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詭計


    眼下最急需弄清楚的問題是毒殺的具體手段。


    究竟是如何毒殺雲上殿之中的目標的,必須要將其詭計揭示出來。


    雪代和飛廉一邊埋頭於彈正台和典藥寮那堆的像山一樣的調查記錄,一邊交談著。


    「在雲上殿裏有做手腳下毒的下人,這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但是要拿他問罪之前,必定要完全掌握他的作案手法,切不可給他抓住我們的漏洞反將一軍的機會。」


    「可是,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彈正尹伊吹搶在飛廉之前把心中的疑問說出了口。他的表情依舊很嚴肅。


    「你們二位被監禁之後,我與和氣大人一同去了雲上殿,召集了信得過的人對安福殿進行了搜查,果真發現了利用雲居閣下偷偷藏匿進來,未經處理的毒物。然而這份毒物仍是未開封的狀態。」


    「就是說……這份毒物並沒有被使用過?」


    飛廉略感困惑,如果說某些官員特地準備的毒物並未被用過,那麽從春鳥開始,一連串雲上殿的醫官被毒殺的案件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呢?


    「……想必其所準備的毒藥還另有所在,隱藏在我們目前調查的死角。」雪代沉吟道。


    「可是這樣的話……驗證起來就越發困難了。」飛廉茫然地嘟囔著。


    原本以為藥殺是通過將毒物混在藥材之中來實現的,沒想到毒物的流入還另有他路。堂堂雲上殿的防備就如此的漏洞百出嗎?


    「有內奸的可能性呢?」


    「飛廉,那也說不通啊……上呈給皇室的藥劑是內藥司全體一起調製的,而且照慣例全員都要試毒。當時所有參與製藥的醫官都喝了調製好的藥劑,那豈不是現在全都毒發身亡了?」


    「那這個毒是從哪裏混進來的?」


    究竟……是從哪裏?


    「皇宮裏有什麽值得注意的線索嗎,雪代大人?」


    「還沒有,畢竟以我的身份在皇城能探得的事情並不多。但是這裏的這些東西我可就有點眼熟了。」


    雪代檢查著飛廉他們帶回的藥材,有些驚訝地說道。


    「數量最多的是茯苓、芍藥、野慈姑……盜賊所偷盜的藥材和最近運到內藥司的藥材對上了。原來如此,是當歸芍藥散。這一招是為了讓椿皇後得不到她所必需的藥方麽。讓盜賊在民間大量掠奪這些藥材,切斷供給,使得藥方無從製作,如此一個釜底抽薪之計嗎?「


    「當歸芍藥散?」


    「飛廉你不知道也正常,這方麵的知識通常是女性官吏才會了解的。這是一種針對女性,尤其是孕期女性的藥方,對於女性的虛弱體質具有很不錯的療效。也就是所謂的驅淤血劑。」


    淤血即體內淤積的血液,但在醫學中涵義更為寬泛,泛指血液的流動不順,會造成失眠、嗜睡、腰痛、肌肉酸痛、月經失調等各種症狀。用以改善這類問題的中藥方就被稱為驅淤血劑。


    「——明白了吧,飛廉。正是某個不希望皇後得到這個藥的太政官,暗中設計將運往皇城的當歸芍藥散的原材料給搶奪走了。鈍也不過隻是他的爪牙而已。」


    照這麽說的話,飛廉察覺到了某件事實。


    雪代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一動不動。


    「……也就是說椿皇後她……」


    「雖然和氣大人和伊吹大人都沒向我透露什麽,但十有八九,椿皇後已經懷有身孕了。某位對立後心存不滿的大臣,想要將母子二人一同從雲上殿裏抹除。毫無疑問,恐怕這就是這次藥殺事件的最終目的了。」


    「既然如此,那些混入的藥材是……」


    「是為了在通過切斷藥材供給,讓皇後因病衰弱致死的計劃沒能成功實施的情況下還有毒殺這一後手吧……最後藥材還是在期限內上呈到了雲上殿,衰弱致死的計劃落空,隻得啟用了作為最後手段的毒殺。」


    「那是用什麽方法……」


    「別急呀,飛廉!」


    雪代案卷一把扔出,聲音也隨著怒氣而加大了。


    嚴肅的表情上此時也浮現出了一絲疲憊。


    「那正是我們現在在調查的。但是,對手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構建起來的陰謀,絕不是能被輕易破解的。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從山一樣的證據中尋找能夠拚湊出真相的碎片,一步步接近對手的陰謀。若是在這時就急於求成,萬一看漏了什麽重要的證據,就前功盡棄了。」


    「……十分抱歉。」


    「無關的信息實在太多了,根本找不到關鍵的線索……」


    雪代很不甘心地自言自語道。


    飛廉聽著這句話,突然回想起來。


    類似的對話,在村裏也聽到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了。那時飛廉發現了大山裏的異樣。村子近旁發現四處散落的野獸的糞便。這很不可思議。山之達人就是為了守護人與野獸各自的場所的那條邊界線。線的另一方就是對方的領地,擅入的話必然會被殺死。因此想要獵殺野獸也要等它們越界之後。明確安全和危險之地,他們就是為了邊界線而存在的。野獸們也把這一點牢記著,看他們糞便的位置就大致能明白他們劃下的邊界。


    飛廉發現的四散的糞便就說明其邊界線被打亂了。


    那之後山之達人們齊聚在一起,搜集山中產生異變的情報。


    長老們認為,領地範圍發生變化,說明它們是被什麽東西趕出來了。失去了原本安定的生存空間,為了建立新的領地它們才四處布下了自己的糞便。實際上,這些糞便在山上到處都是。


    飛廉想起來的,就是那個時候長老們說過的話。


    如何在紛雜的世間,尋找不仔細觀察就會漏掉的細節的方法。


    那句話就是


    「——於山有疑,必循之以水——」


    「飛廉?」


    麵對飛廉的話,雪代驚訝地回過頭來。


    「是我所在村子裏的話。山中出現異變的時候,山之達人們就會立即集結起來處理。但是在廣大的山中尋找異常的源頭,往往很難。山之達人們必須尋找事件發生的根本原因。比如尋找野獸們領地變化的原因時,就要從它們的水源地是否枯竭,或是別的物種侵入了它們的領地來下手調查。」


    「原來如此。但是,這次藥殺的關鍵無疑是典藥寮。富有藥物知識,並且知道如何將藥物變為毒物的方法的人就是此次事件的關鍵所在。」


    「不過,現在我們無法找到這個人。」


    「的確如此。」


    飛廉想起過去的話,雪代說過的話。為了排除政敵而實行藥殺這種違法行為是沒法揭穿的。既然已經施行,藥師們就會以怠慢、愚蠢而被追究。要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就一定要阻止藥殺。隻有這一種方法。


    但是,藥殺已經發生了。


    是誰,又出於什麽意圖,用了什麽樣的毒,雪代正深入地尋找著凶手。


    嫌疑人就在太政官之中,但是他們並不需要親手去做。實際執行之人不過是受太政官的雇傭者。找不出他們的手法也就沒法找到那個下手的人。


    飛廉所注意的,是其根本所在。


    對手將毒運進了雲上殿這種高層之地並且實施了犯罪。


    這目的是為了毒殺皇後,排除非貴族出身的皇後,是貴族之間以恢複帝室的威嚴為名的私欲,產生了這次的藥殺。


    對方想要殺死的,大概隻有懷孕了的椿皇後。


    其毒手隻有一個目標。


    ——那麽,他們是如何將偽裝成


    藥物的毒運進去的呢。


    「若有毒物,皇家的醫生一定會率先發現。他們都是從典藥寮選拔出來的精英,沒可能不發現被偷運進去的毒物。」


    「那,會不會是被加工成粉狀的呢?」


    雪代思考著。


    毒被偽裝成藥。有可能是被製成粉末狀的藥材,其中加入了毒?


    但是。


    「這不可能。你們可能沒有仔細看過。粉末用的藥材一律沒有被提供給內藥司。這就是創立者當初為了排除這種可能性而定下的規矩。所有的藥材都是在安福殿的藥研台被研磨的。因此這種方法是不可行的。」


    和氣立刻予以反駁。


    但此時,飛廉搖了搖頭。


    「雖如此,還有一處,我們未注意到的可能性。」


    「是什麽?」


    「水。」


    砰!像是一條繩子突然繃緊一樣,在場的空氣一下子緊張起來。


    飛廉的答案讓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我……居然看漏了這個這一點嗎。」雪代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是因為對自己的失態感到自責,而是因為看清了敵人的計謀所利用的死角吧。答案已經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對方所利用的,是論誰都會看漏的,身邊最熟悉的東西。


    雪代轉向和氣與伊吹。


    說道:「我知道他們的手法了。此次藥殺事件與典藥寮無關,而是利用了別的衙門。大概……不,肯定與主水司有關。」


    屋內的空氣再次安靜下來。眾人都驚訝得不發一語。和氣跟伊吹互相看著對方發青的臉。誰能想到陰謀背後的魔掌伸向的是這一處盲點。


    將內藥司的受害者們引向死亡的關鍵,竟然就是宮內省所屬的,主水司。


    原本,主水讀作「mohitori」,即飲用水的意思,是采購調度水和冰的官職。後來把「主水」與對相關官吏使用的敬語「殿(otodo譯為【閣下】)」的讀音相結合,最後被稱為「mondonotsukasa」,即現在的主水司。


    正(從六位上)一名,佑(正八位下)一名,令史(少初位下)一名,令史作為一名四等官,還為其配備了相應的史生。並且在他們之下,還有實行各種各樣職權的官吏存在,包括使部,水部,水戶,直丁。在此必須要關注的是被稱為驅使丁的,從事運輸業務的官員。


    根據律令製的規定,在宮城內有一種被稱為仕丁的職位,在所有的官衙被平均分配。其中包括直丁,木工寮出身的工匠,還有被迫從事繁重勞動的驅使丁。他們和雜色人(即品部,雜戶就職的官吏)一樣,因為社會地位地下而多受冷遇。而主水司手下驅使丁的工作更是繁重。畢竟主水司主掌上達雲上殿、貴族官員,下及各處官衙的廝丁(即廚師)的供給。其中,提供給宮城的名水產地被稱為右近,必須從那裏運出向天王山供給的水量。


    但是驅使丁基本上是由村裏強製征集的男人組成,其中恐怕會有自卑的風氣存在。他們麵對的是,與自己的重勞動所匹配的報酬絲毫未被支付,這一現狀。若是有人接近此時的他們,灌輸邪惡的想法。


    向水中注毒,就能向虐待你們的人報以一箭之仇,要是有這樣的教唆者出現。之後再交以金錢和毒物,驅使丁也難免會動搖的吧。


    ……不,恐怕誰都不會遲疑。看到與繁重勞動不匹配的報酬,任誰都會想,要是能投毒就好了。


    若是如此,想必驅使丁們也心安理得吧。


    「確實,此次的藥殺與主水司有關的可能性很高。」


    典藥頭,和氣範義低聲表達了認同。


    的確如此嗎,伊吹確認時,典藥頭微微頷首。


    「經由主水司之手,將摻有毒物的水供給到宮城,這屬實出乎我的意料。確實當時雲上殿裏身體不適的報告增加過。而我和春鳥殿下都沒有注意到,其原因恐怕是當時水中毒物含量沒有的達到致死量吧……這是準備將母子都折磨致死嗎?」


    「——和氣大人。」


    伊吹神色嚴峻。但是為時已晚,和氣搖了搖頭,說道。


    「雪代很聰明,她已經知道了。這次我們是瞞不過去的。椿皇後的確已懷有身孕。這次的藥殺,是對椿皇後立後這一事實不予承認的貴族官人們實行的所謂正義。我們必須盡快處置。因此有必要讓他們知道實情。」


    「你要把雪代他們卷入更加棘手的事態嗎?」


    「不如說已經深陷其中了。」


    和氣地回答中夾雜著歎息。


    「具體細節我並不知曉,主水司應該沒有像典藥寮一般嚴格的水質管理。聽說從右近運輸的水,就這樣經由驅使丁之手運至官衙,甚至能直接運入雲上殿。從主水司官吏的角度來看,水已經是由可靠的地方運輸而來,沒有必要費心試毒。並且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有驅使丁暗中藏毒。這就是為什麽毒藥很容易被運到雲頂殿。」


    「但是……內藥司官員死亡又怎麽解釋。他們被害死,此外說不定還有別的受害者。」


    「您大可不必擔心,伊吹大人。現在已經知曉內藥司所製造的藥物了,是金匱腎氣丸。這是緩解腰痛和腳部的痙攣,有利於腎髒的藥物。也是之前內藥正向椿皇後獻上的藥物。」


    雪代一邊快速瀏覽彈正台和和氣所調查事項的備忘錄一邊回答。


    伊吹一臉驚訝地轉向雪代。


    「這藥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此藥的關鍵是附子。附子具有極強的藥效。若是使用適當則可以減輕疼痛。若是配量錯誤,四肢會失去力量,呼吸困難,最終導致死亡。使用附子時,必須要極其注意所取的量。春鳥殿下用合適量的附子製成了金匱腎氣丸。但是就在嚐毒的時候出現了問題。」


    伊吹皺起眉頭。


    「……這麽說,是附子數量的問題吧。」


    「是的,附子過量了。所以藥就變成了毒。即使多了一滴也會變成這樣。」


    伊吹像是解開了所有的困惑,閉上眼睛問道。


    「——主水司有所涉及?」


    「事發後,雲上殿中已有的糧食和水,甚至藥材,一概被丟棄。由試毒專人將安全的物資運輸進來。因此沒有出現更多的傷亡。正因如此,我們應該穩健行事。現在我們要針對的是那些下手的人。」


    沉默了一會的和氣範義將目光投向了雪代。


    「雪代,我需要你行動起來。鑒於我和伊吹大人有高位在身,若是有所行動必會被他們所知曉。但是沒有品級的你,就能給那些下手之人一個措手不及。這是一件難事,也請飛廉隨身護衛,執行你的職責。」


    「遵命。」


    雪代和飛廉同時回答道。


    「有什麽計策嗎?」


    「在確定對方的真麵目後,再考慮對策。」


    「——你覺得誰最可疑?」


    「那便是左大臣,藤村明正吧。」


    唔,彈正尹和典藥頭低頭沉思。這次藥殺會想到與左大臣有關,是因為在宮城人人皆知,被毒害的藤雲鐮足是左大臣的左膀右臂。藤雲鐮足被殺害,任誰都會把懷疑的目光轉向左大臣。


    他就是在這被懷疑的情況下將藤雲鐮足,這一忠於他的大納言殺害。


    雪代看向麵色嚴峻的和氣。


    「那邊也會有所對策吧,能夠為了擺脫嫌疑的對策 。」


    「不過,我們已有了揭穿他的機會。」


    對方已經在修改自己所製定的完美計劃。


    左大臣會不會為了不讓雪代察覺而殺害了藤雲鐮足呢?若是這樣的話,這將會是一個「破綻」。解開它,或許就能窺見答案。


    「既然有勝算,你們就自由行動吧。無論如何都要成功,知道了嗎?」


    「這是當然。」


    如此說完,雪代站起身來。


    飛廉一邊跟著走出彈正台的雪代,一邊問道。


    「雪代大人——我們去哪裏?」


    「雖然確信左大臣與大納言被藥殺一事有所關聯,但是我們沒有證據,也沒有幫手。為了證實藥殺,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證據,而是除彈正台以外的支持我們的人。所以要去事先交涉。」


    「……這是要去收買嗎?」


    「或者說威脅,用上所有能用的手段。」


    雪代語氣堅決。


    「那要先著手去得到誰的支持呢?」


    「從有可能成為我們同伴的人開始——右大臣,川邑清則大人和作為大納言的吉富大人吧。」


    是與左大臣派閥對立的穩健派嗎,飛廉想道,


    但是,右大臣,川邑清則沒有在審議會上出席。是因為齋戒嗎,還是說在休息?抑或是左大臣為了封鎖穩健派的行動而將右大臣幽禁了。


    「首先前去確認一下。」


    「是去得到吉富大納言的支持吧」


    「對,直接前往直廬。」


    所謂直廬,是為了攝關和太政官夜間值班或是休息而在宮城內設立的處所。現在也被作為職務室使用著。與原先的廬(簡單樸素的房子)意思相反,現在的直廬因為堅固的結構和氣派的裝飾而為人矚目。在這能夠簡單地回避旁人而舉行秘密會議。但是,在直廬外應該有敵人的監視,雪代若是前往吉富之大納言的直廬,對方應該會立刻有所察覺吧。


    飛廉突然問道。


    「……話說回來,雲居閣下……他還好吧」


    雖然是庶子,聽到自己的親生父親被殺害這一消息也會不由得不安吧。


    「從察覺到鐮足之大納言的死以來,他就處於彈正台的保護之下。即使是想消滅證據的敵人,也不一定會冒著風險派刺客進來。」


    雪代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飛廉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肯定非常不安。一個有血緣關係的人被殺害了,這一事實是存在的。就算去探望,也沒法見麵說上話。總之,還是先把眼前的事了解吧。」


    「也就是說……是和時間的勝負。」


    飛廉喃喃道。


    必須要盡快。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失去了許多生命。從現在開始已經不能再允許失去任何好機會。


    我們必須結束這場戰爭。


    大納言所在的直廬,處於宜陽殿的東廂(為了避日光而建造的帶有屋簷的建築)。


    「失禮了,吉富大人,」


    在向直廬周圍守衛的武官報告後,雪代和飛廉踏入了大納言的職務室。


    在僅由燈籠微弱的光照射下昏暗的直廬中,吉富之大納言臉色蒼白,等待著雪代和飛廉。


    在這詭異的氣氛下,飛廉不由自主地糾正了姿勢。


    像是在等待他們的拜訪,但是並沒有任何歡迎的氣氛,對方的表情非常僵硬。


    「我等候多時了,雪代閣下,飛廉閣下。」


    吉富之大納言低聲說道。


    「因為鐮足的死,你們的行動也就可以預想到。不如說光靠我們已經阻止不了太政官的暴動,這樣想來也隻能拜托你們了。」


    「那想必您已經和彈正台通過氣了?」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們也不能輕舉妄動。」


    麵對雪代的疑問,吉富神色疲倦地搖了搖頭。


    「即使是彈正台,也必須遵循相關程序才能行使權力。所謂的守護者也是被法律束縛。手握大權者的瘋狂舉動,我們在瑛之變中已經見識過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彈正台才會被設立為有與太政官擁有同等的權力的獨立組織……但是,不知何時這種平衡被打破,權力被集中在左大臣,藤村明正的手中……」


    「而你們並沒有準備阻止他。」


    「我們無法阻止他。」在雪代嚴厲的斥責下,吉富仰天長歎,神色悲痛。


    「我們知道一個秘密,是不能讓旁人知曉的,也是必須帶到墳墓裏的危險秘密。為了保守它,我們決定采取行動,已經不能放任不管了。」


    「……這麽說就是」


    恐怕是,椿皇後的出身吧。


    對於貴族來說,沒有什麽東西能與「血統」一般重要。它與政治世界的地位掛鉤,也如實反映在經濟實力和影響力上。既然身為名門,就有隻有他才可以得到的東西。出身名門,這對於貴族來說就是全部。


    這與其他任何東西都不同——不對,是比其他任何事物都優先。


    對於拘泥於血統的貴族來所,不知來路的椿皇後就是體係中的異物。


    是哪裏的女禦嗎。恐怕當調查血統多年的太政官們知道椿皇後並沒有貴族血統後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對於血統至上主義的貴族來說,迎娶不知出身何處的村姑為皇後甚至讓她產下子嗣,這是不可饒恕的。


    他們懼怕帝室的血脈被汙染。


    為了避免留下汙點,他們決定實施藥殺。


    這也是隻有他們所堅信的大義的借口罷了。


    「但是……雖然剛開始時我們也是讚同的,之後就逐漸害怕起來。」


    吉富用手捂住臉,低聲顫抖地說道。


    「這全部都是為了我們所堅信的大義。但是隨著時間流逝,當我們冷靜下來,開始害怕這暗中湧動的陰謀。我們試圖抹去的是,正統的帝室血脈。當時有段時間我們認為椿皇後是皇室的汙點,不能讓她生下那個孩子。全都是為了慶帝陛下——這個就是我們的借口。但是,為了陛下而殺人的計劃,這並不是忠心,而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正義罷了。」


    因而我們建議行動中止,吉富說道。


    但是,計劃的實行並未停止。


    之後事情的走向不用多說也明白了。為了封住希望終止藥殺的穩健派的嘴,激進派把右大臣川邑清則幽禁在自己的宅邸。並且為了防止穩健派背叛,還加強了對吉富他們的監視吧。


    因此,藤雲鐮足才會做出那樣的行為。


    ——「不會交出內大臣的位置。」


    太政官這個職位很特殊,是在政務增加的時候增設的臨時官職。內大臣,中納言和參議官,都被稱為公卿,飛廉也聽說為了將他們變成常設職位的討論在朝廷中也非常激烈。


    素有人望的吉富之大納言的呼聲很高,而太政官之間則決定推舉藤雲鐮足。


    這也就是藤雲鐮足為什麽說了那句話。


    「……這樣鐮足大人被藥殺也有大致的解釋了。」


    雪代突然說道。


    派去監視的人被暴露,使雪代注意到藥殺,甚至被找到盜賊的根據地,讓他不再值得信任。作為失敗的代價,鐮足被奪去了生命。


    「……事態發展的這種地步都是我的責任。但是,計劃還在推進著。我曾多次試圖終止計劃……你們可能不信,但是我的確試了很多次。可惜我無法阻止它!」


    吉富悔恨地叫喊著。


    「正因如此,我需要你們的幫助。將你典藥寮的魔女的力量借給我。這樣下去不僅是我,連川邑大人的生命都會有危險!隻有那位大人,不論做什麽我都想要救他。那位大人……為了新時代


    的建立盡心盡力。若是失去他,我們就會失去未來,引來黑暗。」


    「那麽,是左大臣,藤村大人意圖殺害右大臣嗎?」


    「可能性很高。消除政治對手對他有利。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隻要把人殺害就能完美收官。」


    即使有人心存疑惑也好,說他們無法接受也好。左大臣藤村明正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來扭轉和鎮壓一切。


    「……雪代大人。」


    這可是非常棘手呢,飛廉小聲說道。


    怎麽想都無法取勝,因為對手不能用一般的常識估量。即使他們能收集到所有的證據,也隻會落得被強大的權力鎮壓擊潰的下場。


    天王山即為魔界。


    正如擁有強權者所設想的那樣,事情順利地進展著。究竟典藥寮的魔女能否對抗這股力量呢。


    「我心中有數,飛廉。」


    雪代冷靜地回答。


    「我有一計。讓我們先從川邑清則大人的問題開始下手吧。」


    二、強訴


    右大臣,川邑清則的宅邸位於天王山腳的街區——「右近橘」。


    在王都將要建成的時候,希望能夠萬代平安的王朝在天王山腳的大路左右兩側分別種植左近之櫻和右近之橘。這就是「右近橘」這個地名的由來。因此在這個街區裏,坐落著參與一之宮王朝建立,或者說長期從事政治工作的達官貴人們的宅邸。


    與太政官地位相符的豪華宅邸被高高的圍牆包圍著,不僅僅是圍牆的內側,連外側都能看到警戒的私兵。


    連篝火的位置都經過細致的排布,熊熊燃燒著。


    看到此景,飛廉察覺到一股違和感。


    佩刀的守衛們臉色嚴峻,感覺並不是在保護被盯上性命的人,而是有一種不讓任何人接近這座宅邸的戒備。他們所做的任務不是保護,而是隔離嗎,雇主藤村明正的指示,是不要讓任何人接近嗎。


    ——聽了借助夜幕完成偵察的飛廉的報告,雪代揉著太陽穴。


    為了警戒雪代和飛廉地行動,左大臣應該是向自己的手下派發畫像讓他們記下雪代他們的麵部特征吧。看來從正麵進入宅邸是不可能了。


    那麽。


    「從後部潛入嗎?」


    飛廉問道,雪代搖頭否決。


    「果然……我還是會成為累贅。」


    以飛廉身體能力可以不在任何人察覺之下潛入單人宅邸,但是如果要帶上雪代,情況就變得完全不同。在宅邸內外側都處於嚴密監視的條件下,潛入變得極其困難。況且一旦被發現也隻會落得被捕的下場。


    這樣的話就無法救出右大臣。


    雖然也想過借助彈正台武官的力量,但彈正尹伊吹想要避免與左大臣私兵的武力衝突。若是在沒有表明需要救出右大臣的證據下擅自行動,彈正台可能會被冠以襲擊右大臣的罪行,反而徒增混亂。


    即使是想要再度召集山荒的同伴,但是在大多數人在上次襲擊盜賊根據地的時候負傷的情況下,這就顯得更不現實。


    所以,雪代和飛廉隻能兩個人行動。


    怎麽樣才能避開內外的監視,與右大臣接觸呢……


    「直廬……對了,還有這個辦法。」


    「雪代大人?」


    「川邑大人若是長時間因為齋戒的原因閉門不出……束帶(男子日常參朝服裝)應該會有所磨損,尤其是在濕氣重的時候,就有進行護理的必要。」


    根據雪代的解釋,穿著直衣(常服)的太政官們會在需要上朝時在直廬換上束帶。


    既然在直廬中有職務室,那麽也一定會有更衣室。


    走吧,雪代說著站起身,帶著飛廉向吉富之大納言的房間走去。


    聽了雪代解釋的大納言立刻把他們帶去了右大臣的直廬。沒有人的直廬顯得灰塵撲撲,走向保管束帶的小房間確認過後,的確發現束帶上有幾處劃傷。


    「為了進行護理,需要把它帶進宅邸裏嗎?」


    「直廬的官吏是由宜陽殿的官員負責,他們的行動需要吉富大人的命令。」


    雖然對雪代的回答感到迷惑,大納言還是同意了。


    「別的還有什麽需要的嗎?」


    聽了大納言的疑問,雪代想了想。


    「那麽,請給我們川邑大人房屋的平麵圖參考一下。」


    立刻給你們準備,大納言說完便離開了。飛廉一邊調查磨損了的束帶一邊向雪代說道 。


    「是要躲進束帶中偷偷溜進去嗎?」


    「這麽大的量的話就會需要與其對應的大箱子。這是唯一能逃過監視的辦法。」


    ——第二天。


    雪代和飛廉藏身在馬車中。在準備了幾個能裝下人的大小的箱子後,五輛馬車並排,由官員們帶往右大臣的宅邸。因為箱子四壁上開了通氣孔,飛廉能夠借此確認外界的情況。發現有沿著圍牆監視的人靠近後,他連忙屏住呼吸。


    「停下來,報上名來……這像小山一樣的貨物是什麽?」


    「我們是負責川邑大人直廬的管理的人……實際上,川邑大人的束帶因為濕氣的原因有所磨損。經檢查後我們決定處理掉,因此特地為大人預備了新的束帶。」


    「今天有不許人靠近的命令。回去吧,我們哪有閑工夫檢查這些貨物。」


    「但是……不能給不知何時出仕的大臣準備有損傷的束帶。」


    「喂,你給我適可而止!我說了讓你回去吧。」


    砰!那個男人大聲威脅,一拳錘到飛廉藏身的箱子上。


    在飛廉拚命屏住呼吸的時候,隨行的官員高聲地反駁。


    「我們這…這是為工作而來。今天預備了新的束帶。若是由大臣傳令讓我們回去我們自然從命,但是連口信都不傳達豈不是太失禮了!」


    「我管他喵的失不失禮!現在大臣正在舉行陣定,你們不能通過!」


    聽了男子的叫喊,飛廉身體因為驚訝而變得僵硬。


    陣定?


    這是由太政官舉辦的非正式會議的名稱,是把皇帝排除在外,隻有太政官,公卿,參議參加的會議。


    若在右大臣的宅邸舉行秘密會議的話……鑒於情況,對手可能不止一人。


    左大臣,藤村明正。


    「僅僅是把束帶運進去,何必這麽大驚小怪。你那狹隘的氣量被別人所知,隻會有損你主人之名。我們有何不端行為?隻是將損傷的束帶運入宅邸中罷了!」


    給你看看便是,官員氣憤地大叫,暴力地打開蓋子。


    「來,請看!隻有束帶而已!沒事,把所有的箱子都檢查一遍也無妨,隻不過會花上一段時間而已!不這樣做你就不會安心對吧。我們為了工作好不容易到達這裏,卻遭受胡亂猜疑。我們才覺得頭疼呢!」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你先冷靜一點——」


    「我現在非常冷靜,也沒有因為工作受阻而感到惱火!我隻是在解釋而已!」


    「啊啊,我已經知道了,真麻煩啊。」


    對方一臉不耐煩地張著嘴。原本想著隻要威脅一下總會有辦法的,可是沒想到惹上了奇怪的家夥,感到後悔不已。若是細聽會聽到周邊他的同夥的笑聲,估計是對那個男人的嘲笑吧。


    「是我的不是,這些貨好像確實隻有衣物。趕快收拾好。我這裏接到了閑人免進的命令,所以請你們注意不要打擾陣定。」


    「我們不會惹麻煩的,畢竟自己有工作在身。」


    「好,那麽快進去吧。工作結束後趕快回去。」


    大部分監視的士兵都失去興趣讓開了路,他們一行人朝宅邸內走去。雖然監視內部的私兵對這裏投來了好奇的目光,但是沒有人踏出一步。看來是沒有來問詢的意向。


    呼,在箱子中一直屏息忍著的飛廉長吐了一口氣。


    通過了第一道門。


    接下來就是第二道門。


    必須要把右大臣川邑清則找出來並且拉到我們這一邊。


    因此,如果左大臣,藤村明正真的在現場,那必須要找出能逮捕他的口實。


    不久後,官員一行人的腳步停了下來。之前和那個粗魯男人高聲對峙的官員,此時輕聲地說道。


    「……我們到了,雪代大人,飛廉大人。」


    「幹得漂亮,木槿(漢方的原材料)閣下。」


    「再怎麽說也太亂來了。這……為什麽吉富大人會允許你們這樣亂來,我無法理解。」


    之前的氣勢像是不見了一般,領隊的木槿用小聲抱怨道。


    「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份工作。為什麽到這種年齡還必須參加這種天真的計劃。再怎麽想救川邑大人,無謀也要有個度。大納言大人到底在想什麽……」


    「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木槿閣下。」


    飛廉苦笑著回答道。木槿聽言搖了搖頭。


    「我明明還有妻子需要照顧。」


    「非常抱歉把您卷進來。我們會小心行事,盡量不給您添麻煩。請您放心,所有的責任都由我們承擔。」


    木槿即使如此不情願,但還是配合他們一直到現在。意識到這點的雪代也表達自己的歉意。


    「……那麽,我會在此等候。但是,拜托你們不要給大臣添麻煩,若是不慎惹怒了他,不管如何矛頭都不可避免地指向我們……」


    「請您放心。」


    大概是覺得說得久了,雪代簡短地再次強調後便迅速轉身離去,飛廉連忙追去。


    「好了,在哪?」


    雪代一邊輕聲走動,一邊問道。


    由於吉富之大納言已經提供了宅邸的平麵圖,把它牢記在腦中的雪代和飛廉選擇先前往臥室。謹慎地窺視是否有守衛後,他們發現,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是陷阱嗎。不對,既然在圍牆內外都設立了守衛,那麽一定是不想讓任何人靠近,說明這座宅邸完全隔絕外人。


    便於密會的環境已經被構建。


    「——臥室是空的。那麽接下來是」


    「書庫吧。」


    他們兩人向下一個目標進發。


    貴族們非常看重與商人的交流。沒有比商人更適合作為接待在學術和藝術方麵表現出色的食客的中介。有的貴族把購入的稀有的舶來品作為彰顯自己經濟實力的標誌,而另一些人則將其作為政治交易材料。因此,為了存放,貴族的宅邸中一般會有巨大的書庫,其中不僅放著貴重的書籍,還集中存放著各種舶來品。


    書庫名副其實是保護那些收集的寶物的堅實的堡壘,同時也是給來客展示自己財力和權威的舞台。


    書庫也經常用作秘密會議的場所。


    為了進行密會,右大臣現在可能就在書庫中。


    在走廊中慎重地走著,不一會,果然聽到說話聲。


    「你這家夥,婆婆媽媽的,就這麽害怕死嗎?」


    雪代和飛廉靜靜地拉開移門。在房間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太政官的背影。


    毫無疑問。


    「左大臣,藤村明正……」


    雪代確信地說出了他的名字。


    而坐在他對麵的一臉憔悴的男人就是右大臣,川邑清則了吧。在右大臣的麵前放著一個杯子。


    看來是想讓他自盡,飛廉意識到。此時,雪代站起身,大聲地拉開移門。


    「到此為止了,藤村大人。」


    「……典藥寮的雪代?為什麽你們會在這個地方?」


    可能是出乎意料,左大臣一瞬間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但是很快就用嚴肅的表情質問道。


    右大臣川邑清則則是一臉疲憊,對雪代和飛廉的到來感到困惑。飛廉跑向川邑,為他搭脈。膚色和呼吸等等特征表示,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飯了。


    估計是長期的詢問和監禁的後果吧。


    「……你是想餓死他嗎?」


    「你這個下人和主人一樣沒教養。話說回來我的部下在幹什麽……」


    藤村像是遇到麻煩了一樣歎了口氣。


    「我姑且一問……你們來做什麽,這裏不是典藥寮的醫學生之輩能進來的地方。」


    「我深知有所冒犯。但是,由於自身被卷入藥殺事件,我正在追查線索,以證明自身的清白。我沿著一條線索找到了這裏,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唔,藤村看起來對雪代這種挑釁的發言大為震驚。


    「那麽你也是察覺到了嗎,川邑清則企圖藥殺椿皇後這件事。」


    「右大臣他,藥殺——?」


    雪代一邊臉上浮現出禮貌的微笑,一邊毫無畏懼神色地歪著頭。


    「您在說什麽啊。我可是完全聽不懂……藤村大人,你是在說他企劃了這次藥殺嗎?」


    這是當然,左大臣感到被冒犯似的反駁道。


    「他雖然身處右大臣之位,但是卻策劃藥殺椿皇後。真是太可怕了。雖然我有盯著不讓這個人做更多惡行,但是我沒有想到他不惜唆使藤雲都要推進他的計劃。雖然這個人必須要承擔所有責任,但是,若是太政官策劃了皇後的藥殺這件事被公開,怕是會引起不好的轟動。因此這件事必須被當作不曾發生過,秘密地進行處理。因此,忍受不了心中自責的凶手最後自盡而死就好了,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他的這一說法讓飛廉震驚。左大臣,藤村明正試圖按照他所設想的去推進事情的發展。


    並且,為了讓雪代同意他的觀點,言語外透露著威脅的氣息。


    他的語調不言自明,說明他不接受任何的異議。


    看來是無法溝通了。


    飛廉盯著雪代,想要知道這位打算做什麽。


    雪代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藤村大人。有一件事我非問不可……川邑大人真的策劃了這場藥殺嗎?」


    「事已至此,你還在說什麽。」


    聽不懂我的話嗎——左大臣令人不快地繼續說道。


    「再怎麽想也是這家夥在企圖藥殺。不需要證據。」


    「也就是說,你們太政官為了隱藏右大臣的罪行,選擇嫁禍給我們這些無辜的人嗎?」


    反擊開始!


    雪代巧妙的話術讓飛廉心情振奮。幹得漂亮!另一方,左大臣厭煩地盯著雪代。


    當時審議會開幕的那天沉默的醫學生現在變得滔滔不絕,感到很不快吧。


    在藤村聽來,這一定非常刺耳吧。


    「以一個平民出身的小姑娘來說,膽子不小。」


    啪唧,藤村用力地將笏拍在手心中,令人不快地說道。雖然他的發言充滿壓力,但是在雪代和飛廉看來,這隻是被追捕下獵物的悲鳴罷了。


    「雪代閣下,你的說法,就好像是我有過錯一樣。我到底有何罪過。藥殺的實行犯的藤雲已經承擔了責任自殺了哦。我在這勸說這個和藤雲背後有所關聯的右大臣自盡,你看起來有異議啊。


    「這是當然。我怎麽想都不明白為什麽要選擇在這裏自殺。」


    「理由


    很簡單,因為這裏方便罷了。」


    左大臣坦率地說出了心裏話。


    「這是為了帝室,貴族和官員恢複信賴關係所必需的措施。若不這樣做,朝廷將會完全停止運作。這是你這個剛剛入寮的小姑娘所無法理解的。奉獻出自己性命就是忠誠心的表現。藤雲已經承擔了他的責任,接下來就是必須要讓這個最後的殺人犯右大臣展現自己覺悟。」


    「……藤村大人,雖然你一直主張藤雲大人是自殺而死……」


    「怎麽了,不是嗎?」


    「是你殺害的他吧?」


    仿佛是受夠了一般,雪代語氣強烈地說道。


    就像是再說,我們不再陪你演戲了。


    「在一係列事件中,藤雲大人原本就是一個可疑的人。作為對皇後入內心懷疑問的貴族之一,他毫不猶豫的說出了他的想法。不止如此,犯人為了這次藥殺而指示盜賊們奪走名為附子的藥材,為了他們能更好行動還給配備了官馬。若是處在藤雲大人的立場,在主水司準備混入附子的飲用水不就可以了。用地位威脅,或是用金錢收買官員都不失為一種可能。」


    唔,像是在仔細考慮雪代的主張一般,左大臣閉上眼睛聽著,示意雪代繼續說下去。


    「並且,在我的隨身護衛,飛廉和同伴帶著足夠彈劾藤雲大人的證據回到宮城之前,他就死了。當時我就在考慮一種可能性,是不是太順利了。因為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藤雲大人是犯人。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宛如因為他一人承擔了責任後,所有事情都劃上了終止符。」


    「那也未必吧。」


    左大臣轉頭說到。


    「可能隻是發現你的隨從們搶走馬匹後的目標是自己的莊園。雖很意外,但他不過是著急了而已。畢竟在審議會上,急急忙忙想揪出犯人的就是他。因而才被逼得自殺吧。」


    「確實,藤雲大人是犯人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們也從沒否定其他可能性。藤雲大人以前跟吉富大人爭吵過,說過「不會把內大臣的位置讓給你」。乍一看隻是大納言之間的權力之爭,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太政官的就任是由全體太政官決定的。藤雲大人自己的話是無法就任內大臣的位置的。我認為,「不會把內大臣讓給你」這種與其說是勝利的宣言,不如說是高傲自滿的表現。正因為把大多數太政官都變成自己的同黨,他才可以肆無忌憚的顯露對吉富大人的敵意。」


    波濤般的攻勢讓左大臣插不了嘴。


    雪代深吸一口氣。


    「也就是說,凶手除了左大臣您以外別無他人。」


    「你這家夥……忘了藤雲的舉動了嗎。你有沒有仔細聽啊。的確,藤雲的發言有失太政官的風度,所以我才嚴厲的提醒了他。那之後,再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隻是因為一次的胡言亂語,就要如此猛烈的斥責,可怕,可怕。何況,僅憑這些也沒有給我定罪的根據。」


    左大臣從容地笑了笑。


    「平民出身的你對貴族出言不遜,但我並未因此不快。努力地自證無罪,拚命發揮著想象力……就當這是餘興節目吧。」


    「您也就現在還能笑得出來了。」


    雪代接著說道


    「您作為太政官的說法與事實並不相符,有著很多矛盾。太政官認定我有罪,是因為本來並不屬於典藥寮管轄的藥物成分被檢測出來了。那是因為沒有被處理過的附子被混入了。那麽,從哪裏獲得了附子才是問題的關鍵。」


    「既然在典藥寮工作,那麽到處都可以入手吧」


    確實,如果成為了藥師,誰都會認為很簡單就可以入手吧。但是典藥寮對於藥材的管理非常嚴格,隨意從倉庫裏拿出來根本不可能。


    然後,左大臣對於藥材的說法有一個致命的錯誤。


    「確實,如果是附子的話,確實有可能拿得到。但是沒有經過處理的附子,隻有從典藥寮以外的地方才有可能得到。」


    雪代緩緩的說明。


    「王都的藥材商在出售之前都會進行加工。從藥材商那裏購入的附子並不能用來藥殺。從市場中被出售的時候,殘留的毒性就已經很少了。這次事件中的附子是沒有經過加工的附子。所以,並不是我個人可以接觸到的東西。」


    「任你如何辯解,藥師或者藥材商牽涉其中的可能性應該非常高。」


    「嗯,當然有很多種可能性。假如我和藥材商串通,就可以買到沒有經過加工的附子。但是,那些把用來藥殺的附子提供給犯人的盜賊們已經都被彈正台抓起來了。他們也掌握著官馬的供給,這都不是我一個位卑之人所能做到的。在下並沒有提供官馬的手段和財力,更不用說向他們提供可供躲藏的住處了。」


    心中不悅的藤村發出「哼」地一聲。


    就像是在警告一樣。


    但此刻,應感到恐懼的已並非是雪代。


    就算是完全不能用常識來揣度的對手,典藥寮的魔女也毅然決然地勇闖虎穴。


    「所以說,結論隻有一個。多半是一位能提供官馬,能出錢雇傭盜賊,身居高位的達官顯貴,為了掩飾自己的罪名來把我獻祭掉。」


    雪代做出了反擊。


    她在預先設計好的地方,一錘定音。


    「被認為是凶手的藤雲大人已經死亡了,認定我有罪,慌慌張張要處刑我的是太政官全員。因此,我對所有想謀害我的人都強烈懷疑,提起強訴。」


    強訴。


    絕對是預想外的展開。藤村明正對於強訴這個詞吃驚得眉毛皺了起來,仿佛懷疑雪代神誌不清般地看著她。


    「為什麽,會使用這種根本贏不了的方式?」


    無法理解的左大臣問到。


    官場,是達官貴人行使權力的地方,但雪代卻主動登上了對方的主場。


    定是還留著什麽招數。藤村縱然很警惕,但完全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


    強訴是從古代開始是顯示神佛的權威,向朝廷施壓的訴訟。


    從古至今,對於寺院的壓力而感到無計可施的朝廷,承認人們擁有訴訟的權利。為了將所有的訴狀都平等看待,從而減弱寺院的勢力,創立了名為庭中的製度。


    在被稱作「庭」的文殿或者記錄所內發起訴訟,口頭訴訟也可以。


    但是,訴訟的手段並不是僅有庭中,直訴和強訴也一直都有。直訴是對最高權力者直接提出送訴狀的行為,強訴也有強硬的訴訟行為的意思。


    經常指下級官員或者市井之民作為原告,向上層的人物提起訴訟的行為。但是,他們遵循訴訟的規則做準備的時候,都不會使用強訴這一手段。由於以前寺院經常目中無人地提起強訴,強訴絕對不是什麽好的手段。


    如今的雪代身處彈正台,她便有了向慶帝提起直訴的可能。


    又或者是不服審議會的出發,提起越訴(上訴)。


    冷靜的搜集情報和證據,準備好訴狀,思考完成後再行動才是正常的。


    但,雪代把這些都摒棄掉了。


    沒有完全的準備而選擇了奇襲。


    選擇了很有可能失敗的強訴。


    「看來很有自信啊。」


    藤村靜靜的說道。


    「無視庭中和直訴,敢直接使用強訴。看來你已經收買了很多人。太政官被藥殺這種不詳的事情原則上應該穩健地處理才對……你卻是直接出絕招。」


    「正是因為強訴才沒有任何可疑的手段。」


    「確實,要想對太政官發起訟訴除了強訴別無他法。」


    那好吧,藤村靜靜的吐了一口氣。


    「既然你做好了覺悟,那好吧,這份強訴我接受了。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要後悔。既然想在這裏表現你的正義,那就讓我看看究竟能貫徹到什麽地步。」


    「對您的這番話表示感謝。」


    飛廉渾身是雞皮疙瘩。此時此刻,藤村承認雪代是對等的敵人。


    不是居高臨下的態度,而是正麵接受了雪代的覺悟和挑戰,用嚴肅的表情看著她。


    雪代靜靜地行了一禮,


    「那麽。我會再次提出川邑大人所遭遇的不測。」


    「當然,既然連強訴都提出了,訴訟的結果就會表明一切。我會撤出這裏所有的部下。」


    然後,藤村就說再見後站起身。


    「非常期待朝堂院上的對決,讓我看看你的覺悟,如果要貫徹正義的話能堅持到哪裏。不管是什麽結果都不要緊,請不要後悔。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在下早有覺悟。」


    「您是認真的嗎,雪代大人。」


    藤村離開後,雪代和飛廉召集典藥寮內等待的醫官們。等待的時候,飛廉未加思索地問道。


    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在派遣飛廉到川邑的住宅偵查的時候,雪代在彈正台到底準備了些什麽?


    並不是飛廉沒有留意,隻是需要做的事情已經堆積成山。因為太忙碌,飛廉一直沒有機會,現在才得以開口。如今告一段落,得到了一刻喘息的機會。


    但是,馬上又要麵對更大的挑戰。


    在天王山中心的朝堂院。那裏正在舉行藥殺的審議會。


    「我雖然胸有成竹。但也要慎重行事,胡亂開口可不行。」


    在陽光下的走廊上,雪代靜靜地回答道。


    「沉默也是很重要的武器。不知道都有何人在豎著耳朵等著。牆頭草也像山一樣多。為了不透露給太政官們有用的情報。就算是對飛廉你我也什麽都不會說的,等最後塵埃落定之時我再對你和盤托出吧。」


    「現在還不能說嗎。」


    「是的,這也是為了保護你。請你理解。」


    何必保護我,飛廉咬著自己的嘴唇忍著沒有說出這句話。


    我對那人來說有沒有用呢。說起來我又是否做好了護衛的工作呢。我似乎隻是做了一些收拾盜賊老窩的工作。


    是為了守衛這個人一直待在她身邊,但現在,自己反而被其保護著。


    反受其保護與記掛雖也不壞。


    但這心情卻說不出口。現在的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宮城的規則,不正常的也好,正常的也罷,還沒有做好覺悟毅然決然地行動過。而現在隻能遵從這個人的指示。


    急得自己牙根發癢。現在明明想要獲得可以守護她的力量。


    既然這麽想的話,就說明自己還是個孩子。


    ——想到以前也被父親這麽說過,飛廉突然心生怒氣。


    就在飛廉百感交集時,雪代毅然決然地說道:


    「……朝堂院。所有的對決,就在那裏決定。」


    三、詐術


    幾天後,朝堂院召開了緊急朝議。


    被稱作八省院的這個建築群是以慶帝的太極殿為中心,十二朝堂為鶴翼的形狀分布的。本來,雪代和飛廉因為沒有官職無法進入朝堂院。但這次,作為原告而被召集,出示了許可證後雪代向著朝堂院中距離太極殿最近的,陛下處理政務的朝堂走去。


    目的地是被稱作朝集殿的召見處。


    報時的鍾聲響過,來朝議的文武官員向慶帝再拜後,一起入座了。雪代和飛廉早早趕到,此外是滿堂的高官們。


    大多數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們。這是當然的,身著束帶這種完全不符場合的官服的男女兩人就在身邊站著。開始多半以為是哪裏來的下人,但似乎也有認出雪代的,隨後空氣為之一變。


    ——向著不好的方向。


    「快看,是典藥寮的魔女。」


    「就是她企圖想藥殺皇後麽,難以置信啊。」


    「先不管藥殺的真假,這次是真的蠢,竟然對太政官提起了強訴。」


    「故意來給我們找樂子的麽?」


    「區區一個寒門女孩,不僅進入天王山還做出這種事,真不像話。」


    像是故意讓對方聽見,不斷地陰陽怪氣。飛廉滿是不悅,但是雪代的身上一點也看不出對於這些惡言惡語害怕的樣子,一臉堅毅地走向前。看著毫不露怯的雪代,坐成一排的達官貴人們也露出無趣的表情。


    「雪代大人,馬上開始了。」


    「是啊,飛廉。」


    「但是,好奇怪。時間一到鍾聲就該響起,但中庭的時鍾台卻空無一人。」


    飛廉很奇怪。


    武官把守著的入口的朝集殿的對麵,有一個被稱作朝庭的院子。那裏有一個水鍾和一個日鍾,一般來說是戴著紅頭巾被稱作計人的官員來敲鍾。但現在那裏裏一個人影都沒有。


    漸漸地其他官員也注意到了這裏,是不是今天遲到了,大家互相交頭接耳的小聲交談。


    「……喂,有沒有聽到什麽?」


    有人嘟囔到。


    唰地靜下來的朝集殿內,傳入了一陣輕快的聲音。大家都豎著耳朵,沉浸在那聲音中。


    好像是龍笛之聲。從未聽過的飛廉完全一頭霧水,但熟悉雅樂的雪代和其他高官們紛紛傾聽著此樂。這時有人感歎「樂色一如既往」,但卻四下不見演奏之人的身影。


    眾人的樣子看來是已意識到奏樂人是誰了。


    那位大人之類的小聲低語傳來。


    「對了,飛廉還沒有聽過吧」


    雪代笑著說。


    「快四拍,十六拍,這是太食調的長慶子。」


    像是從坡道上一路而下,音符跳躍著,仿佛那輕快的形象都躍然眼前了。


    就算是從來沒有聽過雅樂的飛廉,也聽說過長慶子這首樂曲。


    被稱作結束之樂的名曲,一般用在宴會的結束或政事結束達官貴人們退場的時候。


    但在朝議剛開始的時候到底是誰奏響了這首曲子?


    演奏地再好也不能成為現在彈的理由吧。大概是與飛廉懷有同樣疑問,近旁的高官們也驚訝地紛紛議論。


    「雪代大人?」


    「是天籟吧。擁有能在這種地方獨奏的技術和膽量,隻能是天籟。」


    就在被這個名字所震驚的飛廉為了尋找她而把目光掃向四周的時候。


    朝集殿的陰影中天籟走了出來。苗條的身軀,帶著高貴女子外出時穿的垂娟(古時女子帶的遮擋麵容的垂紗)。透過鬥笠垂下的輕紗,飛廉被迷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注視著。她好像並不是單純的演奏音樂,而是全身跟著音樂在舞動。


    腳的踏步,頭的傾斜,音色,輕紗的擺動,以及從輕紗之間漏出來的表情,都是絕美的。


    在場的高官們對此也是報以極高的評價。隨著天籟出場,自然地響起了拍手聲。在最後難以置信的又高又長的尾音之後,天籟行了一禮。


    掌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熱烈了。


    天籟的演奏結束之後,從死角裏出現的雞人(負責報時的官吏)們來到時鍾台,確認時間後,敲響了鍾。


    隨著鍾聲,來朝議的達官貴人們開始動身。雪代和飛廉也隨著人流來到了跟其他官員聊天的天籟的身邊。


    「天籟,謝謝。」


    「竟然這麽利用


    我的演奏,這個人情可不輕哦」


    「當然會全力報恩的」


    雪代和天籟相視一笑。


    「飛廉也辛苦了,真是一場災難啊」


    如此溫柔說話的天籟,是第一次見。習慣不了的飛廉有點語無倫次,隻能不停地用「嗯」「啊」來回答。


    過了一會,天籟又回到呆呆的表情。


    「從現在開始,你要去的可不是尋常之地。你們要在那裏證明自己的清白,給我認真點,別不像樣的。」


    「放心好了,天籟。飛廉也不是小孩子了,已經救了我好多次了。」


    「我從麒麟那裏聽到了,也並不是無腦的賭博。結束之後要把詳情告訴我啊」


    「那個,天籟閣下……」


    「什麽閣下啊。我不喜歡被那麽稱呼」


    「那就……天籟小姐」


    真難叫出口……飛廉一遍感歎一邊問。


    「為什麽在這裏演奏這個呢?我完全不明白。」


    「今天是某位大人從舞台上消失的日子喲。典藥寮的魔女,真有你的」


    「……就算對手是太政官大人?」


    驚訝於天籟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雪代,飛廉又問到。


    你話還真多,天籟笑著說。


    「跟雪代一起就是這樣的,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就是這孩子絕對不會打失敗的仗。就算是壓倒般的不利,也會花費時間變成對自己有利的局麵。這才能涉嫌藥殺的貴族高官們繩之以法。」


    「那麽天籟小姐是賭雪代大人贏了?」


    「沒有賭博的必要,因為結果已經注定了。」


    天籟聳聳肩。


    「因為,你們不是清白的嗎。是不會被認定為罪人的。」


    「……但是,對手可是左大臣啊」


    「我再說一遍,雪代絕對不會打失敗的仗。隻要跟著她你就會懂的。」


    天籟輕輕一笑。


    這是至今為止從未見過的,很開心但也有點壞壞的笑容。居然感到有些妖嬈。飛廉的視線都飄忽了。


    雪代輕聲對飛廉說:


    「走,去把那幫壞蛋全收拾了。」


    「天籟小姐……也變了呢。」


    「唯有天籟她沒有變喲。平時很嚴肅,那也不過是在雅樂的領域。除此以外也是一個喜歡八卦的女孩子。跟聊得來的同伴們一起說著別人的壞話,大聲地笑什麽的。」


    「……說的也是。」


    雪代和飛廉朝著朝堂走去。


    除了在典藥寮接受治療的川邑清則,其他所有的太政官,然後達官貴人,各省的四等官都聚集在一起。


    飛廉注意到穿著兩種服飾的官吏們聚在一起,應該就是文官和武官了吧。


    作為最上級禮服的束帶,文官和武官是有區別的。


    文官的束帶在綾眷的下端是縫腋袍(袖子縫在一起),根據官職的不同有著不同的顏色和花紋。很重視華麗感,攜帶的窄佩刀也是掛滿了裝飾。真是華麗啊,飛廉心想,這裝飾也太多了。


    相反武官的束帶隻有最低限度的裝飾,統一顏色的闕腋袍沒有一點多於的累贅。佩戴著跟文官不同的大太刀。手裏拿著的笏(覲見時拿著的長板子)和檜扇都放在懷裏。


    正在觀察的飛廉突然注意到,這群人好像關係很差,武官一派死死的盯著文官一派,文官好似沒注意到一樣滿不在乎。


    「啊啊,文官武官關係很差啊。」


    雪代點頭表示同意。


    「武官大多都是豪族出身的武士。但他們的位置是比文官要低的。不管怎麽辛勤工作,也得不到對等的地位。所以一直懷有不滿。最近對於貴族的驕奢淫逸非常的不滿。肯定盼著看文官們的笑話。」


    進到朝堂,飛廉注意到坐著的達官貴人們把中央讓出來一條通路。根據雪代的說明這個叫做言路,不論官階高低所有臣子都可以走過這條路直接對慶帝陛下發言。


    雖不過是個醫官,但作為當事人,雪代被安排到跟典藥頭同列,飛廉也跟在後麵。


    突然,後麵傳來了一些騷動。


    飛廉回過頭,看到太政官們走了進來。站在最前麵是穿著華麗的紫色的束帶的左大臣,藤村明正。過去太政官是穿著紫色束帶的,但由於染料的價格過於昂貴所以後來都換成了黑色的束帶。藤村憑借雄厚的財力拿到了入手困難的染料,所以隻有左大臣是紫色的束帶。


    壓倒性的存在感,壓倒性的示威。


    這氣場真是與之地位品階相得益彰,飛廉心想。


    左大臣一邊回應過來打招呼的文武官員,一邊找到了雪代和飛廉的位置。對上視線後微微地點了下頭。


    坐著的雪代和飛廉也回應了對方。


    終於所有的達官貴人們都已經就坐。隨著隆隆的關門聲響起,朝堂的牆邊,彈正台的武官整齊地站在一起。飛廉感到朝堂之上的空氣都緊繃了起來。


    「慶帝陛下駕到」


    從死角傳來女官的聲音。


    朝聲音處望去,簾子的後麵緩緩地出現了一個人影。


    雪代和飛廉,還有一眾官員們深深地低頭行禮。


    然後,隨著慶帝最信任的弾正尹伊吹的入場,一齊禮畢。


    「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樣,這次的朝議是為了厘清在安福殿發生的藥殺事件的凶手而召開的。」


    伊吹淡淡地說道。


    「作為嫌疑人被抓捕的是典藥寮的醫得業生雪代和她的直丁飛廉。根據審議會的結果,兩人一起合謀潛入了藥種運,然後趁亂用毒在安福殿實行了藥殺。對於這個結論,雪代閣下和飛廉閣下表示強烈反對,為了證明自身的清白,這次對彈正台提出強訴的申請。」


    伊吹停了一下。


    「他們主張,真正策劃藥殺並實施的,是太政官。」


    「真是無稽之談。」


    伊吹剛剛停下,左大臣藤村就說到。


    「太政官合謀來實行藥殺這種荒唐的話,搞笑也需要有個限度。全部都很明朗了不是嗎,計劃藥殺的是大納言,藤雲鐮足不是嗎?他非常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故而自殺了。確實同樣身為太政官沒有注意到藥殺的我們確實應該被責罰。但竟然指控現在的太政官們是藥殺的主謀……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左大臣殿下。」


    「伊吹大人,讓慶帝陛下為了這種事情而蒞臨朝議,非常不值得。」


    「但是,藤村大人。這一連串的事件的所產生的威脅被稱作政變也不為過。」


    「……嗯,確實如此。」


    像是思考了一番的沉默之後,藤村表示了讚同。


    「所以,犯人定要嚴懲,作為朝廷這是理所應當的。嫌疑人雪代和飛廉,主張其自身的清白,他們還指認是太政官一邊謀劃藥殺一邊還像無關者一樣站在朝堂之上。雖然他們是嫌疑人,但出於司法基本的義務,我們也且聽其一言。」


    「自然,那是自然」


    藤村邊笑著邊點頭。


    「那麽,請重新闡述你們強訴的訴狀。根據什麽樣的證據,來控告我們太政官全員。其中的真假,馬上就可以知曉。」


    「藤村大人,您似乎有所誤會。」


    伊吹看著訴狀和申訴書。


    「這次,雪代閣下並沒有控告全體太政官。隻有左大臣,藤村明正一個人而已。」


    全場沉默。


    大家都對弾正尹說的話有些錯愕和茫


    然。這是當然的。這裏的所有人都認為強訴的對象是太政官全員。擴散這個傳言的藤村明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伊吹。


    「……這又是怎麽回事。」


    「再次說明一遍,這次雪代閣下強訴的隻有左大臣藤村明正一人。」


    伊吹又聲明了一次。


    「雪代閣下斷定策劃藥殺的是您跟藤雲鐮足二人。然後察覺到自己處境很危險的您把所有的責任都退給他,自己脫身。雖不敢相信是您毒死了他,但倘若是您策劃了藥殺的話,也不見得做不到如此地步。」


    「我……策劃……藥殺……什麽,隻控告了我?」


    藤村茫然地結巴起來,最後仿佛理解了什麽似的哼哼唧唧地說道。


    「你這家夥……是你算計我,典藥寮的魔女!」


    「嗯?您此話從何說起呢?」


    並未一時激憤而將高官顯貴們樹敵。雪代此刻異常冷靜的說到。


    飛廉在隻見她渾身是磨練後的冷靜與透徹。


    「又或者,您有什麽見不得人之事嗎?」


    飛廉啞口無言。這是個陷阱。反應過來的高官們突然嘈雜起來。就算伊吹讓大家肅靜,也沒辦法讓所有人停下。混亂已經擴散出去了。


    這個混蛋,藤村呻吟道。


    左大臣恨得咬牙切齒。


    他的臉因為憤怒變得扭曲。不斷責罵著大意的自己。要是提前發現雪代的策略的話,直到剛才還可以提前做好準備。


    「-肅-靜-」


    伊吹再三喊話。終於讓聽眾們都安靜下來。他手裏拿著雪代提交的申訴狀。


    「現在開始審議。」


    弾正尹伊吹按照既定步驟一步步處理雪代發起的強訴。


    「首先,向雪代閣下確認。是否主張自己無罪。」


    「是」


    「你控告太政官策劃了整個陰謀,為了隱瞞自己罪行將鐮足大納言藥殺,你有證據嗎?」


    「有」


    「好。那麽聽聽你的要求。裁判的時候你希望被告受何刑」


    「符合八虐大罪的——極刑」


    雪代話音剛落,場內又嘈雜起來。飛廉也目瞪口呆。


    她賭上了性命。麵對著那晚想殺死自己的敵人。


    「那麽,下麵是左大臣,藤村殿下。」


    伊吹轉過頭去。


    「關於此次的強訴。控告內容都是事實嗎?」


    「不。絕對沒有的事。」


    「這次的裁判就是為了讓真相大白。換下個問題,你跟鐮足大納言一起合謀在安福殿實施了藥殺是事實嗎?」


    「不。一切都在遺書裏麵寫的很明白了。都是鐮足個人的行為。」


    「那麽在此確認一下。前幾日用私人衛兵將右大臣,川邑清則監禁的理由是什麽。」


    預想之外的問題,好像詞窮一般左大臣沉默了一下。


    但是,反應非常快的整理了思路。


    「現在雖已另做他想了。但有段時期,我一直在監視川邑閣下是否在計劃著藥殺。監禁這種說法是有問題的,伊吹殿下。」


    「但是,雪代閣下的申狀中寫著,你為了讓他背負藥殺的罪責,計劃毒殺他。」


    「這也絕非事實。這個寒門之女隻會花言巧語。」


    急不可耐的藤村回答道。


    那好吧,伊吹把申狀收起來。


    然後弾正尹穿過簾子與皇帝說了幾句話。


    「如上所述,兩人的說法有分歧。但是真假不能共存,到底是哪一方在說謊呢。」


    「那麽,請出示證據。」


    從簾子後麵傳出了聲音。


    伊吹行了一禮。注視著雪代和藤村。


    「詳細的說法過一會兒再聽。現在請把證據拿出來,根據你們提交的證據的內容來徹查到底是哪邊計劃藥殺並實施的。那麽,原告的雪代閣下,請出示證據。」


    「是。」


    雪代站起身來,走過言路向著伊吹走去。


    她所拿著的證據的內容要是公開的話,會有造成很大的衝擊。


    那是寫著左大臣,藤村明正是藥殺的凶手的信。


    提交那個後又引起了一部分騷動。但也有一部分達官貴族認為這是捏造的,不值一提。


    但是,當依次讀出寫這封信的人的名字時,在場的全員麵無血色。


    雖然讀到的名字飛廉並沒有什麽印象。但是隻是聽到這些名字對應的官位,就理解藤村明正已經走投無路了。騷動在漸漸增加。


    右大臣,大納言,中納言,參議,然後是公卿。除了他自己,其他所有的太政官都主張雪代是正確的。朝堂院的參列者們大吃一驚。


    除了藤村以外的所有太政官都同意雪代,意味著他們公然與藤村為敵。


    然後雪代把緝拿歸案的盜賊頭領鈍傳喚到朝堂院上。後者將其與左大臣藤村明正以及大納言藤雲鐮足接觸,奪取藥殺的藥種然後獻給他們的過程全都說了一遍。


    這時飛廉終於意識到。這是顯而易見的偽證。但是,這裏是朝廷。又不是佛教的真如世界。在這裏隻要為了贏得勝利,虛假的證言也可以被賦予真實的含義。


    為了讓左大臣能夠被定罪,她撒謊了。


    曾經他用來對付別人的武器,現在被拿來對付他。


    「……幹得漂亮啊,典藥寮的魔女。你已經完全掌握了宮裏的做事手段了啊」


    抬頭仰望著天花板的藤村明正說到。


    已經承認敗北了?飛廉十分驚訝。甚至連反駁都放棄了。


    「算了,我接受這個結果。你高舉的正義擊敗了我,我也有所覺悟,我接受這個結果。」


    緩緩站起身的藤村明正。好像發現了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彈正台的武官們悄無聲息的往前踏出一步。


    「確實,計劃藥殺椿皇妃一事是事實。全都是為了排除不符合雲上殿的妃子。作為整個計劃的開場」


    承認了指控。但是周圍安靜的仿佛能聽到水聲並不是因為這個。


    無法無視的內容是:


    「開場?」


    弾正尹伊吹的臉色陰晴不定。


    突然充滿著怒氣的聲音響起。


    「藤村殿下,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麽嗎?」


    「當然」


    流露出歇斯底裏的表情,藤村越過垂簾向後麵的慶帝行了一禮。


    「尊敬的陛下。這次的事件僅僅是整個計劃的引子的一部分。全都是為了皇家和國家的未來考量。就算是卑賤的手段,這也都是為了盡忠的事業。」


    這是為了將錯誤的立後行為糾正過來,左大臣繼續解釋。


    「我明白,陛下並不信任達官貴人們。確實因為以前的惡政我們並不值得信任。但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值得信賴的存在,我們一同努力工作。不僅是我,參與者們都是支持陛下的。我們認為應有一位對國家的未來有益的妃子。但陛下卻否定了這一點,您不同在下們交流,不讓我們談論未來的理想,您踩碎了我們為您盡忠的心。」


    飛廉一邊聽著,一邊注意到了周圍氛圍的變化。敵人真不愧是利用花言巧語掌握人心的行家。打的一手情感牌。


    「眾人都意識到,不接受貴族的妃子意味著陛下不信任我們。這樣下去國無以為治。不管如何,立後之舉都應歸於正道——不然忠臣之心隻會離陛下而去。」


    左大臣一時間望著天。


    雖然是精彩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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