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晴就寢前,蒼一郎都沒有回來;隔天晴醒來後往客廳望去,卻看到他縮在暖桌裏的背影。不知道蒼一郎是什麽時候回家的,肯定是半夜的事。晴沒叫醒他,直接走進廚房準備早餐,接著把做好的雜煮端到客廳。


    晴總覺得昨天好像也在蒼一郎睡覺的暖桌旁吃過雜煮,不過,這種既視感隻能到今天為止。雖然晴在這三天裏都沒說什麽,但他決定明天開始禁止蒼一郎睡在暖桌裏。正當晴拿起筷子時,暖桌就因為蒼一郎翻身而搖晃起來。


    「呼……啊……已經天亮了?」


    「不要搖啦,會灑出來。」


    「……晴……你又在吃雜煮嗎?」


    「沒辦法啊,還有一堆年糕。」


    剛睡醒的蒼一郎一臉驚訝地詢問,晴則是哼了一聲回答。說實話,即使知道這是高級食材,晴也已經膩了。昨天晚餐同樣是吃烤年糕,三餐都吃年糕真的讓人很無力,晴決定今天隻有早餐吃年糕。


    「你也要吃嗎?」


    聽晴這麽問,蒼一郎板起臉搖搖頭。


    「比起這個,我收到若菜的聯絡了。」


    「幾點要出門?」


    「她說是跟對方約十一點,會開車過來這邊接我們。」


    「那真是幫了大忙。」


    如果她會來接人,晴他們就不需要考慮移動的方法,更能省下交通費。晴向說了「她到時會再聯絡」的蒼一郎點點頭,詢問他是不是也要一起去。


    「當然。還是說……晴希望跟若菜兩個人去就好?」


    「你也一起來吧。」


    晴平時絕對會無情地拒絕,如今聽到他立刻這麽回答,蒼一郎不禁眯起眼睛回望他。蒼一郎挪動著身體,摩擦地板發出「沙沙沙」的聲音爬出暖桌。聽到蒼一郎說他要去洗澡,晴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你一大早就要洗澡?」


    「我昨晚沒有洗。若菜對這種事很敏感,而且很囉唆。」


    平時即使晴叫蒼一郎去洗臉,他最多也不過就是沾沾水而已。見蒼一郎如此顧慮若菜,晴多少感到不悅,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昨天重逢的若菜已經完全看不出少女時代的麵容,成為一名毫無缺點的美女。哪怕是晴自己,也會想避免讓那樣子的若菜皺起眉頭叨念他吧。


    蒼一郎走去浴室後,晴把雜煮吃完,將碗筷拿回廚房。請出躲在暖桌裏的貓咪們後,晴將棉被拿到外頭去曬,接著打開走廊的玻璃窗開始打掃。處理完家事後,晴跟洗好澡的蒼一郎說,在若菜過來前他要先工作,就走進工作室。


    由於要送給真澄的木雕還沒完成,晴就先繼續動工。過了大約兩個小時,時鍾指針走到十點多時,蒼一郎打開了工作室的拉門。


    「晴,若菜打電話來,說車子已經到三崎阪。」


    「我立刻過去。」


    晴先要蒼一郎去確認廚房的瓦斯爐是否關上,自己則動手關上工作室的暖氣並收拾起工作用具。他與在走廊等待的蒼一郎一同走出家門,小跑步穿過月影寺。抵達三崎阪的兩人張望著尋找車子,在左前方發現一輛銀色的進口車。


    「就是那輛。」


    晴跟在蒼一郎身後往車子走去,駕駛座的窗戶也在這時打開。蒼一郎先向戴著大大的太陽眼鏡的若菜說聲「久等了」,便往靠車道的副駕駛座走去。晴則是打開靠人行道的後車門,坐進若菜後方的位子。


    若菜確認兩人都上車後,便踩下車子的油門。蒼一郎問若菜說:


    「我們要去哪裏?」


    「田園調布喔。」


    「那應該會稍微花點時間吧。」


    「今天才一月三號,路上車子很少,所以大概三十分鍾就會到了。」


    聽著兩人的對話,晴再度體會到他們的確是超級有錢人家的子女。講到田園調布,那裏可是日本屈指可數的高級住宅區,晴當然從來沒有去過,而且光是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便會萌生一股卻步的心情,但若菜跟蒼一郎卻是一臉平靜,這肯定是因為他們是在宇多家長大的吧。


    比起嫉妒,晴更覺得驚訝,同時,他向若菜詢問起一件頗為在意的事:


    「那樣東西是放在私人的宅邸嗎?」


    「是的,東西在有光先生家。他似乎是一名收藏家,跟我認識的池尾小姐很熟,所以才會介紹給我。」


    「池尾小姐就是……若菜小姐昨天提到的那位很照顧你的人嗎?」


    「是的,她打從我剛成為醫生時就很關照我,直到現在我仍會找她商量事情。最近我遇上了一些問題……池尾小姐因為很擔心我,才勸我買一尊佛像。池尾小姐自己也是在買了某尊佛像後,運氣就變好了的樣子。」


    「原來如此……」


    雖然晴點頭回應,但因為不了解改運是怎麽回事而暗自思考著。至於若菜明明連觀音菩薩是什麽都不懂,卻隻因為感覺很神聖就打算購買佛像,其實也算是一丘之貉吧。還有,池尾是否篤信佛教也很令人懷疑。


    池尾很可能也不了解佛教美術,更重要的是,一旦她跟佛像的持有者有光聯合起來強調那是真品,情況就會變得很麻煩;如果兩個人沒有惡意,情況將會更難處理。晴邊思考著即使那樣東西真如自己所料,或許也不該當場說那是贗品,邊開口詢問:


    「池尾小姐了解佛像嗎?」


    「池尾小姐嗎?我不清楚耶。今天池尾小姐也會在場,到時請直接問她吧。」


    「對方約在現場會合嗎?」


    「是的。我剛剛打電話問過她了,她應該會跟我們同時抵達。」


    「這樣啊……」


    晴點點頭並輕輕歎了口氣,整個人靠到高級皮椅上。正如若菜所說,因為過年路上完全沒車,路況非常良好,三人按照預定,於三十分鍾後抵達田園調布,並且在約好的十一點前抵達有光的宅邸。


    「似乎就是這裏。」


    若菜打開雙黃燈將車子停在車道上,從車子裏麵確認門柱上的門牌。即使在到處都是高級住宅的田園調布,有光的宅邸仍是有著強烈存在感的豪宅。麵對步道的大門緊閉,圍牆也很高,完全看不到裏麵的樣子。若菜見狀命令蒼一郎下車,要他去按電鈴詢問有沒有能停車的地方。


    「我知道了。這個家這麽大,應該可以把車停進去吧?」


    正當蒼一郎邊這麽說邊解開安全帶,準備打開車門時,後方傳來車子的喇叭聲。若菜從後照鏡確認後,看著後麵的車子表示:


    「是池尾小姐。」


    晴聽若菜這麽說便轉身往後方看去,在後擋風玻璃的另一邊看見一輛深藍色的車子,接著一名戴著太陽眼鏡的女性從駕駛座下車。雖然打扮跟若菜相似,不過這名女性的年齡應該比若菜大上許多。


    看到池尾下車,若菜也跟著打開車門。晴隔著窗戶看著朝彼此打招呼的兩位女性,一旁的蒼一郎則是坦白地說出感想:


    「感覺就像是若菜二十年後的樣子呢。」


    「你知道對方是誰嗎?」


    聽見晴的問題,蒼一郎搖搖頭回答:


    「我不知道,不過從若菜提到的事跟那副打扮來看,應該是所謂的名媛朋友吧?」


    「名媛朋友嗎……」


    喃喃重複了一次後,晴歎了口氣。他邊想著不管怎樣這都跟自己無緣,邊從車外的兩人身上移開視線。


    「小蒼、白藤先生。」


    若菜的聲音在這時傳來,看到她在車外招手要兩人下車,無法違抗她的晴隻能不情願地開門走出去。


    兩人走過去後,若菜將他們介紹給池尾。


    「這是我弟弟蒼一郎,另一位是白藤先生。」


    「……我是蒼一郎。」


    「……我是白藤。」


    晴與蒼一郎並肩站著,不情不願地低頭致意。披著貂皮短大衣的池尾取下太陽眼鏡,用擦著鮮豔口紅的唇自我介紹。


    「我是池尾。」


    雖然有花重本保養肌膚,不過還是能看出她的年齡大約是五十歲左右。帶著大波浪卷的中長發非常適合她,是一名充滿魅力的美麗女性。


    「雖然我知道若菜有弟弟,不過沒想到是如此一表人才呢,應該早點介紹給我認識才對啊。在哪裏工作呢?」


    「他沒有在工作啦,雖然有在大學做賺不了錢的基礎研究。」


    「我才不是沒有在工作!好歹有被教授雇用當助手啊!說什麽『賺不了錢』根本是多餘的!」


    「這麽說也是。無論哪種研究,未來都是無可限量的。那麽白藤先生呢?」


    「………」


    被池尾詢問在做什麽工作,讓晴一時語塞。即使跟身穿高級皮草的女性說自己在製作木雕,她應該也難以理解吧?正當晴煩惱著究竟該怎麽回答才好,一旁的若菜就自顧自地說明起來:「因為白藤先生在做藝術相關的工作,我就請他陪我一起過來。他對佛像也相當了解喔。」


    「哎呀……是這樣啊……」


    聽到若菜巧妙地講成「藝術相關的工作」,晴除了佩服她的臨機應變,也很在意池尾的反應為何那麽遲鈍。雖然晴覺得若菜很漂亮地蒙混過去了,但池尾大概看穿他是個賺不了錢的窮光蛋吧。


    不過,這也無可奈何。晴看了看自己穿著一件襯衫、腳上套著拖鞋的打扮,放棄地歎了口氣。他忽略池尾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開口提醒若菜已經到了約定好的時間。


    「真的耶,要是和有光先生初次見麵就遲到未免太失禮。池尾小姐,你知道要怎麽把車子停進去嗎?」


    「知道喔。幫傭應該也在,隻要請她開門就好。」


    「你常常過來嗎?」


    那扇怎麽看都不像個人宅邸的門扉毫無空隙,根本無法窺探裏麵的模樣。蒼一郎向似乎很熟悉這棟房子的池尾提問,她露出微笑搖了搖頭。


    「我隻有來過這裏幾次而已。之前過來時……應該是秋天時的事了。我們大部分都是用電話聯絡。」


    池尾說她昨晚也有打電話來確認過今天來訪的事,往門邊的對講機走去。她一按下按鈕,就傳來連晴他們都能聽見的厚重鈴聲,卻沒有應答的聲音。


    池尾歪著頭,再一次按下電鈴,這才傳來女性低沉的回應聲:


    『您好。』


    「午安,我是池尾。我跟你們家主人有約,可以請你開個門嗎?」


    『啊……您、您好,但是……』


    就連隔著對講機也能感受到對方相當惶恐不安,這讓晴他們對望了一眼。似乎連池尾都感到可疑,所以連忙詢問:


    「怎麽了?」


    『不,那個……今天沒辦法接待各位。』


    聽到應門的有光家女傭如此回答,若菜皺起眉頭往池尾走去。晴和蒼一郎也跟在後頭,在旁窺探著現在的狀況。


    「怎麽回事?你家主人身體不舒服嗎?」


    『這個……』


    「澤村小姐,講清楚一點。」


    池尾似乎認識這名女傭,直接大聲地喊出對方的名字。澤村聽到池尾嚴厲地要求後,隻回了「請稍等一下」便切斷通話。見狀,池尾表情黯淡地向若菜道歉。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真是抱歉,我昨晚打電話確認時,有光先生的確跟我約好了十一點見麵……」


    「不過,如果是身體不舒服那也沒辦法……」


    就在若菜這麽說的同時,門柱旁的側門打開,從屋內走出來的女性應該就是剛才在對講機中應門的澤村。


    「池尾小姐……」


    她臉色鐵青,用顫抖的嘴唇開口,走向驚訝的池尾身邊抓住她的手。


    「怎麽了?你的臉色為何這麽難看?」


    「老……老爺他……」


    「發生了什麽事嗎?」


    「他、他死掉了……」


    「咦!」


    聽完澤村的話,池尾倒抽一口氣。這對晴他們也是十分驚愕的消息,所以每個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這時,遠方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池尾詢問澤村是否有叫救護車,澤村點點頭說:「有、有的……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應該可以幫忙急救,能讓我進去嗎?我是醫生。」


    若菜用毅然決然的態度所說的話,為澤村的表情注入些許希望。


    「這邊請……」


    澤村從側門帶著若菜和池尾進入宅邸內。蒼一郎正打算跟上去,但看到晴一動也不動,便開口叫喚他:


    「晴?」


    「………」


    其實晴完全不想繼續深入下去,但是眼前畢竟不是能讓他說「我要一個人待在這裏」的狀況。即使懷抱不好的預感,晴最後仍是無可奈何地踏入有光家的宅邸。


    堅固的門扉後方是與大門相比毫不遜色的宅邸,全員小跑步通過大門與玄關間的小路,從澤村打開的門進入宅邸。寬廣的玄關相當明亮,走進屋內後,迎麵看到的是能看到中庭的玻璃窗。這個非常適合稱為大廳的空間掛著數幅畫作,感覺彷佛是美術館。


    「人在哪裏?」


    「在客廳,這邊請。」


    若菜問完,便由澤村領頭,後麵跟著池尾、蒼一郎以及晴,眾人往客廳趕去。他們連穿拖鞋的時間都沒有,光著腳跑在鋪了地毯的走廊上。打開走廊盡頭的門就是客廳,麵對南側庭院的落地窗沒有拉上窗簾,所以能清楚看到外麵的樣子。如今明明是冬天,庭院卻一片綠油油,可見草皮隨時有請人在保養。


    進入客廳後,澤村無言地往左邊走去。麵對窗戶的地方擺了一組沙發,旁邊還有張安樂椅。從後方靠近的晴等人,看到有個人靠在安樂椅的椅背上。繞到澤村前方的若菜看到椅子上的人後,立刻皺起眉頭。


    「……」


    她嚴峻的表情,述說著這人已經不需要急救了。晴與蒼一郎一同來到椅子正前方,從若菜身後探查情況,也能一眼看出這人已經回天乏術。


    坐在安樂椅上的一家之主──應該是名為有光的男人──口吐白沫,在未瞑目的狀態下死去。這個男人的身材頗為肥胖,臉上刻滿深深的皺紋,年紀應該已超過七十歲。


    從他還穿著睡袍的姿態判斷,應該是在準備迎接客人前便過世。


    「有光先生?」


    池尾邊叫著對方邊準備走上前去,卻遭若菜製止。


    「如何?」


    蒼一郎開口詢問若菜後,就看到她走到有光身邊確認脈搏,但其實在她確認前,大家便都已知道結果。若菜搖搖頭,低聲表示:「已經去世了。」


    宅邸的電鈴在這時響起。由於救護車的警笛聲不再傳來,應該是急救隊員趕到了。澤村離開眾人身旁,拿起裝設在出入口牆邊的對講機應門。


    「……急救隊員抵達了,我去帶他們過來。」


    澤村慌慌張張地離開客廳後,池尾先向若菜道歉,接著十分抱歉地摀著嘴說:


    「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這不是池尾小姐的錯吧。」


    「但是……給你添麻煩了……我昨晚跟他通電話時,他還很有精神呢。怎麽會這麽突然……有光先生說過他的狀況很好,身體也沒有問題……是心髒的毛病嗎……」


    「不,這不是自然死亡。」


    聽到若菜明確地如此斷言,池尾大吃一驚。蒼一郎也同樣嚇了一跳,不過晴卻是覺得不好的預感果然都很準,讓他幾乎想當場抱住頭。走進有光宅邸時,晴曾感覺到背後竄過一股寒意,那肯定是他本能地感受到危機的信號。


    晴想立刻逃離現場,身旁的蒼一郎卻抱著相反的心情,用興奮的聲音詢問若菜詳情:


    「這是怎麽一回事?既然不是自然死亡……那就表示……」


    「我也不清楚……不過如果是自然死亡,這個狀況未免太奇怪。你看……他的喉嚨上有留下抓痕……若是因為心肌梗塞或腦溢血過世,應該會有身體彎曲這種明顯的特徵,不過他的手腳都是放鬆伸直的狀態。」


    「真的耶。若菜好厲害喔,所以他是被殺了嗎?」


    蒼一郎誇獎完之後接著問道,若菜微微皺起眉頭回望他。


    「怎麽可能?比起他殺……自殺的可能性應該比較高吧。你們看。」


    若菜指著放在安樂椅旁邊的茶幾說道。圓形的茶幾上放著空的玻璃杯,若菜推測有光應該是喝了什麽毒藥。


    「所以是服毒自殺嗎?」


    「這個推測比較合理。由於這肯定是非自然死亡,警察會介入調查吧。」


    就在若菜如此說道時,澤村帶著急救隊員回到客廳。若菜向急救隊員表示自己是醫生,已經確認對方死亡,但由於是非自然死亡,所以要他們聯絡警察。急救隊員向若菜點點頭後,對拿著擔架走進來的其他隊員下達指示。


    看著這幅景象,晴拉著蒼一郎的手臂走到窗邊。


    「我們在警察來之前先回去吧。」


    「為什麽?」


    「我不想再跟麻煩事扯上關係了。」


    講到屍體跟警察,就很有可能再次遇到那兩個人。晴光是想像對方會怎麽挖苦自己便感到背脊發涼,因而皺起眉頭說要快點回去,然而蒼一郎卻是激動地回答:


    「你在說什麽啊!我們是最初發現屍體的人吧?」


    「不對,最初發現的人是那位幫傭。」


    「那我們就是第二個發現的人,必須留在這裏跟警察做說明。」


    「我們沒有那種義務。而且,說明的事交給若菜小姐就夠了,她可是醫生耶。」


    「這樣的話,如果若菜說明完回來時我們不在……我們是搭若菜的車過來,她不會允許我獨自回去的。」


    由於蒼一郎一臉認真地這麽說,晴隻能歎口氣離開現場。他想說至少要離屍體遠一點,就往客廳右邊的餐桌走去。晴拉開餐桌的椅子正準備坐下時,發現池尾人在後方的廚房裏。


    池尾低著頭,看起來似乎在找些什麽。明明若菜還在跟急救隊員說話,她究竟是在做什麽?晴對此感到不可思議,往池尾走去,開口搭話:「你在做什麽?」


    「唔……」


    池尾大概是沒有注意到晴接近,隻見她倒抽了一口氣抬起頭。晴連忙為嚇到她而道歉,池尾則露出僵硬的笑容說明:


    「我隻是打算泡個茶給大家,畢竟現在不方便請澤村小姐準備……」


    「不過這些東西可能跟這次的事件有關,不要亂碰會比較好。」


    「……也對。」


    聽到晴的忠告後,池尾表情有些陰沉地離開廚房。雖然這樣講似乎傷到了對方,但晴心想自己往後大概不會再跟她見麵,應該沒有關係。晴重新坐上剛剛拉開的椅子,蒼一郎則是站到若菜身邊,興致勃勃地聽著她跟急救隊員的對話。晴眼看這個狀況,自己恐怕是無法徑自離開,不禁低下頭重重歎了口氣。


    轄區的警察很快就抵達現場,若菜便向他們說明事情的經過。雖然晴一直很擔心矢田他們會不會出現,不過終究沒有發生他所害怕的情況,他們大約一小時後便能離開。最初發現屍體的是女傭澤村,晴隻是陪著與死者有約的若菜一起來訪,而若菜又正好是醫生,幫忙做了死亡鑒定,所以有必要向警察說明狀況,然而對方畢竟在初次見麵前就去世了,他們也沒有其他事需要特別交代。


    不過,跟死者認識的池尾,則是表示放著幫傭的澤村一個人麵對實在太可憐,打算留下來幫忙。為了送若菜等人去停在路邊的車子,池尾跟著大家一同走出大門。救護車在警察抵達後就先行離去,門口有一輛黑白相間的警車停在若菜的車子前麵。


    「等事情告一段落後我再跟你聯絡。」


    「你隨時都能跟我聯絡喔,請不要在意。」


    「那個……」


    若菜跟池尾道別完後,站在一旁的晴雖然有些猶豫,但仍選擇搭話。因為發現屍體以及有警察要來,讓心懷不好預感的晴想早早回去,但他畢竟是有重要的目的才會來訪。即使知道這時候提起這種事可能會嚇到對方,晴仍選擇發問:


    「請問佛像的事情會怎麽處理呢?既然身為賣家的有光先生已經去世,這件事是否也告吹了?」


    聽到晴特意這麽問,池尾露出訝異的表情點點頭:


    「也是。我其實不清楚詳情,不過有光先生的夫人也已經去世,而且膝下無子。有光先生應該有留下遺書之類的東西……但是那些收藏會怎麽處理呢……」


    「這不是池尾小姐造成的,請你不用太在意,我會等看看未來是否還有機會。」


    「你願意這麽想嗎?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聽若菜明確地這麽說,原先一臉困惑的池尾就露出放下心來的表情握住若菜的手。被握住手的若菜,則是用意外的語氣開口:


    「哎呀,池尾小姐,你手是怎麽了?」


    若菜之所以會驚訝地這麽問,是因為她注意到池尾左手的食指上纏著繃帶。池尾聽到若菜的詢問,表情瞬間變得僵硬。她慌忙縮回手,語氣急促地說明:


    「是被菜刀切到的,因為有客人來家裏,我一急就不小心……」


    「用刀子時得多加小心才行。要我幫忙看看嗎?」


    「不用啦,隻是小傷而已,沒事的。外麵很冷,你快點上車吧。」


    若菜向叮嚀她路上小心的池尾點點頭,坐進駕駛座當中,蒼一郎亦跟著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晴也伸手握住後車門的門把,不過因為有一件事讓他十分在意,最後又再一次向池尾問道:


    「那個……無論何時都無妨……是否能讓我看看那尊佛像呢?」


    「咦……?」


    「我個人對那尊佛像有些在意……」


    聽見晴希望能看佛像的請求,池尾露出困惑的表情歪著頭。


    「在這種情況下……」


    池尾會如此含糊其辭也是理所當然的,晴則誠懇地再次拜托對方:


    「等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後再說也無妨,是否能請你幫忙安排一下,讓我看看佛像?若是可以,隻要通知若菜小姐就好。」


    「我沒辦法保證喔。」


    「沒關係,那就麻煩你了。」


    「再見。」


    池尾用冷漠的語氣向低下頭的晴道別後,就往自己的車子走去。晴也打開後座的車門坐到若菜後方。若菜的車子立刻開了出去,速度逐漸提升,沒多久就離開田園調布。


    上路後不久,若菜就開口邀晴跟蒼一郎一起吃午餐。


    「原本看完佛像之後,我預定要跟池尾小姐一起吃午餐,不過現在變成這樣……時間也就空出來了。」


    「我們沒問題啊。晴,對吧?」


    聽到蒼一郎的詢問,晴總之先點點頭,畢竟他們回家也隻能吃年糕。晴不想再像昨天那樣早中晚都吃年糕,原本打算要去采買食材。話說回來,晴的錢包一向很薄,所以很擔心自己付不付得出午餐錢,倒是若菜自己先開口了:


    「做為道歉,午餐就由我來請客吧。才剛過年就發現屍體這種事……雖然對去世的人不好意思,不過這實在是場災難啊。」


    「是啊……他真的是自殺嗎?」


    這的確不是什麽好事,蒼一郎也露出複雜的神情回應。若菜則是冷漠地乾脆回道:


    「誰知道?這應該由警察去判斷吧。」


    「但是啊,如果……是他殺的話呢?」


    「你在說什麽啊?殺人事件沒那麽容易發生啦,自殺還比較常見。」


    「是這樣沒錯,不過可能性也不是零啊……」


    蒼一郎接著講起前些日子參與的小野崎家事件。若菜對銀行員連續殺死父女兩人的事件也有印象,隻見她一臉驚訝地聽著。這段時間內,車子一路順暢地行駛著,大約二十分鍾就抵達六本木。原本晴還想說應該是把車子停在某處,再去找吃飯的地方,沒想到若菜卻是熟門熟路地將車子開到高級飯店的大門口前。


    「要在飯店用餐嗎?」


    「是啊。我住在這裏喔。」


    將車子停在大門前之後,若菜就下車並將車鑰匙交給代客停車的駕駛員。


    「往這邊走。」


    蒼一郎和晴聽從若菜的催促,跟上她的腳步,不過兩人的表情都非常詭異。


    「晴,我的頭發沒有很亂吧?」


    「沒事,你有先洗澡是正確的選擇呢。比起這個,我可是穿著拖鞋。」


    「沒問題啦,晴這樣隻要說是個人風格就可以了。而且……若菜似乎是這裏的貴客,對方應該什麽都不會說吧?」


    「歡迎您回來。」


    飯店的服務員們似乎都認識坦然走在前麵的若菜,每個人都跟她打招呼。雖然處於類似若菜隨從的狀態多少有些別扭,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所以晴決定接受自己的打扮,挺直了背脊自信滿滿地跟上去。


    「你們想吃什麽?日本料理、中華料理、法國料理……這邊全都有喔。」


    「什麽都可以,就選若菜喜歡的吧。」


    「那就吃中華料理。」


    若菜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三人便一同搭乘電梯前往樓上的餐廳。晴和蒼一郎偶而會去根津的中華料理店用餐,不過,這間高級餐廳和他們常去的店家簡直處於完全不同的世界。這間餐廳的服務生似乎也認識若菜,隻見他們恭敬地迎接她。明明什麽都沒說,服務生就直接領著他們前往能眺望風景的包廂,三人圍著偌大的圓桌坐下。


    「小蒼……沒有不吃的東西吧。那白藤先生呢?有挑食嗎?」


    「不,沒有,交給你決定。」


    晴手上也有一本皮革封麵的厚重菜單,但光是寫在最前麵的前菜單點價格,就足以支付晴熟識店家的兩人份晚餐,所以他立刻決定把一切交給若菜處理。晴之前認為若菜跟蒼一郎的其他姊姊相比,不是那種令人討厭的類型所以比較好相處,但他這時確定自己的這種想法很明顯有誤,因而深切反省。


    若菜與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現在這情境,彷佛是把隻能生活在淡水中的魚放進海水中。即使她的親弟弟──從五歲到十八歲為止都在宇多家一同生活的蒼一郎可以忍受,晴卻是怎麽樣都無法冷靜下來。


    晴的這股不知所措透過嚴肅的表情顯露出來,若菜見狀向他問道:


    「白藤先生,難道……你不喜歡中華料理嗎?」


    「沒這回事喔。」


    總不能說是這個環境讓自己坐立難安,所以晴刻意讓表情放緩、壓低姿態做出回應。若菜點了聽說對美膚很有效的魚翅套餐,還順便幫大家都點了能消除多餘脂肪的中國茶。正當晴觀察著服務生端來的深色茶水時,若菜慎重地開口道歉:


    「真是抱歉……讓你特別空出時間,卻遇上這種不得了的事情。」


    「請不用在意。而且……雖然這樣講對去世的賣家不太禮貌,不過對若菜小姐而言,這樣說不定反而是賺到了。」


    「什麽意思?」


    「其實我原本是打算等看到實物之後再告訴你……那尊佛像很有可能是贗品。」


    聽到晴壓低聲音說出的話,若菜露出驚訝的表情。晴原先一直在煩惱該怎麽跟若菜講這件事,不過因為意想不到的事件發生,讓雙方的交易告吹,所以他覺得就算講出自己的見解應該也無妨。此外,事情沒有發展成需要與池尾跟有光對立,對晴來說真是得救了。


    若菜因為聽到是贗品而相當吃驚,不過坐在她旁邊的蒼一郎,則是已經從晴的態度預料到這點,所以低聲回道:


    「果然……」


    「小蒼也這麽覺得嗎?」


    「不,我完全不懂佛像,隻是因為晴主動說想要去看看實物,我才覺得那尊佛像應該有什麽問題。」


    「有什麽根據嗎?」


    晴在被詢問理由後輕輕歎了口氣,將身體整個靠到椅背上。昨天在若菜的診所看到佛像的照片時,最初浮現在晴腦中的是過去的回憶,不過這件事不能告訴他們。想到兩人對佛教美術完全不懂,應該隻要按理論去解釋就夠了,所以晴提出價格上的問題。


    「若菜小姐之前說過那尊佛像要賣三千萬圓對吧?一尊在平安時代後期所製作、以那個狀態保存至今的佛像,賣三千萬實在太便宜了。」


    「三千萬還太便宜?」


    「如果那是真品的話,就算賣到十億也不奇怪。」


    聽到十億這個數字,似乎連若菜也嚇了一跳,隻見她瞪大了眼睛。一旁的蒼一郎則是提出疑問:


    「不過我昨天也有提到,那尊佛像沒有手腕啊,難道不是因為佛像有損傷才賣得比較便宜嗎?」


    「單以佛像來說,即使隻有手腕的部分也能當成商品。實際上,確實有人隻販賣頭部、手腕或一部分的雕像,以完全沒有損傷的狀態在市麵上流通的作品反而比較少。你們想想看,佛像這種東西原本是做為信仰的對象由寺廟持有,都是因為種種緣故才會流入市麵上,所以會有各式各樣的型態。對那些收藏家而言,就連佛像流入市場的原因都是收藏的樂趣之一。」


    「原來如此,還真是深奧呢。」


    「……」


    深奧得彷佛深山一般──晴硬是吞下這句到嘴邊的話,微微皺起眉頭。「彷佛深山一般」是用來形容在收藏癖好上極度執著的人,天羽經常會這麽說。佛像收藏家中,有很多人都執著到彷佛被某種東西附身一般,而與那種人進行交易的天羽,則是更在他們之上。


    由於這是會讓晴想起不好回憶的話題,他其實不想要多講,不過因為有件事想確認,晴隻能刻意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下來並繼續說:


    「我聽說在幾年前的國外拍賣會上,曾以接近十四億的成交價格賣出鎌倉時代的大日如來座像。日本的佛像在世界上也是非常高價的商品,隻賣三千萬就表示……」


    「如果真是這樣,你昨天為什麽沒有告訴我呢?就說因為太便宜了實在很奇怪。」


    若菜的話十分合理,晴煩惱地雙手抱胸思考著。晴之所以幾乎可以確信那是贗品卻依然說想去看看實物,是因為他想確認一件跟若菜無關的事情。但他無法說出詳情,隻能從別的方向去找理由。


    「我聽你說那尊佛像不是透過業者販售,所以想說有可能是賣家以為那是真品,又在不清楚市場價格的情況下打算賣掉。」


    「啊……是嗎?這麽一來就算是我賺到了。原來如此。」


    看到若菜這麽乾脆地接受這個理由,讓晴鬆了口氣。雖然在事業上很精明,但她不虧是蒼一郎的姊姊,在這種地方真的很相似。晴在內心露出苦笑的同時,也告訴若菜他有請池尾安排讓他看看那尊佛像。


    「雖然若菜小姐購買佛像的事情取消了,不過我個人還是很在意那是不是真品,所以有試著請池尾小姐幫忙安排去看佛像的事,也跟她說能否成行隻要聯絡若菜小姐就可以了,因此……」


    「我知道了。如果我有接到池尾小姐的聯絡,會打電話通知小蒼。」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晴致謝之後,套餐的前菜也端了上來。除了擺盤很漂亮外,盛裝的盤子本身也很精致,而料理的味道更是高雅。晴邊享受著平時吃不到的美味高級料理,邊聽若菜跟蒼一郎討論姊姊們的結婚騷動。


    「這麽說來,初音姊似乎命令小螢去調查葵姊的結婚對象呢。」


    「不是說過他是律師嗎?所以他們是同行呢。」


    「律師也有很多種啊,醫生也一樣。說不定他隻是有執照而已。」


    「我覺得光是能通過司法考試就很夠了。而且對方是足以讓葵姊想結婚的人物,應該不會太差吧……」


    「初音姊是打算找缺點來反對啦。究竟會變成怎麽樣呢?」


    「若菜……總覺得你好像很期待耶?」


    見蒼一郎一臉憂鬱地詢問,若菜露出冷笑哼了一聲。蒼一郎的四名姊姊之間有著複雜的感情漩渦,常常會互相幹預、影響各自的想法,所以隨便發生一件事都會發展成大騷動。親身體會過的蒼一郎雖然一臉畏懼,不過身為其中一員的若菜卻是決心冷眼旁觀。


    「我當然很期待啊,初音姊與葵姊的對決,可是類似哥吉拉對三頭金龍的戰爭啊。」


    「這比喻未免太古老了。」


    「是嗎?那宮本武藏對佐佐木小次郎?」


    「這更古老吧!」


    蒼一郎一臉訝異地歎了口氣,下一道料理也在這時端上桌。包含魚翅湯、魚翅燉菜的魚翅套餐相當豪華,而且不管是哪一樣菜肴都十分美味,所以晴無視憂鬱的蒼一郎,將每一道料理都吃光。就在晴差不多快吃飽之際,服務生又端出了魚翅炒飯,讓他開始擔心自己吃不吃得完。此時,智慧型手機的鈴聲在房內響起。


    「不好意思。」


    若菜先道歉後翻起放在身旁的包包,她拿出裝在華麗手機殼裏的手機看了看,微微皺起眉頭地觸碰畫麵。


    「……喂?」


    由於若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晴和蒼一郎都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她。不知道究竟是誰打電話來的,若菜一直皺著眉頭。


    「……是的,是。的確是這樣沒錯……我已經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是,我知道了。如果你們能過來的話……」


    如果是私人的電話,若菜應該會離席接聽,所以晴和蒼一郎都訝異地看著她。不過旁聽別人講電話畢竟不太禮貌,就在兩人都假裝自己沒有在聽,還開口討論起魚翅炒飯有多好吃時,若菜也結束通話將手機放回桌上。


    接著,她露出奇妙的表情開口:


    「小蒼,警察說要來問我事情。」


    「警察?咦……剛剛是警察打來的嗎?」


    看來若菜剛才會狐疑地看著手機,是因為上麵顯示的是不認識的號碼。之所以沒有離席,也是因為對方是警察。


    若菜向開口確認的蒼一郎點點頭,接著說道:


    「他們似乎是從池尾小姐那邊問到我的電話……說是想要當麵問我一點事情,所以我回答如果他們能過來這裏,我就願意跟他們談談。」


    「是喔……」


    「他們正在過來的路上。你留下來陪我。」


    跟聽到警察要來就皺起眉頭的晴不同,這對蒼一郎而言是求之不得的請求,他露出充滿期待的表情回答:


    「當然沒問題。」


    晴原本打算說那自己要先回去,若菜卻早一步開口叮嚀:


    「白藤先生也是喔。」


    「不……我……」


    「警察說也有事想詢問跟我一同在場的白藤先生跟小蒼,他們大約三十分鍾後就會抵達。等吃完甜點,我們就去大廳邊喝咖啡邊等吧。」


    如果對象是蒼一郎,晴還能蠻橫地說「為什麽我非得協助警察不可」並徑自離開,但是麵對若菜可就做不到。由於他實在想不到什麽漂亮的藉口,隻能乖乖留下來。


    直到三人吃完甜點的杏仁豆腐,警察依然沒有現身,大家就依照若菜的提議,移動到位於大廳的咖啡廳。三人才坐到靠窗的沙發上、點好咖啡沒多久,若菜的手機就響了。


    對方似乎就是先前打電話來的警察,若菜向對方告知自己在大廳的咖啡廳。聽到她邊放下手機邊說對方似乎到了,晴就往咖啡廳的出入口看去。雖然想說不太可能,不過常言道「有二就有三」,若是先做好最壞的打算,之後受到的衝擊也會比較小。


    即使晴是做好了覺悟才看向門口,但真的麵對現實後,依舊瞬間感到無力。快步從大廳那邊走來的兩名男子跟晴一樣,都極度不適合這間高級飯店。比起「怎麽會」,「果然」的心情還比較強烈,這使得晴重重地歎了口氣。


    蒼一郎在聽見歎息聲後,順著晴的視線看去,接著「啊」了一聲說:


    「晴,那是……」


    從這慌張的反應,可以看出蒼一郎並沒有預料到這個可能性。晴用鼻子呼了口氣後,壓低聲音說道:


    「還真是無巧不巧啊……」


    這間咖啡廳主要是做為會麵地點,視野自然非常寬廣,兩名男子才剛走到出入口就立刻發現晴跟蒼一郎。即使雙方有段距離,晴也能看到他們瞪大了眼睛。


    無視上前要帶位的服務生,男子快步走近,同時用響徹整個咖啡廳的音量開口:


    「哎呀,這不是白藤先生嗎!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真是太令人驚訝了。比起在審訊室見麵時更驚訝呢。」


    「矢田先生,聲音太大了。畢竟是這種地點,還是要控製一下啦。」


    聽見秋津的叮嚀,矢田誇張地聳了聳肩膀,並擺出攤開雙手的姿勢表示:


    「你應該也很驚訝吧?」


    這個詢問讓秋津露出苦笑點頭。


    「我當然是很驚訝啊。白藤先生,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呢?你們怎麽看都不像是會來這種地方的人。」


    矢田和秋津似乎是認為晴跟蒼一郎隻是正好出現在這裏。的確,先不提蒼一郎,晴確實跟這種高級飯店無緣。晴與蒼一郎對望,互相用眼神要求對方說明,結果最後屈服的依然是從未贏過的晴。他深深歎了口氣,開口詢問兩名警察:


    「你們是不是來見一位名叫宇多若菜的女士?」


    「咦……為什麽……?」


    對矢田他們來說,宇多若菜是接下來要審訊的對象。矢田與秋津迅速確認晴他們的座席,接著就看到姿勢優美地坐在圓凳上的若菜。晴指著若菜表示:


    「她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請等一下!若菜小姐會跟晴先生你們在一起就表示……」


    秋津一臉訝異地打算確認,不過──


    「所以說大過年的,白藤先生就又撞見屍體了嗎?」


    由於考慮到在公眾場合,秋津才刻意沒有說出口的話,矢田卻彷佛取得敵方大將的首級般喊了出來。矢田提到的「屍體」二字,不隻吸引了周圍的視線,還讓整間咖啡廳陷入與寂靜不同的沉重靜謐之中。


    「失禮了。」


    眼見整間咖啡廳瞬間安靜下來,矢田也不得不反省自己的言行,他先向周圍道歉後,才坐到空著的沙發上。秋津也跟著坐到他旁邊,開口向坐在對麵沙發上的晴以及蒼一郎詢問狀況:


    「能請你們說明一下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嗎?」


    「其實……秋津先生和矢田先生來找的這位宇多若菜小姐……是蒼一郎的姊姊。」


    聽到若菜是蒼一郎的姊姊,讓矢田與秋津驚訝地對望一眼,接著才注意到他們還沒有自我介紹。兩人先是開口道歉,接著向若菜出示身分證明。


    「打擾了,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矢田。」


    「我是隸屬同單位的秋津。」


    「我是宇多。」


    已經從先前的對話中得知矢田等人身分的若菜,則是露出苦笑自我介紹,接著她轉為詢問晴為什麽會認識刑警。蒼一郎代替一臉困擾的晴向若菜說明:


    「那個,我剛剛提過的……小野崎家事件裏,當時負責該起案件的刑警,就是矢田先生他們。」


    「啊啊,原來如此。」


    若菜點點頭後,將原本蹺起的纖細雙腿放下重新並攏。她那雙穿著高跟鞋的腿也同樣美麗,讓矢田用驚歎的眼神緊盯著若菜不放。


    「雖然這次的案件又跟白藤先生有關的確讓我驚訝,不過,蒼一郎先生竟有位如此美麗的姊姊更是……」


    「這次的案件跟我毫無關連!」


    「哎呀哎呀,真是太吃驚了。」


    矢田的雙眼緊盯著若菜,似乎完全沒有聽見晴板著臉提出的否定。彷佛無趣中年男子樣板的矢田所中意的女性類型,竟然是若菜這種絕世美女。就在晴為此感到意外的同時,之前點的咖啡也端了上來。若菜想說也幫矢田他們各點一份,便詢問他們想喝什麽。


    「我也一樣點咖啡就可以了。你也是吧?」


    矢田回答若菜時的態度看起來非常緊張。晴想到矢田麵對自己時,態度總是極盡挖苦又傲慢,不禁皺起眉頭。晴邊為了這種差別待遇感到不悅,邊繼續看著若菜與矢田他們的互動。


    「那麽……事不宜遲,你們想問什麽?我已經把知道的事情都跟警察講過一次了。」


    「要讓您重複說那麽多次真的非常抱歉,不過我們必須確認有沒有錯誤的地方,還請您務必協助。」


    矢田竟然會說出「非常抱歉」這種話。這對前些日子在真澄的外婆家發現屍體時,重複做了無數次說明的晴而言,是難以漠視的狀況,所以他露出極度不滿的眼神看向矢田的同事秋津。雙方對上視線後,秋津似乎也知道晴想表達什麽,於是聳聳肩露出苦笑。


    先不提晴的不滿,若菜聽完矢田的請求後回答:


    「我知道了,那是不是從拜訪有光宅邸的契機開始說明?」


    然而,矢田首先詢問的卻是──


    「如果不會造成困擾的話,能否告訴我您的職業呢?」


    「嗯……關於這點,我在南青山開設診所。」


    「所以說您是醫生嗎?」


    「是的。」


    「這還真是不得了。那麽,您是怎麽認識那位池尾小姐呢?」


    「池尾小姐從很久以前就非常照顧我,我剛開設診所時也有承蒙她的幫忙,這次同樣是我去找她諮詢意見。」


    「我們聽說池尾小姐是在經營公司,關於這點……」


    若菜點點頭回應秋津的詢問,接著又補充那是服飾相關的進口貿易公司。聽到池尾是公司老板後,晴也能理解為什麽她能開名車而且身穿皮草。所謂「物以類聚」,聚集在若菜周圍的應該都是那一類的名流吧。


    「您知道池尾小姐跟去世的有光先生是怎麽認識的嗎?」


    「不,其實我連有光先生是怎麽樣的人都不清楚,原本是預定今天由池尾小姐介紹給我認識。」


    「這是為了……購買有光先生所持有的佛像嗎?」


    「是的,所以才會請晴先生一同前往。」


    若菜說完後將視線移到晴身上。矢田聞言露出滿足的笑容,重重地點頭回道:


    「這麽說也是,畢竟白藤先生很了解這些東西嘛。不過啊,不隻是盤子跟茶碗,白藤先生連佛像都懂啊。哎呀,真是不得了。」


    晴板著臉看了看麵對自己時依然用挖苦語氣說話的矢田,直接把視線移開。晴這次不是最先發現屍體的人,沒有非得向警方說明不可的義務,所以他抱著絕對不開口的決心伸手拿起咖啡杯。


    「原本約好的時間是十一點,但是我們早了一點抵達目的地,池尾小姐也正好到了……」


    「您跟池尾小姐是約好直接在有光宅邸會合嗎?」


    「是的。在池尾小姐按下對講機後,我們就聽到女傭非常慌張的應門聲,仔細一問,她告訴我們有光先生去世了,而且已經叫了救護車。我身為醫生,原本想說能幫忙急救,所以才進入宅邸,沒想到……」


    「對方已經完全沒有生命跡象了。」


    「是的。」


    若菜點點頭後輕輕呼了口氣。可能是回想起有光死掉的模樣,她的表情變得相當嚴肅。這時秋津開口詢問若菜:


    「以醫生的角度來看,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麽特別的地方?」


    「我覺得那不是自然死亡,身體僵硬的模樣太不自然……而且還有因為痛苦而留下的傷痕,很可能是喝下了某種毒藥吧。」


    「原來如此……」


    「不過應該不是自殺吧?」


    蒼一郎隨口提出的問題讓現場的氣氛緊張了起來。不過本人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點,一臉困惑地繼續說道:


    「既然矢田先生你們還特別過來一趟……就表示應該有某種理由吧?如果是自殺,隻要交給轄區的派出所處理就夠了。」


    似乎是因為被蒼一郎料中了,秋津和矢田露出意味深長的神情對望了一眼。光從這個反應,就能知道這起事件裏確實有「某種理由」才讓兩人出馬,不過他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換了個話題:


    「請問你是否有接觸過遺體?例如搬動遺體……」


    「沒有喔,但有握住手臂確認脈搏。我記得……是左手臂。」


    「我知道了,謝謝你。」


    就在秋津道完謝、將手冊收拾好的同時,加點的咖啡也端上桌。恰好雙方的談話也告一段落,眾人就一同喝起咖啡。已經喝掉半杯的晴將杯子放回盤子上,思考起蒼一郎剛才說的話。


    看過有光遺體的若菜雖然說了那不是自然死亡,但是蒼一郎詢問會不會是他殺時,她曾立刻否定。其實正如若菜先前所說的,比起殺人事件,自殺的案件還比較多。加上遺體旁邊放著空玻璃杯,推測有光是服毒自殺也很正常。


    實際上趕來有光宅邸的轄區警官們似乎也是這麽推測,所以才會在聽完簡單的說明後,就直接放眾人離開。究竟是出於什麽理由,讓這件事跟調查殺人事件的搜查一課刑警矢田等人扯上關係呢?就在晴思考這點時,若菜的手機響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離開接一下電話。」


    若菜表示這通電話非接不可,她要去咖啡廳外麵講電話,拿著手機起身。晴確認她離開後,直接向矢田詢問:


    「所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晴知道跟矢田對話隻會讓自己不悅,所以想一直保持沉默,但又很在意。


    「白藤先生是指什麽事呢?」


    矢田將咖啡喝完,把空杯放下才開口反問。雖然很不爽他那種狡猾的態度,不過晴仍繼續說下去:


    「警察覺得有他殺的可能性嗎?」


    「白藤先生的看法是?」


    「……趕到有光宅邸的轄區員警們,說過類似『這起案件應該會以自殺結案』之類的話。然而,搜查一課的你們卻出現在這裏……所以我認為這當中一定有什麽明確的理由。如果不是在我們離開以後找到某種重要的證據……就是去世的有光先生其實是個問題人物……」


    晴用試探性的語氣說完,就看到矢田歪著嘴露出苦笑。他聳聳肩懶散地靠到沙發的椅背上開口:


    「真是贏不了白藤先生啊……你的推理能力實在不得了。由於我們也有事情想請問白藤先生,這次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其實有光……全名是『有光悟了』的那名死者,是二課準備要揭發的人物。」


    「二課……也就是說……」


    「是詐欺事件。」


    聽到「詐欺」二字的瞬間,晴的腦中浮現若菜給他看過的佛像照片。蒼一郎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開口喚了晴一聲。晴朝坐在旁邊的蒼一郎看了一眼,用眼神指示他什麽都不要說。


    然而矢田似乎看穿了晴的想法,看似從容地表示:


    「如果有什麽想法就說出來沒關係喔,這次白藤先生完全不是事件的關係者,我們對彼此就不要有隱瞞吧。」


    「……」


    矢田那種隻對己方有利的講法,讓晴眯起眼睛瞪向他,同時詢問是什麽樣的詐欺。矢田用一副「你明明就知道吧」的表情回答:


    「是美術品啊。我們聽說都是以畫作為主,似乎沒有提到骨董。是吧?」


    秋津點點頭回應矢田的確認,重新拿出筆記本。


    「他將竇加和塞尚等名畫家的贗品,當成偶然入手的珍品便宜賣給個人買家。對外的理由都是如果透過畫商交易會被抽取傭金,而他有特定的管道所以才能便宜賣出。」


    「晴,這不就跟若菜遇上的狀況一樣嗎?」


    明明晴就已經示意蒼一郎不要多說了,然而這似曾相似的情況,讓蒼一郎麵色鐵青地陷入慌亂,也使得晴皺起眉頭。矢田聞言,向晴詢問佛像的事情:


    「白藤先生有看過宇多小姐打算購買的佛像嗎?」


    「……隻看過照片,會陪她一同前往正是為了要看實物,但是因為對方身亡……」


    「光看照片你就知道是贗品了嗎?」


    晴用沉默回應矢田的確認,先盯著矢田好一段時間後,才搖搖頭開口:


    「我不知道……會特別走一趟就是想確認真偽。」


    「不過,白藤先生這種程度的高人,應該光靠照片便能確定了吧?」


    在對矢田挖苦的語氣感到不悅的同時,晴再度搖頭。雖然蒼一郎曾聽晴說過那應該是贗品,不過他似乎也知道一旦由自己講出來會很麻煩,所以一直保持沉默。矢田像是要比較反應般看了看兩人,才繼續說起有光的事情。


    「由於嫌犯可以說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贗品,所以這類詐欺事件相當難揭發……不過關於有光的案件,其實已經查到隻差一步便能逮捕他的地步。然而有光卻在這時死掉,二課除了感到扼腕外,也表示有光絕對不是那種會自殺的人,還比較可能是仇殺。」


    「所以兩位才會采取行動嗎……」


    「是啊。二課還將可能對有光心懷怨恨的嫌疑犯清單跟資料一同送了過來。」


    有光的犯罪次數已經足以列出清單了嗎?回想起位在高級住宅區的那棟豪宅,晴歎了一口氣。即使說是「偶然入手的東西所以便宜販賣」,那依然是筆相當大的金額吧,就跟若菜聽到的三千萬圓一樣。既然被騙的人也是那種願意為美術品付出大把鈔票的有錢人,依循正規管道去購買就好啦──想到這點,晴就對人類無盡的欲望感到憂鬱。


    就連身為富家千金的若菜也會說出「賺到了」這種話,就表示能便宜買到東西的喜悅,是任何人都難以抗拒的事。


    「不過,如果有光先生真的是他殺,這件事會變成怎樣呢?雖然若菜說死者應該是服毒自殺。」


    蒼一郎講出這個單純的疑問後,秋津立刻回答有光的遺體已經送去做司法解剖,會再厘清死因。同時,屍體旁邊的玻璃杯也正在鑒定中。


    「應該會從那個玻璃杯當中化驗出什麽吧,不過,問題在於如何讓有光喝下玻璃杯裏的東西。」


    「那個家除了幫傭……好像是澤村小姐?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了吧?我聽說有光先生沒有家人。」


    「澤村小姐是排班製的女傭,她表示有光要求她今天十點半過去他家。她在十點半前抵達宅邸後,打掃完玄關才往客廳走去,接著就發現有光死在那裏。之後她立刻叫了救護車……正驚慌失措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時,對講機就響了。」


    「按對講機的就是我們吧。」


    「宅邸有裝設監視攝影機,應該可以靠那個確認有沒有其他人出入過宅邸吧?」


    「是的,那個也正在確認中。」


    就在秋津回答一臉嚴肅地指出這點的晴時,若菜回到咖啡廳。她在坐下前就先開口道歉,表示因為有急事,必須先行離開。


    「已經沒有別的事情要問了吧?」


    「是的,非常感謝您的合作。如果還有什麽突發狀況,是否能讓我們聯絡您呢?」


    晴訝異地看著在若菜回來的瞬間,就挺直了背脊端正坐姿並用客氣語氣發問的矢田。見到矢田如此明顯的差別待遇,讓人連生氣都懶了。若菜露出爽朗的笑容點頭,接著跟蒼一郎和晴說會再聯絡他們。


    「我已經結好帳囉。抱歉沒辦法送你們回去。」


    「沒關係,你路上小心喔。」


    「謝謝你的招待。」


    被請了午餐的晴開口道謝,若菜向他輕輕點頭回禮後,就拿起外套和包包,踏著優雅的腳步走出咖啡廳。矢田則邊用視線追著若菜,邊對蒼一郎問道:


    「幾歲?」


    「啥?」


    「你姊姊啊。」


    「若菜嗎?她比我大四歲,所以是三十二歲。」


    「三十二嗎……」


    晴眯起眼睛盯著低聲呢喃的矢田。矢田注意到他的視線,露出難為情的表情從風衣的口袋中取出香菸。


    「這裏禁菸喔……」


    被秋津叮嚀後,矢田皺起眉頭收回香菸,伸手拿起冰冷的玻璃杯。他一口氣喝完加了冰塊的冰水,對秋津說「走了」。在兩人起身前,晴開口叫住他們:


    「矢田先生,如果有光有可能是他殺……那麽,你們還會再去有光家吧?」


    「……有什麽事嗎?」


    矢田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問道,看似已經看穿晴的意圖。雖然得拜托矢田的確是讓晴很不爽,但是空等不知何時才會回覆的聯絡也令人焦慮,何況對方不聯絡的可能性比較高,所以晴皺起眉頭,詢問屆時能不能讓他一同前往有光家。


    「是為了……佛像嗎?」


    「有個問題讓我很在意,所以想看看實物。」


    「是想要確認真偽嗎?」


    「雖然我也有拜托池尾小姐安排,不過她說在有光先生去世後,不知道他的財產將會怎麽處理,所以我很有可能看不到。」


    「嗯……原來如此,我考慮看看。」


    矢田露出邪惡的笑容,說出這般吊人胃口的話。即使晴很氣他的態度,但既然他沒有否定,看來的確會為了搜證前往現場。這麽一來,跟矢田他們同行確實是最快的捷徑。於是晴在內心啐了一聲後,使出他覺得應該會有效的手段。


    「雖然購買佛像的事情告吹了,不過若菜小姐也說還是想看看實物,這點能一並麻煩你嗎?」


    「……我會再跟你聯絡。」


    在聽見若菜名字的瞬間,矢田就收起笑容,露出認真的表情。他留下跟剛剛不同、非常積極的回應後,就帶著秋津離開咖啡廳。蒼一郎看著兩人穿越大廳離開,語帶驚訝地聳聳肩說:


    「若菜……有說過這種話嗎?」


    「幫我一下,你是她弟弟吧。」


    蒼一郎一臉困擾地看著如此胡來的晴,不過因為他也想看看佛像,最後還是說了句「知道了」答應下來。接著蒼一郎有點吃驚地表示:


    「矢田先生的喜好真令人意外,沒想到他竟然對若菜……」


    「根本是美女與野獸。」


    「他感覺上也稱不上野獸,比較像仆人吧。」


    晴笑著看了蒼一郎一眼,起身說「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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