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到另一個世界之前,利瑟爾從來沒有自己修過指甲。


    畢竟他身分高貴,整裝打扮全部都交由周遭的隨從負責。一邊看書的時候就有人一邊替他打磨指甲,他從來沒有在發現指甲長長之後才去找銼刀的經驗。


    因此,來到這一邊之後初次感覺到有必要修剪指甲的時候,他還跑去問劫爾到底該去買銼刀就好,還是有其他修剪方法。一方麵也是因為當初他們締結的契約當中包含了這類知識的傳授,劫爾盡管一臉無奈,還是會告訴他各式各樣的事情。


    劫爾隻要接下一項工作就會好好盡到職責,不過有時候他還是會在一旁看好戲,或是嫌麻煩放任不管,結果也就造就了現在的利瑟爾。


    『劫爾,現在方便打擾嗎?』


    『怎樣?』


    去問劫爾的時候,利瑟爾正好看見他在修指甲。


    劫爾坐在椅子上,地上有個木製的垃圾桶夾在他雙腿之間。他一隻手隨意擺在垃圾桶上方,另一手握著一把小刀,看也不看手邊的動作就能持續順暢地削下指甲。


    原來如此,利瑟爾點點頭,改變了他原本準備好的提問內容:


    『這種小刀在哪裏買得到?』


    『慢著。』


    多虧劫爾一瞬間就領略了一切,利瑟爾順利取得了磨指甲用的銼刀。


    當時他的貴族氣質尚未淡化,去到店裏的時候店員以隨時都要對他下跪的氣勢為他奉上了一把玻璃製的銼刀,至今它仍然是利瑟爾的愛用銼刀……先不提現在他是不是真的沒有貴族氣質了。


    剛開始使用的時候他會嘎沙嘎沙地用力去磨,也曾經磨到指甲缺角或削磨得太短,不過現在已經能夠修整得非常美觀了。在原本的世界,修整指甲之前、之後都還有各式各樣的步驟,不過自己修指甲不會想做到那個地步。


    「嗯。」


    利瑟爾低頭審視修整完畢的指甲,帶著成就感點點頭。


    伊雷文喜歡幫他修指甲,所以最近這方麵他常常交給伊雷文打點,看來他自己磨指甲的功力沒有因此退步。伊雷文手巧,總是替他修整出完美的甲形,他隻要順著原本的形狀打磨就可以了。


    雖然不知道伊雷文為什麽想幫他修指甲,不過這樣樂得輕鬆,利瑟爾也不曾特別拒絕。


    「接下來是……」


    利瑟爾將指甲銼刀放在桌上,目光轉向攤開的書本。


    他一臉認真地仔細讀著那本《寫給超菜初學者的料理讀本~煮咖哩想失敗還比較難~》,現在正在進行第一頁的「開始烹調之前的準備」。


    「先把指甲剪短」這一項已經達成了,接下來是下個步驟。


    「『把頭發綁起來』……」


    嗯,利瑟爾掏了掏腰包,取出一條繩子。


    他撩起覆在後頸的頭發,以熟練的動作將之紮成一束。這麽一來頸部比較涼快,因此他在阿斯塔尼亞時常綁成這種發型。


    「好了。」


    這本書他已經大致讀過一遍,此刻把為了確認而翻開的書本闔上。


    利瑟爾把書和銼刀一起收進腰包,站起身將包包係上腰間。接下來就隻要買齊實際上烹調需要的東西而已了,畢竟他身上根本沒有半樣食材。


    最重要的是,他還沒有準備做料理最不可或缺的那樣東西。


    「(圍裙在哪裏買得到呢……)」


    利瑟爾總是想從形式上開始著手。


    那間商店開在距離港口不遠的地方。


    經過商店前方總會聞到一股獨特的香味,勾起人們的食欲,有時候也會讓人打噴嚏。假如路過的是家庭主婦,說不定會立刻決定今天晚餐的菜色。


    這是一間販售各式各樣香料的商店,在整個阿斯塔尼亞做這種生意的店鋪也為數不多,此刻利瑟爾踏入了那家店門。


    「納赫斯先生。」


    「嗯?」


    下一秒就在店裏見到了熟麵孔,利瑟爾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雖然不覺得納赫斯不可能來到這種商店,但利瑟爾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納赫斯大概也這麽想,轉向利瑟爾的臉上滿是驚訝。他今天穿便服,看來沒在值勤。


    「是貴客啊,真巧。」


    「你好。來買東西嗎?」


    「是啊,有一些非買不可的東西。」


    看見利瑟爾麵帶微笑走近,納赫斯舉起手上的花朵給他看。


    就在納赫斯身邊擺著同樣的花,像花店那樣插在瓶裏,看來不是裝飾用,而是店裏的商品吧。低頭往花瓶一看,上頭用繩子綁著價格標簽。


    利瑟爾隻聽說這裏是販賣香料的商店,因此看見這種商品感到有點意外。回想起來,這種花似乎在哪裏見過,他將手放在唇邊稍事思考。


    「這是什麽花,以前好像在書上……啊,是月下花嗎?」


    「你竟然知道,這種花在這個國家也算是滿少見的。」


    納赫斯佩服地說道,又從瓶中接連抽出一、兩朵花。


    正如他所說,這種花確實罕見,標簽上的價格比普通花朵高了一大截。考量到它在月光下開花,並且將魔力蓄積在花瓣當中的稀有特性,這價格或許也算合理吧。


    「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聽說這是阿斯塔尼亞特有的花朵,利瑟爾先前從沒見過。


    他稀罕地湊過去打量納赫斯拿在手中的花朵,伸手摸了摸。花瓣厚實,拈在指間手指會稍微陷進去。


    「啊,真的寄宿著魔力呢,雖然隻有一點點。」


    「哦,魔法師果然感覺得到嗎,我完全感覺不出來。」


    利瑟爾從來不曾這麽自稱,納赫斯卻直覺認為他是魔法師了。用冒險者在隊伍當中的職責把他歸類,他也隻能歸為魔法師,因此他不會否認……雖然也不會肯定就是了。


    「這是觀賞用的花吧?」


    書上寫著,「月下花長出花苞之後,積存在內部的魔力會發光,觀賞用」。


    但是這麽一來,他就想不通納赫斯購買月下花的原因了。納赫斯看起來沒有欣賞花朵的興趣,來套一下他的話好了,利瑟爾於是揶揄似地眯細雙眼問道:


    「你打算拿來送禮嗎?」


    「是啊,送給我親愛的搭檔,那家夥最喜歡這種花了!」


    納赫斯臉上,浮現了因薩伊對他最愛的金孫露出的那種溺愛表情。


    雖然大致猜到了,利瑟爾也露出苦笑。他不清楚魔鳥偏好這種花的理由,因此沒有確切的論據,不過這確實是最合理的答案。


    「該不會是拿來食用的吧?」


    「沒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含有魔力的關係,它對其他的花完全不感興趣,卻隻吃這種花。」


    「哦……」


    「這東西我們不能吃喔,你可別嚐試。」


    眼見利瑟爾一臉佩服地戳了戳那些花朵,納赫斯立刻出言忠告。隻能說他太懂得明察秋毫,利瑟爾差點就開始思考能不能拿它來當秘方了。


    「我去結帳。」接著納赫斯這麽說完,往店內深處走去。利瑟爾目送他離開,然後也環顧了周遭一圈。像月下花一樣,擁有各種效果的植物有的插在水缸裏、有的吊在籃子裏,有的裝在瓶子裏,當中也有許多利瑟爾沒見過的植物,光是看著就很有意思。


    「(啊。)」


    雖然想繼續看下去,不過這次的目的是采購用在料理當中的香料。一方麵也是因為店鋪並不大的關係,利瑟爾稍微找一下立刻就看見了目標。


    「(我看看……)」


    裝著各式各樣香料的瓶子排列在貨架上。


    有些還保留著原料本來的形狀,有些已經磨碎成粉狀,種類五花八門。其實烹調中頻繁使用的香料根本用不著到這種專門販售香料的店家也能買齊,不過利瑟爾無從得知。


    「(啊,有用來煮咖哩的香料。)」


    利瑟爾回想著書上記載的香料種類,這時看見架上有稍大的玻璃瓶,掛著「咖哩香料」的牌子。想必是將所需的香料全都調配在裏麵了,瓶中地層般的漸層色彩非常美麗。


    正要朝那個瓶子伸出手,利瑟爾忽然又停下動作,稍微苦惱了一陣子。這時候,付完帳的納赫斯一手拿著花束走了過來。


    「怎麽了,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嗎?」


    「不,我隻是想從現在開始試著煮咖哩……」


    納赫斯聽了挑起一邊眉毛。


    從王都到阿斯塔尼亞的旅途當中,他一次也沒見過利瑟爾煮東西,而且利瑟爾給人的印象豈止完全沒有料理技術,甚至感覺他根本沒有任何烹飪經驗。


    是自己的朋友,也就是那位旅店主人說了什麽嗎?但房客在旅店裏應該沒有下廚的機會才對……不,現在站在他眼前的利瑟爾是正準備挑戰下廚沒錯。但納赫斯隻聽旅店主人說過房客很挑食,所以他每天都為了菜色絞盡腦汁,至於利瑟爾的烹飪技術則完全是未知數。


    「……你在煩惱什麽?」


    「我找到了煮咖哩用的香料。」


    「喔,你說這個啊。」


    納赫斯從架上拿起一個瓶子。


    這是阿斯塔尼亞的主婦們都愛用的香料,究竟有什麽好苦惱的?就在他納悶的時候,利瑟爾非常乾脆地解答了他的疑問。


    「難得要動手做了,我在想是不是自己調製香料比較有手作的感覺……」


    「好我知道了,你直接買這個吧。」


    完全不下廚的人才會這麽說。


    會刻意在烹調上費工夫的人,要不是對於料理相當講究的大廚,就是毫無根據地相信隻要費事就會變好吃的外行人。納赫斯把已經調配完畢的咖哩香料用力塞進利瑟爾手中。


    「可是……」


    「這是專家計算過配方調製好的,絕對好吃。」


    這麽說也是。看見納赫斯一臉認真地這麽勸道,利瑟爾乖乖點了頭。


    「那就這麽辦吧,畢竟這次還有各種事情要做嘛。」


    「各種事情……」


    納赫斯目送利瑟爾走去結帳,總覺得那道背影看起來充滿期待。他環起雙臂,露出苦惱的神情。


    從利瑟爾的說法就聽得出他完全是料理門外漢,卻說要煮咖哩,還一個人跑來買東西。該不會……他這麽想著,慎重地詢問心滿意足地回到他身旁的利瑟爾:


    「你要一個人煮嗎?」


    「咦?是的,今天旅店主人好像要到傍晚才會回來,所以我想借一下廚房……雖然先前沒有征求過他的同意,隻能事後再跟他報告了。」


    說什麽事後再報告,可見利瑟爾完全是一時興起。


    「一刀他們呢?」


    「劫爾早上出去了,伊雷文從昨天晚上就沒看見。」


    而且還完全隻有他一個人。


    納赫斯在心裏喃喃自語,壓下湧上心頭的某種莫名的衝動。既然利瑟爾說想一個人做料理,說不定有著相當的自信,外表看起來再怎麽不像他好歹也是個冒險者,野營應該有烹煮東西的經驗吧。隻要懂得把食材切塊、烤熟,就足以完成咖哩了。


    納赫斯這麽想著讓自己冷靜,然後露出柔和的笑容。


    「這樣啊,那你加油喔。如果還有其他需要的東西,我可以告訴你到哪間商店買比較好。」


    「是嗎?那太好了。」


    眼見利瑟爾露出安心的微笑,納赫斯也點點頭。果然凡事都需要練習嘛。


    什麽事情都勇於挑戰是很好的,要是因為擔心就加以阻止,等於讓當事人錯失了成長機會,現在應該為這個努力提升烹飪技術的男人加油吧。


    納赫斯下了這個結論,在一旁默默看著利瑟爾把手伸進腰包掏了一陣,拿出那本食譜。


    「書上寫說需要準備圍裙,請問在哪裏有賣?」


    「我們宿舍的圍裙可以借你,廚房也可以借你,你過來。」


    根本不是替他加油的時候。


    沒有自己的圍裙,是這麽令人震驚的事情嗎?


    利瑟爾這麽想道,窺探著走在身邊的納赫斯的臉色。不過有人在旁邊看著比較安心,雖然對於休假的納赫斯感到抱歉,利瑟爾還是決定不客氣地依靠他幫忙了。倒不如說,他本來想跟納赫斯客氣的時候還被拒絕了。


    「你說的宿舍,是騎兵團的宿舍吧?」


    「嗯,是啊。」


    並肩走在前往王宮的路上,他們二人一邊閑聊。


    「我進去沒關係嗎?」


    「沒關係,那隻是普通的生活空間而已。就是先前我跟你介紹過的訓練場隔壁那棟建築物。」


    「印象中的確是有一棟像塔一樣的建築。」


    「就是它,真虧你還記得。」


    納赫斯佩服道,眼中浮現了些許警戒色彩。


    利瑟爾注意到了這點,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身為守護國家的騎兵團一員,這是納赫斯理所當然該有的反應,而且利瑟爾也知道納赫斯並不會因此不信任他。


    他回想起先前隻瞥見一眼的那棟宿舍建築,和王宮一樣以白牆砌成,是座圓柱狀的小型高塔。


    「裏麵隻有騎兵團的成員嗎?」


    「是啊,步兵團和船兵團也有他們各自的宿舍。」


    由於性質特殊,騎兵團的規模比其他兵團都來得小。


    即使如此,國家還是比照其他兵團給予他們一棟獨立的宿舍,可說是隸屬於足以象征阿斯塔尼亞的騎兵團所享有的榮譽之一吧。突顯階級差異也是很重要的,利瑟爾點點頭,看向路邊的攤販。


    「納赫斯先生,那裏有蘋果呢,書上說加入蘋果會更好吃。」


    「要做變化對你來說還太早了,忍耐一下吧。」


    納赫斯否決了,就像在說門外漢更動食譜隻會給他不好的預感一樣。


    但是書上都這麽寫了,應該沒問題吧?利瑟爾對蘋果念念不忘,一隻手掌於是放上他的背,催促他繼續往前走。不過也是,基本功的確很重要……眼見利瑟爾聽話放棄,納赫斯也笑著放開了手。


    「哎,反正不用值勤的家夥大多都出門了,你盡管用廚房不必客氣。」


    「平常大家都在宿舍自己煮飯嗎?」


    「不,王宮有個大餐廳,我們會到那邊吃飯。」


    附帶一提,餐廳基本上是為了在王宮工作的人們而設置,但據說有時候王族也會理所當然地在那裏登場,他們就像一般人一樣走進來、像一般人一樣吃飯,吃完就跟一般人一樣離開,所以誰也不介意。


    餐廳在半夜或清晨也會關閉,因此在巡邏完畢或訓練到太晚這種尷尬的時間,萬一想吃點什麽東西,騎兵們就會使用宿舍的廚房,因此廚房裏放有最基本的用具。


    「納赫斯先生,感覺你很擅長烹飪呢。」


    「是嗎?我的手藝普普通通啦。」


    盡管納赫斯這麽否認,但利瑟爾幾乎確信他很會做菜。


    畢竟在這段路上,利瑟爾采買所需食材的時候他一定會給予建議,像是挑選這種蔬菜該看哪裏、這一顆比較好、那家店賣的比較便宜等等,一針見血的建言非常受用。


    利瑟爾也算是事先研究過挑選各種食材的方法了,但理論和實踐果然是兩回事。看見納赫斯一手拿一個掂了掂,說「這顆比較重……」,利瑟爾也有樣學樣做了一次,卻感覺不出差別在哪。


    「大家一起煮咖哩,煮完之後輪流試吃比較,感覺也很有趣呢。」


    「煮那麽多咖哩要做什麽……」


    看見利瑟爾開心雀躍的模樣,納赫斯也無奈地笑著重新把懷裏的花束抱好。


    利瑟爾和不需值勤的納赫斯一同來到王宮,由於手上抱著食材而被門衛多看了一眼,穿越了和他毫不相關的訓練場而被騎兵們多看了一眼,又被宿舍裏的騎兵們帶著非常不敢置信的表情多看了一眼,不過最後還是順利抵達了廚房。


    他穿上納赫斯交給他的圍裙,麵向流理台準備開工。


    流理台上擺著他們一路上采買的食材,菜刀和鍋子等用具也準備好了。順帶一提,納赫斯在他身後稍微隔著一段距離的地方看著。在利瑟爾順利自己穿上圍裙的時候他就已經大感安心,顯然是搞錯了什麽。


    「首先是……」


    利瑟爾取出了那本他已經完全背起來的料理書籍。


    雖然記得內容,但詳細的圖解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不愧是為了「超菜初學者」而寫的書,書上大大刊載著清楚易懂的圖片,當然要邊看著這些圖解邊烹調。


    看見那本書的納赫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利瑟爾沒注意到,繼續下一個步驟。


    「『把手洗乾淨』。」


    「(從這開始嗎……!)」


    看見利瑟爾仔細洗淨雙手,納赫斯心裏隻有不安。


    看來以為他懂得把食材切塊烤熟還是太樂觀了。納赫斯原本就把利瑟爾的廚藝估算得相當低下,現在更是跌落到無法肯定他到底有沒有廚藝可言的地步了。


    納赫斯因此完全不敢移開目光,而利瑟爾不顧他的反應,徑自卷起袖子、鼓足幹勁。指甲磨短了、頭發綁好了、圍裙圍好了、手也洗過了,現在終於可以開始烹調。


    「剝去洋蔥皮……啊,要先切掉尖端。」


    這本食譜從洋蔥皮的剝法開始講解,看來利瑟爾取得了理想的烹飪書籍。


    利瑟爾拿起大顆洋蔥,放在砧板上,握緊了納赫斯準備好的菜刀,低頭凝神打量著它。圓滾滾的洋蔥無法用貓手切菜法應付,利瑟爾於是慎重地將它握緊,看準了下刀處把菜刀抵上去。


    「(勉強切得下去……但好恐怖。)」


    利瑟爾像鋸木頭一樣一點一點切下洋蔥頭,納赫斯稍微走近了一些,盯著他手邊看。既然打算一個人做料理,表示利瑟爾應該不是第一次下廚,但這究竟是他第幾次煮東西啊?納赫斯看得顏麵抽搐。


    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他根本不知道利瑟爾居然隻是第二次下廚,而且第一次下廚還隻切了兩顆芋薯。假如被納赫斯知道了,這次的煮咖哩挑戰一定會被他阻止。


    「然後剝皮……」


    現在洋蔥皮比剛才更好剝了,利瑟爾順利地把皮一層層剝下。


    剝去茶色的表皮,接下來那層也剝掉,然後因為不知道到哪層為止算是皮,所以他繼續剝了下去。書上寫說把茶色的皮全部剝掉,但隻有一部分帶著淺棕色的地方到底該算是皮還是肉?


    總之小心為上,利瑟爾還是多剝了幾層。納赫斯正暗自下定決心,隻要是利瑟爾能夠獨自完成的工作他就隻在一旁守望,這下硬是把自己張開到一半的嘴巴又閉了起來。利瑟爾完全已經剝到肉了。


    「剝好之後對半切,然後切絲。」


    先前利瑟爾挑戰切芋薯的時候,伊雷文再三叮嚀他「不要整顆還圓滾滾的就開始切」,先對半切之後確實比較容易固定。


    利瑟爾一邊對於自己無所不知的隊友感到自豪,一邊效仿書上的示範將洋蔥切成兩半,把平整的那一麵向下放在砧板上,接著緩緩舉起左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看。


    這是在做什麽?在納赫斯詫異的視線當中,利瑟爾握起那隻手,放鬆,折起指頭擺成理想的形狀,然後維持著這個姿勢固定住洋蔥。這就是貓手了,完美。


    「喵──」


    「?!」


    叫利瑟爾變成貓咪,他就會徹底變成貓咪。


    他沒有注意到背後納赫斯僵在原地的反應,兀自緩緩動著菜刀,切了一會兒之後……


    「……咦?」


    雖然下刀的節奏算不上俐落,他還算把洋蔥切得頗為工整。


    可是利瑟爾並不知道,切洋蔥有個最大的障礙……這障礙無法預防,無論對誰都一律平等地降臨,因此所有人都當它是常識,不會特別提及。


    然後,這一刻終於來臨。隨著鼻腔深處傳來一股痛楚,他的雙眼同時開始發熱,感覺到視野變得模糊,利瑟爾這才終於發現自己快要掉眼淚了。


    「納赫斯先生,這是……」


    利瑟爾放下菜刀回過頭,眨了一下眼睛,積在眼眶的淚水因而滑落臉頰,劃出一道淚痕。


    納赫斯還沒從剛才的各種衝擊當中走出來,他急忙踏出腳步,卻在看見這一幕的瞬間停下了所有動作。眼見利瑟爾抬手想去抹眼睛,他才趕緊跑了過去。


    「喂,不要揉眼睛!」


    「眼睛好痛……」


    納赫斯抓住利瑟爾的手加以阻止,看見對方望過來的雙眸,他正要開始訓斥的嘴又再度閉上。


    湊近眼睛的手指還帶著殘渣,散發出來的刺激物還在攻擊那雙眼睛吧,淚水緩緩盈滿了利瑟爾的眼眶,看得納赫斯瞠大雙眼。一方麵覺得該做點什麽為他止住淚水,一方麵又因為看見了不該看的景象而動搖,兩相拉扯之下使得他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


    利瑟爾吸了一下鼻子,那淚水同時滾落。


    眯細的紫晶色眼眸靜靜閉上,滲出眼眶的淚水沾濕了色素淡薄的睫毛,不過他沒再掉下眼淚了。


    「……稍微好一點了。」


    看見利瑟爾穩穩睜開眼睛,納赫斯這才終於回過神來。


    他放開利瑟爾的手臂,急忙把毛巾弄濕,然後往眼前那張沉穩的臉上按。不顧利瑟爾唔唔嗯嗯的呻吟,納赫斯懷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安心感,往他臉上猛擦。


    雖然氣勢洶洶,他手上的動作卻相當溫柔,最後利瑟爾也任憑他擺布了。過一會兒,毛巾終於從利瑟爾臉上離開。


    「嗯,已經不痛了。」


    「……太好了。」


    雖然眼睛還有點紅,利瑟爾臉上已經看不見淚水,納赫斯見狀像疲倦似地垂下了肩膀。


    「洋蔥真厲害,我從來不知道主婦們原來都忍著這種劇痛煮飯。」


    「不過習慣之後就不會那麽介意了,要切之前先泡過冷水比較不容易刺激眼睛喔。」


    「啊,那我試試看。」


    接著,利瑟爾重新開始處理洋蔥。


    納赫斯已經不站在他身後觀望,轉而站在他旁邊目不轉睛地監視著他手上的動作,讓利瑟爾有點在意。切洋蔥的過程中,淚水也再度浮上他的眼眶,不過既然知道原因,隻要忍一下就過去了。


    「來,現在先洗一下菜刀。」


    「要是覺得切好的食材太占空間,可以先放到篩子裏。」


    「你袖子掉下來了,來讓我幫你卷好。」


    納赫斯積極給予建議,利瑟爾聽話照做,順利把洋蔥切好了。


    他將沾著洋蔥刺鼻香味的雙手徹底洗乾淨,接過納赫斯遞來的濕毛巾。正準備擦拭自己飽受折磨的眼睛的時候,聽見納赫斯擔心地問他是否還好,利瑟爾點點頭回應,不經意看向敞開的門口,恰好與路過的騎兵四目相對。


    騎兵邊走邊哼著歌,同樣不經意看向這裏。下一秒,他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頭也不回地走過去了。


    「……明天,說不定會出現納赫斯先生是『欺負冒險者的魔鳥騎兵』的傳聞哦。」


    「什麽?!」


    為什麽?納赫斯一臉錯愕。利瑟爾見狀垂著眉對他笑了笑,著手確認接下來的步驟。


    書上寫著接下來要開始處理芋薯,圖解詳細介紹了削皮的步驟。上次利瑟爾是連著皮一起切,烹飪這種事花起心思來果然是沒有極限的吧。


    利瑟爾每次享用餐點的時候都不忘感謝,但此刻又重新意識到這一點。


    「削皮的時候……像這樣,把菜刀……」


    他回想起王都旅店的女主人在眼前幫他們削水果的情景。


    手法熟練順暢,削下來的皮往下方越伸越長,順利的話就是這種感覺吧。「好。」利瑟爾也已經在想像中演練過了,因此鼓足了幹勁,往指尖使勁。


    「削皮對你來說還太難了,來,這是削好的。」


    納赫斯沒收了利瑟爾手上的芋薯,轉而遞給他一顆已經削好的。


    插圖p263


    什麽時候削的?利瑟爾默默盯著那顆芋薯瞧,最後有點賭氣似地望向納赫斯。


    「我會削。」


    「不行。」


    「我想削。」


    「對你還太早了。」


    納赫斯也帶著嚴肅的眼神,毫不讓步。


    他手上正迅速削著胡蘿卜,這正是利瑟爾理想中的手勢,太棒了。利瑟爾鍥而不舍地盯著他的手看。


    最後,納赫斯像是拗不過他似地抿緊雙唇,不甘願地把削到一半的胡蘿卜遞給了他。


    「……隻讓你削一點喔。」


    利瑟爾的勝利。


    他在納赫斯的貼身指導下挑戰削皮,結果完全沒有發揮想像演練時的順暢刀法,削得非常卡。光看納赫斯手上的動作還以為很簡單呢,利瑟爾一邊佩服地想著,一邊勉強削完了一條胡蘿卜。


    「(多虧按照書上的步驟進行,還算是順利……)」


    嗯,納赫斯點了個頭。


    需要技術的部分雖然讓人各種不安,但過了這些步驟之後,咖哩這種料理隻要放在鍋子裏熬煮就能順利完成了。利瑟爾沒放什麽奇怪的食材,雖然稍微費了些時間,但煮咖哩也不必講求俐落的動作。


    而且無論發生什麽事利瑟爾都不會緊張,因此要是不看他手邊的動作,甚至還以為他很習於烹飪……盡管事實上他連撈取雜質的時候都撈掉太多湯汁,害得鍋中的水量急遽減少。


    「加入香料的時候要暫時關火喔。」


    「好的。」


    這也沒有大礙,隻是煮出來的咖哩比較濃稠而已,因此納赫斯沒有糾正他,隻是開口提醒他關火。


    利瑟爾關了火,毫不猶豫地把整個瓶子倒過來,無比豪邁地將香料倒進鍋裏。這動作看得納赫斯嘴角抽搐,不過利瑟爾也沒做錯,因此他繼續在一旁觀望。


    接下來就隻剩下熬煮了。太頻繁地攪拌也不好,於是他們中途就放著鍋子不管,悠閑地聊著天等了一會兒。


    「是不是差不多了?」


    「嗯,應該可以了,小心不要燙到喔。」


    利瑟爾站起身,輕輕打開鍋蓋,香味隨之在整個廚房中擴散開來。


    「這樣就完成了嗎?還是再煮一下比較好?」


    「不用,你回到旅店還要重新加熱吧?再煮下去食材會熬爛,我看現在這樣差不多。」


    利瑟爾拿起掛在鍋邊的湯勺,舀起鍋中的咖哩。


    說到烹飪,當然要試吃了。應該很燙吧,他將湯勺送到嘴邊,小心地含入一口。完成的咖哩還算滿好吃的。


    「很美味呢。」


    「這樣啊。」


    利瑟爾高興地說道,納赫斯也笑著回應。順利完成真是太好了。


    「你打算怎麽帶走,要不要連著鍋子帶回去?」


    「可以嗎?」


    「嗯,這裏的鍋子也有好幾個,你想到的時候再拿回來還就好。」


    應該有什麽袋子可以裝才對,納赫斯邊說邊走出廚房。利瑟爾目送他離開,又往鍋裏攪拌了一圈,不知道晚餐時間劫爾他們回到旅店了沒?假如到時他們還沒有回來,就把咖哩拿給旅店主人吃也不錯。


    「(雖然書上寫說放一晚會更好吃……)」


    利瑟爾拿著烹飪書,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這時候,有人進到廚房裏來了。那位騎兵慵懶地搔著頭走了進來,一看到利瑟爾就「?!」地僵在原地。


    「你好,打擾了。」


    「怎、咦,啊,你好……咦?!」


    騎兵在動搖當中拿起裝著水的瓶子,為了讓自己冷靜把它喝個精光,然後一邊忍不住多看利瑟爾好幾眼,一邊低頭行了個禮才離開廚房。


    平常果然沒有騎兵以外的人在這裏出入吧,利瑟爾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門後。騎兵前腳剛走,納赫斯立刻就回來了。


    「久等了,這裏有耐熱的魔力布,可以用這個……怎麽了?」


    「沒事。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是我主動提出的,你別放在心上。」


    利瑟爾接過裹在魔力布當中、更方便搬運的鍋子,又向納赫斯道了一次謝。


    隻憑他自己一個人應該也能完成料理,但勢必得花費更多時間,而且納赫斯也教了他許多書上沒寫的知識。倒不如說,要是沒有納赫斯在,他說不定已經敗給洋蔥的謎之攻擊了。


    最重要的是,有個能夠給予建議的人陪在身邊,實在令人非常安心。


    「下次請讓我回報些什麽當作謝禮吧。」


    「不是叫你不要放在心上了嗎……算了,那就期待你的謝禮啦。」


    就這樣,利瑟爾一路上被經過的魔鳥嗅聞著鍋子,回到了自己的旅店。


    一聽說他煮了咖哩,旅店主人不知為何忽然麵無表情。利瑟爾把鍋子交給旅店主人,回到房間聚精會神地讀起書來。


    到了地平線上隻剩一點橙色晚霞殘留天際的時候,利瑟爾闔上了手中的書本,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他伸了個懶腰望向窗外,可以看見點點繁星。


    利瑟爾微微一笑,走出房間,敲響了隔壁房客的門。他知道對方已經回來了。


    「劫爾,方便打擾嗎?」


    「怎麽了?」


    利瑟爾出聲之後過了幾秒,房門打了開來。


    不久前才從某座迷宮回來的劫爾已經衝過澡,換上了居家服。


    「晚餐一起吃吧。」


    劫爾挑起一邊眉毛。


    平常不必特別說好,隻要察覺其中一個人去了餐廳,他們三人都會跟著下樓,因此不需要特地來叫人一起用餐……但當然也有例外。


    比方說,打算一邊吃晚餐一邊討論隔天的委托的時候;最近則是像利瑟爾展示他初次釣魚的成果的時候。因此劫爾心想,利瑟爾應該是去公會看了一下,發現了什麽感興趣的委托吧?下個瞬間,他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今天晚餐會有我做的咖哩哦。」


    「啥?!」


    砰!反方向的房門猛地打開,伊雷文衝了出來。


    總而言之,劫爾先確認了利瑟爾的十隻指頭是否都還在。


    「啥意思……你一個人煮?!」


    「不,一開始我本來打算一個人煮的,但後來有納赫斯先生幫忙。」


    「為什麽打算一個人煮?!之前不是叫你不準在我們不在的時候下廚嗎!」


    「我沒有答應呀。」


    利瑟爾會冷靜地評估哪些事自己做得到、哪些做不到。


    隻要他認為「應該辦得到」,往往會在不危及自身的範圍內付諸實行。時常也會發生意想不到的狀況,像這次的洋蔥,不過在原本的世界,他就連負擔這點程度的風險都不被允許。


    是解放之後的反作用力嗎,劫爾半帶無奈地歎了口氣。利瑟爾的指甲上沒有半點缺角,看就知道那名異常懂得照顧別人的男人有多麽努力。


    「煮咖哩喔,那就表示隊長成功學會削皮了?」


    「隻削了一點點,幾乎都是納赫斯先生削的。」


    在伊雷文名為質問的閑聊當中,一行人走下階梯,來到餐廳。


    等在那裏的咖哩看起來是正常的好吃咖哩,味道嚐起來也是普通的咖哩,利瑟爾基本上果然是個手巧的男人啊。劫爾他們重新認識到這一點,把那些咖哩吃了個精光。


    然後這一次,利瑟爾被他們逼著承諾了絕對不會自己一個人下廚。


    順帶一提,同一時間的納赫斯……


    「納赫斯,我聽說、你把老師、弄哭了?」


    「不是的,殿下,那隻是誤會……」


    「怎樣?」


    「(為什麽那家夥隻是切個洋蔥我就會被人要脅……!)」


    他正在遭受布團的恐怖壁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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