作量一直增加,已經有許多人累倒了。本來內藥司就因為醫官的選拔製度嚴格而人手不足。我們非常迫切地需要新鮮血液的注入。所以說,雪代閣下,能請你到內藥司工作嗎?」


    「請容許我拒絕,在那種地方工作,我想想就感到壓抑。」


    對於雪代的回答,飛廉感到驚訝。明明能到內藥司工作,是誰都會感到榮幸並且樂意的。


    飛廉也知道,雪代曾收到過內藥司指名她本人的書信。而對於女醫的培養方麵,相比於典藥寮,內藥司的工作範圍更廣。如果能榮升的話,對周圍的影響力也會不同,這應該是百利而無一害才對……


    「對此有任何不滿嗎,雪代大人。怎麽說呢……我認為這個任命沒有任何損失。」


    「想象力不足喲,飛廉。隻有貴族婦女才會想當女醫官。既然想成為藥師,那就必須熟悉醫道。雖然說現在典藥寮廣求賢才,但在內藥司則隻有貴族女孩當醫官。那種有著貴族信仰的頑固女醫的世界,我才不想涉足。那裏不是競爭技能的地方,而是比拚良好血脈的地方。對於市井出身的我來說,典藥寮已經是個足夠適合的地方。」


    「為了能夠改變內藥司裏的這種風氣,我們更是需要像雪代閣下這樣的人加入我們。」


    對於內藥正的邀請,雪代搖了搖頭拒絕了。


    「確實隨著時間內藥司可能會改變,也會出現出身市井的女醫。而官職越高,麻煩的事情就會接踵而來,而我不喜歡麻煩。」


    「從事阻止藥殺的繁瑣工作的人卻說出這樣的話?」


    「那件事不能與此相提並論。」


    雪代皺著眉頭反駁。


    那真是遺憾,春鳥臉上浮現出笑容,搖了搖頭。


    「雖然我很想把未來可期的年輕人放在我的身邊,但是估計和氣大人也不會將你拱手相讓吧。」


    「偏重貴族的人事配置終有一天會解體吧。現在也有讓出身市井的人擔任重職的傾向。」


    「但是,這還不夠。作為穩健派主力的右大臣,川邑清則殿下,最近常常拒絕出仕。形勢變得嚴峻了起來……與之相反的左大臣,藤村明正的勢力則像暴風雨一樣肆虐朝廷。」


    春鳥認真地說道。


    「雪代閣下,我


    們需要一個關鍵人物。光有狀況已經改變的印象是不夠的。重要的是要有強烈的實感。除了你之外,我沒有想到其他合適的人選。對於像雪代閣下這樣有行動力的人,我還是希望能夠有更高遠的目標……」


    「——春鳥大人,我應該有明確拒絕了吧?不好意思讓您費心了……」


    雪代一臉驚訝。


    咳咳,春鳥輕咳了幾下。


    「實際上,發生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即使讓我知道也沒有關係嗎?」


    雪代小心確認道。但是春鳥爽朗地笑了,沒有絲毫擔心的模樣。


    「是關於施藥院的事情。目前已經確定……椿皇後不會出席即將舉行的收獲祭了。」


    「這又是為何?」


    「實際上出現了不祥之兆……」


    飛廉被春鳥的解釋嚇壞了。


    在朝廷出仕之後,飛廉親眼見識到宮城的貴人官人對占卜的依賴。比如說,他們試圖通過占卜來預先知曉明天上朝或遠行的時候是否會發生不幸。由於不吉的預兆通常由方位表示,如果有觀察到,則會繞道而行,絕不會向那方向踏出一步。


    這被稱為方違。


    其他還有為了避開凶事和汙穢的一些人拒絕與別人交流,將自己關在豪宅裏。


    這被稱為物忌。


    ——估計椿皇後是因為物忌的原因才缺席公務的吧。原本施藥院是依托皇太後的意誌建立的設施,參加全年的祭典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即使本人有出席的意願,但是在雲上殿的人的判斷下,判定其為物忌的可能性也存在著。


    季節馬上轉秋,藥種收獲祭的準備工作迅速進行,為了抵禦凶兆的降臨,卻決定讓皇後缺席收獲祭。


    飛廉呆住了。再怎麽說決定也太早了,對幾個月後的公務謹慎得不尋常。


    「這種時候出現凶兆屬實罕見。施藥院在沒有皇後出席的情況下舉辦收獲祭,這是第一次吧」


    「嗯,雲上殿有雲上殿的考量,畢竟可能出現人身危機。」


    「椿皇後的物忌對象……是天花(並非疾病的天花)上有害蟲聚集嗎?」


    「如果是害蟲還更加可愛呢。棘手的是將整朵花都啄走的害鳥。我們無論怎麽樣都要將它去除。」


    「這就讓人為難了呢。」


    他們似乎在進行一些令人不安的話題,但是飛廉到現在一句話的內容都沒有理解。


    「話說回來雪代閣下,請收下這個。」


    春鳥悄悄地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


    「——這是」


    「這才是正題。雪代閣下,想必你是知道一個叫藥種運的部門的吧。」


    「嗯……這是當然。」


    「雪代閣下,我希望你暫時到這個部門工作。」


    對於意料之外春鳥的要求,雪代因驚訝而沉默。


    飛廉也對這個藥種運有所耳聞。


    由於位於雲上殿中安福殿的內藥司沒有直屬管轄的藥園,因此所有藥種的提供都依賴於典藥寮。負責藥種的供給,分選和搬運的,就是被稱為藥種運的部門。在這個部門,定期會為了供藥仔細進行藥種分選。


    因此,能到這裏工作的都是熟練的藥師。


    但是,在由春鳥轉交的信中,有一項,要求藥種運輸的官員允許雪代和飛廉參加藥種運輸的業務。


    「……為什麽要我?」


    「因為在考慮了許多危險性後,我想要在這配置我值得信任的藥師。」


    「需要委托我這個下級官吏,事情嚴重到這個地步嗎?」


    雪代的語氣僵硬。


    單純因為是值得信賴的人,所以就去委托,這貌似說不通吧。


    這裏麵肯定有其他意圖所在。


    但是,春鳥到底在恐懼什麽,雪代又明白了什麽?一無所知的飛廉也隻能做一個旁聽者罷了。


    春鳥麵對一連串的問題保持沉默,臉上露出疲憊,亦或是孤獨的笑容,開口說道。


    「拜托你了,雪代閣下。現在的我隻能拜托你。」


    雖然雪代對內藥正春鳥的委托而感到迷惑,但是他們也隻能按照指示參加藥種運輸的業務。再怎麽說這也是一個委托,更何況來自內藥正,這更讓雪代無法拒絕。當負責的官員一臉疑惑地看著這封從內藥正手裏拿到的書信,雪代臉上困惑的神色便又增添了幾分。


    「我們擔任的是關於修治(中藥學術語,即炮製)相關的工作。」


    聽了雪代的發言,官員疑惑地點點頭。


    「話說回來,雪代閣下,和氣大人知道這封文書嗎……」


    「內藥正沒有通過典藥頭,而是直接將這封書信交予我。其中有何深意我也不知道。現在隻能認為這是隱瞞著典藥頭的行動。那位大人的所思所想我也不知曉,並且他也沒有明說藥種運中有何問題。」


    「……我知道了。兩位請隨我來。」


    擔當官員一臉困惑地起身。


    官員將雪代與飛廉引導到是一個叫「藏」的地方。這是一個存放提供給內藥司的藥種的臨時保管場所,同時也是個進行分選,檢查,交貨,運出的部門。左右兩側排列著巨大的架子,中間集中擺放著箱子和甕。附近有一個工作台,上麵仔細地擺放著每個藥種,旁邊還有一個用於煮沸的釜台。


    在這寬敞的建築中,雖然看起來雜亂無章,但是實際上卻充滿活力。「這個藥種放在第十四號箱子裏」,「這個成色不是很好,再重新修治一遍」,「十一號全部廢棄,需要重新進行分選,所以把存貨搬出來」,「十五號,確認完畢,拿出去」之類的聲音此起彼伏。


    聽到這些話,飛廉轉過頭問雪代。


    「雪代大人——修治是什麽?」


    「是將藥種中殘留的毒性完全去除的過程哦。本身修治是在最初收集草藥的時候進行的,在這裏,為了安全,選擇再次進行修治。畢竟這是侍奉皇族的侍醫所使用的藥材。因為藥種的準備不能出錯,所以在修治過程中要密切注意。」


    「……但是,在這裏工作……」


    飛廉環顧四周,看著藏的布局,感到困惑。


    「若是要像春鳥大人指示的那樣秘密地行動會非常困難。現在即使想不被和氣大人注意到您在這裏工作,可是雪代大人的在場本身就足夠引人注目了。」


    「啊啊,所以我會借一間屋子,我隻能在那裏秘密行動。」


    「但是在屋子裏的話,就不能縱觀全局了。」


    「誒呀,這不就是你的職責了嗎,飛廉。」


    雪代的話讓飛廉大吃一驚。


    「我的?」


    「當然了。你作為侍從不在這裏起作用還能什麽時候起作用。侍從可以隨時隨地不受人注意地行動,所以你要給我好好幹活。」


    「不是,等一下!我出仕才僅僅一個月,會做的工作不多。你也是知道我能力的,可以做的更是少到可憐。我不認為我能順利地掌握藥種運的工作。」


    「……你自己說這話不感到可悲嗎?」


    「可悲,可悲啊。但是這也是事實。我一個人行動的話會出大問題!」


    一邊苦笑著一邊聽著飛廉的悲鳴,雪代明白地點了點頭。


    「你要這麽說的話,可以叫個幫手。我想想,若是要不引人耳目,那就是同期的醫學生了吧。話說回來,飛廉,你有關係好的醫學生吧?如果你要叫人來的話,要好好和他講清楚保密義務」


    「雲居閣下嗎。如果是他的話倒是可


    以立刻去談。請問他可以嗎?」


    「飛廉自己認為值得信賴的人就行。」


    雪代簡短地回答。


    那麽,快點叫他過來。雪代揮了揮手,身影消失在室內。獲得許可比想象中簡單,飛廉對此感到不解。既然雪代是受內藥司之托進行的秘密行動,那麽大概率是與藥殺有關的事情。至於誰被盯上了這件事,飛廉則是一頭霧水。但是,在這如同烏雲逼近的發展中牽扯到外人真的好嗎,飛廉疑惑地自言自語。


    雖說如此,這裏的工作交給一個人來做實在是承擔不了。這麽想的話,那就隻能拜托精通典藥寮職務的雲居來幫忙了。


    飛廉立馬動身去尋找雲居。


    在接下來的幾天,飛廉和雲居受雪代的指示在藥種運四處奔走。


    「飛廉,我恨你。」


    在和抱著裝有大量藥種的箱子的雲居相遇的時候,飛廉被這樣抱怨。這不是沒辦法嘛,飛廉低聲回應,雲居用手擦了擦汗,長籲一口氣。


    「沒想到我會要幫忙做藥種運的工作……本來,這裏對於那些來典藥寮時日尚淺的人來說是禁止進入的。不愧是雪代閣下,肯定是有廣泛的人脈吧。話說那個人到底在調查什麽,這裏有什麽問題嗎?」


    「雖然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對此我也不知道。」


    「她經常檢查藥種的賬簿,到底是注意到了什麽呢……」


    雲居抱起箱子,起身走了。


    在這之後,飛廉為了采集藥種而前往藥園。在藥種的新鮮度和品質之類的要求沒達到標準的情況下,常常需要到藥園重新采集藥種,因此在這個時候,庫房就會有大量的藥戶(從事與藥相關的工作的人員)出入。在路上,飛廉遇到了麵熟的醫學生,此時他正在結束講座回去的路上,他一臉疑惑地詢問飛廉在這做什麽。


    「你沒有出席講座吧,話說我也沒有見到雲居,你們是請假了嗎?」


    「啊啊,不是。就是因為臨時有別的事被叫去,所以就免除了講座……」


    「欸。是在雪代那裏工作的吧。但是,那個藥戶……不是藥種運的人嗎?」


    是的,確實。飛廉回答道。但是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連忙否定。糟了,本來是秘密地潛入的藥種運,這件事情若是輕易地被暴露給外人就麻煩了。


    「啊,不是……不是這樣的!」


    「都開始胡言亂語了,你不會是在做什麽危險的事情吧?」


    「不,不是這樣的……」


    「那麽就是那個啊,因為是雪代大人,所以是在為了阻止藥殺而行動。但是在藥種運裏的藥殺企圖?看起來有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啊。」


    「是的,因為是這樣的事情……所以能請你保密嗎?」


    「放心,我不會說的,因為我也討厭麻煩的事情啊。原本想安穩地成為藥師的,沒想到宮城裏有這麽多棘手的事情。你自己也要多多注意,飛廉。」


    這麽說完之後,他就離開了。飛廉並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地隱瞞過去,但是他感覺自己快被這緊張感壓垮了。


    ……你自己也要多多注意,嗎。


    對於忠告飛廉自是心懷感激。但是自己身為貼身護衛,是處於必須自己跳進麻煩事的立場的。


    「……或許將來有一天我也會不再為官吧……」


    飛廉突然想到。當那個時刻真正來臨,自己又該所往何處。那個時候,估計已然是回歸故裏吧。但是現在看來,他完全想象不到那樣的場景。


    在這不久後,事態急轉。


    雪代在暫借的屋子裏,抄寫著盡可能收集來的藥種賬簿的副本。抄寫完之後,飛廉將賬簿收集好,放回書架。在這途中,飛廉與雲居相遇。


    「飛廉,和氣大人叫你出去。」雲居耳語道。


    典藥頭找我?


    飛廉驚訝地回頭。


    「說是要你趕快前去。這些賬簿我來還回去,你快點去。我不知道是什麽事……不會是關於雪代大人的事吧。」


    「估計是這樣的。雲居閣下,賬簿就拜托你了。我向雪代大人報告完後就前往。」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剛才雪代大人也被叫出去了。」


    既然雪代也被叫出去,就是說,春鳥的請求,不知什麽時候被典藥頭知道了吧,飛廉不安地想道。


    不管怎樣現在必須要趕快。


    考慮到這點,飛廉離開藥種運,趕往典藥頭的工作室。


    「和氣大人,飛廉覲見。」


    「請進。」


    飛廉走進職務室時,和氣正在寫字。


    「進典藥寮也有一個月了,感覺怎麽樣,在學習和工作上都有所收獲嗎?」


    「不敢當,還有許多值得我去學習的東西……可以說處在非常嚴峻的情況。」


    「在未來,你會感謝曾經的勞苦的。話說回來,你們在藥種運做什麽?藥種運不是一介醫學生,甚至是一名直丁能簡單進入的地方吧。據說你們是受到內藥司的請求而行動的……和我詳細地說說。」


    「這……是從雪代大人那裏聽來的嗎?」


    飛廉感到困惑。然而,和氣範義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沒有,雪代似乎是想要秘密地行動的樣子。什麽都不說,畢竟那是她的倔強。但是,我也沒有輕率到放任自己手下醫學生亂來。若是手握韁繩的人沒有好好地握住,那麽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都是未知數。飛廉,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你們是經誰手進入藥種運的?」


    「是身為內藥正的春鳥大人」


    「春鳥大人……的話,就是以前和你說的的那個名為春鳥的來客是嗎?」


    「是的,正是內藥正。」


    飛廉回答道。和氣像是感到頭疼一樣皺著眉頭。


    「原來如此,若是有春鳥大人牽線的話就說得通了。既然他委托了雪代,那果然是有關藥殺的事情吧。」


    「這……」


    「雪代對企劃藥殺的貴族官人有眉目了嗎?」


    對於和氣的質問,飛廉謹慎地思考著。雪代雖然已經決定了暫時秘密地行動的方針,但是具體的細節還在討論當中。


    作為直丁,麵對這種質問必須要實話實說。


    「雪代大人警惕的人是鐮足之大納言。」


    想必是聽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名,和氣手上的筆像是凍住了一般。


    「……什麽?我沒聽錯吧,我聽的是大納言嗎?」


    「毫無疑問是大納言。實際上從在雅樂寮工作的天籟大人那裏得到的情報可以知道,鐮足之大納言和吉富之大納言之間的關係正在惡化,而雪代大人似乎非常關注這點,其他可疑的點還有鐮足大人的「我不會把內大臣的位置交出去」這樣令人在意的發言。」


    「原來如此,是否會有因為權力的爭端而計劃的藥殺,雪代在擔憂這個嗎?」


    「根據聽聞,吉富大人和川邑清則大人所屬的穩健派正在處於一個危險的立場。」


    「這我知道。因為自稱物忌而拒絕出仕的次數增加了,我想怕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仿佛在忍受著頭痛的樣子一般,和氣用手扶著額頭。


    「偏偏對象是太政官什麽的,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如此說道的和氣範義站起身,用力地打開身後的門扇。砰!巨大的聲音讓飛廉身體一震。看起來和氣大人是生氣了,但是憤怒的矛頭卻並不是指向自己。飛廉伸長了脖子,急切地想知道現在是什麽狀況。


    在和氣麵對的那側是,正抱著頭的,典藥寮的魔女,雪代的身影。


    飛廉頓時感到不安。


    「雪代大人,為什麽您會在這?」


    「飛廉你這個大白癡!為什麽要這麽傻地全盤托出啊!」


    「不是,我必須要誠實地回答問題。因為我隻是一名直丁。」


    「你是我的部下。我讓你閉嘴你就閉嘴,是這樣的道理吧!」


    「問題不在這裏吧,蠢貨!」


    在激動的雪代的叫喊下,和氣的怒火爆發了。


    「你到底在想什麽,雪代!隻是貴族官人還不夠,竟然想對太政官進行內部調查。你知不知道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快給我適可而止!」


    「但是和氣大人!在可疑的行動開始和犧牲者出現前采取行動,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的嗎!」


    「傻瓜!你想曝屍荒野嗎!」


    和氣怒目圓睜,散發著如同鬼神一般的壓迫感。


    「你自認為你是在追查惡人,而在別人看來這就是蜉蝣撼樹,螳臂當車。現在你沒被抹殺是因為對方還沒發現你的行動。在越過那不能越過的一線之前給我收手,如果認為事情會像之前一樣順利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但是,和氣大人!這次的事態肯定與某個太政官有關。」


    雪代大膽地反駁道。


    「大納言之間的權力鬥爭,土匪騎著官馬,在巷子裏大肆作亂。騷亂已經嚴重到春鳥大人都來委托我的程度。正是因為會有多餘的事情發生,春鳥大人才會秘密會見我。我必須要繼續探尋疑點,以防藥殺發生,而我正是為了阻止這件事的發生才存在的。」


    「這麽年輕就有這樣的意誌不可謂不高尚,但是無謀也要有個限度。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越過那一線的事情。」


    「您是說阻止藥殺是一件無意義的事情嗎!」


    「不要把大納言和可以用常識衡量的對象搞錯了,你個蠢貨!坐擁太政官職務的貴族都對慶帝陛下忠心耿耿。正因如此,他們才爬到最高權力的地位。對那樣的人進行秘密調查可是會被輕易地抹殺的。你現在正在做的事無異於自殺行為。」


    「即使這樣我也不能屈服!」


    「我真是遇到了個棘手的弟子啊。若是你不能改一改你的固執,那麽我這邊也要動真格的了。」


    這麽說道,和氣範義深吸一口氣。


    「醫得業生,雪代,以及同行的醫學生,飛廉——共計兩名,調任至典藥寮被官別所,乳牛院。」


    飛廉臉色變得僵硬。


    調任——不對,這明明是左遷。


    雪代明顯無法接受,一臉不服。


    「……這左遷(降職),我不接受。」


    「不要幻想你有拒絕權,蠢貨。」


    和氣用粗暴的語氣回答了雪代後,轉過身背對著雪代。


    「之前的藥殺阻止工作隻能說是恰好奏效了。但是,這次藥殺的阻止不一定會起作用了。鑒於你這般得寸進尺,我也隻能這麽做。是時候舍棄孩子氣的正義感,冷靜下來了,雪代。」


    並沒有回應和氣的話語,雪代帶著不服的表情站起身子,行禮之後便離開了職務室,腳步快到難以追及。飛廉感到一陣一陣的胃疼。


    二、乳牛院


    提出阻止藥殺的雪代絕對不是一名孤獨的挑戰者,她背後有一個讚同她的觀點並且秘密提供幫助的官員存在,那就是典藥頭,和氣範義。本應拯救蒼生的藥師卻對達官貴族言聽計從,成為凶手的助力。對此義憤填膺的和氣,為了不讓藥師卷入權力的鬥爭中,在構建新的組織體係上下了大功夫。


    而改革的第一步是,從民間廣收醫師進入典藥寮。


    醫學是支撐國家的重要學科之一。而通過與民眾分享,這個國家可以不斷地進步。漸漸地,確實產生了一絲變化。


    其中最好的結果,就是獲得典藥寮的魔女這種別稱的雪代的行為吧。


    對於找上門的藥殺委托憤怒地回絕,並且不顧立場將身處高位的貴族打入牢獄的本人。


    可以說她膽大包天,又或者光明磊落。


    一直計劃著改革的和氣範義,將雪代招入麾下後,又向自己的目標前進了一步,典藥寮的版圖得到進一步的擴張。


    據雪代所說,這是典藥頭,和氣範義,正在進行的改革的成果得到了承認。從被投入典藥寮的人員和財產來看,幫助那個被敵對權貴所包圍、孤立的典藥頭的人,正是現在的皇帝——慶帝陛下本人吧。由和氣推進的改革能夠實施,與慶帝的公開支持以及背後的助力不無關係。典藥寮的勢力以天王山為據點飛快地擴張。


    不僅是天王山,周邊封國的藥園也在被整頓。隻為典藥寮設立的體製也被建立,從此藥物的存儲便交予大藏省的正藏寮和內藏寮處理。更進一步,還在王都?一之宮的附近建立了典藥寮的被官別所——乳牛院。


    雖然本是在宮城測試性運營的宅邸,但是鑒於乳牛院的正式整備被認為是有效並急需的,於是就在王都郊外的味原(地名)設立了被官別所。宮城的奶牛和乳師(乳牛院工作人員)被轉移到這裏,從外地和商人那裏買來的優質奶牛被一起圈養起來。在乳牛院精製的牛奶被上貢給患有疾病臥床的貴族官人,或者是被製成一種叫做蘇(奶酪)的易於保存的食物。


    若是調查一下典藥寮剛成立時候的官位令和職員令,會發現當時注冊的官方藥師人數為134名。


    但是,現在不僅僅是醫生,藥師和直丁都大幅增員。典藥寮的成員已經超過1000人,並且這個數字,現在還在增長。


    說不定這就是典藥寮最盛期時的人員數量了吧。


    在乳牛院計劃設立四個奶牛的圍欄,而現在已經完成了三個。給嶄新的乳牛院配備的見習乳師和乳戶(乳牛院的直丁)的數量也每日見漲。雖說如此,從木工寮派遣的木工(工人或木匠)的數量還是要更勝一籌。負責乳牛院建設的木工頭子的叫喊聲,木匠工人之間的憤怒的尖叫以及揮舞工具的聲音在院內回蕩著。


    即使是現在已經習慣了這裏的聲音,可在飛廉的身旁,雪代一直都愁眉苦臉。


    從觸犯典藥頭的逆鱗,突然被命令左遷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表麵上看來是典藥頭因為更加信任雪代,所以以見學的目的派她來乳牛院,然而實際上則是左遷。完全遠離了宮城的雪代和飛廉在乳牛院做著完全陌生的工作。因為是正在建設的別所,他們還必須指導新來的乳師和乳戶。然而許多知識本身就在他們專業之外,這就是個不合情理的命令,由此可以看出雪代到底讓典藥頭有多生氣。但是,在閃耀著期待光芒的別所官吏們的前麵不能失態,所以雪代和飛廉也隻能拚命地學習,擔任著新人醫官的指導。


    大量的資源與人力資源,卻沒有足夠的優秀的人。現在雪代和飛廉被逼到一個必須迅速培養優秀人才的地步。


    直白地說這是個極其繁重的任務。


    「……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啊……」


    瞪著喃喃自語的飛廉,「這明明是你的錯」,雪代如在詛咒似的埋怨道。


    「竟然像個傻瓜一樣對和氣大人全盤托出……你真是頭腦遲鈍。明明知道我是要在藥種運秘密地行動的。」


    「但是,雪代大人。那可是典藥頭的質問哦。如果不說真話可是會被更加懷疑的。」


    「你堂堂正正地撒謊不就好了,傻瓜。」


    「真不巧,我不像雪代大人一樣是一個騙子。」


    「我什麽


    時候是個騙子了!」


    雪代一臉被傷到地表情大叫道。飛廉無奈的搖搖頭。


    「雪代大人,當時您應該已經受到了和氣大人的追問了吧,我雖然不知道您是怎樣回答的,但是春鳥大人的委托,藥殺的前兆以及您對太政官的懷疑都沒對和氣大人坦白吧,在那個時候您就已經撒謊了哦。」


    「我隻是在不被人懷疑的程度下岔開話題罷了。」


    「正是因為被懷疑了才會把我叫出來吧——」


    飛廉沒多想便大聲反駁。


    可能是沒想到會受到這麽大聲的反駁吧,雪代一臉震驚地盯著飛廉。飛廉回過神來,確實雪代在無理取鬧,但是如此大聲地回擊實在是有失禮節。


    「……對您粗魯地叫喊,我感到十分抱歉。」


    「原來飛廉也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啊。第一次見到你喊得這麽大聲。」


    雪代感慨頗深。


    「不是,我是想著必須要反駁雪代大人不講道理的話。」


    「即使是這樣也沒有大聲駁斥的必要吧,我也沒有說什麽過分的話吧。」


    「不,您說了。您是真的沒有自覺嗎?」


    飛廉被震驚到了。


    「先不說這個了,雪代大人。現在我們受到典藥頭嚴厲地批評並且左遷至此,而您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不是對典藥頭的怒氣火上澆油嗎?」


    飛廉話中帶刺,因為最近雪代又開始了危險的行動。


    即使是對到乳牛院的調動抱著不滿的心態,典藥寮的魔女還是照著命令,不僅準備好了在乳牛院成為藥師所必須的書籍,更是為奶牛調製相關的藥物。但是雪代在乳牛院工作順利的時候,她也著手於另一個工作。為了扼殺藥殺的苗頭,她在街市中布置了多名間諜,換句話說就是建立了自己的情報網。


    在藥師中有很多被收買和因權力的壓迫而屈服的人。而雪代絲毫不想對實施藥殺的藥師和提出藥殺的貴族官人進行指控。


    本來她在典藥寮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為阻止藥殺盡自己的一份力。


    那麽將有阻止藥殺,不允許藥殺發生的這麽一個存在,即自己的形象展示出來。這就是她選擇的方案。為了阻止藥殺,把握人的行動,了解藥物和錢財的流動都非常重要。因此雪代以乳牛院為據點,一個接一個將市井之人納入自己的情報網下。


    雪代已經利用了自己典全的立場與值得信賴的貴族官人結交了友誼,而遠離了宮城後便積極地與市井之人打好關係。她和每個露臉的商人謹慎地交流並借此確定信任的人,從別人的人脈中擴展出自己的人脈,將資金和人力資源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現在連飛廉都不知道她 雇傭了多少間諜。現在的雪代,不僅對朝廷的形式,對市井的局勢都了如指掌。


    若是從宮城的人的角度來看,這可是叛國罪的準備,飛廉感到不安。


    「自己擅自構建情報網,您這不是在背著典藥頭肆意妄為嗎?我認為雪代大人沒有理由抱怨。」


    「我沒有在做壞事哦。我的行為,充其量是典藥頭的輔助罷了。雖然謝謝你對我的關心,但是這樣下來我就失去了和氣大人的信任,而我惱火的就是這點。所以飛廉,你就當我的出氣筒吧。」


    「原來知道自己在出氣啊。」


    飛廉笑道。


    「啊啊,話說回來……」


    雪代停止了手上的工作,盤起手陷入了思考。


    「你現在隻負責酒水食品和賞金的工作吧……你將來也不會一直委身於直丁的位置吧,飛廉。既然你已經與和氣大人行束脩之禮,那麽通向醫得業生的道路也為你打開了,你可以考慮一下。」


    「醫得業生是指……」


    「這是個為了培養醫生和藥師這樣像博士一樣的人才而新設立的製度。他們要麽挑選後繼者推薦,要麽毛遂自薦,從而接受特別的教學。我現在的身份就是這個。如果你的意願強烈的話和氣大人也會很歡迎你成為醫得業生的吧。」


    飛廉皺起了眉頭。


    現在在典藥寮普及的有四種派別的醫術,每個都有博士主持。其分別為使用藥品的博士,使用針灸的博士,利用按摩的博士,使用符咒的博士。


    這四種類型的博士被稱為四色博士,而他們相對應的醫學和技術則被稱為醫道四色。


    四色博士是隻有名醫才能相稱的官職。而醫得業生這樣的加強個人聯係的製度,在一方麵也表達了想要培養優秀藥師的意圖。但是,另一方麵,它加快了醫道上派閥的形成,可以說是這個製度的缺點。


    原本醫道四色(醫?針灸?按摩?符咒)對自己所奉行的醫道極其自負,所以派別之間敵對意識非常強。在典藥寮工作之後,飛廉很早就發現了這其中的對立。原本對權力渴求的醫道四家就代表了擁有世襲製四等官的組織,其中的權力鬥爭不是其他官衙能相比的。更別提現在典藥頭,和氣範義被敵視,剩下三個派別互相勾結。


    也就是說,從雪代那裏得到的醫得業生的推薦,就是對加入形勢不利派閥的催促。


    「……這是要我在典藥寮的權力鬥爭亂流中投水自殺是嗎。」


    「不要用這麽不吉利的方式說出來啊,不吉利的話語可是會招致惡果的。飛廉,你既然是作為我的隨身護衛被招來的,那麽你遲早會被牽扯進權力鬥爭的渦流中,這是一定的,你就趕快放棄掙紮吧。」


    「那不就是投水自殺嗎?」


    雪代皺著眉頭思索著,不一會後肯定地點了點頭。在這個時候飛廉終於感覺到了自己與雪代的理解分歧。雖然投河奔井這種話在一般場合都表示著自殺而死的結果,但是也有表示著專注於某件事物,為其奉獻自己的一切的意思。所以說在飛廉的家鄉,這不是知曉自己的死亡而犧牲生命,而是表示與老虎對峙的決心與勇氣。


    「原來如此,你話中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也曾經從懸崖跳入河裏來試驗我的膽量。」


    「這不危險嗎?」


    「非常危險。我十歲的時候曾經試過。雖然沒死,但是腳骨漂亮地折斷了。」


    「……這樣啊。確實是和投河奔井這個成語非常相稱的場景呢。這就是踏入鬼門關的意思嗎」


    「這修辭也差不多嘛。 」


    「可能哪裏都有傻瓜吧。」


    雪代和飛廉笑了。


    在剛剛調職到乳牛院的時候,雪代向內藥正的春鳥寫了封信,闡述了自己未能完成藥種運的工作的歉意。而回信的內容則是不要為此擔心這樣簡單的說辭,飛廉看到這搖了搖頭。進行秘密會議,發出潛入藥種運的指示,與這複雜的命令相比,最後卻是這麽簡單的答複。


    但是飛廉最近過著忙碌的生活,以至於他無暇去找這個問題的答案。明明他進入典藥寮時日尚淺,但是就因為是雪代的直丁這一點,他很快就被委托了新人指導的任務。即使飛廉多次拒絕,但從雪代那裏得到「你就生氣地接受吧」這樣的命令後,他每天拚命地翻閱藥師書,對富有營養的牛奶的製作,奶酪的製作和保存,新鮮度的確定方法以及乳牛的乳房的張力情況進行指導,同時在盡量用不顫抖的聲音拚命地鼓勵自己的情況下,總算是一天天撐過去了。


    但是,每天勉強自己的飛廉還是倒下了。


    當然這也不奇怪。畢竟在飛廉拚命平衡典藥寮的工作和學習的時候受到了從春鳥來的潛入藥種運的委托。明明在那個時候飛廉就已經達到極限了,但是現在他在乳牛院又必須教授別人連自己都還完全不明白的工作。


    有一天


    飛廉發高燒,起不來床。


    「真是的,你這個人啊。」


    那天,雪代請假來看望飛廉。


    「十分抱歉,雪代大人。給您添麻煩了。」


    「不用在意。讓你這麽亂來我也有責任。」


    雪代笑著說。


    「雖然我知道你在勉強自己,但是說實話沒有勉強自己的必要哦。明明可以適當地拒絕一些工作的。「這個人真能幹啊」……雖然我想這麽說。但是你意外地有點笨啊,飛廉。」


    每天都拚命地學習,隻顧著把眼前的工作做好,這是飛廉第一次像這樣安穩地在床上度日,感覺時間的流逝都變得緩慢了。感到一股不適感的飛廉閉上了眼睛。


    「飛廉你啊……」


    雪代突然小聲說道。


    「……有點自以為是。擅自決定一個人生存下去,一個人背負一切,但似乎一直在逞強。」


    「我不是故意而為之的。」


    「但是,你沒有依靠我。」


    被雪代抓住漏洞了,飛廉想道。


    「……你並不是一個人哦,飛廉。」


    聽到這麽溫柔的言語,飛廉感到眼眶變得溫熱。


    但是。


    閉上眼睛,飛廉仿佛在說夢話一般喃喃道。


    「飛廉就是一個人啊……」


    雖然稍事休息後就可以下床了,但分配給飛廉的工作量被調整過了,想必是雪代的安排吧。可即使是這樣,還是沒能改變工作量巨大的事實。生病臥床這期間的委托書就堆積如山。為了調整自己的工作量,飛廉回絕了許多委托。仿佛是對為了完成工作而盡其所能的飛廉和一臉不滿的雪代的揶揄,天籟和麒麟在這時候來訪。


    「我聽說了哦,雪代。看來你是失敗了呢。」


    「所以我說要冷靜下來行動嘛。」


    「不是這樣的,不是因為我——!這次不是我而是飛廉的過失!」


    在麒麟和天籟緊跟而來的調侃下,雪代焦急地訂正道。與平時工作的時候令人安心的低聲不一樣,她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飛廉最近注意到,如果和知己聊天,雪代會用更加感性的說話方式說話。


    「什麽啊,是因為飛廉導致你左遷的啊。你真是有個令人失望的直丁啊,雪代。」


    「不是,我也不認為是我的錯啊……為什麽點頭啊,雪代大人!」


    麒麟在一旁大笑,而雪代則是擺著一副被害者麵孔點著頭。向這兩人發出抗議的飛廉感到無力。


    「欸,據我所知,雪代不也搞砸了什麽嗎?」


    「對對對,是這樣的,天籟大人。雪代大人她……」


    「飛廉,又沒問你。」


    剛剛能接上天籟話題的時候,卻被她潦草地一筆帶過的飛廉耷拉著肩膀。這是什麽待遇啊。麒麟把這樣的飛廉看在眼裏,然後轉頭對雪代說。


    「總感覺飛廉,非常有活力啊。」


    「完全就是一副朝廷官員的樣子了。」


    「被人遺棄的小狗成為了一條能幹的大狗了。」


    「能不要叫別人棄犬嗎?」


    而飛廉的發言被三名女官忽略了。


    對談話感到疲倦的飛廉拿出招待客人用的席子盤腿坐下。一個月前他一秒都不敢表現出這樣不符禮儀的姿勢,但是現在的飛廉已經沒有了這種意識。麒麟和天籟睜大了眼睛,對此感到震驚。


    「什麽啊,老實人形象是裝的啊。雖然說男人要是太過於禮貌反而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


    「好了,閑聊到此為止。再下去就是浪費時間了。」


    雪代拍了拍手,打斷了這個話題。


    「麒麟,差不多要離開宮城了吧,關於盜賊你有什麽發現嗎?」


    「我所知道的隻是他們人員和官馬的處理做的非常好。雖然廣泛地分發了通緝畫像,但是毫無目擊證言。在郊外……還是在完全沒有人煙的地方。但是畢竟是有官馬相隨,如果沒有相應的據點準備的話,他們不可能如此的掩人耳目。毫無疑問,他們藏身於莊園周邊。」


    「這保護傘能遮住一整個盜賊團。若是這樣的話,他們隻能藏在相當有地位的貴族的莊園裏。」


    麒麟聽到雪代的話,點了點頭。


    「斥候那邊有新的消息嗎,他現在應該在郊外搜集情報吧。」


    在麒麟的詢問下,雪代皺起了眉頭。


    「山荒的話我給他寄過書信,但是都沒有得到回複。估計是沒有獲得什麽好消息吧。如果隻是宮城周邊的話能在短期得到結果,但是如果是禦府全域的話就太花時間了,能在半年內完成都算好的了。」


    「真等到那時候對麵藥殺都完成,甚至證據都已經銷毀得幹幹淨淨了。」


    「但是我也沒辦法,畢竟我已經遠離了宮城……」


    「是因為你犯錯了吧。」


    「是飛廉……」


    對一如既往不承認錯誤的雪代的發言,飛廉皺著眉頭,直白地表現出自己的不滿。這種程度的抗議還是能被接受的。


    「沒想到飛廉還會有那樣的表情啊。」


    天籟驚訝地喃喃自語。


    這樣的嗎,飛廉疑惑地歪著腦袋。雪代對飛廉說道。


    「怎麽說呢,我剛遇到飛廉的時候感覺飛廉不會向別人展現真心。看起來禮儀到位,不會生氣,雖然笑是會笑,但自己從不開玩笑……我看不透。」


    看不到任何東西。


    雪代的話語讓他內心的某個東西被動搖了。她說得沒錯,但是更正確的說法是,飛廉處在不帶任何感情的狀態。


    當他被賦予飛廉這個名字,並且將一直以來被家人和熟人所呼喚的名字忘卻時,世界對飛廉來說就變淡了,什麽都變淡了。這也是當然的。過去他的「自我」已經死去,而現在的他隻是飛廉而已。至今為止積攢的東西全部消失了,一切都要推倒重來。對誰都要以字相稱,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以前的自己積累的,被培養的技術,被現在這個名為飛廉的人繼承了下來。飛廉的一切都被安排妥當,不論是完善的自身和技術,還是自己理應前行的去處。所以,飛廉對身邊的一切感到淡泊。什麽都被準備好,自己隻需要遵從就好,不能反抗。家人和熟人都稱呼自己為飛廉,不論是誰都把這當成理所當然。所以,飛廉隻能效仿他人,不能反抗,接受一切才是自己唯一被允許的事情。


    但是,飛廉確實感到現在的自己心中正在發生變化。開始變得能像以前那樣歡笑。能做讓別人驚訝的事情。雖然飛廉一方麵感到他正在取回以前的自己,但是同時他也感覺自己正在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具體的他也不清楚。


    飛廉抱著這樣的心情度過每一天,小心不要讓這種感情表現出來。


    感到不舒服的飛廉站起身。


    「需要準備給山荒殿下的書信嗎?」


    「不用,飛廉就直接前往典藥寮,書信也不需要準備。記得不要引人注目,不然和氣大人又要認為我沒有好好反省,擅自生氣了。」


    「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飛廉向麒麟和天籟行了一禮就退下了。在外麵吹吹風說不定能消除自己的不適感。從雲間灑下的陽光讓他不由得眯起眼睛,飛廉向廄舍的方向走去。


    某天,雲居來到乳牛院拜訪飛廉。


    明明自己也和飛廉,雪代共謀潛入藥種運,但是就隻有自己沒有被問責,雲居稍顯不安。飛廉發現他的時候他正站在牛舍外。來幫滿頭大汗的飛廉的忙時,行為也顯得不自然,


    發現了這點的飛廉歎了口氣。


    「你無需多慮,雲居閣下。」


    「但是,我隻是被訓斥,卻沒有被一同調任……總感覺有愧於你們。」


    雲居笨拙地道歉。


    「聽說你們很忙,這樣一看,乳牛院的工作果然很繁重。」


    「新的技術和知識是必需的。雪代大人和我廢寢忘食地研學「漢」的藥師書。什麽樣的知識有用,什麽樣的技術是最適合的,從書中學到了許多。不過,真是讓我驚訝,我一直認為醫書全部都是正確的教科書,但是看來其中還有謊言參雜其中啊。」


    「「漢」在漫長曆史中培育出了它的醫道,並且現在有許多人們相信的事情被證實是謊言。因為世間有太多的藥師,所以要將全部有問題的知識改正過來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意識到錯誤可是藥師和醫生的職責,不要陷在錯誤當中哦,飛廉。」


    「這是當然。如果我有任何搞錯的地方,那是會被責罵的,尤其是被雪代大人。」


    像是要把勞累甩走一般,飛廉搖了搖頭,小聲說道。


    「話說回來,你們在藥種運仿佛是在調查什麽,雪代進行得還順利嗎,果然我還是非常擔心……」


    「看起來是得到了想要的情報,一邊處理乳牛院的工作,一邊收集必要的情報。雪代是真的大膽到想要與貴族作對。最近忙於找出盜賊的蹤跡,最後基本上確定是隱藏在貴族的莊園中。」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飛廉,抱歉啊。這次我來請客,算是賠罪了。」


    「雲居閣下,你道歉得太多了。不用這麽在意……」


    「不是,我自己過意不去,真的很抱歉。」


    說著,雲居就迅速離開了。他的背影仿佛是在害怕什麽,然而飛廉沒有特別在意。他離開了牛舍,開始了下一份工作。


    麒麟,天籟,還有雲居,經常在雪代和飛廉的工作閑暇之時來乳牛院露個臉,互相談笑。就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堆積如山的工作隻是增加,沒有絲毫減少的跡象。


    即使每天都祈求著工作不要增加,但是一天之後又會有新的工作出現。


    然而,仿佛是為了給已有的忙碌情況火上澆油,雪代拿到了新的情報。


    當他們剛剛習慣乳牛院的工作並且能夠順利地完成它時,有一個藥種商來拜訪雪代。在辦公室中奮筆疾書的雪代的允許下,一名神色略微緊張的乳戶走上前來。聽起來,是一名叫做蕪的藥種商要求與雪代見麵,並且來客自稱為雪代家裏的人。這就是為什麽這名乳戶看起來這麽緊張。


    「蕪?」


    雪代驚訝地小聲說道,飛廉抬起頭。


    「是熟人嗎?」


    「既然是以廓詞為字的人,那就是我家的人吧。引他過來。」


    乳戶低下頭,轉身離去。見到此景的飛廉詢問道。


    「廓詞是?」


    「就是遊裏語,你不知道嗎?在以一之宮為首的具有一定規模的城鎮中,一個被叫作遊郭的特殊街區被建造起來。那裏的遊女所使用的語言就是遊裏語,也被叫做廓詞。你隻需要知道這個意思就可以了,記得不要進入遊郭,知道了嗎?」


    「啊……話說回來這個意思是?」


    「新手的意思。」


    「……新手的意思是」


    「飛廉——要我說的那麽明白嗎?」


    雪代皺著眉頭,不快地支開話題。看起來是雪代討厭的東西吧,抑或是有什麽原因。飛廉慌慌張張地道歉。這時,有一個人給出了答案。


    「蕪這個廓詞,就是指像你這樣沒有體驗過遊女的雛兒。」


    說話的是由乳戶引來的藥材商,年齡二十左右。長發被束在一起但是身上卻散發出一股酒臭味。在白天能從身上聞到酒臭味,屬實難以認為是商人。


    藥材商嘴角露出壞笑,開口道。


    「你就是新人啊,這次出乎意料是個男孩。雖然不知道你到底能呆多久,但是我妹妹還是請你多多關照了。啊,要不這樣吧,下次我帶你去遊郭,有蕪在場她們會很高興,會好好地在床上招待你的哦。」


    飛廉困惑地忘記了答話。


    難道這個人是……


    「哥哥!」


    聽到披頭散發跑來的雪代的咆哮,飛廉震驚了。


    哥哥?這渾身酒臭的男人是雪代的兄長?


    雪代站起身抱怨。


    「身上還是一如既往有一股酒味。難以置信,這種時間了還在喝酒。請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酒鬼!你這樣不就拉低了我的格局了嘛!」


    「呀,這不是聽說你調職到了乳牛院了嘛,我想著肯定是闖了什麽禍。」


    「如果是哥哥的錯導致我被困在這裏,我可是會恨你的!」


    「為什麽哥哥我會是你留在這的原因啊。別這麽大聲嚷嚷,你這不是嚇到你的直丁了嘛。」


    一邊不時地安慰情緒激動的雪代,字為蕪的藥材商對飛廉友好地伸出手。飛廉連忙低下頭。


    「請多指教,我名為白野,字蕪。正如你所見,是個沒用的哥哥。小兄弟,你的名字是?」


    「我叫飛廉。」


    「這是字吧,名呢?」


    飛廉表情變得僵硬。


    從山裏出來的時候有長老的傳言。在王都能提及的隻有自己的字,而自己真正的名是不允許說出口的。這是飛廉在山中學到的最後一節課。雖然不知曉為何下山就隻能以字自稱,但是這是長老的命令。因此真實的名不能說出口。


    雖然飛廉認為沒有必要遵守這樣的規則,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就是說不出口。


    「……非常抱歉,在下山之時廢除自己的名是習俗。」


    「欸,真是奇怪的習俗。這樣的話連在哪出身都無從知曉了。」


    低著頭的飛廉出了身冷汗。剛才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是他大意了。蕪至今展現出來的行為,態度以及聲音,飛廉都看在眼裏,這是與那些狡猾的貴族官人不同的思想銳度。這樣的一個渾身酒味,玩世不恭的麵相,恐怕是一個專門讓人放鬆警惕從而引出秘密的陷阱。


    不能被表麵所迷惑。


    雖然字是新手的意思,但是蕪在對方沒有察覺的時候,封鎖了對手的空間。等到對方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在蕪的掌握下了。


    此人不應小視,不對,不能小視。


    這個人就是雪代的……典藥寮的魔女的兄長。


    「話說回來,飛廉,最好不要讓女人告訴你廓詞哦。不然日後可是會引來災禍的。不過這次是我的妹妹,我就原諒你了。休息日和我一起去遊郭唄,我會介紹上好的遊女到你床上的。」


    「……床上?」


    「你是木頭人嗎……」


    「你……你個流氓!」


    雪代一邊大聲訓斥道一邊用保管藥師書的大箱子擊打蕪的頭。


    「好好好!你快停手,這不就是殺人凶器嗎!如果頭骨給你打塌了怎麽辦!」


    「那你真是愚蠢啊,哥哥。這塊頭蓋骨的部分可是極其堅硬的,若是要打塌可是要朝著後腦勺打!」


    「冷靜下來!我不會再在你麵前講遊郭遊女這類的話題了所以冷靜下來!」


    「所以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啊,流氓!」


    「哥哥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哦。」


    「那就有話快講,不然我就沒法下手了。」


    「別打了!話說這不是隻能被打嗎!」


    雪代像這樣


    大聲地喊叫還是第一次見,飛廉震驚地呆坐著,說不出話。終於冷靜下來之後,麵色略帶潮紅的雪代回到桌子後。爭吵好像暫時停息了,但是蕪一臉笑意,完全沒有反省的神色。注意到這點的雪代狠狠地瞪了蕪一眼。


    「飛廉,要時常對這個流氓保持警惕,知道了嗎?」


    「啊,好的……」


    「喂雪代,不要把哥哥介紹得像個壞人一樣啊,還有飛廉你也別這麽老實地點頭啊!」


    「哥哥,快點進入本題。隻是在同一個房間裏你就給別人添麻煩了。」


    這是什麽妹妹啊。把我當成野獸一樣——蕪一邊抱怨道一邊開始講正事。


    「你好像在追查最近發生的藥殺的動向啊。」


    「你從哪聽來的。」


    看到臉色僵硬的雪代,蕪狡黠地笑了。他一瞬間就掌握了全場的氛圍,飛廉感到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他作為藥材商,那麽應該很容易地知道整個典藥寮在追蹤藥材的流向吧。但是,這個人卻看到了背後的原因。


    「也不想想我是誰。當我知道是你在追蹤藥材的流向時,我就知道這不是一件小事。畢竟教會你藥為何物的可是我啊。」


    是他教授的雪代藥材的知識。這個事實讓飛廉震驚。


    帶著不讓人分心的聲音和表情,蕪繼續了下去。


    「藥乃惑人之物。若是能拯救自己的生命,那麽豪擲千金都願意。但是,不止如此,藥材在視情況下有不同的用法,同時也有不同的價值。這很有趣吧。有這樣的世界存在也真是令人發笑。沒想到會有為了殺人而積攢錢財的這樣醜陋的人。仔細想想這還是個挺賺錢的差事。」


    「哥哥……」


    「放心,我可沒有出手,雪代。所以說我在給你情報嘛,不知道是哪裏的誰把藥物流出的,或者說當成被盜處理了。」


    原來如此,飛廉理解了其中的關係。


    為了追究藥殺的行動,雪代正在監視人員,金錢和藥品的流動。不管雪代收多少藥材商和市民作為自己的間諜,他們隻是單純地期待於典藥寮支付的賞金罷了。所以可以認為沒有人是像雪代一樣被正義所驅使,為了阻止藥殺而行動。藥材商本身就把這當成了賺錢的生意,而這次典藥寮的賞金隻是又一次賺錢的機會罷了。不對,說不定他們會舉報參與藥殺的藥材商,以此來除去自己生意上的對手。這仿佛就像貴族官人用藥殺來除去自己眼中釘一般。藥材商通過秘密告發來除去市場上的對手。


    可是目的是?


    想要藥殺的貴族官員如果因為別人的秘密告發而失去了自己的藥材商,那麽便會尋求下一個藥材商。


    這可是比普通的生意,比典藥寮的賞金更加賺錢的方法。


    對於這麽簡單就能解讀出的充滿欲望的思想,飛廉不由自主地咬著嘴唇。


    雪代表麵上讓他們作為間諜為自己工作,但其實可能背後在監視行為可疑的人。


    而助力於雪代的願望,在她身後輔助她的,就是蕪了吧。將藥材商為了自身利益而隱藏的情報,隻交給雪代一人,蕪就擔任了這個名為藥材商的間諜。


    「所以說哥哥,有頭目了嗎?」


    「雖然還不清楚是誰委托的誰,但是藥材的流向的確變得奇怪起來。拿著,這是記錄。」


    從蕪那接來從他懷中取出的記錄,雪代開始閱讀起來。不一會,雪代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神色陰暗。看來是注意到了奇怪的藥材流向。


    「……來源呢?能得到證實嗎?」


    雪代抬起頭詢問。對此,蕪冷靜地回答道。


    「沒必要費心去找。在哪裏買入或是賣出了什麽藥材,看看這就知道了。如果想得到證實隻要去酒席上詢問就可以。誰手裏有多少錢,待遇有多少,這種事情做藥材商做久了都是眾所周知的。剩下的就是計算到底是賺錢還是不賺錢就可以了。」


    「效率還是這麽低呢。」


    「但是,這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哦。話先說在前頭,那可是真貨,市場上已經看不到了。」


    「……確實是這樣的。我就信你一次吧。」


    「相信我。」


    雪代小心謹慎地凝視著蕪。不一會便呼喚飛廉的名字。


    「飛廉,向宮城裏寫信。讓他們立即確認典藥寮庫,大藏寮庫和內藏寮庫的藥材庫存。將正稅的賬目寫到紙上並寄回。信的寫法你是知道的吧。」


    飛廉點了點頭便馬上去完成工作。當他提筆寫下那些已經熟悉的語句時,雪代的意圖便馬上展露了出來。有許多藥材不是作為正稅被提供給典藥寮的,有的是藥材商的進貢,有的是有緊急需要時典藥寮購買的。為了把藥材和田地稅區分開來,賬目的記錄是由典藥寮和大藏寮保管的。


    雪代的目的是為了確認市場上和宮城藥材的數量是否能符合上。運入這兩處的藥材彼此都有密切的關係。既然市場上出現了奇怪的藥材流動,那麽宮城的某種藥材流動也會有些變化才對。


    「飛廉,追加。有一種藥材我想盡快知道結果,是附子。」


    飛廉感到震驚。附子,這就是藥殺的關鍵嗎?


    多年生的烏頭,因為擁有強力的藥效而處在典藥寮嚴密的管理之下。幹燥的塊根則是製作中藥的草藥,被稱為烏頭或是附子。雖然作為像是鎮痛劑之類的用途非常廣泛,但是如果搞錯用量則可能會導致死亡。原本烏頭就是麻痹人中樞的一種毒。


    飛廉想起了以前雪代看到烏頭不規整的塊根時說的話。


    ——是毒亦是藥。藥師如果不了解藥材就很容易變成殺人凶手。


    慌忙地把附子的庫存要求追加在書信上,飛廉將信折疊起來,站起身就要將信交給前往宮城的乳戶手中。


    但是,他被蕪攔住了。


    「這樣真的好嗎,雪代?你這樣做可是將你的行動泄露給敵人哦。」


    為了了解主人的意見,飛廉停下了步伐。


    看著躊躇的雪代,蕪繼續說道。


    「雪代,你再好好想想。原本藥材商就不信任你。你也知道他們不可能會誠實地說出藥材和金錢的動向吧。若是正式地被典藥寮雇傭,即使是像他們這樣的人態度也會轉變。但是,他們也頂多是附和你的正義的一群人罷了。所以你不能不留後手。但是,事態沒有變得最糟糕是因為你有我這個知情者,並且在我的幫助下將藥殺的陰謀打破了。這樣的幸運能夠長久,也是因為別人不知道你從我這裏獲得情報。所以你才會被稱為「魔女」而被別人所畏懼。你若是送出了這封特意要求檢查庫存藥材的書信,你的背後有藥材商這件事就會被別人知曉了哦。」


    「但是,為了確認真偽的話……看來也必須要從典藥寮開始調查。」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不對,你太正直了。我一開始也不過是見錢眼開的藥材商罷了。在藥材商中有人會像貴重的藥材中混入雜物,增加體積來賺錢。藥材商這種人,就是為了賺錢連謀殺都不會討厭的人。像這樣的人的言行不可能全部相信。但是啊,將你犯的錯誤糾正過來才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應該做的事情。」


    雪代的身子微微前傾,飛廉現在的地方看不到雪代的表情,不過估計是一副非常嚴肅的表情吧,畢竟蕪提出了沉重的警告。


    「讓你相信我,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牽扯到的事情,可不是能簡單回答的問題。但是,還是別把這封信送出去了。我們還不知道對手在哪裏看著。還有,你有告訴飛廉這次藥殺是什麽類別的嗎?」


    「還沒有。」


    「這你得告訴


    他。這個人不是你如同手足一樣的部下嗎。」


    「……我知道了。」


    「那麽,事情就交代完了。我也該退場了。雪代,記得不要過度深入虎穴。飛廉,我家妹妹用力過猛了,有的時候就會熱血上頭。所以請你也多幫幫她。」


    飛廉點了點頭。


    你也保重啊,打好招呼準備離去的蕪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轉身說道。


    「有時間的話回家看看。父親和母親挺寂寞的。」


    「我有在寫信,而且最近也準備看望他們。」


    「那就好。他們最近經常看著我的臉就歎氣。看來是相當思念你和討厭我了。」


    「這是你自作自受。他們本想讓你繼續做書商的,然而你卻見錢眼開去做了藥材商。沒被趕出家門算好的了。」


    「你不也選擇了進城入仕嗎。」


    「我已經是木暮大人的弟子,並且那是與父親交好的貴族的推薦。誰能無視這個機會啊。我準備做好我該做的事之後就離職。」


    「怎麽,要離職了嗎,是因為俸祿太少?」


    「我得到的俸祿已經夠多了。但是說實話,我不想一生都做這樣的工作,因為這不符合我的性格。」


    「那回去繼承家業?」


    「這件事就交給更紗。離職之後的事情到時候等我回到老家再想。話說你快點回去,你在這很礙事。」


    蕪一邊抱怨著一邊向他們告別。送走了蕪之後,不一會雪代就下達了兩個命令。一個是燒掉原本準備送到宮城的信,因為不知道敵人的眼線在哪裏。


    另外還有一個命令。


    「等會撒點鹽。」


    「鹽……嗎?」


    「不吉利的東西來過了,淨化一下。」


    「您到底是有多討厭他啊。」


    飛廉無視了這個命令。


    「話說回來,更紗是……」


    「妹妹。我們家是三兄妹。怎麽,想見一見?她隻是普通的小姑娘哦,和我不會有很大的區別就是了。」


    「不是,感覺難得能聽到關於您家族的事情……」


    啊啊,雪代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過度提及自己無異於自殺。這可是會丟掉性命的。因為敵人至始至終都豎著耳朵,而除自己以外的人都是敵人。誰的弱點,亦或是誰的失言被聽到的話,轉瞬就會被上報給權力者。雖然說漏嘴的人不會有生命危險。最危險的是當事人的親屬,他們被當成人質,用來威脅當事人成為傀儡。」


    「……為了不落得這般下場,您就隱瞞了一切嗎?」


    「是這樣的吧。自己最重要的信息不隱藏好被別人掌握的話,那就是一場噩夢了。」


    雪代嫌麻煩地說道。


    「話說回來,我還沒和你說過吧,我現在到底追蹤的是什麽樣的藥殺。」


    「是的。我還沒有問過您。隻有在您參加密會的時候略有聽聞。」


    「這也該和你說一說啊。」


    雪代回顧四周。


    「……嘛,這裏也可以吧。畢竟乳牛院還在建造當中,貴族官人的魔手也還沒涉及到這裏。因為這裏都是和氣大人新雇傭的人,所以牽連到的人也很少。坐下吧,飛廉。這件事說來話長。」


    飛廉點著頭坐下。


    也許,與上次阻止的藥殺相比,雪代這次想要阻止的藥殺是一個更加危險的案件。


    飛廉挺直了腰板。


    這若是聽了就沒有退路了。


    不對,本來自己就是在無法後退的道路上走到現在的。退路已無,前路又通往虎穴。那麽隻能向前行進。飛廉的麵前已經沒有其他選項。


    三、瑛之變


    雪代嚴肅地開口了。


    「現在的宮城中,針對某位大人的藥殺行動正浮出水麵。其目的是取人性命這點是毫無疑問的。所以,無論我要做什麽都必須要阻止這次藥殺。如果失敗,這將會引起國家的動亂。」


    「……誰是目標呢?」


    「慶帝陛下的正室,椿皇後。」


    一瞬間,飛廉無言。


    「是皇後大人嗎?」


    竟然要對現人神的伴侶做這樣恐怖的事情,飛廉感到驚愕。這麽說的話,現在有大規模的謀反正在秘密地進行。


    「對與這次藥殺相關的貴族官人有什麽頭目嗎?」


    「在宮城中的幾乎所有貴族官人都和這次藥殺有關——我要是這麽說,你會相信嗎,飛廉?」


    這次飛廉真的說不出話來。


    帝室的血脈來源於降臨於此地的神。過去這片國土有百位王的存在,他們之間爭鬥不斷。這由神創造的美麗的土地卻因為戰亂而變得荒蕪,大地被血染成鮮紅色。看到這令人痛心景象的神明親自降臨到這片土地,鎮壓了戰亂。在這之後帝室的曆史就開始了。各地原本致力於戰爭的王們,對降臨的現人神的姿態屈膝宣誓忠誠。


    這件事發生後,尊崇現人神為皇的我國——葦原瑞穗國才統一。


    ——這是連在山中長大的飛廉都知道的建國神話。


    來到宮城的時候飛廉對自己所見所聞感到驚訝。為了獲取官位,為了掌握更大的權力,貴族官人把烏黑的欲望隱藏在心中,在宮城暗中活動。礙事的人被抹殺失去性命。雖然這是一個無法簡單找到想讓國家變得更好的有誌之士的世界,但是,即使是在這樣的世界中,他們也應該對現人神有難以動搖的忠誠才對,飛廉想道。


    但是,在宮城中的貴族官人有一半以上都參加了對皇後的藥殺。


    到底是為什麽?


    「……很可怕吧,飛廉。區區人類卻對現人神的正室露出敵意。」


    雪代憂鬱地說道。


    「……這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就和瑛之變有關係了。啊對了,飛廉你還不知道吧。」


    「瑛之變是什麽……」


    「若是生活在一之宮的人,即使是小孩子都知道這個故事。這是在我們出生前發生的政變。但是家喻戶曉的事平時反而不會提及細節。這就說來話長了。」


    那是慶帝還沒有登基的時代——在雪代和飛廉出生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那時的宮城因為咒殺和貪汙導致政權腐敗,衰老的先帝實際上已經被軟禁在離宮,關白(日本古代輔佐天皇的官職)的不正之道和暴政橫行。但是有一位無品親王,雖然被幽禁在離宮,但是擁有出眾的才能。


    那就是當時年輕的慶帝,當時他的號據說就是『瑛』。


    當時,推行暴政的關白非常狡猾。他用語言巧妙地操縱因為年老而退政的先帝。關白自己已經獲得了本應屬於太子的「三品」,分別為品位(位階),品田(土地),品封(俸祿)。


    這是試圖掌控帝室權力的行動。


    更可悲的是,當時瑛太子尚未成人,關白的管理的正當性得到了認可。因為大半的高官都被關白收買,所以對此沒有人提出異議。


    ——或者說誰都發不出反抗的聲音。


    瑛太子在成人禮之前必須作為無品親王度過十多年的時間。雖然準備了美女和美酒,創造了可以縱情歡娛的環境,但是瑛太子相比於女人和酒更希望能從書中學得知識。這種程度的興趣和自由關白還是允許了,然而就是在這個瞬間,瑛太子開始了他的反擊。


    名士接二連三地被從大學寮和圖書寮召集,向瑛太子教授學問和知識。而太子也勤奮地學習,不停吸收著知識。


    於是,在某一天。召集各寮學士的瑛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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