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像外祖父一樣,不對,是要成為一名超越外祖父的最強探索者。我深信實現此理想就是報答外祖父的唯一方法。


    問題就在於該如何定義最強二字。所謂的最強,想必就是在戰鬥中絕不會輸給任何人。但這是不可能辦到的。理由是戰鬥存在著相生相克,這世上不存在能應付任何敵人的力量。


    就連攻守平衡的【戰士】,甚至達到ex階級封頂的外祖父都有其極限,更別提全戰鬥係職能裏戰力吊車尾的【話術士】。光憑我一人之力想成為最強,是絕無可能辦到的。


    既然如此,我該怎麽做?其實答案早就已經出來了。


    「隻要我成立最強的戰團(n),並且成為該戰團的團長即可。」


    所謂的戰團,就是召集多名探索者成立的組織。有別於單純為了接受委托而聚在一起的隊伍,戰團是獲得國家正式承認的組織。簡言之就是高階版的隊伍。盡管必須達成特定條件才能夠得到國家的認同,但隻要成為戰團就可以直接向國家接取委托。換句話說,這才是真正的專業集團。


    事實上,想憑一己之力成為最強的想法本身就錯得離譜。人類最強的力量莫過於團結。意思是我想成為最強,就必須網羅各領域的優秀人才,打造出一支最強戰團。


    成為探索者的我為了實現這個野心,第一步就是在帝都裏尋找同伴。幸運的是我很快就跟三名人才組成隊伍。


    他們分別是紅發帥哥【劍士】洛伊德、黑發壯漢【戰士】瓦爾達,以及金色長發美女【治療師】達妮雅。


    三人和我一樣皆是初出茅廬的新手,不過他們都畢業於探索者養成學校,因此年齡都在我之上。雖說探索者是秉持實力至上主義,可是也相當注重輩分,就算我們都是新人,年齡上仍有些微差距。即使我再百般不願,也隻能成為這三人的小弟。至於隊長也不是我,而是由洛伊德擔任。


    一開始會這樣也是莫可奈何,現在是身為探索者累積經驗的時期,一切不可操之過急。


    反正沒有任何隊伍是恒久不變,終有一天我會把這個隊伍改變成符合自身的理想。倘若同伴們願意接受是最好,假如無法接受的話,我就脫離隊伍另起爐灶即可。


    我對這群同伴並不排斥,甚至是對他們充滿信賴,但隻要從事探索者的日子一長,總是與老麵孔合作反倒相當罕見。有機會就跳槽的心態,雖以某程度上來說是冷酷無情,卻也是身為探索者不可或缺的處世觀。


    不管怎麽說,我目前仍是蒼之天外(blue beyond)的一分子。為了履行自己的本分,今天我也致力於探索者的活動。


    深淵化是魔素達到一定濃度時,不分場所都會發生的現象,與是否有人居住毫無關係。不過魔素濃度容易增加的地點,主要是叢林或洞窟等封閉的空間。特別是人煙罕至的地方,在管理上無論如何都容易有疏漏。


    我們這支四人小隊受雇負責淨化的地點,就是昔日矮人族挖掘白星銀(mithiril)的廢棄礦坑。此廢棄礦坑深入地底,幸好深淵化的速度十分緩慢,受影響的隻有其中一小部分。深淵深度是四,屬於低危險度。至於現世的惡魔,也是已找出攻略方式的常見品種。


    下級吸血鬼(lesser vampire)──吸血鬼型惡魔。吸血鬼型基本上都具有人形,配上高超的體能與再生能力,是一種擅長強力魔法技能的棘手惡魔,不過下級吸血鬼是低等品種,因此不會使用魔法技能。它的外表雖說是人形,卻擁有四條手臂、白色皮膚並且隻有一顆眼球,模樣可說是相當詭異,另外智慧與野生動物無異。


    反之它擁有驚人的繁殖能力,甚至可以獨立繁殖。就算起初隻有一隻,僅僅一個月就能夠增加至幾十隻的可怕存在。


    如果發現得太晚,礦坑內現在恐怕已充斥著無數隻下級吸血鬼。這樣一來,此委托將會需要幾十名人手才有辦法處理。


    即使它們不會施放魔法技能,但終究是吸血鬼型,具有徒手能把一頭牛撕裂的臂力,以及其再生能力是隻要沒有被砍下首級,無論多重的傷勢都可以完全恢複。如果被它們圍攻,就算再能幹的探索者也會慘遭秒殺。


    我們隊伍裏沒有能夠偵測周圍狀況的成員。若是有擅長偵查動靜的【斥候(scout)】或【弓箭手】會更有利,但就算帝都再大,光靠我們的條件依舊難以召集到適合的人才。畢竟並非光是職能為【斥候】或【弓箭手】就好,實力太差的人隻會淪為拖油瓶。的確我們渴望有優秀的【斥候】或【弓箭手】加入隊伍,但也不能沒找到就不接委托。


    所以我們仰賴達妮雅的光源技能,謹慎地展開搜索。一行四人隨時注意周遭情況,一發現下級吸血鬼就當場除掉。即使找到深淵核心的頭目,我們也躡手躡腳地避免打草驚蛇,繼續清理敵方的手下們。為的是在挑戰頭目時盡可能不要出現任何變數。


    換作是戰力更高的隊伍,就會立刻衝進去打倒頭目吧。畢竟除掉身為深淵核心的頭目,斬斷兩界之間的聯係,所有部下也會馬上停止活動,此做法絕對是更有效率。


    可是我們目前沒有這樣的實力。原本這委托是全員職能沒在b階以上會相當吃力,偏偏我們所有人都隻有c階。


    不過,我的職能是可以將不可能化為可能。


    隻要有身為【話術士】的我從旁支援,大家不僅戰力能夠大幅提升,就連體力與魔力的恢複速度都會加快。就算連續施展強大的攻擊技能與恢複技能,也不會輕易精疲力盡。換言之,隻要我們別被大量的敵軍包圍,就可以一路過關斬將。再加上還能夠抑製消耗,也就不必擔心體力耗損而急於短期內決勝負。


    雖然輔助職能經常因為個人戰力過低而受到鄙視,但被世人譽為英雄的外祖父對我進行過嚴格訓練,所以我不會成為隊伍裏的拖油瓶,甚至能提供強而有力的支援。我們組成隊伍的這一年來,就是運用這樣的戰術立下各種功績。由於我們總是挑戰高難度的任務,因此在同行之間又被稱為『專挑強敵的新人』。


    基於上述原因,縱使我們都是新手,但別說是早已超越同期或同階級的探索者們,我們更是眾所公認的頂級探索者隊伍。


    當然以上內容是指c階之間。既然我已繼承偉大外祖父的遺誌,無論如何都非得繼續往上爬不可──


    幸好我們在沒被頭目察覺的情況下,成功鏟除掉它所有的部下。一共有十五隻。的確一如事前的調查,並沒有任何成長完全的個體。


    如果再遲上半個月,它們不僅數量增加,恐怕還會獲得群體作戰的智慧。即使此品種沒有充足的智慧可以運用高端戰術,但至少能學會團體合作的戰鬥方式。


    在那種情況下,我們就幾乎毫無勝算。討伐下級吸血鬼的報酬相當優渥,就設法將這筆錢納入手中──


    「頭目準備使出以它為中心的範圍攻擊!兩名前鋒趕快後退!」


    在我發出指示後,正在與下級吸血鬼頭目近距離激戰的【劍士】洛伊德和【戰士】瓦爾達馬上向後跳開。


    下個瞬間,頭目從背後伸出好幾條觸手,以銳利的前端將周圍一帶刺成蜂窩。驚險閃過攻擊的兩人,同時發出類似玻璃破碎的聲響。那是【治療師】達妮雅事先施加的防護罩(barrier)遭破壞的聲音。


    頭目的攻擊力強大到光是擦身而過就把防護罩當場毀掉。假如兩名前鋒稍微慢半拍閃躲,或是事前沒有施加防護罩的話,此刻都已受到致命傷,化成一灘爛肉了。


    可是我們並沒有驚慌,畢竟這情況都在預料之內。


    「達妮雅,重新幫兩人附加防護罩!洛伊德跟瓦爾達繼續攻擊!」


    「我知道了!」「收到!」「交給我吧!」


    從戰鬥開始至今,三人都是根據我的指示(order)在行動。雖然隊伍的隊長是洛伊德,不過負責指揮作戰的人是我。理由是我的指示全都有增益效果。


    這就是話術技能《戰術展開(tactician)》。當我對成員下達指示時,一切行動都會提升百分之二十五的效果。換言之,他們三人目前皆處於全能力提升百分之二十五的狀態下。


    此數值是【鑒定士】管理統計出來的資料,原則上是正確無誤。


    而且我能提增益不光如此。


    話術技能《士氣高昂(battle voice)》可以提升隊友百分之二十五的體力與魔力,並且加快恢複速度。多虧戰鬥開始之際就附加這個技能的關係,三人可以長時間全力應戰。


    戰況目前對我方有利。手持長劍的洛伊德與揮舞戰斧的瓦爾達,漸漸把頭目逼入絕境。既然殺手鐧的觸手攻擊已被我方躲掉,它最多就隻能延後被砍下腦袋的時間罷了。即使是缺乏智慧的生物,現在也能看出它慌了手腳。


    不過,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會出現變故……


    「不會吧!有伏兵!?」


    率先驚覺情況有異的是達妮雅。我在聽見她的驚呼聲後,順著她的目光往上一看,發現有三隻張牙舞爪的下級吸血鬼在天花板上爬。看來它們潛伏在我們無法確認的地方。


    盡管現在是我方占優勢,但假如這批伏兵從旁支援頭目,局勢將會一口氣遭到逆轉。兩名前鋒也聽見達妮雅的尖叫,緊張得繃起表情。我隨即針對是否要繼續作戰做出判斷。


    「別慌!大家繼續奮戰!」


    這是話術技能《精神解法(peer support)》,在指示裏附加能讓目標的精神穩定下來,並且激發士氣的效果。三人立刻不再恐慌,同時重新燃起鬥誌。


    當然我並不是下令讓他們與敵人玉石倶焚,而是的確握有勝算。在所有戰鬥係職能裏,原則上是後衛的智力加成比較高,其中又以【話術士】位居全後衛職能之冠。因此我隻要活用自己的腦力,以及至今所累積的戰鬥知識,這點程度的危機根本不值一提。


    「──差不多是十八秒。」


    我在腦中驗證完製定好的戰術,如此喃喃自語。這場戰鬥是必勝無疑,萬無一失。取勝所需的時間為十八秒。我按下手表的馬表鈕,對成員們下達新的指示。


    「小兵交給我處理!你們三人專注對抗頭目!達妮雅繼續幫忙附加防護罩!洛伊德和瓦爾達先專心牽製跟閃躲,做好施展最強攻擊技能的準備!」


    我使出話術技能《戰術展開》,以及──


    話術技能【目標指定(marking)】。這是替隊友指定攻擊目標後,他們在麵對目標時可以提升百分之五十命中力與回避力的技能。盡管代價是對抗其他敵人時會導致命中力跟回避力減半,不過伏兵交由我來牽製,我絕對不會讓它們去攻擊其他隊友。


    我看向從天花板朝我撲來的敵人們。


    「停下來!!」


    在我一聲大吼後,它們因為著地失敗而紛紛摔倒。


    這是話術技能《狼之咆哮(stan howl)》,令敵人暫停行動的技能。雖然麵對實力較強的頭目會遭到抵抗而無法生效,但仍能成功限製伏兵們的行動。我迅速將黑色長大衣一掀,從腰帶拔出魔槍(silver me),鎖定眼前的伏兵們。


    魔槍是能夠發射已注入魔法技能的子彈──魔彈的槍枝。所用材質是魔力傳導性優異的白星銀。握柄則是使用現世於深度九的惡魔幽狼犬(garm)的獠牙。槍身內的膛線有使用幽狼犬之血來施加能提高魔彈威力的咒語。款式是口徑三十八的八連發左輪式(revolver)魔槍。這是缺乏攻擊手段的我,唯一能用來對抗惡魔的武器。


    (插圖007)


    由於子彈的造價相當昂貴,因此不能胡亂開槍(trigger happy)。目前還剩下兩發結冰彈(ice bullet),於是我將其中一發射向伏兵們。


    擊中地麵的結冰彈立刻將周圍凍結。雖然沒能把敵人凍死,但還是冰住了其中兩隻的手腳,成功阻止它們的行動。不過迅速擺脫暫停效果的最後一隻,高高跳起躲開冰凍,朝我撲了過來。


    那家夥對魔槍心生警惕,不斷移形換位避免停留在射擊範圍內。並未擁有狙擊加成技能的我,難以瞄準這種速度快的敵人。加上《狼之咆哮》在連續使用下會效力大減,眼下肯定無法順利生效。


    若想阻止敵方行動,至少得等上十分鍾才行。


    截至目前已過了十五秒。距離伏兵用爪子擊中我還有四秒。一切都在我的計算之中。


    我毫不猶豫地把魔槍槍口對準身後的頭目,並且氣集丹田大吼出聲。


    「就是現在!洛伊德跟瓦爾達都對團長發動攻擊技能!!」


    我在下達指令的同時扣下扳機。朝後頭亂射的這一槍自然不會擊中目標。不過頭目發現本該在對抗伏兵的我,不加思索地朝它發動攻擊,迫使它稍微頓了一下。


    它卻不知這一瞬間的破綻有多麽致命──


    結冰彈從頭目的身旁飛過,擊中牆壁令周圍凍結。當頭目被轉移注意力的剎那間,兩名前鋒已殺到它的麵前。


    「鬥氣破斷(aura de)!」「回轉斬殺(deadly drive)!」


    雖說技能名稱相差甚遠,兩者卻同樣具備攻擊威力瞬間提升五倍的效果。頭目打算用爪子擋下兩人的攻擊,但也隻是白費力氣。


    話術技能《連環計(assaultmand)》是在十秒的有效期限內,能將隊友的所有攻擊係技能威力都提升十倍。並且在下達命令的時候就立即生效。


    《連環計》是我所有話術技能裏最強的一招,不過造成的副作用也很嚴重。由於發動攻擊技能的消耗也會連帶大幅提升,因此目標在攻擊結束後會暫時無法行動。換言之,必須精準掌握戰況才可以使用這招。而我就是抓準最佳的時機,令頭目瞬間露出破綻。


    兩人的殺招當場把頭目的腦袋砍飛出去。已伸至我眼前的那根利爪就這麽戛然止住,伏兵隨即應聲倒地。


    啟動的馬表停止計時,我低頭確認顯示的秒數。


    「──剛好十八秒整。敵方目標已無生命跡象。」


    分秒不差精準地製定戰術,是身為隊伍指揮官不可或缺的資質之一。隻要有一絲遲疑,都有可能導致隊伍全滅。為了確認自己的計畫萬無一失,我總會在關鍵時刻利用馬表來計時。


    在確認自己這次的指揮也非常完美後,我稍稍放鬆表情。


    「作戰結束──大家辛苦了。」


    「為這次的勝利乾杯──!」


    我們四人各拿一杯麥酒,在餐桌上舉杯慶祝。


    沒有折損任何一人、成功淨化深淵的我們,從目的地搭乘馬車返回帝都後,按照慣例在解散前先到常去的酒吧──豬鬼(orc)棍棒亭舉辦慶功宴。


    桌上除了冰涼的麥酒以外,還有各種美味佳肴,但大部分都是肉類料理。比方說厚切牛排、豬肋排、香腸、烤鴿肉以及鹵內髒等等。盡管全是高油脂的餐點,不過身體就是資本的我們很快就將桌上食物一掃而空。


    說起探索者,基本上都是大胃王。先別說人高馬大的瓦爾達,就連隊伍裏的一點紅,身材曼妙的達妮雅在食量上也遠超過常人。


    像這樣大魚大肉,酒自然也是一杯接一杯。按照慣例,大家一開始大多都會聊些比較嚴肅的話題,比如說回顧今日的戰鬥等等,不過酒過三巡之後,就會扯開嗓門閑話家常。特別是完成像今天這類報酬優渥的委托,更是會暢飲一番。


    「話說這次的工作真賺!報酬高達五百萬菲爾!可是整整五百萬菲爾喔!完全是至今委托中報酬最多的一次!」


    自瓦爾達就座後,這句話已重複說了五次。想必他已醉得腦袋不靈光。人在喝醉時總會大聲重複同一句話。


    不過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由於我繼承了外祖父的好酒量,除非大量灌下高濃度的烈酒,原則上是千杯不醉。話說我當真喝醉的話,或許跟瓦爾達是半斤八兩吧。


    從皮革袋裏隱約能看見的五百萬菲爾──成功討伐下級吸血鬼獲得的這五十枚金幣,我們是堂而皇之地擺在桌上正中央。麵對那白花花的一大筆錢,清純的達妮雅看得一臉陶醉,平常總是英氣勃勃的隊長洛伊德,同樣露出一臉傻笑。


    當然我也非常開心。話雖如此,卻還是有所不滿。


    其實我們應該賺得更多,結果就隻拿到五百萬菲爾。這個事實令我感到一陣鬱悶。


    「我們終於闖出一片天了……」


    達妮雅感慨地如此低語後,洛伊德撥起他那如火焰般的紅色頭發點頭說:


    「明明我們出道還不滿一年,還是順利打響名聲。按照這樣發展下去,我們肯定能繼續往上爬,所有人都升上b階也是指日可待。」


    洛伊德說得不疑有他,語氣中充滿自信。我也同樣對此很有把握。關於我們四人升階一事,十之八九肯定沒問題。


    每個職能都有不同的升階條件。以b階的條件來說,原則上都已是眾所周知。根據得來的情報,我們隻差一點即可滿足條件。就我所知,我能升階的選擇共有三種。當然我想挑選的職能,是能強化自己目前在隊上所扮演的角色。至於另外三人也抱持相同的打算。


    成為探索者到現在已有一年,過程的確如洛伊德所言相當順遂。不過像我們這種新人若是發展得過於平順,也就容易招人嫉妒。


    帝都裏有多個探索者專用的酒吧。該處不僅有提供飲食,更是用來收集情報、招募成員的場所。基於上述原因,盡管並非有明文規定,各酒吧卻都設有不同的階級與功績門檻。


    c階職能的探索者們不得進入b階探索者們聚集的酒吧。就算是c階能進出的酒吧,有時也會因為功績太低而被拒於門外。這種時候即使動粗也會得到默許,一無所知的新人經常因此迎來殘酷的洗禮。


    換句話說,目前所在的這間豬鬼棍棒亭就是符合我們階級與功績的酒吧。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成為探索者至今隻有一年,年齡也落在十六至十八歲尚屬年輕,就算大家擁有相同的階級跟功績,自然也會因為資曆和年齡產生不同的實際價值。


    環顧整間酒吧,跟我們相同水準的隊伍也在開心飲酒作樂,不過年齡層較高的其他桌,就彌漫著一股陰鬱的氣氛。那些人就是無法順利升階,被迫停留在此的探索者們。


    這種人是有立下能待在這間酒吧裏的功績,但隻要時間一久,就容易產生空有自尊卻缺乏實力的心態,忍不住去嫉妒前途似錦的新人。即使是此時此刻,也有人一臉怨恨地瞪過來。但隻要覺得不爽反瞪回去,對方就會尷尬地移開視線繼續喝酒。


    去理會這種人是很麻煩,但置之不理又會被人瞧扁,甚至有可能來暗算我們,因此偶爾需要像這樣給對方一點教訓。


    「喂,你怎麽啦?臉色這麽難看。」


    「沒事。」


    酒醉臉紅的瓦爾達,邊喝酒邊窺探我的表情。這些垃圾事沒必要告訴其他人。我避開話題吃著香腸,瓦爾達卻繼續追問。


    「怎麽怎麽~?如果有煩惱可以盡管跟我說喔~」


    「你真煩耶。別纏著我添亂。」


    「難道你對這次的報酬仍有不甘?」


    「不是,總之你閉上嘴巴乖乖喝酒。」


    「把錢看太重並不好喔,身為探索者就該要有器量。相信你最愛的外公也會這麽說的。」


    「你說啥?」


    我原本隻想把事情含糊帶過,可是一聽見瓦爾達隨口搬出我最尊敬的外祖父,不禁令我感到一陣惱怒。你對我的外公是了解多少?我隻說過自己是不滅惡鬼的外孫,卻不記得有跟人分享過外公的事跡,少給我在那邊瞎扯。


    外祖父對我的叮囑其實恰恰相反,他奉勸我說身為探索者就該拘泥於錢財。理由是探索者的活動總會非常花錢。畢竟前往探索得先湊齊需要的道具,裝備也要添購或送修,倘若沒錢就什麽事都做不了。


    不過外祖父的教誨與社會風氣截然不同,由於探索者之間有著不拘泥於錢財才叫做『瀟灑』,因此經常令我感到很不爽。


    就連當初在承接此委托時,如果繼續交涉肯定能多賺五十萬菲爾。原因是下級吸血鬼素材的價值近來水漲船高。


    當我如此提議後,另外三人卻秉持著『報酬都已多達五百萬,若是貪心到多拿那區區五十萬就太不像話了』的論調,因此並非隊長的我隻能放棄交涉。


    不過五十萬絕非一筆小數目,反而是一大筆錢。假如多了這筆錢,將能有許多用途。就是因為有五百萬菲爾在眼前,導致這三人的金錢觀被打亂,才會認為這是一筆無須交涉爭取的小數目。說穿了就是他們很隨便,對於惡魔素材的行情一無所知,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透過交涉來抬高報酬。


    一想到此事就叫人火大。當然我也理解亂發脾氣於事無補。


    「……我沒有不甘。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將怒火隨著酒一飲而盡,發出一聲歎息。即使我不想被人看扁,但對方已經喝醉,反駁再多也隻是白費唇舌。


    「對呀,重提此事的是瓦爾達你才對。確實諾艾爾對於報酬一事有意見,但最終仍願意配合我們不是嗎?嗯?」


    幫忙緩頰的達妮雅向我徵求認同,偏偏這句話實在令我難以苟同。我並不是願意配合,單純是我一人繼續堅持也無濟於事,才隻好選擇放棄。讓人產生這樣的誤會反而令我很頭疼。


    因此我隻能回以苦笑,問題是這個反應似乎觸怒了瓦爾達,他把酒杯用力放在桌上,怒聲喝道:


    「你少給我在那邊嘻皮笑臉!我可是正在生氣喔!」


    「什麽?」


    「若是你太貪財,將會降低我們蒼之天外的格調!你給我好好反省!」


    「這是哪門子的鬼話,你自己不也因為五百萬菲爾而感到心花怒放嗎?少給我撇得一乾二淨。」


    「獲得正當報酬自然會感到開心!我又不像你骯髒到打算抬高價碼!」


    明明長得人高馬大,卻給我像個小鬼一樣滿嘴歪理。不過跟醉鬼講道理也隻是對牛彈琴。對於醉鬼有一套適合的處理方式。我就表現得紳士點,采取禮貌性的應對態度。


    「啊~沒錯沒錯,一切都是我不好,最正確的永遠是瓦爾達大人,我被您教訓得百口莫辯,您真是太出色了。」


    「你那是啥態度啊!?我可是比你大兩歲喔!」


    麵對越來越火爆的瓦爾達,我回以冰冷的眼神說:


    「這場麵跟年齡有什麽關係?難道你遇見比自己年長的人就會唯命是從嗎?少笑死人了,探索者是以實力至上。像這樣拿年齡當擋箭牌,未免也太嫩了吧?瓦爾達小弟弟。」


    「你、你、你你你你、你一這家夥……」


    瓦爾達聽我這麽一說,憤怒到額頭上的青筋彷佛快噴出血來。他一腳把椅子踹開,眼神猙獰地低頭瞪著我。


    「聽你在放屁,諾艾爾!你也隻會站在後方下達指示啊!像你這種躲在安全處翹二郎腿的家夥,少給我太囂張!」


    「是啊是啊,多虧瓦爾達大人,我總是非常輕鬆。嗯~真是太感謝您了。您戰鬥起來有如鬼神般英勇無比!像我這種隻會下指令的廢物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不愧是探索者中的探索者!咻~帥哥!」


    生性單純的瓦爾達見我吹口哨挑釁後,顯得既惱怒又不甘,彷佛快將臼齒咬碎般咬牙切齒。


    「……諾艾爾,你做好覺悟了嗎?」


    「喂喂,現在是怎樣?我可是在稱讚你,你未免也太小家子氣了吧。剛才不是說身為探索者就該有器量嗎?還是說想要我摸摸頭秀秀你啊?或是唱首搖籃曲給你聽?瞧小瓦你長得這麽高大,居然那麽愛撒嬌。喔~乖寶寶,記得要乖乖聽話喔~」


    「我、我我我我……我要宰了你!」


    動怒的瓦爾達將手伸向我。眼見情況都在我的預料之中,令我不由得揚起嘴角。


    有意思,我這就接受挑戰。即便瓦爾達擔任隊伍的前鋒,也別以為喝醉後有辦法打贏我。看著傻傻從正麵衝過來的瓦爾達,當我起身準備使出過肩摔時,靜待在一旁的洛伊德突然擋在我們中間。


    「都給我住手,少在那邊丟人現眼!」


    挨罵了。難得有機會可以放手痛揍瓦爾達一頓。這樣的結局是令人惋惜,不過隊長已出麵勸架,開心的鬥毆隻能到此為止。


    我舉起雙手坐回椅子後,瓦爾達也咂嘴一聲,收斂地回到座位上。


    「真是兩個笨蛋……」


    達妮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洛伊德像是想安慰她似地摸著她的肩膀。這兩人是一對情侶。盡管隊友間談戀愛實屬不妥,但終究輪不到我來插嘴。


    附帶一提,瓦爾達也同樣愛上達妮雅。可是比起肌肉猛男瓦爾達,達妮雅最終選擇了陽光帥哥洛伊德。


    完全是個尷尬到極點的三角關係。


    「那就差不多散會吧。先來分配一下報酬。」


    洛伊德爽朗一笑擔任主持。那張英俊的笑容與瓦爾達的臭臉完全形成對比,怪不得達妮雅會選擇洛伊德。


    報酬五百萬菲爾按照以下方式分配。


    首先撥出兩百萬菲爾當作隊伍基金。這筆錢是用來擴展今後活動的資金,也是以備不時之需的保障。


    接下來再將兩百萬菲爾當作隊伍的活動費用。這是用來補充道具、修繕與添購裝備所需的錢。洛伊德跟瓦爾達使用的裝備必須送修,原因是在與下級吸血鬼的連續戰鬥中幾乎報銷。我的魔彈同樣也非補充不可。即使交給看在我們是老主顧而願意打折的武具店,粗估也需要兩百萬菲爾。


    剩下的才是個人所得。


    「就隻有這麽點錢啊……」


    先前的好心情有如作夢一般,瓦爾達沮喪地雙肩下垂。每人分得的金額僅剩二十五萬菲爾。以一般職業平均時薪為一千菲爾來看,這樣的收入絕不算差。但以當初收到五百萬菲爾的角度來看,最終就隻拿到這點錢,會心生不滿也是莫可奈何。達妮雅在目睹手中隻有兩枚金幣與五枚大圓銀幣後,也露出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


    話雖如此,我也不會事後諸葛說當初就該跟對方交涉提高報酬。畢竟我說了也隻是內心會舒坦點,卻會讓另外三人心情鬱悶。


    「好啦好啦,大家別難過。」


    洛伊德露出苦笑說:


    「雖說每人分得的金額很少,不過隊伍的資產確實有在增加。況且下次也去接取這種高額的委托,就可以再賺到一樣多的錢啦。」


    的確如同洛伊德所言。隻是其中有一點並不正確。


    「洛伊德,報酬如此優渥的委托可是相當稀有,並非那麽常見。況且這不是我們直接跟國家接取任務,而是其他戰團轉交的委托。要不是他們出狀況,肯定會獨立完成這麽好賺的案件。」


    「是啊……說的也對……」


    事實上淨化深淵的委托是由國家統一管理,原本隻會托付給戰團處理。換言之,隻有隸屬戰團的探索者才能夠與深淵扯上關係。


    就算沒有加入戰團,仍有方法可以接取深淵的相關委托。盡管戰團從國家接取任務,可是麵臨處理不了的狀況時,經常會對外招募幫手。理由就出在評鑒製度上,戰團每年接取的委托越多,得到的評價就會越高。我們此次接受的討伐下級吸血鬼委托,就是來自戰團手上的其中一件。


    深淵相關任務的報酬都十分優渥,重點是這也和身為探索者的功績緊緊相連。所以像我們這種並非加入既有戰團的探索者們,都會從各戰團間尋找好賺的外包委托來賺取資金。我們就是藉此獲取資金跟功績,計畫有朝一日成立自己的戰團。


    當然戰團也不會平白將委托交給別人負責,每次都會從中抽走一筆不少的仲介費。加上討伐的惡魔也歸戰團所有,因此沒有交涉就一口答應的話,隻會被人敲竹杠。雖然交涉是很重要,但過度主張自己的權利與對方交惡,日後再也找不到好工作也是事實。


    換言之,按照隊伍的成長度來考量,時機差不多成熟了。


    「洛伊德,隊伍的資產目前有多少?」


    「咦……我想想喔,加上這次的報酬是一千兩百八十萬菲爾。」


    我們是由擔任隊長的洛伊德負責管理隊伍基金。一千兩百八十萬……這金額跟我印象中差不多。


    「那麽,我們就用這筆錢成立戰團吧。」


    「咦!?」


    洛伊德顯得十分驚訝,另外兩人也發出驚呼。


    「……諾艾爾,相信你應該很清楚,想成立戰團可是得先繳納兩千萬菲爾給國家喔?」


    這筆錢並不是國家想壓榨探索者,而是戰團沒能在指定時間內完成委托時的強製保險費。


    深淵是會隨著時間不斷擴大,因此必須盡早淨化,倘若任務失敗將導致危險度大幅提升。因為難度上升的緣故,交由下個戰團處理時自然得增加報酬,這部分就是采取由失敗方交付違約金來承擔的機製,才會要求各戰團在成立時必須先支付兩千萬菲爾,而且每半年都得支付一次強製保險費。


    「我明白,但我們在這一年裏已經變強,也頗有知名度,老是像這樣接取外包委托根本沒賺頭。」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所以剩下的七百二十萬菲爾先由我來墊。」


    「咦!?」


    三人再次嚇到,而且眼睛瞪得比剛才更大。畢竟我表示願意一個人來負擔這七百二十萬的大數目,會出現如此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其實這筆錢並非隨隨便便就掏得出來。就算我繼承外祖父的遺產,積蓄也已所剩無幾。


    在那起事件之後,我分發撫恤金給幸存的幫傭們,再加上成為探索者前的各種開銷,綜合起來是一筆龐大的數字。而且我謹遵外祖父的教誨,裝備可是有特別挑選過。原因是裝備的好壞與生存率息息相關。


    不光是魔槍,就連我身上這件黑色長大衣也是十分優秀的高級品。這套利用深度八惡魔黑鎧龍(ck dragon)的心髒肌肉纖維打造而成的長大衣,具有優異的耐打力與各種抗性。此外我在從事探索者之前,還有購買能讓人學習技能的技能學習書(skill book)等各式高級品。


    「當然戰團步上正軌後,這筆錢還是得還我。畢竟我沒那麽慷慨,為了將來做打算,老實說我是想盡可能節儉點。但是比起繼續接取外包任務,趕緊成立戰團反而更容易賺錢。」


    況且賣人情給這三個人,日後當我毛遂自薦想成為團長時,他們也會更容易接受。即使手段有些卑劣,但這也是為了實現我的雄圖霸業。


    「據點呢?想取得成立戰團的許可,必須將據點設置在帝都裏。帝都的地價相當昂貴,單單每月的房租就不是一筆小數目。」


    「放心,我有便宜承租房子的門路。」


    「真的嗎?不過……」


    達妮雅似乎不忍心看洛伊德如此困擾,從旁插嘴說:


    「諾艾爾,我知道你是認真想這麽做,可是做人不該操之過急。就算我們現在勉強成立戰團,我也不覺得戰團能好好運作下去。」


    「此話怎說?」


    「因為……我們還隻是新人,既年輕又隻有c階職能。我目前十七歲,洛伊德跟瓦爾達是十八歲,你則是十六歲。即便我們都已是成年人,但在世人眼中仍是孩子。無論我們多麽優秀,許多事情還是容易受阻。」


    「此話怎說?」


    「因為……」


    麵對打算繼續遊說的達妮雅,我伸出一隻手製止她。達妮雅這番話並沒有錯,但也算不上是正確,可說是平庸又凡俗的意見。像這種無關痛癢的意見,說再多也於事無補。


    「那你認為何時適合?要經過幾年你才覺得我們能夠確實將戰團營運下去?你想拿什麽來當作成功的擔保?隻要尚未成立戰團,無論經過多久都改變不了我們是新手上路的事實喔?」


    「這個嘛……」


    「至少我從成為探索者起,就一直在學習關於戰團的事物。所需知識都已具備。但我不認為光靠這些就一定能成功,我們需要的是從實際營運中獲得的經驗。這是原地踏步永遠也得不到的。」


    「唔、唔~……」


    達妮雅想反駁卻被堵得啞口無言,於是透過眼神向洛伊德求救。真是一對感情要好的情侶。


    「……諾艾爾言之有理。任何事情都是沒有實際參與過就得不到相關經驗。不過最賺錢的任務與深淵有關,而這是由國家管理,如果國家看不起我們這群年輕人,即使成立戰團也拿不到工作喔?這樣有辦法繳交每半年收一次的強製保險費嗎?就算現在勉強行事,等待我們的隻有破產而已。」


    「實際情況恰恰相反,洛伊德。就因為年輕才容易得到好工作。」


    「為什麽?」


    「關鍵在於我們非常年輕,又有一副好皮相。」


    「我聽不懂你想表達的意思……」


    洛伊德歪過頭去,另外兩人也是相同的反應,露出鴨子聽雷的模樣。我重新仔細觀察眼前的三人。


    身為隊長的【劍士】洛伊德,是個特徵為一頭火紅發色的型男。他那張帥氣的容貌,在充滿粗人的探索者之中特別醒目。他不僅身材高,肌肉又鍛煉得十分結實,一舉一動都散發出優雅的氣質。


    【治療師】達妮雅擁有一頭秀麗的金色長發,是個外表柔情似水的美女。她性情溫柔又親切,再加上職能是【治療師】,因此有不少支持者都把她當成聖母在崇拜。


    【戰士】瓦爾達是一名虎背熊腰的壯漢。盡管他不太在意自己的外表,就連那頭黑色短發都是自己亂剪出來的,不過他五官深邃,散發著一種野性的魅力。


    至於身為【話術士】的我,由於完美繼承母親那公認為美女的外貌,因此長相還算不錯。雖說經常被人誤以為是女性,我對此是已經死心了。


    「國家鼓勵人們成為探索者。」


    三人仔細聽我把話說下去。


    「換言之,就是希望更多人民從事探索者的工作。如果我們是夢想成為探索者的年輕人,會對何種類型的探索者產生憧憬?實力高強這項條件就先略過不提,接下來就是品行端正嗎?這部分原則上是沒錯,不過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容貌出眾。」


    「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啊……」


    洛伊德似乎已聽出我想表達的意思,摸著下巴露出苦笑。


    「沒錯,就是看起來既年輕又有外貌。畢竟赫赫有名的探索者等同於偶像明星。除了具有實力以外,假如當事人很年輕又外表出眾,就更容易被國家當成活看板。」


    「意思是隻要年輕又有姿色,就能得到國家的偏袒嗎?」


    狀似酒醒的瓦爾達提出疑問,我以點頭代替回答。


    時至今日仍以不滅惡鬼這個稱號頗有名氣的外祖父,盡管長相凶悍,卻絕非是哪來的醜八怪。加上他對穿著頗有品味,現役時期似乎很受女性歡迎。


    「當然想得到偏袒,實力仍是主要關鍵。不過實際上闖出名堂的戰團,往往都是麵容出眾的成員更容易受惠。」


    「我不否認探索者這個職業也會注重外表。像我立誌成為探索者的契機,就是因為十分憧憬某位【治療師】,可是……我也不知該怎麽解釋……總之我並不喜歡這種賣弄姿色的做法……」


    達妮雅表示可以理解,內心卻似乎難以接受。


    「你們兩人也抱持相同意見嗎?」


    「我讚成。」


    對我表示支持的人竟然是瓦爾達。他雙手環胸,露出一張得意的笑容。


    「其實我已經受夠這種別人轉手的工作。就讓我們趕緊成立戰團吧。隻要能賺到比現在更多的錢,我就可以盡情暢飲美酒,並且跟更棒的美女上床。哈,簡直是百利而無一害。」


    「唉唷,瓦爾達!討論這種正經事的時候別胡扯啦!」


    達妮雅氣得柳眉倒豎,瓦爾達卻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說:


    「我可是認真的,達妮雅。追求地位、名譽跟財富有何不對?即使你重視這類事物的程度與我不太一樣,但終究是半斤八兩吧。」


    「那、那個……」


    「還是怎樣?你願意成為我的女人嗎?既然如此──」


    「瓦爾達!」


    洛伊德神情憤怒地一掌拍向桌麵。畢竟有人當麵泡自己的女人,即便是品行敦厚的人也勢必會動怒。


    「我說笑的啦,你別生氣嘛,隊長。」


    看著變回平日那副輕浮樣的瓦爾達,洛伊德歎了一口氣。


    隊友之間果然不該談戀愛,因為隻會像這樣成為引發糾紛的起因。達妮雅似乎覺得頗尷尬,整個人安分許多。話說回來,達妮雅對瓦爾達而言,是個令他情願拋下地位、名譽和財富也想得到的女人。看來他有別於粗獷的外表,是一名浪漫的癡心漢。


    「不過,戰團一事我可是認真的喔?」


    麵對瓦爾達的意見,洛伊德跟達妮雅都沒有提出反對。


    「這下子的票數是二比一了。洛伊德,說說你身為隊長的意見吧。」


    「真令人傷腦筋……你無論如何都想立刻成立戰團嗎?」


    「不好意思,唯獨此事我是不會退讓的。若是你無論如何都沒給出一個確切的時間繼續推拖下去,就把基金裏屬於我的那筆錢還來,我決定脫離隊伍。」


    我把話說開後,不光是洛伊德,所有人都嚇得目瞪口呆。


    「……諾艾爾,你不覺得自己的態度太強硬了嗎?」


    「關於這點我不否認,但與其繼續原地踏步浪費時間,我情願背負罵名踏上另一條路。在組成隊伍當時我就有說過吧。我有一個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比偉大的不滅惡鬼更厲害的探索者。」


    「夢想……嗎……」


    洛伊德暫時陷入思緒,接著緩緩開口說:


    「我懂了,我們成立戰團吧。」


    「洛伊德,你是認真的嗎!?」


    達妮雅針對洛伊德的決定再次追問。看來她還是堅持反對意見。


    「不管怎麽說,我們終有一天得成立戰團。」


    「但、但是……」


    洛伊德對抵死不從的達妮雅溫柔一笑……奇怪,雖說沒有確切的證據,不過他們的反應頗令人在意。


    「諾艾爾。」


    「嗯?」


    「這就是我身為隊長的意見。這下子你總該沒意見了吧?」


    「嗯,我很高興你能理解。那麽,具體細節何時討論?」


    「……後天早上如何?等酒醉和疲勞完全消退後再討論吧。」


    「好吧,那就訂在後天早上。地點就約在你們的租屋處。」


    這場比以往更久的慶功宴,便在沉默中散會了。


    而這也是蒼之天外最後一次的慶功宴。


    我每天都起得很早。不論前一天多麽疲倦,或是當天得出任務,我一定都會在清晨五點起床,並且開始訓練。當然就連與洛伊德約好開會的這天也一樣,安排好的晨練不會有任何更動。


    訓練內容是沿著帝都外圍城牆跑兩圈,距離約莫五十公裏,身上還要背著重量約有三名成年男子的負重器具,限製在兩小時內跑完,等返回宿舍吃完早飯後,就進行單指伏地挺身、仰臥起坐、鍛煉背肌以及使用杠鈴進行重量訓練,前後總計兩個小時。


    外公的另一個教誨就是──身為輔助職能也要隨時鍛煉身體。畢竟在陷入危機時,最後能仰賴的就是體力。


    【話術士】的技能是話語本身有附帶效果,原則上不會消耗魔力,但連續使用仍會疲倦。更別提探索深淵或與惡魔對峙時,將遠比平常更容易陷入疲勞。


    而且我的技能是隻對隊友有效,無法對自己生效。換句話說,就是不能利用技能幫自己恢複。若在關鍵時刻不能施展技能,或是過度疲憊導致思緒變遲鈍,就會成為隊伍的拖油瓶。


    雖說探索時都會攜帶恢複藥(potion),光是這樣卻仍然不足。因為攜帶太多會影響戰鬥,或是恢複藥被弄破也會無法使用,所以為了提升基礎體力,必須不斷鍛煉身體。


    白天的訓練已經結束,其他的等晚上再進行。我洗了個熱水澡衝掉汗水,從保冷箱取出一罐恢複藥一飲而盡。


    「……真難喝。」


    味道還是老樣子非常糟糕。嚐起來就跟同時將生魚與蘋果一起吃下。不過我得忍耐,理由是訓練後喝下恢複藥,可以讓肌肉超高速重新再生。多虧恢複藥,我才能夠連續訓練身體,不必安插休息日。


    為了冷卻滾燙的身體,我赤裸著上半身做柔軟操,卻聽見走廊傳來吵雜的腳步聲。


    「諾艾爾,不好啦!!」


    隊友之一的瓦爾達連門也不敲地闖進房間裏。他此刻完全亂了方寸,雙眼充血、頭發淩亂、滿頭大汗且肩膀隨著每次呼吸都會大幅擺動,模樣就像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


    我輕咳一聲,用雙手遮住胸膛。


    「哥哥真色!都說過進房間前要先敲門呀!」


    「你這是哪門子的笑話啊!?簡直是惡心死了!」


    挨罵了。虧我想幫忙緩和氣氛的說……不過我的話術技能《精神解法》有確實生效。心情終於平緩下來的瓦爾達做了一次深呼吸,比起進門時冷靜許多。


    「……總之事情非常嚴重,你看看這個。」


    瓦爾達將一封信遞給我。由於他原本握得太緊,信已被汗水染濕,為了避免弄破,我小心翼翼地將皺巴巴的信紙攤開。上頭用黑色墨水寫下的字跡十分熟悉,是隊伍的隊長洛伊德寫下的。因為上頭有署名,我也會鑒定筆跡,因此絕無可能是他人造假,這的的確確是洛伊德的親筆書信。


    這封信文章冗長,總共多達四張,盡管多餘的部分占了不少,以主旨而言卻是簡單明瞭。


    「嗯嗯,原來是這麽回事。說穿了就是洛伊德投資失敗,欠下一屁股債,私自把隊伍的資產一千兩百八十萬菲爾拿去還債。因為我忽然提議創立戰團,於是他搶在東窗事發之前帶著達妮雅逃離帝都。啊哈哈哈,這家夥還真笨耶~」


    信中以委婉的方式交代來龍去脈,並且大多內容都是在替自己狡辯以及毫無誠意的道歉,內容精簡後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那兩人在慶功宴上的態度之所以那麽詭異,原因就出在這裏。這件事愚蠢到令我隻想發笑。瓦爾達見我捧腹大笑後,氣得怒吼說:


    「這有啥好笑的!?他們可是背叛了我們喔!」


    「所以我才笑啊。沒想到那位品行端正的洛伊德大爺,竟然私吞隊伍基金且連夜逃跑。哈哈哈,你也可以一起笑喔,瓦爾達!」


    「這叫我如何笑得出來啊!混帳東西!!」


    瓦爾達罵得口沫橫飛,雙手環胸將身體倚靠在牆上。


    「……可惡!怎麽辦?這下該如何是好?」


    「話說你是何時在哪拿到這封信的?」


    「啥……?就在剛剛。其實我昨晚在酒吧裏得知了一件好工作。為了避免被其他人搶走,我打算趕緊去簽約,於是一大清早就去洛伊德的租屋處,結果宿舍老板就把這封信交給我……」


    「宿舍老板有說洛伊德是何時離開嗎?」


    「他說大約是昨晚八點前。」


    帝都城門是晚上八點關閉,直到清晨五點才會開放。意思是洛伊德搶在城門關閉前連夜逃離帝都,當真是名副其實的漏夜逃跑。


    「現在是早上九點半,距離他們逃走已過了半天時間。不過以時間點來說是無法前往車站搭乘馬車離去,再加上兩人為了避免被追蹤,也不能租用馬匹才對。就算連夜趕路,光憑兩條腿也走不了多遠。隻要我們快馬加鞭追上去,勢必能在天黑前逮住兩人。」


    「理、理論上是沒錯,但問題是天曉得他們會逃去哪啊?」


    「隻要向入市審查官打聽即可。隻要查出他們是從哪個城門離去,就可以猜出目的地了。像這樣摸黑遠行,偏離主幹道是非常危險的。以半天的腳程來看,那兩人應當已抵達村莊,考量到他們的體力,目前一定在那邊休息。」


    瓦爾達聽完我的分析後,彈了個響指說:


    「沒錯!我們這就去找審查官!」


    「站住站住,你去了是想幹麽?」


    「啥?你傻了嗎?這方法是你剛才說的耶。我們這就去逮住洛伊德,然後把他痛揍一頓!要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氣!」


    這小子完全沒搞清楚狀況。其實逮住洛伊德他們的手段有百百種,我隻是為了安撫他別著急,才解釋其中一種能追上他們的方法罷了。畢竟此方法有個決定性的破綻,就是無法解決最根本的問題。


    「難道你打算把人痛揍一頓就和解嗎?還是洛伊德哭著道歉你就原諒他?這樣當真有辦法和好如初嗎?哈,也隻有你這個住在花田裏的肌肉妖精才想得出這種結局。大腦的功用並非隻是大家手牽手一起唱歌就好啦,你這個活在童話裏的笨蛋。」


    「你、你說什麽!?」


    「聽著,選擇逃跑的那兩人也一樣笨,但他們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此事並非我們追上去就能夠善了的。別說是鬥毆,一個不小心還可能得以命相搏喔?」


    要不然那兩人就不會決定棄我們而去。洛伊德私吞的一千兩百八十萬菲爾肯定已經沒了。照此情況看來,討伐下級吸血鬼的報酬恐怕也不保。盡管個人所得的報酬已分配完畢,不過隊伍共有的資產是由洛伊德在管理。


    這筆錢總共是一千六百八十萬菲爾,因為其中有八百四十萬菲爾是我跟瓦爾達貢獻的,所以這就是他們私吞的錢。雖然金額不少,不過這對身為優秀探索者的洛伊德和達妮雅來說,是完全有能力償還才對,結果兩人卻選擇逃亡。


    這可說是決定性的背叛行為,也是打算跟我們撕破臉。既然他們放棄道歉一途,表示已做好相應的覺悟。假如我們追上去,那兩人絕對會把我們視為敵人而非同伴。


    「瓦爾達,你有把握打贏洛伊德嗎?」


    瓦爾達與洛伊德都同為c階前鋒職能,但兩人單挑的話,洛伊德會獲勝。而且兩人的實力並非在伯仲之間,是有著明顯的差距。


    「……假如有你的輔助,我一定能打贏他。」


    這個說法過於樂觀。依照我的預測,我們聯手的勝率也隻有六成而已。況且要贏就必須兵戎相向,雙方都會受到重創,再加上洛伊德並非孤軍奮戰,【治療師】達妮雅也和他是一夥的。


    「你有辦法與達妮雅戰鬥嗎?對人戰的基礎可是率先撂倒敵方的【治療師】喔。」


    瓦爾達把頭撇開,不發一語。看來他終於搞清楚狀況了。瓦爾達喜歡著達妮雅,也就無法對她動粗。隻要有這個弱點,即使有我的支援也不可能戰勝洛伊德。


    假如瓦爾達當真做好覺悟,比起我和瓦爾達聯手,洛伊德搭配達妮雅實際上反倒更強悍。以二對二來說,我方的勝率約莫兩成。高攻擊力的【劍士】配上能在戰鬥中幫忙治療的【治療師】,盡管很常見卻是真的很強。反觀【戰士】搭配【話術士】,除非雙方實力相差懸殊,要不然根本沒有勝算。


    「萬一我們僥幸獲勝,錢同樣是討不回來,就這麽直接追上去也於事無補,隻是白費力氣罷了。他們就是明白這點,才認為我們不太可能會追過去,而這也是兩人選擇逃走的理由。」


    「混帳東西!那我們就隻能忍氣吞聲嗎!?」


    「忍氣吞聲?你在說啥蠢話。」


    我怎麽可能選擇忍氣吞聲。那兩人覺得漏夜逃走會更有利,自認為我們不會勉強追上去。恐怕還看出瓦爾達不會忍心傷害達妮雅。瓦爾達的純情老實說並不重要,唯獨他們看扁我一事,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


    「我要讓那兩人親身體驗一下,我做人的原則是千倍奉還。」


    在我如此宣布之際,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諾艾爾先森~!倫家要洗衣服了,請將髒衣物拿粗來吧~!」


    這位說話有些大舌頭的人,是這間星雫館的招牌女郎瑪莉。房門打開後,一名身穿蕾絲邊女仆裝的小女孩拿著竹籃走進來。


    「哇喔哇喔!諾艾爾先森還素老樣子雖然很瘦,卻有著健美的好森材呢!」


    在見到瑪莉一臉羞紅後,我才想起自己的上半身是一絲不掛。


    說起這個小女娃才剛滿十歲,就對男性的裸體很感興趣。按照老板的說法,瑪莉會將自己看上的型男描繪下來,她的房間裏目前放滿了相關畫作。而且不是肖像畫,是多名男性激烈糾纏在一起的構圖。


    明明隻是個小鬼頭,卻有著如此過人的癖好。


    「髒衣物嗎?我這就拿出來──」


    「啊哇哇哇!難道你們在忙嗎!?」


    「啥?」


    瑪莉來回看了看我跟瓦爾達,雙眼發亮說:


    「上半身刺裸的王子型帥哥,與渾身肌肉的大哥型帥哥共處一寺……素絕對不可能沒發生論何素情的……」


    「小瑪莉,你在胡說什麽?記得你是來收髒衣物的吧?」


    「啊~~!真素太高貴了~~!!」


    瑪莉無視我的提問,徹底沉浸在自己的腦補世界裏,發出怪叫聲快步跑掉。


    「靈感來啦~~~~!!」


    關於瑪莉冒出怎樣的靈感,我是一點都不想知道,總之她似乎一腳跌入幸福的夢中世界。我打從心底祝福她能一直住在那裏,永遠別再回來了。


    「那、那小鬼在搞啥啊?」


    這世上無人能幫瓦爾達解惑,因此我依照眼前的事實來回答他。


    「如你所見就是個小怪胎。」


    「你先回去帶齊裝備。我也準備一下。」


    我對瓦爾達下達指示。匆忙趕來的他是一身輕裝,這副模樣根本無法好好戰鬥。


    「我懂了,不過你打算怎麽做?」


    「我自有想法。總之你快去拿自己的武器跟防具。」


    再次催促後,瓦爾達一臉不滿地離開房間。


    我也得做好戰鬥準備。於是我迅速穿好上衣,配戴裝有魔槍的槍套。盡管尚未補充子彈,但至少能拿來唬人。再來是將短刀等投擲武器與醫療包都裝進小腰包與綁腿袋裏。隻要再穿上大衣,基本上就算是做好戰鬥準備了。


    我全副武裝後前往一樓。星雫館的構造為二樓是客房,一樓是餐廳。此處從一早就能看見不少客人來此用餐。


    「老板,來五份厚切牛排三明治。錢就一如往常記在住宿費上。」


    瑪莉的父親賈斯頓是個外表嚴肅的光頭大叔,身為旅館老板的他在聽見我的點餐後,一臉詫異地從櫃台探出頭來說:


    「現在距離午飯還太早吧。以點心而言又過於澎湃了。」


    「因為我得出遠門辦事,想說多吃點免得餓了。」


    「需要幫你準備便當嗎?」


    「無妨,也不會去那麽久。」


    「沒問題,我立刻幫你準備。話說你有看見我家女兒嗎?」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又來了!?」


    賈斯頓拍了拍自己的光頭。


    「這個傻丫頭,明明今天從一早就很忙耶!」


    「也隻能怪獨力拉拔她長大的你太寵她了。」


    「吵死啦!誰叫我也隻有這麽一個寶貝女兒!」


    自從老板娘在兩年前因病過世後,星雫館原則上就隻靠著賈斯頓與瑪莉這對父女在支撐。雖說有雇用職員,但他們隻有特別忙碌的午餐跟晚餐時段才會上工。


    我坐在櫃台座位上等了一段時間,五人份的牛排三明治隨即送上桌。大盤子上能看見切好的牛排三明治,以及隨餐附贈的炸薯條。


    我將三明治拿在手中一口咬下,美味的肉汁馬上在嘴裏宣泄而出。牛排本身是三分熟,烤成焦黃色的吐司上塗有特製芥末醬。這餐點美味到能感受出廚師的用心。


    而且這餐點不僅好吃,職能為【調理師】的賈斯頓所製作的料理都有附加能力上升效果。就算不會給人帶來劇烈的變化,可是每吃下一口,就能感受到活力從體內湧現出來。


    星雫館是間好旅館。由於老板十分勤奮,服務周到且餐點美味,因此我才決定住在這裏。盡管價格偏高,不過對於身體就是資本的探索者而言,過著衛生又健康的生活也十分重要。畢竟弄壞身子就沒戲唱了。


    當我吃下第三份牛排三明治時,整裝完畢的瓦爾達前來會合。他穿著一身威武的鎧甲,肩頭扛著能一刀斬下馬首的巨型戰斧。雖然這些武裝曆經日前的戰鬥受損嚴重,但至少能挺過今天才對。


    「你先前那樣催促人,自己卻在這裏輕鬆用餐……」


    「我可沒有催促你。另外考量到接下來的事情,趁現在吃飽點會比較好。你也來嚐點吧。」


    我將盤子推到瓦爾達的麵前,他神情困惑地拿起一塊三明治咬下去。


    「……好吃。」


    「對吧!」


    賈斯頓從櫃台探出頭來,露出一臉燦笑。瓦爾達似乎已經餓了,當場把剩下的三明治和薯條一掃而空。


    「吃得真飽!接下來該怎麽做?去審查官那裏嗎?」


    目前還不到上午十一點。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沒那回事,現在要去的地方是豬鬼棍棒亭。」


    我們沿著街道走向豬鬼棍棒亭。路上人滿為患,熱鬧非凡,一如往常朝氣蓬勃。


    人種也十分多元,不同發色與膚色的人們共處於此。就連理當有著獨立社群的精靈、矮人、地侏、半身人和獸人等亞人族,出現在繁榮的帝都裏也不足為奇。


    各式人種與堆滿貨物的馬車,來往穿梭於整齊街道上的這片光景,熱鬧到有如發生暴動。


    「為何要去酒吧啊……?簡直是莫名其妙……」


    跟在後麵的瓦爾達低聲抱怨。與他說明理由很簡單,但我故意不那麽做。原因是我們很可能會爆發口角,我不想平白浪費時間。


    不過想要對方默默服從自己,還是稍微安撫一下會比較好。


    「瓦爾達。」


    我回頭看著瓦爾達。


    「雖然你很笨,卻並非無能,你是一名優秀的【戰士】。」


    「……你想表達什麽?」


    「意思是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本分,動腦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就好。我這一年來在隊伍裏負責指揮作戰時,可曾有過一次誤判嗎?所以你要對我有信心。」


    「…………啐,知道了啦!」


    被迫接受上述說詞的瓦爾達啐了一聲,便加快腳步前行。這次反倒是我跟在他的後麵。


    一段時間後,道路前方能看見熟悉的豬鬼棍棒亭看板。


    為了服務搭乘馬車從遠征回來的探索者們,這間探索者專用酒吧從一早就開始營業。營業時間是從上午十點至下午一點,再從晚上七點至午夜十二點。


    時間還不到中午,店內已擠滿許多探索者。剛遠征回來的人們,因為工作結束而來此暢飲美酒。


    「……你現在有何打算?」


    瓦爾達小聲詢問。我無視問題,扯開嗓門說:


    「我想對在場所有人發布委托!我們是蒼之天外的成員,洛伊德跟達妮雅私吞隊伍資金卷款潛逃!我想活捉這兩人!成功報酬是兩百萬菲爾!」


    店內瞬間鴉雀無聲,接著馬上鬧成一團。有人還無法理解狀況,與隊友交頭接耳,有人則是搞清楚情況後,在一旁冷嘲熱諷。


    現場隨著時間出現越來越多揶揄我們的聲音,但那些都無關緊要,反正這件事遲早會傳出去,差別隻在於早些或晚點遭人取笑罷了。既然如此,我們隻需坦然接受即可。


    不過瓦爾達明顯慌了手腳。


    「諾艾爾!你把這件事告訴大家是想幹麽!?」


    以上反應都在我的預料之內。瓦爾達很重視尊嚴與榮耀,似乎難以承受眼前的狀況。他現在憤怒到頭爆青筋。


    「就如同我剛才說的,我想拜托大家幫忙追捕洛伊德跟達妮雅。畢竟光靠我們兩人,實在是有心無力。」


    「就算這樣,也不必大張旗鼓拜托啊!」


    「要是不大張旗鼓的話,我們也就無法搞清楚該找誰啦。」


    「這句話是啥意思!?你給我解釋清楚!」


    「我晚點再告訴你,你先閉嘴。」


    我將目光移向其他的探索者們,再次扯開嗓門提問:


    「如何?有誰願意接受委托嗎?」


    於是有一名【劍士】舉起手來。是個看起來相當幹練的褐發青年。此人穿著皮革搭配金屬的鎧甲,肩膀上披著一條毛皮製的鬥篷。從他背上的兩把劍來看,明顯是操使二刀流的高手。他就是紫電狼團(lightning bite)的隊長沃爾夫。


    由於c階探索者的人數最多且淘汰很快,即使出入同個酒吧也不值得花時間去記住對方的名字。不過沃爾夫率領的紫電狼團跟我們蒼之天外一樣,是備受期待且頗有名氣的新興隊伍。


    「隻要能活捉洛伊德跟達妮雅,你當真會支付兩百萬菲爾嗎?」


    「我保證會現場付清。」


    「那麽,這案子我們接了。你知道他們的下落嗎?」


    「目前還不清楚,但他們昨晚趕在城門關閉前離開帝都。」


    「意思是他們徒步離去……我懂了,那就立刻出發吧。」


    沃爾夫一離開座位,他家隊員們也相繼起身。他大概抱持跟我一樣的想法,決定前往入市審查官那裏打聽昨晚的情況。


    「還有人要接受委托嗎?先搶先贏!」


    這次又有兩個人舉手。


    「我也參加。」「我們也接受委托。」


    隨即有兩支隊伍離開酒吧,不久後又有三支隊伍爭先恐後地奪門而出。原本人滿為患的酒吧裏,此刻瞬間少了一半。接下來就沒有人再舉手了。


    接受委托的所有隊伍,都跟我們一樣是年輕有為的探索者們。可是,我想找的人並不在裏麵。


    當我以為自己錯估之際,一名【斥候】走了過來。


    「……喂,關於這次的委托,我有事想商量一下。」


    這位【斥候】滿臉胡子,身材削瘦,年紀約莫三十五歲左右。他臉上掛著一張猥瑣的笑容,壓低音量跟我說話。此人看似是個毫無氣勢又不起眼的小癟三,但恐怕就是我想找的人。


    「難道不能在這裏說嗎?」


    「嘿嘿嘿,算是啦。方便去後巷談嗎?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虧的。」


    我用眼色提醒還在氣頭上的瓦爾達也一道過來,便隨著胡子男來到酒吧後巷。為了避免遭人暗算,我是有提高警覺,不過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胡子男一來到後巷,便一臉得意說:


    「我知道洛伊德跟達妮雅的下落。我在結束工作的半路上,有跟外表與那兩人十分相似的旅客擦肩而過。在聽你說完後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會認錯人的。」


    「真的嗎!?他們在哪!?你快說!」


    瓦爾達瞪大雙眼逼問胡子男。


    這位胡子男果真是我想找的人。原因是帝都處於城門開放期間,會有許多探索者進進出出。無論是踏上遠征的人,或是結束遠征回來的人。


    因此我猜測回來的人之中,總會有誰在途中巧遇準備夜遁的兩人。隻要能掌握洛伊德跟達妮雅的行蹤,接下來的問題便很容易擺平。他們就和砧板上的魚沒兩樣,無論如何都逃不了的。


    「別急別急,如此重要的情報豈能免費給你們。」


    胡子男一個閃身,迅速與瓦爾達拉開距離。


    「你答應活捉兩人的報酬是兩百萬菲爾吧?」


    「沒錯,倘若你所言屬實,大可帶著同伴迅速前往。關於報酬,我是不會食言的。」


    當我加重語氣點出關鍵後,胡子男雙肩一聳。


    「哎呀,你別那麽凶嘛。可以的話,我們也同樣想立刻動身,偏偏又有不方便的內情……」


    「我就來猜猜這個內情吧。因為你所屬的隊伍打不贏洛伊德和達妮雅,就算知道兩人的下落,沒有勝算也無濟於事,所以你希望我們能幫忙對吧。」


    胡子男先是一臉慌張,但很快又換回那個輕薄的笑容。


    「你說對了。誰叫他們那麽厲害。」


    「你的隊伍有哪些人?」


    「【劍士】、【魔法使】、【治療師】各一名,還有身為【斥候】的我。我們並沒有隸屬於任何戰團,一共就四個人。」


    我重新觀察胡子男,從他的外表來推估實力。此人頗有年紀,實力上在豬鬼棍棒亭裏屬於後段班。憑他們的水準,即使四人聯手也打不贏洛伊德和達妮雅,但隻要加上我們兩人就有十足的勝算。


    「把另外三人視為和你一樣的水準應該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如何?你們願意幫忙嗎?當然隻要願意幫忙,報酬是可以少一點。我想想喔,就一百六十萬──」


    「一百萬。既然需要我們的協助,報酬隻能砍半為一百萬菲爾。」


    「一、一百萬!?喂喂,砍半未免也太狠了吧!」


    胡子男急忙抗議。可是說來遺憾,我完全沒有讓步的意思。


    「一百萬。」


    「一、一百五十萬!」


    「一百萬。」


    「一百四十萬!」


    「一百萬。」


    「喂,你別鬧喔!再怎麽說也需要我們的力量吧!」


    麵對抓狂到麵紅耳赤的胡子男,我嗤之以鼻說:


    「的確需要,但並非絕對。接受委托的其他隊伍都非常優秀,就算我翹起二郎腿靜靜等著,那兩人終究會被押送至我的麵前。」


    「不、不過他們是卷款潛逃吧?那就得盡早逮到人啊!不管那些人再優秀,毫無線索仍會很花時間!」


    「是啊,但那又怎樣?唯獨這點我是沒有一絲退讓的打算。假如你對報酬不滿意,大可當作沒這回事。如何?你不接受的話,我們就先走了。這樣總行了吧?」


    胡子男懊惱地咬緊牙根,最終還是搖搖頭說:


    「……好吧,報酬就一百萬。」


    談判結束。其實我打從一開始就明白,對於成天缺錢的探索者而言,隻要我方不肯讓步,對方一定會妥協。麵對這類談判,出資方永遠比收錢方有利許多。所謂的談判手腕就是該如何讓對方在此前提之上,同意接受己方開出的條件,但我沒有義務去指導這男人該怎麽做。


    「你是在哪裏遇見那兩人的?」


    「南門外,我是在巴雷路與他們擦身而過。依照經過的時間來看,那兩人很可能在卡爾諾村或歐連村。」


    「明白了。你先去召集自己的隊友,到南門那裏等我們。瓦爾達,你跟他一起去。我去處理一些事情會晚點到。」


    「什麽事情?」


    看著歪過頭的瓦爾達,我盡可能在臉上擠出爽朗的笑容。


    「之後再告訴你。」


    當我抵達集合地點南門時,瓦爾達與胡子男的隊友們都已等在那裏,並且從馬場租好馬匹,可說是準備萬全。


    「……諾艾爾,你能跟洛伊德他們戰鬥嗎?」


    瓦爾達神色凝重地詢問著前來會合的我。


    明明事已至此,他還是很迷惘嗎?算了,我也不是無法理解他的感受。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我們蒼之天外是一路共患難走過來的。


    不過那又怎樣?叛徒終究是叛徒,倘若我們不強行取回這筆錢,就隻能忍氣吞聲乖乖認栽。這麽一來,曾經遭背叛的怨恨將如影隨形地糾纏著自己。


    既然如此,即使麵對昔日的同伴,還是得加以製裁才對。我們該做的事就是製裁兩人,等解決問題之後,跨出全新的一步勇往直前。


    「我會戰鬥,而且絕不放水。」


    「……就算打死人也無所謂嗎?」


    「那是當然。如果他們決定下重手,我會毫不留情地擊潰兩人。」


    這不是片麵之詞。若有必要,我對誰都是殺無赦。說到底,探索者的其中一項工作就是奪取他人性命。不論是惡魔或懸賞目標,我至今已取走許多生命。事到如今豈會因為對方是昔日同伴就心生猶豫。


    「難道你都不講人情嗎?」


    聽完瓦爾達這句脫線的發言,我不由得噴笑出聲。


    「瓦爾達,我隨時隨地都做好了被同伴背叛的心理準備。理由是人很容易誤入歧途。因此當我得知被洛伊德和達妮雅背叛時,我一點都不訝異。單純覺得這個時刻已經到來罷了。」


    「我們可是同伴喔!?你就不信賴同伴嗎!?」


    「所謂的信賴不是盲信,質疑也是不可或缺的。以此為前提選擇是否相互扶持,才是身為同伴的必要條件吧。」


    而且是那兩人決定背叛我們。整件事就是這麽單純。


    瓦爾達似乎還想講什麽,但他已無意繼續開口。我將目光移開,跨上從馬場租來的馬匹。


    「如果你無法跟那兩人戰鬥,想在這裏等著也可以,我會幫你把錢討回來的。」


    少了瓦爾達的確將導致戰力大減,不過解決方法多得是,沒有戰鬥意願的【戰士】隻會礙事。


    「……你少瞧不起人,我可沒有這麽軟弱。」


    瓦爾達騎上馬匹後,一馬當先通過城門。至於與我們保持一段距離的胡子男和其隊友們則尾隨在後。


    「天真,太天真了。」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


    「那種半吊子的覺悟,隻會令自己更痛苦而已。」


    追蹤洛伊德和達妮雅開始至今已過了三小時,發現兩人的地點正是胡子男提到的卡爾諾村。這座閑適的農村,就位在距離帝都徒步半天時間會抵達的地方。在確認兩人從餐廳走出來的同時,我們也立刻展開圍捕行動。


    話雖如此,我並沒有采取任何特別的計畫。即使遠遠觀察,也能看出兩人毫無警覺。


    「嗨,你們是來這樣的農村約會嗎?還真有閑情逸致呢。」


    當我從背後喊住兩人,他們嚇得立即轉過身來。


    「諾、諾艾爾!」


    洛伊德錯愕得眉頭大皺,而且如我所料伸手摸向腰間的佩劍。


    但已經太遲了。


    「不許動!!」


    話術技能【狼之咆哮】。


    兩人一陷入停止(stan)狀態,躲於暗處的胡子男立刻襲擊達妮雅,把她壓製在地。當洛伊德聽見達妮雅的尖叫而分心之際,這次是同樣潛伏在一旁的瓦爾達與其他幫手,衝出來將兩人團團包圍。


    兩人停頓的時間隻有短短兩秒,不過他們發現自己在轉瞬間就被徹底壓製後,臉上明顯布滿絕望。


    假如對手隻有胡子男與其隊友們,脫困的方法是多不勝數。比如洛伊德用藏於袖子的投擲短刀扔向胡子男的額頭,等達妮雅脫困後就施展技能【閃光】剝奪敵人的視力,洛伊德再趁此空檔殺死所有敵人。盡管此戰術相當講究瞬間的判斷力,不過憑兩人的能耐完全能夠實現。


    但是加上我和瓦爾達,這些破綻就不存在了。洛伊德在看出敵我戰力的差距後,明白眼下已無計可施,於是乖乖地棄械投降。


    被五花大綁的兩人,就這麽低著頭坐在我的腳邊。


    「洛伊德!!」


    瓦爾達抓住洛伊德的衣領大吼:


    「為什麽!?為何你要背叛我們!?」


    「……抱歉。」


    「別隻是跟我道歉!!」


    眼看瓦爾達即將動粗,我抓住他的手製止說:


    「洛伊德,我已從你留下的信中明白事情始末。不過兩天前的下級吸血鬼報酬在哪?另外隊伍基金又怎麽了?」


    「……抱歉,全都花掉了。」


    「一樣是投資嗎?」


    「……不是,是拿去還債。」


    他們不惜背叛同伴連夜逃跑,卻很守規矩地把錢拿去還債,說來還真是可笑。如此一來,答案就隻有一個。


    「你說投資失敗隻是幌子,其實是拿錢去賭博吧。打牌?賭骰子?玩輪盤?還是競技場下注?這些都不重要,總之你去跟惹不起的人借錢,才私自挪用隊伍基金吧。」


    雖說投資跟賭博差不了多少,但隻要擁有正確的知識,投資的確是能夠賺大錢,所以一步登天的投資客是大有人在。反觀賭博,賺錢的最終是莊家。換句話說,賭客就隻是一棵棵搖錢樹。拿錢去賭博,就跟把錢丟進水溝裏毫無分別。


    「回答我,洛伊德,你把我交給你的錢拿去賭博是嗎?」


    「……抱歉。」


    「是給我在開啥玩笑啊!你這個混帳東西!!」


    瓦爾達破口大罵,伸手把洛伊德從地上拎起來。


    「那筆錢可是我們用命去換來的結果你給我拿去賭博,到底是在想啥啊!?」


    「唔!那是因為你們不懂身為隊長的壓力!!」


    這真叫人意外。被逼急的洛伊德居然惱羞成怒想反咬人一口。


    「我又不是真心想亂用隊伍基金!而是等我回神時已債台高築,根本籌不出錢來……你們想怎樣責備我都行,可是你們真有這個資格嗎?你們把隊長的責任推到我身上,唯有需要時才主張自己的權……噗呼!」


    我卯足全力一腳踢向洛伊德的心窩,他整個人從瓦爾達的手中飛出去滾倒在地。當他還在地上痛苦掙紮時,我又對準他的側腹部補上一腳。


    「呃啊!」


    「你說資格?我們當然有啊。況且當初是你自己堅持要擔任隊長……對吧!」


    第三腳踢向他的背部,而且是瞄準腎髒的位置。


    「嗚呃!」


    我無視洛伊德的慘叫,不斷使勁用腳踹他。


    「身為隊長的壓力?你以為拿這個當擋箭牌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少給我說那種天真話。你之所以會賭錢賭到輸了一屁股債,純粹因為你是個無能的廢物……而已!」


    「咳呃!咳喔、嘔嘔嘔……」


    這一腳似乎踢得太準,洛伊德的嘔吐物裏混雜著鮮血。


    「……對、對不起,拜、拜托你……別再踢了……」


    洛伊德不斷求饒,臉上沾滿泥巴、淚水、鼻涕以及嘔吐物,模樣慘不忍睹。


    「求求你……我真的快要……撐不住……噗呃!」


    哎呀,不小心踢中臉了。都怪他當初惱羞成怒,現在又給我拚命求饒,害我一腳踢得失去準頭。


    但是這點程度也不礙事。我是體能幾乎沒有任何加成的【話術士】,反觀洛伊德是前鋒能力加成與【戰士】並列第一的【劍士】,憑我根本踹不死他,所以完全不要緊。


    「假如你想得到原諒,就讓我再踹一千腳,到時我是可以聽聽你的說詞。」


    「咿、咿────!」


    在我準備繼續踹嚇壞的洛伊德之際,瓦爾達抓住我的肩膀。


    「教訓到這裏也夠了啦……」


    「為什麽?」


    「你居然還問我……」


    「我、我也求求你!拜托你饒了洛伊德吧!」


    達妮雅看準時機跑出來強出頭。這女人想袒護人是可以,但她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嗎?我看她肯定一知半解。


    「既然如此,你願意替他受罰嗎?我是秉持男女平等主義,就算你是女人,我也絕不會心軟。」


    「咦……?等、等一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瞧你似乎還沒認清自己的立場,那我就坦白告訴你吧。達妮雅,你也是同罪。我看你是跟洛伊德一起拿隊伍基金去賭博吧?要不然根本不必一起逃亡。」


    「不、不對!我是不忍心讓洛伊德獨自承受……」


    她還死不承認嗎……?真是個笨蛋。


    「我再問你一次,你也有一起賭博對吧?給我老實說出來。」


    「對呀,不過都怪洛伊德太笨了。明明隻要借我更多錢,我就一定能贏回來。就是因為他總愛自己蠻幹,才落得這步田地。」


    達妮雅一口氣自白之後,回神時便氣得麵紅耳赤。


    「諾艾爾!你對我使用技能對吧!」


    「是啊,所以呢?」『


    這是話術技能【真實喝破(confess)】,能讓目標吐露真相的技能。由於影響他人精神的技能容易給社會造成混亂與危害,因此不僅限於【真實喝破】,隻要是為了私欲使用這類技能的話,一經發現就會立刻法辦。


    「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嗎!?這種行為是不被法律允許的!」


    「一般來說是這樣,但你是私吞隊伍基金的犯罪者。根據帝國法,是同意讓人透過精神幹涉係技能來迫使犯罪者承認罪行。換言之,我不會被問罪。」


    「不、不會吧……」


    達妮雅嚇得花容失色。看來她還沒有身為犯罪者的自覺。


    「侵占罪將被處以十年的強製勞動。恭喜啊!你們兩人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者!身為昔日同伴的我真為你們驕傲!」


    我鼓掌出言諷刺後,兩人臉色蒼白地不發一語。


    兩人似乎明白何謂侵占罪,可是直到被人點出之前,都沒弄清楚自己就是當事者。人總是一時糊塗才會犯下罪行,至於糊塗人對於自己的糊塗事都是毫無自覺。


    「你們應該聊完了吧。」


    原先待在一旁的胡子男,像是瞧不起人似地嗤之以鼻說:


    「真是一出有趣的鬧劇。謝啦,我已經看夠了。現在趕緊支付報酬吧。相信你沒忘記當初說好會給我們一百萬菲爾吧?」


    「我說到做到,你就乖乖等著吧。」


    「不要,我們也很忙,沒空等你浪費時間,快把錢交出來。」


    真正的大忙人,怎麽可能會落魄到像你這副德行。


    「又不是要你們等到隔天,純粹是稍等片刻罷了,我很快就會付錢給你們。」


    「聽你在放屁,沒錢就拿那東西來墊!」


    胡子男迅速伸手抓向我的魔槍。理由是魔槍非常昂貴,即便是二手貨也價值高達三百萬菲爾,所以我早就料到胡子男的意圖與行動,將那隻想搶奪魔槍的手抓住後當場扣住。


    「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臭、臭小子……你竟敢騙我……」


    「少含血噴人,我已答應過會支付報酬──你們都別動,就算同隊的【斥候】死了也無所謂嗎?」


    我拔出短刀抵住胡子男的頸部,藉此牽製住準備上前救人的其他同夥。我展現出隻要有誰膽敢輕舉妄動,我就一定會殺了這家夥的氣勢。


    「你瞧我是後衛職能,就自認為能從正麵強搶我的東西嗎?可惜啊,就算我綜合戰力不如人,不過說起對人格鬥術的技巧,我可是在瓦爾達跟洛伊德之上喔。」


    「唔……」


    胡子男原先想找機會脫困,但在明白實力不如我之後就放棄掙紮。盡管很麻煩,眼下也隻能繼續維持這個姿勢。還沒搞清楚狀況的瓦爾達,也一臉緊張地握著斧頭與胡子男的同夥對峙。


    一段時間後──忽然傳來一陣馬匹的嘶鳴聲。


    「來了。」


    我將束縛住的胡子男一腳踹開。


    一輛亮紫色的奢華馬車疾駛而來,在我們的麵前停下後,從中走出一名身材高纖瘦的男子。


    此人年約三十多歲,穿著如貴族般的華麗服裝,整體配色與馬車一樣皆為讓人不敢恭維的紫色。有著一頭灰色的中分頭。盡管容貌英俊到近乎絕美,卻塗了一臉大濃妝。


    男子抽出一條紫色花邊手帕遮著嘴巴,皺起眉頭說:


    「討厭!鄉下的灰塵真多!真要說來全都是馬糞的臭味!」


    (插圖008)


    依照他那滑稽的語調跟舉止,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妖。


    不過現場氣氛卻因為眾人對這位人妖的恐懼而徹底凝結。其中一人以顫抖的嗓音說出男子的名字。


    「那是奴隸商人……菲諾裘巴爾基尼……」


    有光必有影,繁榮的帝都也不例外,真要說來反倒是有更為深邃的黑暗蔓延於其中。換言之就是非法組織──黑幫的存在。


    帝都裏規模最大的黑幫是路基亞諾幫。在其他各國都有分部的這個黑幫,別說是賣春、毒品、恐嚇、殺人等非法勾當,甚至對司法社會也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原因是該組織與皇室勾結,說他們是帝都台麵下的王族也不為過。


    菲諾裘巴爾基尼是路基亞諾幫少帥的其中一名副手,擔任旗下組織巴爾基尼幫的幫主。主要是掌管奴隸買賣與妓院經營。因為帝都的奴隸買賣全由巴爾基尼幫一手把持,所以帝都的奴隸商人指的就是菲諾裘。基於上述原因,他在帝都是眾所周知的大人物。


    此男子為人瀟灑卻癖好低劣,個性開朗卻手段殘酷,出手開闊卻生性狡猾,秉持非暴力主義卻是個徹頭徹尾的虐待狂。他會踏上人妖之路便是其中一環,人生是以極度矛盾的方式構成,因此又被人稱為瘋狂小醜(mad pierrot)。


    「哎呀~小艾艾!讓你久等了~!」


    菲諾裘輕輕揮動兩隻手,以內八的姿勢走了過來,其身後能看見兩名剽悍的護衛。


    「太慢了吧,我還以為你會更早到咧。」


    「唉唷!你別挖苦我嘛!我可是快馬加鞭趕來這裏喔!還不是為了小艾艾你才特地趕過來的!」


    菲諾裘鼓起雙頰,不停扭動身體鬧脾氣。當事人似乎認為那副樣子很可愛,但在我眼裏隻像是一條擱淺的鰻魚。


    我跟這名人妖是在半年前左右認識的。當時我有一份兼差,恰巧與他搭上線。在那之後,我們就為了利用彼此而結下不解之緣。


    首次得知此事實的其他人,都露出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那我們就趕緊來談生意吧~我能當作是你已徵求過兩人的同意了吧?」


    「嗯,沒問題,我把洛伊德和達妮雅賣給你當奴隸。」


    周遭的人在聽完我的回答後,全都發出驚呼聲。


    「諾艾爾,難道你當時說要處理的事情是……」


    麵對一臉難以置信的瓦爾達,我點頭肯定說:


    「正如你所見。因為我早就料到洛伊德和達妮雅已身無分文,為了取回失去的錢,我麻煩菲諾裘來當仲介人。畢竟那時已掌握這兩人的行蹤,我便答應說隻要來到現場,就把兩人交給他。」


    我之所以把瓦爾達支開,就是去安排這件事。


    老實說我沒料到菲諾裘會親自前來,不過能買下蒼之天外的兩名成員,似乎令他興奮到不願把此事交給部下處理。


    「別開這種惡劣的玩笑喔!」


    洛伊德哭著大叫:


    「為啥我們非得淪為奴隸不可!?」


    「對啊!我們可沒有答應喔!」


    達妮雅也跟著抗議,嗓音卻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你們不願當奴隸嗎?」


    麵對我的提問,兩人不加思索立刻回答。


    「那還用說!」


    「當然是不願意呀!」


    「那我就隻能將你們扭送給憲兵了。我剛才也說過,侵占罪將被處以十年的強製勞動。像那種三餐不繼,被迫在環境惡劣的礦山裏做苦工的囚犯生活,你們知道存活率是多少嗎?僅隻有百分之二。」


    洛伊德和達妮雅聽見後,都嚇得臉色大變。


    「比起那種生活,我個人認為當個或許會被善良主人看上的奴隸,應該會活得比較好。畢竟你們既年輕又有姿色,就算會被人占便宜,至少對方還願意珍惜你們。」


    兩人說不出任何話來,但此反應就形同默認。以存活率而言,成為奴隸是遠遠高出許多。老實說,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得選擇。


    「總之就是這樣。菲諾裘,麻煩你幫他們找個好買主。」


    「交給我吧~!那我就開始檢查囉!」


    兩人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般不敢輕舉妄動,菲諾裘搭配觸摸將他們全身上下仔細打量過一遍。雖然他在麵對達妮雅時是三兩下就結束,不過觸摸洛伊德時就拖得特別久。當然我是不會針對此事多嘴吐槽。


    帝都內的奴隸平均價格為五百萬元菲爾,依此行情來替洛伊德和達妮雅估價的話,兩人加起來至少也有三千萬菲爾才對。當然這是菲諾裘轉賣出去的價碼。假如按照慣例來計算,也就是三分之一──一千萬菲爾。這樣也就能取回被侵占的八百四十萬菲爾,即使支付完胡子男的報酬,多少還有一些賺頭。


    可是把隊伍缺人的損失也納入考量,總和上絕對不能算是有賺到錢。倘若可行的話,我是想盡可能抬高價碼。畢竟根據這筆錢的多寡,我今後能采取的行動也會相差甚遠……


    「嗯!想必你也非常清楚,這兩人都有著出色的身體!既強壯又沒有任何畸形。相信應該能活得很久。隻是小洛洛受了一點傷。」


    「我們在逮人時稍微出了點狀況。隻能說是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我瞧那傷口是在無法抵抗的情況下造成的……算了,關於收購的價碼,這樣你覺得如何呢?」


    菲諾裘從懷裏取出來自東洋的計算工具算盤。這是在一個木製框架裏裝有好幾串木珠,藉由上下推動珠子來進行計算的工具。


    「……這是怎麽回事?」


    我看過算盤上的數字後,不禁皺眉反問:


    「一共是六百萬菲爾?為何價碼會這麽低?」


    收購價遠低於我的預期,這樣根本無法回收損失的金額。


    「不好意思喔~但這是有原因的。雖然尚未正式頒布,不過聖導十字架教會提出教令說要節儉。說穿了就是假若有錢亂花,倒不如拿來捐給教會。由於貴族與富豪都不敢忤逆教會,也就隻能在花錢上有所節製了。」


    聖導十字架教會是崇拜創造神埃米司(eemth)的宗教團體。這是存在於帝國內諸多信仰之中擁有最多信徒的宗教,就連曆代皇帝和諸侯也都是信徒。若是惹怒教會,等同於背叛祖宗否定自我,所以沒有信徒敢忤逆教會。就某種層麵上而言,他們是比黑幫更可怕的組織。


    「如果有人在這段期間花大錢購買奴隸,天曉得到時會被教會如何算帳不是嗎?基於這個理由,我跟買家都得裝出一副窮酸樣,把自己的荷包關緊一點。可是我們不賣奴隸也等於是丟了飯碗,在百般無奈之下,隻得大幅調降買賣價格。」


    「所以說收購價會異常低廉,就是受到這個教條的影響啊。」


    「正是如此~隻能說你賣得不是時候。等教令期限一到,就會調回適當的價位,但眼下我也愛莫能助。」


    菲諾裘不像是在撒謊。就算想撒謊,也不會編這種三兩下就會穿幫的謊言。換句話說,這是任誰都無法顛覆的既定事實。


    「我懂了,隻能說大家在這年頭都不好過。」


    「謝謝你這麽明理喔~小艾艾,最愛你了!親!」


    「所以我決定開價一千一百萬菲爾。」


    「謝謝惠顧,既然你答應一千一百萬菲爾成交的話,我們就馬上……咦!?一千一百萬菲爾!?為啥你硬是提高五百萬菲爾!?」


    麵對嚇得雙眼圓睜的菲諾裘,我淡然地繼續說:


    「我現在決定提高至一千兩百萬菲爾。」


    「啥~~~~!?你究竟在胡說──」


    「一千三百萬菲爾。」


    「暫、暫停暫停暫停!」


    「一千四百萬菲爾。」


    「喂,諾艾爾!」


    「我還是決定開價一千五百萬菲爾。」


    「你這個死小鬼夠了喔!是給我在那邊放啥屁話!難道你是在耍我嗎?說若是你這麽想成為豬飼料,我這就立刻讓你變成一坨肉醬!!」


    菲諾裘抓狂到摘下小醜麵具,展現出如同野獸般的凶暴本性。看來差不多是極限了。我接近菲諾裘壓低音量說:


    「假如你願意出價一千五百萬菲爾,我就對外宣布說你是以兩倍價三千萬菲爾買下兩人的。」


    「……意思是你打算謊報賣價,藉此來哄抬商品的價值嗎?」


    不愧是菲諾裘,腦筋動得真快。瞬間恢複理智的他對我露出微笑。


    所謂的市價,一般而言是根據供給與需求決定的。但有時也會按照金額來決定商品的價值。意思是商品越昂貴,在買家眼中的稀有價值就會越高,進而刺激購買欲。


    奴隸商人菲諾裘不惜無視節儉的教令,也願意出價三千萬菲爾買下的奴隸,絕對會提升商品的價值。既然收購價是三千萬菲爾,賣出時的總金額就會是九千萬菲爾。憑洛伊德跟達妮雅的條件,就算當真哄抬到這樣的價碼,終究還是有其說服力。


    「隻要節儉教令一頒布,絕大多數的富豪都會盡量減少多餘的開銷。不過人是越叫他忍耐,就會越想放縱欲望的生物吧?再加上這是講求先搶先贏的稀有商品,肯定會有人不惜代價也要購買。像這種有價值的商品,就該哄抬價格而非削價出售。」


    「……老實說,小艾艾你若是願意配合我,我自然是舉雙手讚成。畢竟對外宣稱以三千萬菲爾成交,就會如你所言大幅拉高商品的稀有價值。但是穿幫的話,你跟我都會吃不完兜著走喔?」


    「這點風險根本是小菜一碟吧?有什麽問題嗎?」


    菲諾裘見我如此反問,單手拍向自己的額頭仰天長歎。


    「唉~……我從以前就覺得你這個人腦袋有洞,現在證明你根本是個瘋子。就算找遍整座帝都,也隻有你一人敢占我便宜。如何?要不要加入我的組織?我願意以幹部待遇收你進來。」


    「這我就心領了,因為我天生就適合當個探索者。那你的答覆是?」


    「好啦好啦,我完全明白了……就一千五百萬菲爾成交吧!但我相信你應該很清楚,這種事下不為例!唉唷!笨蛋笨蛋!」


    交易結束。這都多虧菲諾裘很有商業頭腦,此事才得以完美落幕。如此一來,就可以彌補隊伍在重組期間的損失。


    「不會吧……鼎鼎大名的瘋狂小醜居然在談判中失利……」


    胡子男呆若木雞地自言自語。菲諾裘聽見後,指著胡子男說:


    「站在那邊的胡碴大叔!」


    「小、小的在!請、請請請請、請問您有何吩咐?」


    「倘若你把今天的事情傳出去,不光隻有你一人,而是連你的家人、愛人以及所有朋友都會變成豬寶寶的晚餐喔!聽懂了嗎?」


    「小、小的明白!小的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其他人也一樣!都聽明白了嗎?」


    「好、好的!我們知道了!」


    「很好!啊、小艾艾,這是說好的訂金一百萬菲爾。剩下的錢會在明天之內匯入你的銀行戶頭。」


    我把菲諾裘遞來的錢袋拋給胡子男。


    「這是說好的報酬。」


    「唔、嗯……」


    該取回的已經取回,該付清的也已經付清,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裏了。現在就馬上返回帝都,為今後做打算吧。


    「瓦爾達,我們走。」


    「等、等一下!諾艾爾!」


    原以為已放棄掙紮的達妮雅,央求似地大叫說:


    「你、你當真要賣掉我嗎?拜托救救我……我們是同伴吧?」


    「私自拿別人的錢去賭博的家夥,算不上是同伴吧。」


    「對不起!隻要肯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加倍奉還!」


    「不行,我再也無法相信你。拜拜,永別啦。」


    曾背叛過人的家夥,日後也會不斷背叛。把這種毫無信用的家夥留在身邊,根本是百害而無一利。我一口拒絕後,達妮雅將目標改成瓦爾達。


    「瓦爾達!拜托你救救我!」


    「……我幫不了你。」


    在瓦爾達尷尬地把眼神撇開之後,達妮雅以從未有過的態度厲聲尖叫。


    「這是在開啥玩笑!你不是喜歡我嗎!?那就該設法救我啊!在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你是哪來的死處男!?難道你的腦袋裏塞滿小鬼(goblin)的鼻屎嗎!?去死啦!給我死死算了!你這個沒用的肌肉不倒翁人渣!就算是一條瀕死的老狗都比你有用!」


    達妮雅如潰堤般破口大罵,瓦爾達則是低著頭沒有回嘴。洛伊德此時已失魂落魄,一副像是不願麵對現實的樣子。


    這裏是哪來的地獄嗎?


    「菲諾裘,快把人帶走吧,我已經受夠了。」


    「哎呀,我倒是樂在其中喔?這場表演真不錯呢。」


    我瞪了他一眼之後,菲諾裘將雙肩一聳。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那麽,小汪汪們,我們該走囉。」


    在菲諾裘一聲令下,強壯的護衛們便把洛伊德和達妮雅扛在肩上,然後塞進馬車裏。即使在這段期間,達妮雅仍以多樣的措辭繼續咒罵著。


    「小艾艾,再會囉~!拜拜~!親~~!」


    菲諾裘離去前拋了一個飛吻,我見狀連忙躲開。目送菲諾裘搭乘的馬車離去後,我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唉~……這次是真的要打道回府啦,瓦爾達。」


    「……嗯。」


    胡子男此時暗自抱怨的內容,並沒有逃過我過人的耳朵。


    「隻不過是最弱的輔助職能,不要因為認識黑幫就給我太囂張……」


    真是一段了無新意的咒罵,希望他能向達妮雅看齊。


    「沒錯,我是沒有同伴就無法戰鬥的最弱輔助職能。但這樣的我都有辦法賺大錢,你們這些擁有出色職能的家夥可要好好努力喔?」


    我露出燦笑如此挑釁後,胡子男與其同黨懊惱地咬牙切齒。對於實力不如人,唯獨自尊心不斷膨脹的廢物,這類嘲諷最為有效。


    「那麽,祝你們可以出人頭地啊。」


    我轉身離去之際,胡子男不甘心地辱罵說:


    「可惡,你這個把同伴賣去當奴隸的惡魔!」


    虧我還以為他要罵什麽,結果不過是惡魔罷了。


    對於狩獵惡魔的探索者而言,最忌諱的就是把人形容成惡魔……雖然最弱卻也最狂是嗎?有意思。


    「那我就用這個被人貼上的標簽,設法成為世界最強。」


    「來,這是你的錢。」


    諾艾爾將裝有七十枚金幣──一共是七百萬菲爾的皮革袋放在桌上。


    賣掉洛伊德和達妮雅的餘款,諾艾爾表示在今早已匯入他的戶頭。諾艾爾為了把瓦爾達應得的錢交給他,便約在一般民眾也會光顧的酒吧碰麵。瓦爾達低頭注視著眼前的皮革袋。


    確實順利討回失去的錢,可是瓦爾達根本開心不起來。無論基於何種理由,這都是賣掉同伴換來的錢。話雖如此,他也沒有瀟灑到能夠拒收這筆錢。瓦爾達默默把皮革袋收進包包裏,並將帝都著名的加冰威士忌一飲而盡。


    瓦爾達此刻隻想藉酒澆愁,但無論喝下多少就是醉不了。其實在被諾艾爾找來之前,他就已在家裏不停灌酒,偏偏意識仍十分清醒。就連最愛喝的這杯威士忌,他也品嚐不出其中的味道。


    「……你今後有何打算?」


    麵對瓦爾達的發問,諾艾爾淡淡地回答道:


    「首先是再找兩個人彌補隊伍的空缺,然後透過訓練與新隊友培養默契,假如都很順利就一如既往地接取任務。」


    「你當真覺得有辦法彌補空缺嗎?」


    「我相信這絕非易事。畢竟出色的人才都已擁有自己的同伴。就算想挖角,也不會有人想加入我們這種半毀的隊伍,所以隻能耐著性子繼續招募人才。直到空缺填上之前,我們都無法進入深淵,隻能找些兩個人可以搞定的工作──」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


    瓦爾達大吼出聲,起身一腳踢開椅子。


    「這世上沒有人能取代洛伊德跟達妮雅!我們四人才是蒼之天外!再怎麽優秀的人也無法頂替他們!難道不是這樣嗎!?諾艾爾!回答我!!」


    「當然不是。」


    諾艾爾麵不改色地開口否定。


    「洛伊德和達妮雅的確是很優秀,卻並非無人能頂替他們。就算兩人再有才能,終究也隻是c級職能,在這座帝都裏是隨處可見。」


    「就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穿了就是這個意思。探索者這工作並非兒戲,任憑情緒與感傷來判斷事情是再愚蠢不過的。」


    「……唔!」


    瓦爾達被堵得啞口無言,他也明白自己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話雖如此,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嗎?


    「哼,簡直是蠢斃了。」


    諾艾爾冷哼一聲,臉上浮現出冷笑。


    「到頭來你隻是被達妮雅的本性傷透了心。奉勸你別太多愁善感,她其實就是這種女人。」


    「……你這家夥。」


    「喔、生氣啦?明明被人罵得狗血淋頭卻還喜歡對方,簡直就是哪來的忠狗。那你就去買下達妮雅啊。這麽一來,她將永遠是你的達妮雅大人。可喜可賀。」


    「諾艾爾!你……!!」


    瓦爾達揪住諾艾爾的領口,並且舉起自己的拳頭。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一拳揮下去。


    「為什麽……為何你……」


    諾艾爾似乎並不在意被瓦爾達毆打,臉上維持一貫達觀的表情。簡直就像是故意想挨揍。


    如果能讓你心情舒坦點,我是可以給你揍一拳──瓦爾達無法忽略諾艾爾並未說出口的真正用意。


    瓦爾達鬆手後,渾身癱軟地坐在椅子上。


    「……我們不可能有辦法找到新同伴,畢竟這世上有哪個笨蛋會想跟曾經把同伴賣去當奴隸的家夥為伍。」


    瓦爾達像在發泄脾氣地低聲抱怨後,諾艾爾搖搖頭說:


    「確實孬種是會排斥,不過真正的人才勢必能明白我們的苦衷,甚至或許會對我們沒有忍氣吞聲,選擇製裁隊伍內部腐敗的態度予以肯定。」


    「問題是多數人都對我們抱持反感……畢竟大家還是比較怕事。」


    「那些烏合之眾根本無須在意。真正可怕的是四處樹敵而不去結交朋友。為了能結交朋友,我們必須明確傳達出自己的原則──年少氣盛的惡棍是嗎?哼,聽起來也不壞,至少能讓人明白我們有別於隨處可見的烏合之眾。」


    諾艾爾充滿信心地誇下海口。這番說詞的確有其道理。畢竟探索者的本性就是好鬥,不會有人願意跟軟腳蝦為伍。


    「……你真堅強耶。」


    如今想想,諾艾爾打從結識當初就是這種個性。不論何時都是冷靜應對,絕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瓦爾達已不再對他心生嫉妒,而是由衷地佩服他。


    「哪像我……我就很軟弱……」


    此話一出,瓦爾達莫名感到一陣釋懷。能感受到自己至今堅守的尊嚴,如融冰般漸漸化去,心情變得一片祥和。或許是基於這個原因,他終於明白自己該怎麽做了。


    「你決定辭去探索者的工作嗎?」


    瓦爾達被人點出心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隻見諾艾爾繼續說下去。


    「你的心誌確實比較脆弱,不過至今有多場戰鬥都是如果沒有你,我們就無法生還。無論你怎麽說,我還是知道你的堅強之處,而且比誰都清楚。」


    「……諾艾爾。」


    「瓦爾達,更換隊友並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就讓我們一起重振蒼之天外,我是真的很需要你。」


    老實說,瓦爾達對此感到十分高興。雖然他有時會跟諾艾爾翻臉,也說過一些言不由衷的氣話,但他非常清楚諾艾爾是個出色的探索者。


    輔助職能普遍都很弱,就算輔助效果再強大,但當事人幾乎算不上是戰力。如此一來,就必須隨時有人守在身邊,導致隊伍行動受限。這樣倒不如找其他職能頂替輔助職能的位置,如此一來不僅能讓戰術變得更彈性,勝率也會隨之提升。以上就是大眾對輔助職能的普遍評價。


    但是諾艾爾不一樣。


    身為【話術士】的諾艾爾,戰鬥能力確實不出色,可是瓦爾達從來不覺得諾艾爾派不上用場。即使他的戰鬥能力偏低,但在任何情況下都有辦法自保,甚至很懂得化解敵方攻勢,可以放心把背後交給他。


    盡管原因之一是諾艾爾曾在生前是英雄的外祖父底下接受過英才教育,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從不懈怠地努力精進。


    諾艾爾每天都會進行嚴苛的訓練。瓦爾達同樣沒有怠於訓練,卻沒有自信在從事探索者工作的同時,仍能每日接受相同程度的訓練。


    包含瓦爾達在內的諸多探索者們之所以會特別關注諾艾爾,最大的原因就在於他那不屈不撓的意誌。被如此出色的探索者需要,怎麽可能會不開心。瓦爾達含淚說出心中的決定。


    「抱歉,我還是決定辭去探索者的工作……真的是……非常抱歉……」


    瓦爾達退掉租屋處,將銀行的錢全部領出來,並把裝備和道具全數變賣。盡管他決定辭去工作回到故鄉,接下來卻沒有任何打算。


    不知洛伊德跟達妮雅怎樣了?隻懂得服從命令的自己,當真有辦法找到好工作嗎?腦袋裏盡是些如何思考都想不出答案的問題。瓦爾達鬱悶地在車站裏等候馬車時──


    「嗨。」


    循著聲音看去,站在眼前的人竟是諾艾爾。


    「怎麽?是來幫我踐行嗎?」


    「是啊,至少我是這麽打算。」


    「喲~不好意思啊。」


    瓦爾達覺得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諾艾爾居然這麽有人情味。


    「這是餞別禮,收下吧。」


    從諾艾爾手中收下的禮物,是瓦爾達愛喝的帝都名產威士忌。


    「這是要送我的?」


    「畢竟你返回故鄉後,就沒什麽機會再喝到吧?」


    「啊、嗯,也是啦……」


    「該說的也說完了,你保重啊,瓦爾達。」


    諾艾爾一如他所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瓦爾達腦袋放空地目送那道背影,接著仔細端詳手中的威士忌。


    「真是個難懂的家夥,也不知他是重情義還是冷血無情。」


    雖然心中納悶,卻不會感到不舒服。先前那股陰鬱的情緒一掃而空,現在的他莫名有種想笑的感覺。


    「……你知道嗎?其實達妮雅真正喜歡的人是你喔。」


    可是達妮雅沒辦法陪伴在諾艾爾的身邊。因為諾艾爾追求的不是伴侶,而是既強悍又優秀的工作夥伴,就算主動告白也擺明會被拒絕,於是在她與洛伊德傾訴煩惱的期間,兩人便結為情侶。


    假如達妮雅商量的對象是瓦爾達而非洛伊德,她就會選擇瓦爾達嗎?縱使瓦爾達當真一償宿願,最終也隻是諾艾爾的替代品罷了。


    「諾艾爾,事實的確如你所說,能取代我們的人多不勝數。可是唯獨你不一樣,隻有你是最特別的。」


    單論戰力,洛伊德、達妮雅以及瓦爾達都在諾艾爾之上,不過就算這起事件沒發生過,最終能登上探索者頂點的人,毫無疑問絕對是諾艾爾。


    「你是我們根本配不上的優秀指揮官。」


    瓦爾達扭開威士忌的瓶蓋,豪邁地喝了一口。


    「加油啊,諾艾爾,你絕對能成為最強的探索者……你也是我這輩子最棒的戰友。」


    感受著威士忌那不變的美妙滋味,瓦爾達的臉頰漸漸濕了。


    「看來一切得從頭來過。」


    瓦爾達退隊之後,蒼之天外已名存實亡。即使能利用昔日打下的知名度,但現在也已經失去原來的價值。


    可是無須焦慮,畢竟打造出蒼之天外的人是我。當初是我邀請其他三人組成隊伍,所以隻需再做相同的事情即可。


    當然也需要懂得活用前車之鑒。


    果然不該交由別人來擔任隊長。


    這次的敗筆,就是一開始不該妥協將此職位交由洛伊德負責。


    若是由我當隊長就絕對不會出現如此低級的問題,甚至可以防患於未然。


    下次非得妥善處理。如果再犯下相同的錯誤,就真的叫人看不下去。


    「那麽──」


    我拐進一條人煙稀少的巷子,隨即停下腳步。


    「你們也差不多該滾出來了吧?」


    四名男子隨著這句話從暗處走出來。來者都是熟麵孔──胡子男與其同夥。一路尾隨我的這幾個人,在現身的同時便拔出武器。


    「明明你們都已收到報酬,又來找我是有何貴幹啊?」


    對於我的質問,胡子男露出猥褻的笑容。


    「就連瓦爾達也棄你而去。活該,你現在是完全落單了。」


    說穿了就是這群人認為現在有辦法對我之前害他們出糗一事進行報複。


    真蠢,而且蠢到我完全笑不出來。


    他們的低能程度看得我很是反胃。


    「我隻想問一件事。」


    「啥?」


    「為何你不多帶點人手過來?相信你除了隊友以外還有其他熟人吧?」


    「就你一個人,我們四人自然是綽綽有餘。管你是否認識黑幫,我要把你那張漂亮的臉蛋打得鼻青臉腫,並且扔進臭水溝裏。」


    夥同四人就覺得綽綽有餘,反過來說就是他明白單挑根本打不贏我。明明數落我是最弱職能,卻隻敢成群結隊來挑戰我,這樣的尊嚴真叫人欽佩呢。可惜的是他徹底錯估我的實力。


    「就憑你們的身手,得再找來十倍的人手才有勝算。」


    「區區【話術士】也敢說大話。就讓你後悔自己這麽疏於防備。」


    胡子男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不過大意的人是你們才對。


    恐怕他們認為我會施展《狼之咆哮》,因此事前有請身為【魔法使】的隊友附加抵抗異常狀態的技能才對。


    單單從胡子男的態度不難看出,他自認為隻要擋住《狼之咆哮》就萬無一失了。


    一群飯桶,就讓你們親身體驗一下,真正該後悔的人究竟是誰。


    「哼哼哼,你們少在那邊逞強,其實你們也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贏我對吧?所以我就給你們一點優惠,我會閉上眼睛對付你們。」


    「你說什麽!?」


    「怎麽啦?一群雜碎,快點放馬過來啊。」


    我一如宣言閉上眼睛,對胡子男與其同黨挑釁地招了招手之後,他們異口同聲地發出怒吼。


    「竟敢瞧不起人!看我殺了你!」


    當這群人被激得失去判斷力之際,我從長大衣內取出閃光彈往前一拋。


    「咦!?哇啊!!」


    在這陣強光下,除了閉上眼睛的我以外無人幸免。我睜開眼睛後,卯足全力對準所有人的胸口各賞一記右直拳。


    「唔……!?呃!」


    盡管隻是各給一拳,但他們都昏倒在地。原因是對準胸口重擊會導致心髒痙攣,令人暫時休克。


    「畢竟這裏是市區,我不會奪人性命,取而代之──」


    我拔出短刀,趁這群人清醒前削下他們的右耳。


    「就用你們的耳朵來幫我宣傳,對我動手會麵臨怎樣的下場。」


    讓胡子男與其同黨都變得更有男子氣概之後,我便朝著小巷的出口走去。


    卻在途中發現一個罕見的東西。


    「蛇皮。」


    先不提郊外,這東西在市區裏可是非常罕見。


    大概是被抓去當寵物或食物,在陰錯陽差之下逃出生天,就住在下水道裏吧。


    「……銳皮是進化的必經之路嗎……」


    蛇為了獲得更堅韌的鱗片,不得不褪去從前的鱗片。


    蒼之天外也一樣,如今已擺脫舊鱗片,接下來將換上更強韌的全新鱗片。


    「從今天起,蒼之天外將脫胎換骨。」


    (插圖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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