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車井一聽說兩周前尖端科學技術大學教授遭人殺害的案件出現了目擊者,就匆匆趕到暫時當成搜查本部的那間會議室。


    他沒在裏麵看到疑似目擊者的人,隻見邋裏邋遢的刑警一個個都繃著臉。


    「目擊者呢?」


    車井隨口問道,一位刑警畢恭畢敬地回答:


    「帶到偵訊室了。」


    「偵訊室?」


    車井疑惑地歪了一下頭,直接往偵訊室走去,發現門開著,幾名刑警正在門口探頭探腦。車井一靠近,他們全都自動讓開。


    偵訊室裏,坐著一位身穿白袍的男性。


    「他就是目擊者?」


    「與其說他,不如說是她吧。」


    老練的刑警苦笑道。


    可是不管怎麽看,穿白袍的那一位看起來都像個阿宅。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麵前擺著一盆植物。一朵嬌豔柔美的粉紅花朵綻放著。從花瓣的形狀、花莖上的刺看來,就連對園藝不感興趣的車井也曉得那是玫瑰。平常老是飄蕩著一股陰濕黴味的偵訊室,此刻滿是那朵突兀的鮮花散發出的甜香,香氣甚至都彌漫到車井等人所站的門口了。


    玫瑰旁邊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白袍男子正專注地操作電腦。


    「準備好了,請開始。」


    白袍男子說完,對麵的刑警坐正身子,清了清喉嚨。


    「嗯──那麽……請問一下安布莉潔小姐,你是否親眼目擊了殺人的現場?」


    安布莉潔?


    外國人嗎?不過白袍男子並沒有回答問題。話說回來,他根本不可能叫作安布莉潔,他看起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日本人。


    「這是在搞什麽飛機?」


    車井刻意抬高聲量,好似責備現場所有人。


    原本鬆弛的氣氛剎時緊繃起來。


    至少現在這個場合,沒有人的職位高到足以反駁車井。他不但是出身特考組的警方高層候選人,個性又一板一眼,是個很難應付的棘手人物。麵對他,誰都會下意識繃緊神經。


    一位刑警小心翼翼地開口:


    「那盆玫瑰放在案發現場的桌上,那位穿白袍的男性表示,玫瑰說不定目擊到了殺人案發生的瞬間。」


    「什麽?」


    難道目擊者不是白袍男子,而是桌上的那盆玫瑰嗎?


    那朵玫瑰才是安布莉潔小姐嗎?


    玫瑰當然連吭都沒吭一聲。


    「咦?奇怪了……怎麽沒反應。」


    白袍男子焦急地操作電腦。


    負責偵訊的那位刑警也手足無措。


    「請問你是否看見了進藤大樹遭到殺害的瞬間?」


    玫瑰依然沒有反應。玫瑰又沒有嘴巴,自然不會講話。話又說回來了,她也沒有眼睛,根本不可能看見東西,更何況她連理解語言所需要的大腦都沒有。


    車井冷眼瞧著偵訊室中的問話場麵。


    這些家夥就是把時間都浪費在這種無聊事上,案子才會拖這麽久都解決不了。


    「平常她都會有很多反應的……喂,安布莉潔,你今天吃錯藥啦,快點回答問題。」


    白袍青年搖晃盆栽。


    那些特地跑來前所未見的偵訊現場看好戲的刑警,也相繼歎氣離去。


    「不如今天請你先回去,之後再問話如何?」


    負責偵訊的刑警也差不多死心了。


    「等、等一下。」


    「謝謝你特地跑一趟。」


    刑警站起身,像在向白袍男子下逐客令。


    那名男子神情困惑又不甘心,抱起玫瑰跟筆電,無奈走出偵訊室。


    車井側身讓他們經過──


    就在那時,忽然傳來電子訊號的聲音。


    類似收音機雜訊,不規律震蕩的聲音。


    「啊,安布莉潔有反應了!」


    白袍男子站定,興奮地大喊:


    「終於有反應了!」


    「無所謂,總之今天請你先回去。」


    「拜托你再問一次,這次她應該就會回答了!」


    「出口在那個方向。」


    負責偵訊的刑警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肘,想將他拉往出口。男子卻抵死不從,一心想回到偵訊室。


    刑警求救似地看向眼前的車井。車井沒轍,隻好伸手去拉白袍男子。


    白袍男子扭轉身子試圖躲開車井的手,而男子手裏抱的玫瑰花隨著轉身的力道劃出一道大大的圓弧,花莖碰到了車井伸出的手。


    尖刺擦過手背。


    「痛。」


    車井手上留下了一道小傷口──


    一瞬間,車井眼前驀地浮現出奇異的畫麵。


    那是殺人案的現場。一具屍體趴在地上,四周黑土撒得到處都是,摔得粉碎的陶製花盆,避開這些碎片移動的雙腿影子……


    「車井警部!你沒事吧?」


    聽見刑警的聲音,車井才回過神。


    車井眼前是幾位慌張失措的刑警,跟神情尷尬的白袍男子。那些刑警一臉憂心地望著車井的右手,右手背上滲出了鮮血。


    「沒事。」


    車井佯裝冷靜,掏出白手帕按住傷口。


    事實上,傷口也不太疼。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剛才那個畫麵。那毫無疑問是兩周前在尖端科學技術大學的殺人命案現場。


    如果光是這樣,還不算太不可思議。車井去過現場好幾趟,也曾再三檢視案發後的現場照片,因此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場景也是有可能的,隻是──


    剛才看到的畫麵,有一個地方很奇怪。


    屍體倒地的方向不同。


    剛才那個畫麵裏的倒地方向,跟記憶中照片裏的方向差了九十度。


    「對、對不起!我滿腦子隻想著要讓你們聽安布莉潔講話……」


    白袍男子滿心歉疚,盡管手裏還抱著玫瑰和筆電,依然用極為勉強的姿勢低頭致歉。


    那朵玫瑰花就在車井的鼻尖前搖晃。


    「沒事。」車井冷淡應聲,繼續說,「比起這個,我想多了解一下這朵玫瑰。」


    「咦?你願意聽我說嗎?」


    白袍男子整張臉都亮了,反倒是周圍那些刑警露出憂心的神色。


    「剩下就交給我。」


    車井趕走其他刑警,帶白袍男子走回偵訊室。


    白袍男子將玫瑰及筆電擺上桌麵,再次坐下。


    車井繞到白袍男子旁邊,望向電腦螢幕,上麵的應用程式顯示出波形圖。


    「剛才的雜訊是什麽?」


    「她──安布莉潔的生物電位發生變化的通知。」白袍男子得意地推了推眼鏡說,「你可以把生物電位想成是在生命體裏傳送訊息的一種訊號。一般來說,動物肌肉是靠電流訊號啟動的,這一點很多人曉得,而科學家觀察到植物細胞也會傳遞同樣的電流訊號。這個波形圖代表的是接在玫瑰上的電極所讀取到的生物電位。隨著圖形變化,會發出不同的雜訊。」


    「那剛才的聲音是?」


    「她的聲音。」


    白袍男子雙眼放光地回答。


    車井重新端詳那朵玫瑰,不過任憑他怎麽看,就是一朵普通的玫瑰,實在難以置信剛才那聲雜訊真的代表了玫瑰的意誌,多半是受細微溫濕度變化影響的結果吧?


    「可以摸一下嗎?」


    「咦?啊,請。」


    車井觸摸玫瑰的葉片。他原本猜想,說不定隻要摸到玫瑰,就能再度看到剛才的影像,結果卻什麽事也沒發生。


    取而代之的是,筆電傳出微弱的雜訊。


    「真的有可能讓植物成為一起案件的目擊者嗎?」


    車井發問。


    「嗯,當然有可能,植物反而堪稱是優秀的目擊者。我們從實驗結果發現,當附近有生物受傷或死去時,植物的生物電位變化最為顯著。」


    「因為察覺到其他生命的死亡,所以電位產生變化?」


    「對。我們認為隻要讀取儲存在植物體內關於變化的紀錄,就能發揮目擊者的功用。」


    車井憶起剛才唯有自己看到的那個奇特畫麵。


    那是玫瑰作為目擊者提供的資訊嗎?


    不會吧,單純是被刺到的痛楚刺激了自己的記憶中樞而已吧?


    可是──如果是那樣,為什麽畫麵中的細節會跟原本已知的事實有出入?


    「先假設那朵玫瑰記得案發情況好了,那我該怎麽問出想要的資訊?」


    「就是對她講話。隻要發問,圖形就會產生變化,用雜訊的方式表現出來。」


    「你做給我看。」


    「好。」男子轉向玫瑰,深呼吸一口氣,「好了,安布莉潔──你現在在的地方是警署吧?」


    筆電發出雜訊。扭曲刺耳、令人不快的電子音。


    「現在這個是『對』。」


    「啊?」


    「接著,下個問題──昨天下雨了,對吧?」


    又是雜訊。聽起來跟剛才的雜訊有細微的差異。


    「她說『對』。」


    「聲音跟剛才不一樣吧?」


    「是不一樣,但都是在表達『對』的意思,隻是回答的方式不同。就像是『沒錯』跟『嗯』的差別。」


    「那換我來問。」


    「請。」


    「我的手帕是藍色的嗎?」


    玫瑰發出雜訊──


    「她說『對』。」


    「答案是錯。」車井從西裝口袋掏出那條沾了血的白手帕,「玫瑰剛才應該也看見了這條手帕。如果連這種程度的問題都會答錯,作為目擊者也太不可靠了。」


    「不……那個……剛才那一聲搞不好是在說錯……其實安布莉潔休息了好一陣子……」


    「壞心眼!」


    車井耳裏突然清晰響起某個人這麽說的聲音。那聲音太過清晰,甚至令他誤以為是白袍男子說的。但男子此刻還在叨叨絮絮地辯解,沒有空檔可以說出這個字眼。


    為了尋找那道奇異聲音的來源,車井環顧四周。驀地,玫瑰的一片花瓣飄然落到桌麵上。


    簡直像在宣布「我在這裏」一樣。


    「我想問一件事──玫瑰會說話嗎?」


    聽見這個疑問,白袍男子頓時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咦?咦咦?她從剛才就一直透過筆電在講話啊。」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要問,她會講隻字片語嗎?」


    「不會,研究還沒進行到那種階段。我們之前也研究過是否有辦法配合雜訊的變化,運用語音合成技術讀出特定的話詞,可惜遇上瓶頸……」


    「沒完成嗎?」


    「是。」男子垂下肩綁搖搖頭,「老實說,研究室主持人麻裏老師半年前意外身亡後……研究也徹底停擺。」


    男子說他在尖端科學技術大學的麻裏研究室擔任助手,專精生理反應測定裝置──換句話說,就是測謊器。


    測謊器這種裝置,隻要在人類指尖等處接上電極,就能從發汗程度、血流變化來判斷對方是否說謊。他所屬的研究室將這種裝置應用在植物上,進行讀取植物生物電位的相關研究。


    「我們在研究中用的植物就是安布莉潔。相較於其他植物,她的反應最好……對了,安布莉潔這個名字來自她的品種名稱。」男子一臉憐愛地望著玫瑰,「這盆玫瑰是麻裏老師留下來的。老師過去在研究上用的那盆花恰巧出現在案發現場,我才想……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他是想測試研究的成果嗎?


    不過那項研究尚未完成。沒做出具體成果,一切就還隻是癡人說夢。冷靜想想,希望植物發揮目擊者的功能,這種事打從一開始就太荒唐了。


    車井原本以為方才看見的幻覺可能有什麽特殊涵義,看來隻是自己多心了。方才的幻聽也一樣,恐怕是自己身體狀況出了問題,與那朵玫瑰沒有任何關聯。


    至少,車井過去讀過的眾多教科書及論文,都不曾提及有關聽見玫瑰講話聲音的現象。


    根本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如果之後研究有進展,你再來找我。」


    車井冷冷拋下這句話,站起身,伸手比向門口,暗示男子談話已經結束了。不能再浪費時間在無益的事情上了。


    「咦?不,那個……你認為安布莉潔幫不上忙嗎?」


    「嗯,現階段是如此。」


    「這、這樣呀……說的也是。」男子出乎意料地同意了車井的話,「老實說,在這項研究上,我自己也還沒累積出足以自豪的成績,所以……原本也隻是想說如果能提供一點參考資訊也好,今天才會過來。不好意思打擾了。」


    男子站起來,把玫瑰上頭的電極取下,匆匆將筆腦收進背包,抱起那盆玫瑰。


    瞬間,又一片花瓣飄落。


    「我知道!」


    又是那個聲音。


    情況越發離奇了。玫瑰上麵的電極都拿掉了,剛才那聲音是從哪裏傳來的?難不成是白袍男子在開自己玩笑?


    「等、等一下。」


    車井臉色難看地叫住男子。


    「什麽事?」


    「那盆玫瑰可以借我一陣子嗎?」


    「咦?咦咦?沒問題,隻是怎麽又突然改變心意?」


    「沒什麽……既然她出現在案發現場,就有必要詳加調查一番。」


    車井必須研究一下這盆玫瑰。


    同時,也是為了確定自己的精神狀況並沒有出問題。


    2


    刑事課課長一走進來,就皺起眉頭。


    「怎麽有一種甜膩的味道?」


    「課長,那邊。」一位刑警小聲回答,抬了抬下巴指向車井的辦公桌。「聽說是放在教授遇害現場的盆栽。」


    課長轉頭瞧去,車井雙臂交叉在胸前,眉頭緊皺,目光牢牢盯著桌上的玫瑰。據說他已經維持這個姿勢超過半小時了。那張凝重神情跟充滿少女情懷的鮮花形成強烈的對比,使得這畫麵看起來十分搞笑。當然,車井本人肯定沒有半分要搞笑的意思。


    在課長看來,車井雖然年齡小自己一輪以上,擔任刑警的年資又短到跟小嬰兒差不多,未來卻極有可能成為自己的上司。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麽樣的態度去跟這樣的同事相處。他已升到副課長的職位,警察階級也與課長並肩,現在能對他的行為指手畫腳的差不多隻剩署長了,而且這樣的情況多半也不會持續太久。


    「那是在幹麽?」


    「呃,我不太清楚。」刑警回答,「副課長有時候會對花講話,偶爾還會戳幾下……」


    就在刑警八卦的同時,車井恰巧伸出指尖輕觸玫瑰的尖刺,低聲不曉得說了什麽。


    「他沒問題吧?」


    課長詫異地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車井稍微使勁,將指尖壓進刺裏。


    輕微的刺痛感傳來,食指尖端滲出血珠,但情況依然沒有變化。他原本猜測,說不定能跟手背擦傷時一樣,因疼痛而看見那個殺人案現場,結果卻失敗了。


    如果這朵玫瑰真的擁有案發現場的記憶,能夠告發凶手的話,就沒必要再繼續調查了。不過車井也很清楚,天底下當然沒這麽好的事。至少在常識的範圍裏,玫瑰不會有記憶,也不可能講話。


    正因如此,車井才一直跟玫瑰大眼瞪小眼,試圖解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超乎常理的現象。


    目前並沒有發現可疑的裝置或機械。


    他甚至從底端開始,把每片葉子都一一翻過來檢查,仍舊沒有斬獲。


    隻剩下土裏麵了。


    車井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尖刺,抓住花莖,打算把整株玫瑰從花盆拔出來。


    那瞬間,又一片花瓣落至桌麵上。


    「住手!」


    是那個聲音。


    車井下意識與玫瑰拉開距離,擺出備戰姿勢。


    附近那幾位刑警全都一臉「現在是怎麽了?」的疑惑神情,抬頭看向車井。


    真的是玫瑰在說話嗎?


    車井再次注視那朵玫瑰。


    「說,你是誰?」


    盡管提出疑問,玫瑰卻沒有回答。


    四周那些刑警活像是不小心撞見不該看的場麵似地悄悄挪開目光,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車井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玫瑰沒有反應。


    車井捏起飄落桌麵的粉紅色花瓣,對著日光燈檢查。那個粉紅色鮮活到不可能是用墨水或油彩塗出來的。


    「如果你知道凶手是誰,就說出來。」


    玫瑰仍舊沒有反應。


    案發後已過了兩周以上,刑警都開始顯露出著急的神色。


    這起命案發生在尖端科學技術大學的校園裏。


    一名任職該大學的教授,被人發現頭部遭到重擊身亡。


    被害人名叫進藤大樹,五十六歲,是尖端科學技術大學的教授,專長是生物能源,長年潛心研究可利用植物及微生物產生的新興能源。


    命案現場位在學校的舊研究大樓,是一棟老舊的木造建築,與其他教學大樓相隔了一段距離。學生跟教師都鮮少靠近,平常多半用來存放一些廢棄物品跟過時的文件,算是半間倉庫了。


    發先屍體的人是學校的清潔工。他去舊研究大樓後麵倒垃圾時,從窗戶瞥見裏頭保險庫的門開著,覺得有點奇怪便探頭朝室內望去,才發現有個男人趴倒在地上。被害人遇害的那間辦公室有一個巨大的保險庫,清潔工看到時門是開的,裏麵已經空無一物,推測原本收存在保險箱裏的資料,也有一部分在辦公室的水槽裏燒成灰燼了。


    被害人頭部朝向保險櫃趴在地上,從頭部流出大量鮮血,早已斷氣。推測死因是頭頂遭到的重擊。屍體四周散落著滿地的陶製花盆碎片跟園藝用乾燥土壤,頭部上的傷口與花盆底的折角形狀吻合。


    桌上擺著幾個花盆與盆栽,其中一盆就是那盆奇怪的玫瑰。


    從幾位證人口中得知,被害人負責管理保險庫的鑰匙。而那把鑰匙,依然插在保險庫的鑰匙孔上。


    從以上幾點推測──


    凶手是先潛伏在舊研究大樓裏,再用擺在現場的花盆殺害被害人,接著搶走保險庫鑰匙,偷出裏麵的物品逃逸。


    保險庫體積龐大,學生也都說不曉得裏麵放了什麽,隻是口徑一致地猜測,「應該是一些研究資料吧」。被害人進藤大樹似乎常去那間辦公室,檢視保險庫中的物品。


    凶手也有可能是立場敵對的大學或企業。搞不好是有人會因進藤研究成功而蒙受損失,為了毀去那些資料,才殺了進藤。燒毀的資料佐證了這個推測。


    一開始,調查範圍隻鎖定在該大學相關人士,如今已擴大到其他大學及相關企業。如果這樣還找不到線索,或許就該考慮犯案動機與研究本身無關的可能性,或許是有人誤以為保險庫裏藏了值錢物品,才動手搶奪。


    「車井警部,差不多該去大學了……」


    刑事課最年輕的一位刑警從遠處喊他。


    為了再次詢問教授遇害案的細節,今天事先跟被害人的學生約好了時間。隻要有需要,多少趟現場都得跑,多少次偵訊都得做,這就是調查。


    「走吧。」


    車井站起身,拿起那盆玫瑰,抱在手中。


    「咦?要帶那個盆栽去嗎?」


    年輕刑警脫口問道。


    「拿去還而已,這原本就是大學的花。」


    「不可以!」


    車井千真萬確聽見了那道聲音,但他不予理會,大步朝外頭走去。一片花瓣在空中轉了幾圈落下,在刑事課的地板上留下一抹清淺的色彩。


    年輕刑警坐上駕駛座,車井則坐在副駕。


    「那個……車井警部。」


    「幹麻?快點開車。」


    「你為什麽要抱著那盆玫瑰?」


    「我剛才應該說過,這是要拿去還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為什麽要抱在大腿上?放後車箱不就好了……」


    「萬一路上倒了,後車箱不就弄得全都是土?」


    車井抱穩花盆,避免玫瑰不小心傾倒。


    年輕刑警一臉不以為然地點點頭,將車子開出警署的停車場。


    沒多久就抵達了尖端科學技術大學。外觀令人聯想到巨大水泥方塊的建築物上,貼著尺寸偏小的校徽。年輕刑警將車駛進停車場。


    「這間大學怎麽人這麽少。」


    畢竟是鑽研尖端科技的學校,校園內蓋了多棟重要設施,隨處可見禁止進入的標示。由於隻有少部分人能自由出入,才沒看到幾個人。高聳的圍籬看起來簡直像軍事基地,裏頭是為研發新藥獲得國家許可栽種大麻的設施,四處都裝了監視器。


    可惜舊研究大樓因為平常沒人用,自然也沒裝監視器,沒能錄下凶手的身影。


    「被害人為什麽要把重要物品保管在這種荒涼的地方?」


    「大概是認為這裏反而不會引起他人注意,很安全。」


    車井冷淡回答。


    在停車場停好車。


    兩人帶著玫瑰下了車。


    從停車場通往大樓的步道,以相同間距裝設了玻璃麵板的崁燈,可以想像晚上這裏一定很明亮。


    兩人前往被害人進藤大樹的研究室。


    一踏進去,就看見兩名助理正忙碌地在架子之間走動。他們即使發現車井兩人的存在,也隻是厭煩地瞥了一眼,就繼續忙手上的工作。


    「我們是警察。」


    「啊,我想說是誰。」男性助理說,「已經超過約好的時間五分鍾了,還以為你們不來了。」


    助理一男一女。女性穿著寬鬆圓領的長袖運動衫搭配牛仔褲,一身打扮十分隨意,不過披上白袍後,看起來倒是有科學家的氣勢。男性頭發則染成咖啡色,身穿花紋華麗的襯衫,就算走在鬧區的大批年輕人裏應該也絲毫不遜色。從兩人年輕的外貌看起來,年紀多半跟車井差不多。


    「請問有什麽事嗎?」


    女性語帶保留地詢問。白袍上的名牌寫著「物部由香裏」。在調查過程中,警方已多次向她問話,她是一名文靜的理科女子。


    「已經沒什麽好講的了吧。」


    男性名叫奧山透,個性輕浮,但據說成績優秀。


    年輕刑警神色惶恐地問道:


    「你們看起來正在忙?」


    物部答道:


    「我們在整理老師的資料。文件四散各處,要統整起來有點困難。」


    車井詢問:


    「後來情況有什麽變化嗎?」


    物部麵紅耳赤地憤慨回答:


    「沒有,什麽都沒有,一切如常到令人害怕。進藤教授過世了,社會卻漠不關心,開發一種新能源的可能性就這樣消失了喔!」


    車井暗忖,恐怕除了這件事,她很少有情緒激動的時候。


    「你們認為有人可能對進藤教授下手嗎?或是希望進藤教授研究失敗的對象也行。」


    「這種人多的是。」奧山回答,「我們進行的研究就是比誰最快做出來。一旦輸了,至今的努力就會全部化為泡影。研究工作就是如此,一旦開始了就隻能往前衝。」


    「你們是否知道保險櫃裏不翼而飛的東西可能是什麽?」


    物部回答:


    「不,我完全不曉得。」


    奧山說:


    「我也不知道。」


    「說謊!」


    玫瑰的聲音響起。


    車井先凝視手中的玫瑰花,才將目光轉向奧山。奧山別開視線,做出專心整理資料的模樣。


    玫瑰對奧山的話有反應?


    「你──知道保險庫裏麵有什麽吧?」


    車井把那盆玫瑰放在桌上,又一片花瓣飄然落下。


    「不,我完全……」


    「那你對著玫瑰說一次。」


    「等、等一下,這又是什麽實驗嗎?你在測試我嗎?」


    「要誠實說。」


    車井不理睬他的問題,隻是繼續下指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奧山身上,他露出放棄掙紮似的笑容。


    「其實──」奧山終於坦白,「進藤老師讓我保管鑰匙。」


    「鑰匙?」


    奧山翻找長褲口袋,掏出一個框啷作響的鑰匙圈吊飾。


    「我看看,應該是這一把吧?」


    挑出一把金色的大鑰匙。


    「這是?」


    「保險庫的鑰匙。就是案發現場那間辦公室裏的──」


    「你為什麽會有保險庫的鑰匙?」


    「老師叫我一起管理保險庫,這是備用鑰匙。」


    奧山回答時小心翼翼地揀選用詞。


    對車井兩人來說,這是新情報。


    「你之前為什麽不說?」


    「我也沒辦法。老師再三強調不能告訴任何人,還威脅我萬一保險庫裏有什麽的消息流傳出去,我就慘了。」


    「慘了?你沒想過隱瞞警方,你的下場會更慘嗎?」車井冷冷瞪視奧山,「保險庫裏放了什麽?你一定看過吧?」


    「看過是看過,但我看不出來那是什麽,老師隻說是『很值錢的東西』。」


    「很值錢的東西」嗎?


    如果是未來生物能源的相關資料,的確是很值錢。


    「這麽重要的保險庫備用鑰匙,教授為什麽會交給你?」


    「這……當然是為了防止被偷走吧?就算有人覬覦保險庫裏的東西,多半也猜不到備用鑰匙會放在我這。」


    遭到殺害的進藤想必很信任奧山吧?他都不擔心助理會偷走保險庫中的東西,暗地轉賣給其他人嗎?還是很肯定一般人不會明白個中價值?


    車井忽然瞥向桌上的玫瑰。


    如果對方撒謊時玫瑰就會有反應,那就可以當作奧山剛才這句話是真的──


    不對,等等。


    這隻是一朵玫瑰花。


    「物部小姐,你不知道保險庫裏麵有什麽嗎?」


    年輕刑警詢問。


    「咦?是。」物部突然被叫到名字,有點反應不及,「我知道老師常打開那座保險庫,也曉得備用鑰匙在奧山那裏,不過我沒注意過裏麵放什麽……是說大家都會關心這種問題嗎?」


    「嗯……」


    年輕刑警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


    「對了,你們看過這盆玫瑰花嗎?」


    車井發問。


    「嗯……?」


    物部雙手抱胸,低聲沉吟道:


    「我剛剛才想起來,這盆花是那個……麻裏研究室的花吧?我聽說他們在進行跟植物溝通的研究。」


    「沒錯,這是麻裏研究室研究用的玫瑰,案發當天就擺在進藤教授遇害的現場。」


    「怎麽會在那裏?」


    物部追問。車井也沒辦法回答。拿玫瑰到警署的那位助理是說碰巧,但玫瑰為什麽會放在距離其他大樓十分遙遠的舊研究大樓?


    「植物的知覺研究根本就是偽科學的代名詞。」奧山瞪著玫瑰半笑著說,「不要太把那些家夥的話當真比較好。就我個人而言,光是研究室跟他們屬於同一所大學,就覺得很丟臉,真希望他們趕快收手。」


    「那個……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物部焦躁地說。


    該走了。車井抱起玫瑰,連招呼也沒打,就徑自往研究室門口走去。


    「如果發現任何事,請隨時聯係警方。」


    年輕刑警說完這句話,便追著車井離去。


    車井接著前往麻裏研究室。


    他們先去學生課櫃台詢問確切的位置,不料女性職員說出了令人震撼的話。


    「麻裏老師的研究室已經關閉了。」


    車井看向已經關閉的研究室裏頭,那名帶著玫瑰到警署的助理正獨自整理堆積如山的文件。


    「啊,刑警先生……」白袍男子察覺到車井的存在抬起頭,「你發現了?」


    「聽說這裏已經關閉了。」


    「對,抱歉之前沒講。麻裏老師半年前過世後,研究就慢慢無以為繼,我就是想在最後展示一下麻裏老師的研究成果……」


    男性助理一臉懷念地望著架上的相框,相片裏的都是研究室成員吧?七位身穿白袍的男女並排站著。


    「對了,正中間這位就是麻裏老師,她很漂亮吧?」


    黑發披垂至白袍的肩膀處,隨風輕柔地搖擺。相當年輕,大概隻有二十幾歲吧?雙手插在白袍口袋裏,靦腆微笑。


    車井不知何故,總覺得以前就認識那位女性了。


    「我來還玫瑰。」


    車井把玫瑰擺在桌上。


    「不用了,不用還沒關係。」助理和善地笑著說,「這裏已經沒辦法再養那盆玫瑰了,放在你那邊照顧,玫瑰會比較開心。」


    「這……」


    「安布莉潔一定看見了凶手,一定能成為調查時的助力。」


    車井不知道該回什麽。


    他不會舍不得玫瑰,隻是臨到要放手之際,又忽然感到可惜。應該是因為還沒完全解開這朵玫瑰的秘密吧?


    「你之前說研究上用到了這朵玫瑰,那又是什麽時候把她搬到舊研究大樓的?她為什麽會出現在案發現場?」


    「這個嘛……自從麻裏老師過世後,助理相繼離開,針對安布莉潔的研究又停滯不前,我才隻好忍痛放棄,卻又舍不得扔掉,最後就把她跟其他盆栽一起擺在日照良好的舊研究大樓玄關前麵。」


    「玄關前麵?不是有保險庫的那間辦公室嗎?」


    「不是,我不記得搬去了室內。至少到最近為止,她們應該都排在外麵才對……」


    仔細想想,沒人在用的舊研究大樓辦公室裏怎麽會擺著盛開的美麗玫瑰,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難道是有人看到這些花在外頭淋雨,才搬進室內的嗎?


    但又會是誰?


    「我最近也會離開這裏。刑警先生,安布莉潔就拜托你了。」


    助理低頭致意,車井沒有回話。


    車井跟來時一樣抱著玫瑰,離開了尖端科學技術大學。


    3


    那一天,車井決定把玫瑰帶回公寓。


    那群中年刑警平常每次遇到車井,都提心吊膽地生怕惹到他,不過可能他抱著粉紅玫瑰走來走去的模樣實在太滑稽了,有幾個人還忍不住暗自竊笑。女性職員以前都認定車井就是一座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千年冰山,發現他令人意外的這一麵後,頓時覺得他看起來親切多了,甚至還有人因此迷戀上他。不過周遭人群的評價,車井向來不會放在心上。


    毫無情調的獨居公寓中,擺上了色澤鮮豔到令人眩目的玫瑰花。


    真諷刺,沒想到第一個造訪車井公寓的,居然是一盆玫瑰花。不過他也從來沒有希望其他人來自己家的想法。一路走來,他在人生中一一舍棄了許多事物,現在還留在身邊的,就隻有這間空空蕩蕩的公寓了。


    此刻,玫瑰挾著異樣強烈的存在感闖進屋內。不管是一個人大啖便利商店的便當時,抑或用熨鬥燙襯衫時,那抹鮮明的粉紅色總會映入眼底。


    漆黑的房間裏,車井打開一盞桌燈,坐上沙發,直直望向那朵玫瑰。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車井開口問玫瑰。隻要讓屋子暗下來,對方是誰都一樣。仔細一想,如果隻是想溝通,對方長什麽模樣或許根本不重要。


    「我不曉得事情是怎麽發生的,但我知道你有好幾次都主動對我講話。那些小細節現在就先不管,如果你有話想告訴我,就快點講。」


    車井翹腳,等待玫瑰的反應。


    然而對方卻默不作聲。


    這下不就顯得是自己在發瘋嗎?車井自嘲笑了。隨即靈機一動,從桌子的抽屜拿出一把剪刀,伸到玫瑰花莖旁。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再不出聲我就把花剪掉嘍。」


    「住手!」


    那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果然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


    「你會說話吧?」


    車井很確定。


    這時,一片花瓣飄落。


    見狀,車井才終於注意到。


    玫瑰每次說話,都會落下一片花瓣。認真看就能發現,比起一開始,整朵花已經縮小了一圈。


    如果說一次話就必須犧牲一片花瓣……玫瑰能開口的次數所剩不多了,頂多十幾次吧?


    萬一所有花瓣都掉光後會怎麽樣?


    恐怕玫瑰就此沉默不語吧?換句話說,對這朵玫瑰而言,花瓣的殘餘數目,就等同於她能說話的次數嘍?


    「原來如此,我懂了。」


    車井放下剪刀,在沙發上重新坐好。


    為了解決這起命案,必須從這朵玫瑰問出必要的資訊,但能詢問的次數看來十分有限。


    自己必須慎重挑選問題──


    「你給我看的案發現場畫麵,有一處跟我獲得的情報不同。我們抵達現場時,倒在地上的屍體頭部是朝向保險櫃的方向,但你顯示的影像裏,屍體倒地的方向則不同,往左邊轉了九十度。我可以認為這個影像就是你親眼所見的畫麵嗎?」


    在漫長的沉默後,玫瑰花落下一片花瓣。


    「可以。」


    回答了。


    她有用!這朵花就是目擊者!車井興奮不已,同時間內心卻漾開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彷若不安──又近似一種「失去」的感覺。


    車井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那麽,我再問一次。殺人案發生時,你在案發現場,對吧?」


    黑暗中,一片花瓣無聲墜落。


    「不對。」


    ──不對?


    這是怎麽回事?我剛才不過是想先確認一下背景條件才問這個,根本還沒切入正題……


    這個背景條件不對嗎?


    「在案發當時,你不在命案現場嗎?」


    「對。」


    又一片花瓣飄落。


    新情報。當清潔工發現有人遇害,警方趕過去時,玫瑰就已經擺在命案現場了。然而玫瑰卻說案發當時,自己並不在現場。


    意思就是,有人趁命案還未敗露之前,把玫瑰移到現場去了。


    那個人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我換一個問題,進藤教授是誰殺的?」


    玫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恐怕是答不出來吧。畢竟案發當時玫瑰並不在那間辦公室裏,也就沒有目擊殺人的瞬間,所以她沒辦法回答殺害教授的凶手是誰。


    「在案發當晚,你在哪裏?在舊研究大樓的裏麵?還是外麵?」


    「外麵。」


    玫瑰再落下一片花瓣。


    她是賭上性命在回答問題。


    確實,根據麻裏的助理所言,玫瑰原本是跟其他花盆一起擺在玄關前麵的。


    花盆?


    殺害進藤教授用的凶器不正是花盆嗎?


    警方的推測是──那些花盆原本就放在犯罪現場,凶手順手抄起花盆砸傷被害人的頭部。


    說不定作為凶器的花盆原本是擺在外麵的?


    「喂,小家夥。」


    車井興致高昂地向玫瑰搭話。


    「我不是小家夥,我有名字。」


    玫瑰寧願失去一片花瓣,也要抗議。


    這件事這麽重要嗎?


    車井望著散落在花盆周圍的那些花瓣尋思。


    「那個……」玫瑰的名字叫什麽來著?「好啦,先不管那個,小家夥──小玫瑰花,是凶手把你從外麵搬到命案現場嗎?」


    「對。」


    果真如此。


    凶手搬了好幾盆原本擺在外頭的植物進命案現場,恐怕用來當凶器的那個花盆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凶手為什麽會選擇用花盆當凶器?如果是事發突然,碰巧現場有花盆才順手拿來用還能理解。一般會特地搬擺在外麵的花盆,去攻擊待在室內的人嗎?


    ──凶器是偽裝的?


    恐怕凶手用的是其他凶器,但那個凶器有什麽特別之處,會暴露出凶手的真實身分。因此凶手才特地從外麵搬花盆進來,偽裝成用花盆當作凶器的樣子。再把其他花盆跟盆栽都一起移到室內,布置成這些花盆原本就放在裏麵的模樣。


    那真正的凶器是什麽?


    依據調查結果,被害人頭部的傷口確實是花盆造成。


    其實是有好幾個花盆嗎?


    變成凶器的a花盆跟放在外麵的b花盆。可以先假設這兩個花盆不管形狀或材質都十分相似,凶手用有明顯特徵的a花盆當作凶器下手犯案,為了掩蓋真相,才從外麵把b花盆拿進來。


    那a花盆一開始就在室內?


    如果是這樣,應該沒必要特地把其他盆栽搬進來。因為花盆原本就在室內,就算出現在那裏也不奇怪。


    a花盆到底是從哪裏跑出來的?凶手帶進來的?不,從來沒聽說有人為了殺人還拿著一個花盆到處走。


    a花盆應該還是原本就在室內,隻是它出現在那裏,會對凶手不利──


    原來如此!


    不想讓別人看見的花盆……


    命案現場的巨大保險庫……


    在車井的大腦中,整起命案的全貌終於逐漸拚湊成型。


    「把你從外麵搬到命案現場的是○○吧?」


    對於這個問題,玫瑰又落下一片所剩無幾的花瓣,回答:


    「對。」


    「這樣……」


    車井喃喃低語。


    散落桌上的花瓣交疊著。


    「你放心,我沒有問題要問了。」


    如果對方是人類,一個普通的目擊者,自己多半不會考慮對方的感受,即使不擇手段也要套出情報吧。


    但是車井沒辦法再向玫瑰拋出更多的問題。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發問,胸口都會驀地揪緊。


    4


    鑒識報告出爐,讓車井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車井小心翼翼抱著玫瑰,讓年輕刑警開車載他去尖端科學技術大學。


    走到舊研究大樓時,一個男人已等在那裏。


    「今天很準時耶,到底有何貴幹?」


    奧山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問道。


    「你可以一起過來命案現場嗎?」


    車井等人穿過玄關,前往保險庫所在的那間辦公室。現場已經解封了,目前可以自由進出。


    車井抱著玫瑰站到保險庫前。


    「我請負責鑒識的同事重新調查過這間辦公室,發現一項新的事實。」車井指向保險庫,「盡管十分微量,在保險庫裏找到了擦拭過血跡的痕跡,也確定了那是被害人的血。」


    「喔,所以?」


    奧山漫不經心地應聲。


    「這項事實非常重要,甚至推翻我們對案情的推測──因為如果被害人的血跡飛濺到保險庫裏,就表示他遭到殺害時,保險庫的門是開的。」


    「喔……」


    「我們先前一直認為凶手是為了打開保險庫,才會攻擊被害人搶走鑰匙。但如果被害人死去時保險庫已經是開的,那凶手的目標就不是保險庫的鑰匙。」


    「不對吧,應該是他威脅教授,強迫教授打開保險庫,然後才殺了他吧?」


    「如果是你說的這種情況,凶手沒有必要擦去保險庫中的血跡。」


    「嗯……這倒也是。」


    「凶手就是想要布置出殺害被害人後奪走鑰匙的情境,讓人先入為主地認為犯案動機是想搶走保險庫裏的物品。」


    「那些燒毀的研究資料又是怎麽回事?」


    年輕刑警詢問。


    「那是一種偽裝。為了讓人以為凶手是覬覦被害人研究成果的人。不過,保險庫裏放的原本就不是研究資料。」


    「咦?那保險庫裏麵裝的是什麽?」


    「花盆。」


    「花盆?你是說──用來當凶器的那個花盆嗎?」


    「沒錯。也就是說,殺害進藤教授的凶器就是原本放在保險庫裏的花盆。那個花盆就是『很值錢的東西』……而需要藏在這種大型保險庫裏的花盆……多半是大麻。他大概是偷了一些這間大學種來供研究用的大麻吧?我不曉得進藤教授是從幾時開始這種勾當的,但他應該是把偷來的大麻連同花盆一起藏匿到這個保險庫裏,說不定還栽培好一陣子了。」


    「那麽……他有備用鑰匙,當然也就……」


    年輕刑警看向奧山。


    奧山微微顫抖。


    「嗯,他也是同夥。隻是他因為保險庫裏的東西跟教授起了爭執,才會出手殺害教授。」


    奧山跟進藤教授當時肯定是在這間辦公室裏討論保險庫裏的東西。兩人的分工多半就是教授負責生產,奧山負責銷售,卻因工作引起了紛爭。


    談判破裂了。奧山一時衝動,抓起栽種大麻的花盆殺害了進藤。


    那時,被害人的身體朝向麵對保險庫的左邊。他當時可能是正打算離開辦公室,而奧山就趁隙攻擊他吧。


    「等奧山回過神就想,萬一被發現殺人行徑跟保險庫裏的東西有關,握有備用鑰匙的自己肯定脫不了嫌疑。另一個助理物部也曉得自己手中有備用鑰匙,瞞不住的。因此他決定把現場布置成即使有備用鑰匙也不會遭受懷疑的狀況。」


    隻要讓情況看起來像凶手是為了得到鑰匙才殺害被害人,就算手裏有備用鑰匙也不會遭到懷疑。反倒正因持有備用鑰匙,根本不可能為了搶奪保險庫裏的物品就犯案。車井推測他當初是這麽想的,而且事實上,調查員也的確被他轉移了方向。


    「用來當作凶器的那個花盆多半已經處理掉了,不過現場散了一地的土,還有被害人頭上的傷痕是藏不住的。他便開始尋找形狀類似凶器的物品,結果幸運發現玄關前擺著款式相近的花盆。他把那個花盆拿進來,摔得粉碎,假裝曾用它行凶。不過如果辦公室裏隻有那個花盆,看起來又很突兀,他就把其他盆栽也都一起搬進來,擺在桌上。這些舉動全都是為了讓人誤以為凶手是順手拿起原本就在室內的花盆犯案的。」


    那朵玫瑰花,就在凶手搬動過的盆栽之中。


    「不過真是遺憾,奧山,玫瑰目擊了你一切的舉動。」


    「沒錯!」


    玫瑰在車井懷中大聲附和,寧可掉下花瓣也要嗆聲──


    凶手先搬來玫瑰,最後才將屍體轉向保險庫,偽裝成被害人是從背後遭強盜襲擊的模樣。玫瑰花先前讓車井看到的,就是那個畫麵。


    「哈哈……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啊,我才沒有殺教授。」


    奧山聲音乾澀道,一步步朝辦公室的出口移動。


    「你等一下。」


    年輕刑警出聲製止。


    「囉嗦!」


    奧山忽然激動起來,撞開年輕刑警。


    年輕刑警應聲倒地。


    車井迅速奔過去,直接擋住出口。但是他還抱著那盆玫瑰花,雙手無法自由活動,情況十分不利。


    沒想到奧山似乎認為那個花盆是武器,他緊抓住花盆,硬生生從車井手中搶過去。


    「啊。」


    車井忍不住叫出聲。


    奧山將花盆直接朝車井擲過去,不料花盆沒有砸中他,卻撞上牆壁,碎了。玫瑰花莖凹折變形,花瓣散落一地與土壤混在一起,看起來宛如斑斑血跡。


    奧山沒丟準,下一刻,車井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扭轉他的身體,使出一記過肩摔,將他狠狠摔在地上。


    可惡──看你幹的好事!


    車井一把揪住已經昏迷的奧山胸口,揮出拳頭。


    「車井警部!」


    年輕刑警的聲音喚回了車井的理智。


    「我知道。」


    車井勉強放開顫抖的手,交給年輕刑警善後。


    「奧山先生,我現在以妨礙公務的現行犯逮捕你。關於殺人案,我們回警署後會再詳細偵訊。」


    5


    車井不僅用木條支撐玫瑰折彎的花莖,還幫她換了新花盆。花瓣全落光了,但總算是確保那株玫瑰還活得好好的,不致枯死。


    他抱著玫瑰往返自家與警署的身影,在署內已經出名了。許多女性職員看到他略帶憂愁的神情,都因為再度發現他的新麵貌而心動不已。


    車井每天替盆栽澆少量水。


    自從那天起,玫瑰就再也沒有回應他了。


    車井坐在辦公桌前,單手抵住臉頰,注視著沒有花的玫瑰。


    「我一直都獨來獨往,還以為這次終於──獲得了一個好夥伴。」


    明知不會有回應,還是忍不住搭話。


    「你幫了我大忙,這次換我來幫你了。你等著,小家夥,我一定會讓你再一次開花。」


    車井溫柔地搖晃花盆。


    「啊,不能叫小家夥,對吧。你的名字是……我當然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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