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人的外遇醜聞,讓昴一行人的事不知不覺間失去了熱度。這讓昴再次感受到,世上的悲劇和動人軼事,總會因為這種不痛不癢的事情逐漸被淡忘。


    都已經過了秋分,夏日的燠熱依舊不見止息。前幾天他才剛聽到新聞,埼玉的部分地區出現了超過三十五度的高溫。


    即使過了五年,昴的母親還是老樣子。事故發生後,昴回到家發現自己房裏出現了陌生男人的私人用品。看樣子她應該趁兒子不在的期間讓男友住進家裏來了。昴平安生還後,男友急急忙忙搬了出去,母親似乎也緊跟著他的腳步,幾乎沒有再踏進家門一步。母親頑強的態度,讓昴不禁懷疑起她當時為什麽會流淚。事到如今,昴也不恨母親。


    再次回到「bel momento」工作的昴,完全不排休,展開了工作滿檔的生活。店長始終相信昴會回來,所以將他以前放在置物櫃裏的製服原封不動地保留在裏頭。


    他現在隻想極力減少獨處的時間。如果有那麽一瞬毫無防備的空檔,他就會一直想起真夏。假如他苦苦掙紮,問題能順利解決的話就好了,但他根本不能為已經離世的人做些什麽,隻能被無處宣泄的絕望狠狠吞噬。


    他總有一天也會慢慢習慣失去了真夏的職場吧。甩動鍋子的時候、看到情侶客人的時候、吃員工餐的時候、在置物櫃前換衣服的時候、真夏的麵孔都會讓他苦不堪言。


    事故發生後,周刊雜誌記者偶爾會找到店裏來對昴問東問西,但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真夏的事。他不想讓記者把這件事寫成某某藝人那種充滿悲劇性的羅曼史。


    晚上十一點多,馬上就要下班了。昴在廚房洗好碗盤,走到大廳準備替新來的客人點餐。


    「這不是昴嗎?咦,你在這裏上班喔?」


    昴原本沒有細看客人的臉,被這麽一喊之後才首次抬起頭。坐在最裏麵那張四人桌的人是瞳,坐在她對麵的則是同樣搭上那班電車的晟生。晟生今天也把那個大波士頓包放在椅子上。


    這兩個人怎麽會一起來呢?昴交互看了他們一眼,忽然闖進腦海的資訊讓他有些混亂。不一會兒,瞳將一隻手舉到麵前說「啊,你誤會了」。看來她似乎覺得昴在懷疑他們的關係。


    「因為一些原因,我們才變成酒友啦。聽說這附近有間很好吃的義大利麵店,沒想到昴居然在這裏上班,嚇了我一跳!我們這些人說不定很有緣喔。」


    瞳應該早就在別的地方喝過才來的吧,說話的時候語尾有點飄。他們是什麽關係與昴無關,但看晟生的樣子,應該是被瞳硬拖出來的吧。兩人的情緒完全不同,從客觀角度來看,也有種揮之不去的怪異感。


    瞳點了肉醬義大利麵和白酒,晟生點了蒜炒義大利麵和熱咖啡。昴把飲料端過去時,店長告訴他可以下班了。店長在瞳跟晟生麵前說出這句話時,昴就有股不祥的預感。


    「咦,昴要下班啦?那我們三個一起喝嘛!」說完,瞳的眼睛都亮起來了。


    她果然喝醉了。昴雖然搬出「要趕末班車」這個藉口,瞳卻硬是將昴拉到隔壁座位上,機靈地提議道「那就喝到首班車發車為止」。上次見麵時,昴還覺得她是個舉止更加成熟的女性。可能是因為黃湯下肚,她今天整個玩瘋了,簡直判若兩人。


    他還在跟瞳爭辯不休的時候,晟生默默地在咖啡中加了一包半的糖,用優雅的動作攪勻。


    隻能做最壞的打算了。昴自己倒了一杯啤酒過來,跟兩人乾杯。


    他們今天之所以會出來喝酒,好像是要慶祝瞳找到新工作了。話雖如此,瞳把晟生約出來依然是不爭的事實。瞳對端上桌的義大利麵讚不絕口,並聊起之後要在花店上班的事。


    「我再也不想過老是在意他人眼光的生活了。要說那起事故有什麽意義的話,就是我透過這個轉機,讓自己變成充滿自信,由內而外散發光芒的好女人。喏,不是有句歌詞說『花朵之間不會爭奇鬥豔』嗎?我也想向這種精神看齊。」


    說完,瞳似乎對晟生使了個眼色。這句話頓時讓昴的內心變得陰鬱。她竟然已經要用積極的態度接受這個未來了。昴有種遭到背叛的感覺。


    她之前在研究室時還哀怨地說「好想回到過去」,難道這個願望這麽輕易就能被切換掉嗎?至少昴沒辦法馬上讚同。那起事故有什麽意義?透過這個轉機?她在說什麽啊。那起事故能有什麽意義?跟真夏天人永隔又有什麽意義?昴心想:我現在還是希望可以倒轉時光回到那一瞬間。「時間會解決一切」這種話,隻適用於時間真能解決一切的單純煩惱。昴的時間從事故當天就已經停止了,像個永遠失去秒針的時鍾,孤零零地懸在心裏。


    「我現在也很想回到過去。我還不想放棄。」


    兩人抬起頭看向昴。


    「如果時光機能在遙遠的未來問世,我一定會回歸原處。」


    昴用力握住啤酒杯這麽說。


    「昴,你為什麽這麽想回去啊?」


    被瞳這麽一問,昴猶豫自己該不該據實以告。就算回答了,這也不是瞳能解決的問題。就算瞳道了歉,得到她的憐憫,真夏也不可能重返人世。


    「是因為女朋友嗎?」坐在斜前方的晟生忽然開口問。


    沒想到會被他猜中,昴下意識回了句:「你怎麽知道?」


    「那天我在電車上看到你們了。」


    聞言,昴也想起來了。那天晟生目睹了他跟真夏吵架的過程。既然都被看見了,也沒必要刻意撒謊。於是昴放棄抵抗,微微頷首。


    「難道是女朋友交到新男友了?那就跟我一樣,而且我前男友還結婚了呢。但晟生先生告訴我,如果能主動割舍,祝對方幸福的話,就會好過一些。」


    昴不禁苦笑起來。如果未來真夏能跟別的男人幸福度日,那該有多好啊。倘若能看一眼真夏二十五歲的模樣,他也甘願開開心心地葬送自己的幸福。隻要她還活在世上──


    瞳百思不解地盯著昴沉默的側臉。


    「……她在我失蹤的這段期間過世了。」


    昴感覺到現場的氣氛驟變。忽然降臨的沉默,似乎讓店裏播放的背景音樂放大了幾分。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瞳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那天搭上電車後,直到最後一刻,我們都還在一起。要是當時我追著她一起下車就好了,我不知為此後悔了多少次。往後,我的時間還是會靜止不動。除非哪天我回到過去再見她一麵,否則這份懊悔永遠不會平息。」


    昴的腦海中浮現出真夏最後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胸口隱隱作痛。


    「……時間的概念並非人人皆同。」


    晟生忽然開口說道。


    「時間會因為物體的質量和速度產生變化。舉例來說,站著不動的人跟搭乘新幹線的人相比,後者會以些微差距往未來前進。透過時間膨脹這個現象,在靜止的物體看來,移動中的物體時間流速會變慢。而且重力越大,時間前進的速度也越慢。從外麵觀看重力被放大到極限的黑洞表麵,時間會呈現近乎靜止的狀態。簡而言之,昴先生的心目前就像黑洞一樣吧。」


    晟生可能隻想舉例說明,昴卻沒想到他會用黑洞這個比喻回答。昴完全無話可說,隻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晟生還斬釘截鐵地說,在理論上,人類確實有可能穿越到未來。


    「這個理論的前提,當然是成功開發出運行速度趨近光速的交通工具。舉例來說,雖然宇宙中沒有重力,但為了讓人類宜居,會以每秒九點八公尺的速度加速太空船。再利用加速產生的慣性力量,讓太空船艙時刻維持與地球相同的重力。讓太空船慢慢接近光速航行五年,到了折返點再花五年時間緩緩減速返航,以免太空船飛離地球。像這樣耗費十年在宇宙航行再回到地球,你們覺得地球已經過了幾年了?」


    瞳麵有難色地說:「不是回到十年後的地球嗎?」


    「不對,地球已經過了二十五年。進一步來說,在同樣的條件下,如果在宇宙航行八十年再回到地球,因為會更趨近於光速,所以返回地球時,地球已經過了十八億年。」


    「十八億年……?」


    昴震驚不已。如果穿越到那種未來,屆時人類會變得怎麽樣呢?別說人類了,或許連地球本身都會消滅殆盡。


    「那我們當時是以非常快的速度穿越到未來嗎?」


    「不對。當時我們穿越的那段時空,是被超新星爆炸產生的重力波,或是伴隨而來的巨大能量扭曲了。也就是蟲洞。」


    晟生拿了一張放在桌邊的餐巾紙,用原子筆在上麵畫了條直線,在直線兩端分別寫上點n和點f。接著為了讓n與f兩點交疊,他折起餐巾紙,再用筷子刺向疊合的部分。


    「簡單來說,透過蟲洞時空旅行就像這樣。這個表示現在的地點n和表示未來的地點f,因為時空扭曲產生交疊,就能像瞬間移動般穿越到未來。」


    瞳抱著頭,一臉困惑的模樣。


    「有點難,我聽不太懂。但這樣一來,會有回到過去的方法嗎?」


    瞳單刀直入地問。


    「有一派假說認為,隻要發現超越光速的物質,就有可能回到過去。但未來恐怕也不會出現超越光速的物質吧。」


    昴說了聲「可是」,打斷晟生說的話,並指著晟生手中的餐巾紙問道:


    「難道不能逆向返回這個n和f的入口嗎?如果從f進入n,應該可以從未來建立與過去的連結吧?」


    「並非不可能。」


    盡管非常想知道晟生到底是何方神聖,回過神來,昴已經變成身體前傾的狀態在聆聽了。


    「那就可以回到過去了?」


    「就像前陣子那位研究員所說,仍有幾個問題需要解決。蟲洞被視為極度不穩定的空間,所以需要可以穩定的物質。況且在我們有生之年,產生的能量大到足以扭曲時空的天文現象,未來可能也……」


    說到這裏,晟生忽然瞪大雙眼,彷佛想起什麽嚴重的事情似的。


    晟生立刻抓起波士頓包站起身,丟下一句「抱歉!請先幫我墊今天的餐費!」就衝出店外了。


    兩人還反應不及地愣在原地時,晟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吃到一半的義大利麵。


    瞳輕聲低語道:


    「嚇我一跳。他果然有點奇怪。」


    不知為何,瞳居然有些開心,完全口是心非。


    或許可以回到過去。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昴因為太過興奮而有些暈眩。他知道晟生所說的可能性一定微乎其微,就像在黑夜中穿針引線,不,就像要讓宇宙丟過來的高爾夫球一杆進洞那麽困難。即使如此,也不是絕無可能。昴覺得自己在霧靄籠罩的未來中,首次看見了一絲希望之光。


    「吶,那張照片裏的女孩子。」


    昴循著瞳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廚房上方擺了個貼滿照片的軟木塞板。那是之前員工們一起去烤肉和滑雪的照片,也有好幾個已經離職的員工照片。其中一張照片裏,身穿滑雪服的真夏站在昴身邊,笑容滿麵地比了個勝利手勢。


    「難道她是你的女朋友?」


    兩人顯然沒什麽距離感,誰看了都會認為他們是情侶吧。昴說了聲「是啊」,並點點頭。


    「你看起來好幸福喔。」


    經她這麽一說,昴再次看向照片中的自己,燦爛的笑容完全不亞於真夏。那個表情看上去毫無防備,純真無瑕,並堅信自己能永遠陪在真夏身旁。當時他根本不知道會被卷入那起事故,就此天人永隔。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還能再見她一麵。雖然毫無根據,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因為光看就能明白……你們之間是貨真價實的愛。」


    瞳看著那張照片低語道。不知怎地,她的語氣有些哀戚。


    *


    瞳將一束花抱在胸前對昴說「這種花的花語是『永遠記得你』」,花名似乎叫做「紫苑」。形似波斯菊的小巧花朵,花蕊是黃色,花瓣是淡紫色。據說現在正值觀賞期。


    瞳說想為真夏掃墓,於是昴隔天帶著她來到墓園。瞳小心謹慎地將花束供奉在真夏的墓碑前。


    「從他人的記憶中消失的時候,人才算真正死去──不是有此一說嗎?所以隻要活著的人還記得,她就等於還活在世上。」


    說完,瞳在墓碑前靜靜地合掌祭拜。


    真夏應該不會懷疑他跟瞳之間的關係,而且身邊有人願意為真夏著想,也讓他覺得放心許多。見不到麵的時間一旦拉長,早上醒來時他還會有種錯覺,以為自己跟真夏之間的所有回憶都是一場夢。想起再也無法相見的人,跟在夢裏見到對方,兩者到底有什麽區別?他也越來越懷疑過去是不是真實發生過。可是他忘不了,無論如何都難以忘懷。那起事故發生後,他總是在夢裏體會到鮮明又美好的愛情,但睜開眼後看到的世界卻隻有無盡的黑暗,彷佛自己還閉著眼睛。


    掃完墓之後,他們走了一小段路。前方出現了高輪gateway站的嶄新街景。直到現在,昴依然無法直視那片充滿近未來象徵的景色,感覺好像來到了全世界離真夏最遙遠的地方。


    「喂,昴。如果能回到過去,你會怎麽做?」


    這個假設,他已經在腦海中模擬過無數次了。


    「我會跟真夏一起下車,再也不會讓她單獨行動。哪怕未來她還是逃不過死劫,我也會守在她身邊直到最後一刻。」


    隔著電車門站在外頭的真夏,昴在心中不知已經將她擁入懷中多少次了。他這一生恐怕不會再有這般難忘的愛情,所以這份後悔也始終鮮明清晰。昴用力握緊空無一物的拳頭。


    瞳說了句「這樣啊」,神情哀戚地點點頭。


    昴回問「那瞳小姐會怎麽做?」瞳扯出一抹乾笑,撩起瀏海說:


    「前陣子我喝得爛醉時,當著晟生先生的麵耍帥,說什麽之後要勇敢向前,但其實我到現在還忘不了元春。獨處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還在等他回來。很可笑吧。」


    瞳聳聳肩如此自嘲,但昴根本笑不出來。


    「工作沒幾天就離職、到處拈花惹草、愛賭博、跟我借的錢一毛也沒還、吵架的時候還會亂砸東西,簡直是超級經典的渣男。但我總是會想起他出錢請我吃的肉醬義大利麵、毫無防備的睡臉、或是他說完『我回來了』就將我緊擁入懷的體溫。其實我還是很愛他,但聽到他當著我的麵說要結婚的時候,我卻無話可說。我大概也不算什麽好女人吧。連那種爛男人都讓我刻骨銘心了,昴的心情應該比我更難熬吧。」


    昴默默地聽完這段話。現在的他完全能體會瞳的心情。人偶爾會傻那麽幾回,也要談一次無可救藥的戀愛。越是知道這段愛情不會有結果,再怎麽滑稽、可悲或醜陋,隻會留下無盡思念,就會愛得越深。


    「……所以,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諒解這個車站。」


    走到高輪gateway站前麵時,瞳帶著苦笑說了這句話。


    昴也跟瞳一樣抬頭看向車站。這個車站以日本的折紙文化和紙拉門為構想,營造出近未來的觀感,卻也使用了大量木材,洋溢著日式和風的溫暖。往後應該會變成東京的嶄新門麵,讓未來發光發熱吧。


    「我也絕對無法諒解。」


    昴微微低垂視線,開口嘀咕道。但在內心某處,他依舊很羨慕瞳的處境。畢竟她的前男友還活著。


    如果是我的話──昴這麽心想,再次向瞳問道:


    「你要不要跟他把話說清楚?」


    瞳驚訝地轉頭看著他。


    「我覺得把現在的心情好好告訴那個人比較好。就算會徒勞無功,但至少跟他說一聲,你還愛他。」


    瞳低下頭去,搖搖頭說:「說了也沒用吧。」


    「換作是我的話,就算沒用,我也想說清楚。我曾經深愛過你,因為有你而感到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踏上幸福美滿的未來,哪怕身邊的人不是我也無所謂。如果不趁還能說出口的時候告訴他,等他離開了才後悔莫及,就已經太遲了。」


    說完這句話後,他為情況變得有些傷感而道了歉。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情緒,誰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麽。或許也有刻意隱瞞不語的美學存在吧。但也隻有對方還活著的時候,才能選擇不說。


    「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方才還低著頭的瞳,抬起頭這麽說。


    「……可以陪我走一趟嗎?免得我在中途逃跑。」


    昴心想,或許是瞳剛才替真夏供上紫苑花,真夏才在她身後推了一把吧。


    *


    位於蒲田的公寓房裏還亮著燈,但從外麵看不出元春在不在。


    就算昴願意陪自己來到此處,從外麵窺看室內又裹足不前的樣子,簡直和跟蹤狂沒兩樣。瞳忍不住歎了口氣。


    她對待會兒要做的事沒有任何計畫。實在不好意思按門鈴,卻又不能一直猶豫不決。昴都陪自己過來了,繼續在這裏耗時間,對他也過意不去。瞳才剛這麽想,天空就下起雨來。當然,他們都沒帶傘。


    「我去附近的超商買把傘。」


    目送昴跑遠之後,瞳來到離公寓有些距離的投幣式洗衣店,躲在遮雨棚下。店裏一個人也沒有。這種時候居然下雨,未免也太倒楣了。是不是神明也在奉勸自己打道回府?


    她用手帕輕輕擦拭身體。雨勢不僅沒有變小,還逐漸增強,不一會兒就變成傾盆大雨。看樣子昴應該也來不及跑到超商了。總而言之,他應該會在某個地方躲雨吧。


    這時,有個將包包蓋在頭上,在雨中奔跑的人影闖入了瞳的視野。隻消一瞬,瞳就看出那個人是誰了。


    「……元春!」


    忽然聽到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元春回過頭來。看到對方是瞳,他驚訝地停下腳步,隨後繼續將包包蓋在頭上跑了過去。用包包代替雨傘效果實在不彰,被淋成落湯雞的元春疑惑地看著瞳,水滴還不斷從後頸處的發際線滴落而下。


    「小瞳!你怎麽會在這裏?」


    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導致四周空無一人,遮雨棚下就隻有瞳和元春兩個人而已。像這樣再次和元春麵對麵,不管再怎麽逞強,最後深埋在瞳心中的依舊還是那份情感。


    『我還是很愛元春』。


    所以,哪怕隻有一次也好,她想再次向元春表達自己的心情。


    「……我在等你。」


    聽到瞳這麽說,元春眨了眨眼。瞳望著從元春的發梢流向睫毛的水珠,又說了一次:「因為我想見你一麵,所以在等你。」


    元春問:「什麽意思?」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聽不明白,遲鈍也該有個限度吧。但連他這種遲鈍的地方,瞳也曾經深深愛過。


    「……我還是很愛你。沒辦法忘記你。」


    元春的表情終於變了。他現在非常困惑。他們一起生活過好長一段時間,所以瞳看得出來。當他感到為難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因為不想被他當成負擔,自從交往以來,每次看到元春露出這種表情,瞳就不會再多說什麽。


    瞳原本想笑著說:「還是當我沒說好了!」假裝自己隻是碰巧路過附近。但一想起昴那些話,還有他的女朋友,瞳實在沒辦法繼續拖著不管。


    好一段時間沒開口的元春,忽然用力點點頭。


    「嗯,謝謝你。我很開心。」


    瞳沒想到會聽到元春說「很開心」這三個字,胸口浮現出微微的悸動,但真的僅隻一瞬。下一秒,元春望向大雨另一頭那棟公寓,用呢喃的語氣說:「但真的很抱歉。」


    瞳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了。她心裏明白,才會過來這裏。她不後悔,隻是心有點痛,有點想哭的衝動而已。


    「小瞳,對不起,沒能等你回來。」


    瞳搖搖頭。事到如今,她已無意責怪元春。


    元春濕濡的指尖溫柔地撫上瞳的發絲。瞳緊緊閉上眼,用全身上下的細胞感受他的撫摸。因為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但我不會忘了你,小瞳。」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修正過去的軌跡。如果能再回到那一天,她就不會加班,馬上趕回家吧。坐上比末班車早幾班的電車,像平常那樣回到家,一起吃晚飯。隔天和元春看電視的時候,才得知那起事故的消息。像電影劇情那樣用事不關己的態度隨便猜測後,再回到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他們會理所當然地度過這段平凡無奇的幸福時光。


    但瞳心想:盡管如此,未來是不是依然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就算元春繼續跟瞳交往,總有一天也會在職場上遇到現在的未婚妻。元春一定會瞞著瞳跟她偷偷見麵,在她身上找到瞳無法帶給自己的真摯愛情,就會拋棄瞳而選擇她。盡管再不情願,瞳也可以看透另一個未來的走向。


    無法完美收尾的這份愛情,最後隻能走向虛無,徒留無盡哀戚。


    雨勢稍微減弱了些。回過神來,瞳才發現昴已經拿著兩把傘站在稍遠處,一定是不想打擾他們吧。


    「謝謝你。幸好我有好好說出自己的心情。」


    瞳勉強忍住淚水,看著元春向他道謝。


    「好了,你快走吧!不早點回去,小心感冒喔。」


    瞳帶著無比感傷的心情,往元春的背推了一把。元春有些內疚地離開後,瞳凝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公寓之中。


    瞳跑到昴身邊後,昴將雨傘遞給她。她對昴說了句:「不好意思。」


    「我說出來了。雖然還不能完全放下,但要是你沒跟我說那些話,我就不會像這樣跟元春講清楚,所以我很感謝你。謝謝。雖然還下了一場大雨。」


    看到瞳說出這些話又聳聳肩的模樣,昴似乎如釋重負。接著他低頭直盯手裏的手機。


    「怎麽了?」


    感覺豁然開朗的瞳,發現昴的眼眸流露出一絲陰暗。


    「……以前隻要一下雨,真夏就會打電話給我。」


    昴看著手機喃喃自語。


    雖然知道她已經不在人世,昴現在還是會等她的電話吧。


    他的側臉寫滿了憂傷。往後這一輩子,這份哀痛都無法從他的人生中抹除吧。一思及此,就有種胸口滯悶難耐的感覺。


    *


    「你真的都沒變耶。」


    加藤悟是他在大學航空係結識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發生那起事故後,直到九月下旬,他才有辦法出去小酌一杯。


    事故當天,勇作也跟加藤在大宮喝酒。對勇作來說隻是相隔一個月的再次見麵,但對加藤來說,已經是睽違五年的重逢了。難怪他會覺得勇作都沒變。


    「算是吧。」說完,勇作用啤酒杯跟他乾杯,以此當作問候。


    真是睽違已久的愉快時光啊。在那之後,依子依然沒有回來,他在公司裏也顯得格格不入。就算自己不在,這世界依然能順利運轉吧──這個事實日複一日地掏空了勇作的心。


    在這段充滿肅殺氛圍的日子裏,像這樣和朋友放鬆自在地聊天的時光,實在讓他無比感激。正因為兩人從學生時期就一直同甘共苦走來,他才不必顧及無謂的自尊。他們的關係好得不得了,不管多麽沒用或低級的事情,他們都可以張口就說。所以勇作當時才會不小心喝太多,被卷進那起事故當中。


    跟加藤分開踏上歸途時,已經過淩晨十二點了。雖然喝醉了,他卻沒有像事故當天一樣選擇坐電車。


    回到家後,優季不知為何在客廳裏看電視。她難得會這麽晚回家。優季轉過頭對他說:「你回來啦,已經很晚了耶。」


    「你還好意思說很晚了。這個時間回家幹嘛?」


    「這裏是我娘家耶,有什麽關係。」優季不服氣地嘟起嘴說道。話是沒錯,但這麽晚了還不在家裏,老公不會念你嗎──勇作連忙把衝到嘴邊的這句話吞了回去。要是勇作主動提起女婿的話題,感覺就像接納他的存在似的,讓勇作一肚子火。


    「我們吵架了。」


    反正就是那樣吧。難道優季要在他點頭認定這門婚事之前,就想提離婚嗎?這讓勇作有些五味雜陳。一想到優季居然會跟這種說離就離的男人結婚,他就更火大了。


    「每次都因為這種小事跑回娘家,離婚也隻是遲早的事。」


    勇作故意說得酸溜溜的。他以為這麽做優季就會頂嘴,誰知道優季竟目瞪口呆地搖頭否認。


    「沒有沒有。我不是跟老公吵架,是跟媽啦。」


    真是意外。畢竟母女倆每次都連成一氣,感情好得不得了。


    「我跟媽說,差不多該回家了吧,她卻說不想回來。我問她真的離婚也無所謂嗎?她居然說這是我出的主意。我聽了氣得半死,就跟她大吵一架。」


    看來依子的意誌非常堅定。勇作現在還留著那張還沒蓋章的離婚協議書。老實說,勇作仍無法下決定。他一回到家依子就擅自離家出走,確實讓他非常生氣,但他無法想像往後的人生中沒有依子的陪伴。一到關鍵時刻,男人這種生物就會變得軟弱不堪。


    優季好像不會隻站在母親那一邊,這讓勇作有些意外。優季跟光靠一張紙就跟他形同陌路的依子不一樣,兩人的父女關係會持續到死亡那一刻。跟當事人相比,優季這個獨生女或許能用更冷靜、充滿危機的心態掌握目前的狀況。她說,隻有我才能讓整個家再次凝聚起來。


    居然讓懷有身孕的女兒如此擔憂,老實說,勇作感到很愧疚。


    但如果依子不回家,這件事就毫無進展。勇作無話可說,默默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將雙手環在胸前。


    「爸失蹤的時候,媽真的很擔心你。她擔心到晚上都睡不好,茶不思飯不想。她雖然再三囑咐我不要告訴你,但她那時候還病倒住院。」


    勇作不禁抬起頭來。這件事他當然無從得知。


    「事故發生後過了好幾個禮拜,都打聽不到爸的行蹤。但畢竟還有公司的事要忙,在那之後,媽就拚命想守住爸的公司。可是她對經商一竅不通,諸事不順。所以我才教她化妝跟穿搭技巧,想說至少要先將儀容打理好,才能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依子以保證人身分來到警察局的時候,因為外表實在差太多了,勇作第一個念頭就是懷疑她外遇了。勇作根本沒想到背後有這樣的原因,也開始反省自己的態度。


    「盡管如此,經營狀況還是不如預期,客戶們也都接二連三取消合作,真的快要走投無路了。但那個時候,我們在那起事故的被害者家屬互助會上遇到一個女孩子。」


    一個女孩子?勇作有些疑惑。


    「我記得是個叫佐野峰昴的人的女朋友。她叫真夏,是佐野峰的媽媽帶她過來的。她大我一歲,常常用充滿希望的口氣幫媽加油打氣。她總說『別擔心,他們一定會回來』、『我的男朋友絕對不會丟下我一個人』、『所以他一定會帶著那些人馬上回來』。」


    原來是在研究所集合時,那個完全沒跟勇作對上視線的年輕男孩。他想起那個男孩確實也說過「想回到過去」這種話。或許在這五年的歲月裏,他和女友的關係也出現了什麽問題。年少時期的戀愛總是如此。應該沒幾個女孩子會為一個音訊全無的人癡癡等待五年吧。


    「公司狀況岌岌可危的時候,其實也多虧了她,我們才能變成dn重工的子公司。她爸爸是dn重工的社長,她似乎去替我們交涉了。當然,是因為他們買下牧solution的技術,我們才能加入他們的體係,但沒有她從中牽線的話,光靠我們幾個根本就扯不上邊。」


    竟然擅自將公司並入大企業──當時他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被憤怒衝昏了頭。


    勇作終於可以站在久候的親人立場,重新看待這一切了。對勇作來說,轉瞬間就過了五年之久。但對依子他們來說,這五年來始終被不安的情緒折騰,連他能不能回來,是生是死都不曉得。


    雖然他老是擺出被害者的姿態,但真正的被害者,或許是這些苦苦等待的人。這段看不見終點的時間充滿忐忑,感覺就像一輩子那麽漫長。難怪依子會發脾氣。沒想到會在這種因緣際會之下和dn重工合作,之後得跟那個叫真夏的女孩好好道謝才行。但如果她跟昴已經分手了,那該怎麽辦呢?想到這裏,勇作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可是,在爸爸你們失蹤後的隔年夏天,真夏就過世了。」


    「咦?」勇作忍不住驚呼一聲。此刻他已經完全酒醒,這句話在腦海中重複了一次又一次。簡直令人無法置信。跟優季差不多大的孩子,竟然年紀輕輕就過世了。


    勇作不禁想起了昴。


    好想回到過去──當時這麽說的他,最大的心願一定是跟那個女孩的死有關吧。


    在自己失蹤的期間,女朋友居然死了。勇作完全能體會那份絕望。要是依子或優季在這段突如其來的空白歲月中走了──光是想像,勇作就快要哽咽了。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相信你們會回來,卻無緣見男友一麵。如今你們卻真的回來了……天底下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優季的眼眶盈滿淚水,並拿起麵紙拭淚。


    「所以,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了,我希望爸媽不要說離婚就離婚。爸一回來態度就這麽差,我也能理解媽的氣憤。老實跟你說吧,在那起事故之前,媽也動過離婚的念頭。但她之所以能忍到現在,終究還是為了這個家,也因為你們之間還有愛吧?……爸,再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當然不好。但就算勇作堅持不肯遞交離婚協議書,不管怎麽想,現在的主導權都握在依子手上。


    此刻的勇作就像個死刑犯,隻能眼巴巴地等著行刑之日到來。


    *


    自從忽然闖進晟生家之後,真太郎就常往那個家跑。雖然他說「租到新房子就會走」藉故留下,但現階段他根本沒打算離開,陽生住過的房間待起來也非常舒適。看在陽生的份上,晟生也隻丟下一句「請便,你開心就好」,就沒再多說什麽了。


    那天看到晟生臉色大變地從外麵回來時,真太郎不解地問:


    「幹嘛,怎麽回事?」


    晟生急忙打開電腦,從中找出一個資料夾後,將數據抄寫在紙上並列於桌麵。真太郎一手拿著咖啡,從他背後瞄了一眼。


    「……難道這些資料,是從你製造的『時光機』傳來的嗎?」


    晟生點點頭。


    「對。這是將未來傳送過來的基本粒子資訊,轉換成文字的資料。」


    真太郎闖進家裏那天,晟生對他坦承了一切。


    那起事故前一天,晟生完成了世紀性的偉大發明。


    人類夢寐以求的「時光機」。


    這不是靠晟生一個人的力量完成的。是陽生傾盡了畢生心血,才得以問世的「夢想裝置」。


    這個裝置無法像電影或連續劇那樣,將整個人送往過去或未來,而是將非常強大的能量聚焦在某一點,藉由控製重力及扭曲時空產生小型蟲洞。這個人工蟲洞的範圍太小,人類無法通過,但如果像基本粒子那麽小就可以通行。


    所有資訊隻需解構為0和1的集合,就可以進行傳輸,原理跟平時常用的電郵差不多。基本粒子就像自轉的陀螺,具有往上或往下自旋的性質。隻要將這種向性用摩斯密碼的方式資訊化,就可以用這個裝置接收來自未來的訊息。與其說是時光機,「未來資訊收發器」的說法或許更為貼切。


    二○一九年,晟生似乎在高輪附近發現了奇妙的物體。他在離品川站不遠的地方發現一個寫著【埋藏物調查挖掘中】的牌子,知道這裏從幾年前就在挖掘某個東西。他基於好奇進一步調查,令人驚訝的是,他發現周遭會持續產生一種足以抵抗重力,被稱為「負能量」的能量。


    這就是陽生和晟生尋覓多年,完成蟲洞所需的必要能量源。簡單來說,目前猜測蟲洞跟黑洞內部的重力強度相等。假設蟲洞成功誕生,也會因為承受不住時空扭曲重力,當下立刻坍塌消滅。所以能抵抗重力的負能量,就是讓蟲洞穩定的必要元素。


    負能量的存在雖可由人稱「卡西米爾效應」的物理現象得證,其中產生的能量卻微乎其微,很難應用在蟲洞實驗中。如何製造負能量,可說是製造本裝置的最大難題。


    晟生馬上在高輪周邊各處進行未來資訊收發器的測試。假如實驗成功,將這台未來資訊收發器電源開啟的瞬間,應該就能收到來自未來的某些訊息。將收到的訊息透過晟生的電腦解析,再以信件的形式傳送回去。這些都發生在那起事故前一天的淩晨時分。


    晟生發現,建造中的高輪gateway站和田町站中間的軌道下方不斷湧出極為強烈的負能量。於是他當天深夜偷偷潛入末班車駛離的軌道,在上麵設置裝備。隨後他暫時離開現場,從工地圍欄外麵透過遠距操作,打開未來資訊收發器的電源。


    那一瞬間,軌道處傳來尖銳的金屬聲響,晟生的電腦也在同一時間收到未來傳來的數則訊息。


    他敲打鍵盤的手不停顫抖,或許是因為哥哥夢寐以求的時光機終於完成的喜悅所致。與此同時,他也因為製造出驚天動地的物品而恐懼不已。


    將部分訊息轉換成文字後,絕大部分都難以解讀。他將可以確認的字匯加以組合,勉強拚湊出一篇文章。


    文中提到參宿四超新星將會爆炸,還包含了「明天京濱東北線的末班車會受其影響通過蟲洞,穿越到未來的高輪gateway站」等等稀奇古怪的內容。由於同樣的訊息傳來了好幾則,晟生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訊息。


    將所有收到的訊息確認完畢後,晟生心中浮現出一個大問題。


    不知為何,來自未來的訊息完全沒提到二○二五年二月四日以後的消息。二○二五年二月四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是未來資訊收發器本身毀損了嗎?還是晟生自己會遇到什麽災禍──


    晟生想確認原因為何。為此,就必須搭上訊息中提到的那班電車。晟生雖然對「成功製造出人類足以通過的蟲洞」這件事半信半疑,卻沒有一絲猶豫。


    雖然他成功製造出未來資訊收發器,但他真正想替陽生完成的夢想還有另一個真正的目的,至今卻尚未實現。這次的發明,隻不過是夢想的第一步。


    於是晟生搭上那班電車,小心翼翼地抱著藏在皮革波士頓包中的未來資訊收發器,真的和其他四名乘客來到未來了。


    「這台裝置無法實現陽生的夢想。」


    心情平複下來後,晟生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站在身後的真太郎如此低語。


    「陽生想發明時光機回到過去,試圖阻止爸媽的車禍意外,這才是陽生夢想的最大目的。阿真,你也知道這件事吧。」


    真太郎靠著牆,靜靜地聽晟生說話。


    「自我懂事以來,我就在幫陽生製造裝置。老實說,我根本不在乎爸媽如何。我說這種話,你可能會覺得我很無情吧,但我跟他們幾乎沒有回憶可言。我活著的意義,就是跟陽生一起完成夢想。但陽生走了……那天之後,我也找到了夢想。我要繼續製造這台裝置,無論如何都要讓陽生起死回生。」


    晟生拿起並排在桌上的紙,用手狠狠揉皺。彷佛他過去在這台裝置上耗費的時間,也隨著這陣聲響被摧毀殆盡。


    可是──說完,晟生用力閉上眼睛。


    「……這台裝置,沒辦法回到二○一九年十二月十七日,也就是裝置完成那天以前的時間。」


    未來的資訊當然可以透過這台收發器傳送過來。換句話說,自然沒辦法送往收發器完成以前的過去。


    不過,一旦裝置完成,或許就可以透過這台裝置,讓現在的晟生收到遙遠未來開發出的來去自如時光機技術,回到陽生和父母在世的時代做些什麽。


    晟生或許就是憑著這股信念,在這台裝置上傾盡全力吧。但透過裝置傳來的資訊卻隻到二○二五年二月四日。在這些近未來的資訊當中,根本沒有包含能回到陽生與父母在世時的時光機設計圖。


    「我可能沒辦法實現陽生的夢想了。」


    晟生用顫抖的嗓音這麽說。


    「……即使如此,陽生還是會原諒我嗎?」


    說著說著,晟生失落地低下頭去。真太郎從背後將他的頭擁入懷中。


    真太郎覺得現在一定得代替陽生抱抱他才行。


    「傻瓜,那還用說。打從你出生以來,你就是陽生引以為傲的弟弟。哪怕你變成殺人犯,也隻有我跟那小子永遠都會原諒你。」


    晟生在真太郎的懷抱中緊抿雙唇。


    陽生死後,晟生應該就沒有依賴過任何人,孤獨地走到現在吧。為什麽當時沒有陪在他身邊呢?真太郎對此非常懊悔。如果能早點得知陽生的死訊,不,如果能在陽生死之前來找他們,未來的走向或許會完全不同。想到這裏,他就覺得坐立難安。


    但晟生不顧真太郎的擔憂,緩緩推開真太郎的懷抱。接著不知為何,他說起了過去從未提起的資訊收發器最後傳來的訊息內容。


    「我一直在猶豫該不該說。」


    說完,晟生將抄寫訊息的其中一張紙拿給真太郎看。


    訊息時間是二○二五年二月四日,晚上九點十二分。資料已經轉換成文字,而晟生隻解讀出兩個詞。


    【高輪gateway】【流星雨】


    可是,在目前的二○二四年九月,都沒出現二○二五年二月四日可以觀測到流星雨的資訊。


    看到這則訊息時,晟生想到了幾種可能性。


    上麵寫著「高輪gateway」,或許未來的自己就是在那邊觀測到流星雨吧。這是晟生的分析。


    比如那個流星雨,不,貌似流星雨的某種東西,導致地球,或者至少讓高輪gateway站周遭徹底毀滅。要是晟生因此出了什麽意外,難以傳送訊息時,就可以說明為什麽收不到來自未來的訊息了。


    假如他猜得沒錯,東京一定會亂成一團。所以晟生才會將這件事隱瞞至今,沒有告訴任何人。


    真太郎問他「為什麽現在要跟我說這些?」晟生回答:


    「因為我發現了其他可能性。」


    看來晟生剛才跟那起事故的乘客瞳一起吃過飯了,而且碰巧有機會跟在那間店上班,同為乘客的佐野峰昴聊了一會兒。真太郎當然也記得他。


    晟生說,聽完昴說的那些話,他想到全新的可能性,就急忙跑回家來。


    「阿真,我好像……」


    真太郎將視線轉回晟生。


    晟生眼鏡後方的雙眼雖然布滿血絲,卻難得用興奮的口吻說:


    「我好像找到一個願望,可以代替陽生的夢想完成了……」


    *


    越弱小的狗越會叫。每次見到勇作,晟生都會想起這句俗諺。


    「幹嘛突然把我們叫過來啊?我沒那個閑工夫耶。」


    十月剛開始沒多久,把勇作叫到昴工作的義大利麵店的不是別人,就是晟生。勇作隔壁是真太郎,真太郎隔壁是早班剛結束的昴,瞳則坐在晟生旁邊。他們拿著各自的飲料入座。


    大概隔了兩個多月,所有人才又齊聚一堂。目前是晚上七點多。光是走在外麵就會讓人額頭冒汗的酷暑氣候一直持續到九月,但十月之後馬上就變得涼颼颼的。氣溫異常的現象年複一年,似乎已經變成季節變換的象徵了。穿著工作服的勇作最晚到場,卻依然用充滿高壓的態度坐在沙發上。


    「好了啦,大叔。別因為之前被晟生反駁就懷恨在心嘛。他又沒有惡意。」


    聽到真太郎故意用這番話揶揄,勇作的表情變得更不高興,還用鼻子冷哼一聲。


    「不好意思,忽然把各位叫過來。但有件事我想說明清楚,無論如何都得召集所有人才行。」


    晟生將手置於膝上,微微低下頭。


    「跟前陣子我們忽然穿越的事有關嗎?」


    一旁的瞳緊盯著晟生的臉,這麽問道。


    「是的。首先,我得先向各位表明一件事。」


    說完,晟生將加入一包半砂糖的咖啡一飲而盡,接著抬起頭來。


    「當天,我知道那班電車會穿越到未來。」


    隔了一段時間後,率先發出驚呼的人是瞳。勇作也跟著用火爆的語氣喊道「什麽意思?」昴則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隻有唯一知情的真太郎勾起一邊嘴角露出壞笑。


    「難道全都是你搞的鬼嗎!你要怎麽解釋啊!」


    勇作火冒三丈,感覺下一秒就要撲過去了。


    看到晟生搖搖頭說「不,你誤會了」,勇作一臉沮喪地瞪大雙眼。


    「我雖然知情,但這起事故不是我造成的。我隻是知道這個資訊而已。」


    「可、可是,你怎麽知道未來發生的事?」


    瞳神色困惑地問道。晟生將腳邊的皮革波士頓包放在膝上,從裏麵拿出未來資訊收發器給他們看。在他們眼中,這想必是個從未見過的神秘裝置吧。但在晟生的觀察之下,除了早已知情的真太郎之外,還有一個人第一次見到這台裝置,就知道用途何在。


    「這是什麽,某種東西的收發器嗎?」


    說話的人正是勇作。晟生點點頭說「沒錯」。


    根據晟生調查,勇作經營的地方工廠,是負責宇宙開發或深海調查所使用的精密零件加工。技術堪稱國內頂尖,這五年似乎變成了dn重工的子公司。這對他來說當然是無可奈何的決定,但一想到待會兒要談的話題,或許會覺得連這都是必然的發展。


    勇作當然看得出這台機器是用來收發某種信號的裝置。但他一定想不到,這居然可以接收來自未來的數據。


    「這是我開發的一種時光機。利用這台裝置,就能收到未來的數據。簡單來說,用類似重力變壓器的裝置產生強大能量後,就能成功扭曲時空。這台裝置就是利用這個原理,製造極為細小的人工蟲洞,將數據化的基本粒子從未來傳送到過去。」


    勇作嗤之以鼻地說「怎麽可能」。聽到這些話,當然不可能馬上相信。可是晟生手中有份能讓他們完全信服的未來訊息。


    晟生又從那個波士頓包中拿出一台筆電,將螢幕轉向眾人,確保所有人都能看見。螢幕上正在直播當天晚上七點過後的某個彩券開獎影片。這種彩券可以自行圈選喜歡的號碼,頭獎獎金一億日圓。現在這段時間,差不多要公布頭獎的中獎號碼了。


    (馬上來開獎吧!頭獎的中獎號碼是……)


    畫麵中的女性將手伸進透明箱內,抓出六個在箱內隨機跳動的彩球,讀出寫在彩球上的號碼。在她讀出號碼之前,晟生將一張彩券放在四人麵前。這是晟生前幾天買的自行選號彩券,號碼由上至下為54、43、5、38、47、21。


    (第一個數字是……54號!下一個是43號!接著是……5號!)


    晟生的彩券陸續中獎。真太郎以外的三個人核對數字的同時,顯然表情也越來越緊繃。


    (最後是……21號!)


    晟生那張彩券原本隻是張平凡無奇的紙片,這一刻起立刻擁有一億日圓的價值。


    「騙人的吧……」瞳神情恍惚地喃喃道。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勇作嚇得往後退去,完全失去剛才的銳氣。


    晟生關閉電腦螢幕,再次開口道:


    「各位願意相信我說的話了嗎?」


    勇作和昴不約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或許真有回到過去的方法。」


    聞言,率先出現反應的人是昴。


    「可以回到過去嗎!」


    「我不能保證,但確實有這個可能性。」


    「如果可行的話,拜托你告訴我。」昴立刻提出懇求。


    於是晟生將先前告訴真太郎的理論,從頭到尾又解釋了一次。


    二○二五年二月四日收到來自未來的最後一則訊息後,通訊就此中斷。為了查出原因,晟生搭上那班電車穿越到未來。連最後那則訊息所寫的內容,都一並說明清楚。


    勇作疑惑地問:「有預告那段時期會出現流星雨嗎?」


    「你說得沒錯,目前尚未出現流星雨的預告。我猜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突發性流星雨,或者根本不是流星雨,而是類似流星雨的『某種東西』。」


    勇作皺起眉頭問:「『某種東西』是什麽意思啊?」


    「我也不清楚,但這是最後一則訊息,來自未來的通訊就此中斷。我猜可能是這台裝置壞了,或是這個類似流星雨的東西,讓東京或地球出現毀滅性的災害。」


    「毀、毀滅性的災害?」


    瞳臉色鐵青地用手摀住嘴巴。


    「這終究隻是臆測罷了。但如果是我出了什麽事,導致二○二五年二月以後無法繼續傳送數據的話,這也是可以想見的狀況。」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這也難怪,畢竟這件事不隻牽扯到過去和未來,甚至可能影響到地球存亡。


    隨後,晟生給了個但書,重新連上話題。


    「前陣子聽了昴先生說的話後,我發現了全新的可能性。」


    所有人的視線再次聚焦於晟生。


    「假設這個類似流星雨的東西,讓地球在二○二五年二月四日產生了巨大能量,高輪gateway站附近又因此出現事故當天那種蟲洞的話……」


    勇作脫口而出「不會吧」這三個字。


    「搭乘那班電車穿過蟲洞時,我們的身體之所以能完好如初,沒被潮汐力撕裂,應該是這個裝置多少可以調整車廂內的重力。換句話說,如果要再次通過蟲洞,屆時就得帶著這台裝置一起穿越才行。假如這台裝置因此從二○二五年二月四日的未來穿越到過去,就能解釋為什麽收不到那天以後的未來訊息了。」


    「但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


    瞳這麽說,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情緒。


    「就像我們從過去穿越到未來,也有可能出現從未來連接到過去的蟲洞。我剛才說了『類似流星雨的東西』吧?如果那不是單純的流星雨,而是在高輪gateway站高空產生的蟲洞中落下的某種東西,該處就有可能受其影響,再次產生和事故當天同樣巨大的能量。」


    昴回問:「什麽意思?」


    「參宿四超新星爆炸產生的蟲洞,隻有事故當下的那一個。不覺得這件事很不自然嗎?如果還產生了其他蟲洞,其中一個或許就會連接到二○二五年二月四日晚上九點零三分,我先把這個時間暫時稱為『f時地點』好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


    「但為什麽總出現在高輪gateway站附近?事故當時也是這樣。」


    瞳百思不解地歪著頭問。


    「那是因為高輪gateway站的軌道下,埋藏了可以產生負能量的物質。負能量可以讓蟲洞保持穩定。」


    勇作對晟生伸出手掌打斷對話。


    「等一下。你說的該不會是奇異物質吧?理論上現實世界中根本找不到那種東西啊。」


    「但高輪gateway站的軌道下,的確有某處會出現負能量。據我推測,可能是在勘察地層的時候,偶然發現了內藏奇異物質的古代隕石吧。正因如此,我們才能順利通過理應極不穩定的蟲洞。我的裝置能接收到數據,也是因為有這種能量存在。」


    沒有負能量的話,就算出現蟲洞也會瞬間消滅。所以隻有在出現負能量的高輪gateway站附近,才能產生蟲洞。


    「如果二○二五年二月四日f時,高輪gateway站附近再次產生跟事故當天同樣足以扭曲時空的巨大能量,導致蟲洞開啟的話,或許就能回到事故發生之前。我是這麽想的。」


    「事故發生之前,到底是哪一天?」昴開口問道。


    「極有可能是這台裝置完成,也就是事故前一天。我第一次在高輪gateway站軌道上收到數據的那一瞬間,透過埋藏地底的負能量形成的人工蟲洞,規模比我想像中還要大,或許跟二月四日f時的蟲洞入口相連。如果有人帶著這台裝置一起穿過那個蟲洞,就能解釋為什麽接收不到二月四日以後的未來數據了。」


    「難道又要再搭一次電車嗎?」勇作用揶揄的口氣這麽說。


    「這麽做風險太大了。當時電車外表已經焦黑一片了吧。毀壞到這種程度還能全身而退,真的算是奇跡了。雖然一樣要在軌道上運行,但必須製造出更耐久的交通工具才行。這個交通工具要做成容易穩定的球型,體積盡可能縮小,還能承受高度重力。」


    「所有人都要搭乘嗎?」


    聽到勇作的疑問,晟生搖搖頭。


    「我們之中隻有一個人能搭乘。還是把風險壓到最小限度吧。」


    「風險?」這次換瞳發問了。


    「假如真的出現了蟲洞,出口也未必能連接到事故前一天,搞不好還有可能被丟出宇宙空間。但這樣或許比較好吧。畢竟也有可能永遠逃不出蟲洞,或是連同整個蟲洞被活活壓死。」


    昴開口打斷了晟生的話。


    「盡管如此……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性,我也想試試看。哪怕機率微乎其微,隻要還能再見真夏一麵,我就想嚐試。繼續留在這裏,我就再也見不到真夏了。這種日子……跟死了沒兩樣。」


    勇作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緊盯著意誌堅決的昴。


    提及這個話題,昴就會給出這個答案,這一點晟生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而且昴的認知中還存在某個巨大的謬誤。


    「昴先生,你明白回到過去意味著什麽嗎?不是回到自己過去的身體裏,因為過去也有一個過去的你。換句話說,會同時存在兩位昴先生。」


    看到昴眉頭緊蹙的樣子,晟生就確定自己的猜測無誤。他果然誤會了。


    「即便成功回到過去,昴先生也很難和過去的真夏小姐共同生活。雖然隻是假說,但有論文指出,當兩個自己同時存在於相同的空間,認知到彼此存在的瞬間就會雙雙湮滅。盡管你可以和真夏小姐說上話,但她發現有兩個你同時存在,也會陷入混亂吧。簡言之,為了真夏小姐的幸福著想,你隻能在遠處守護過去的你們。隻要回去一次,也沒辦法返回現在這個未來。這是通往過去的單程票。假如你真的改變過去,讓另一個自己成功和真夏小姐在一起,現在的昴先生未來就必須一輩子隱瞞自己的身分。」


    昴的雙眼原本充滿希望,此刻卻漸漸失去光芒。


    晟生就是要嚇唬他。這個計畫無法保證性命安全。如果他現在願意放手,反而會比較幸福也不一定。


    可是昴心意已決。


    「……那我就蒙著自己的臉,把搭上電車的兩個人拉下車不就好了?這樣真夏就不用孤零零地死了。過去的我可以陪在真夏身邊。」


    盡管如此,昴還是想回到過去。晟生彷佛看到了陽生,不,是剛失去陽生時的自己。


    「看樣子你還是沒搞懂。」


    聽到晟生這麽說,昴狐疑地看向他。


    「昴先生,如果你能回到過去,你該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讓她搭上那班電車。」


    「咦?」昴大感意外地驚呼一聲。


    「醫療技術在這五年內有了大幅進展。其中使用人工細胞的再生醫療技術,也比二○一九年的預想還要進步許多。若是現在的現代醫學,或許可以治愈她的疾病。」


    「真的嗎……!」昴的眼神驟變,連忙站起身。


    「真夏可以不用死了嗎……?」


    晟生故作冷靜地說:「假如計畫一切順利的話。」


    剛才始終在一旁靜靜觀察的真太郎,忽然打了個岔。


    「可是啊,如果真能回到過去,最後不就隻會前往平行世界,未來也會跟著改變嗎?假如能改寫過去的曆史,因果定律就會崩解,產生矛盾。若最後的結果是平行世界,不管我們怎麽掙紮,現在都不會有任何變化吧?」


    真太郎的理論非常正確。因果定律瓦解,就是主張「不可能穿越到過去」的學派中最大的問題點。所謂的平行世界,也是為了填補因果定律的破綻才衍生的一種理論。


    但晟生的想法,卻跟這個理論完全不同。


    「唯獨某個理論,可以不使用平行世界假說,也能化解矛盾穿越時空。」


    晟生這麽說,彷佛在等待真太郎提出這個質疑似的。


    「就是約翰?惠勒這名世界級物理學者提倡的參與型宇宙論和參與型人類原理。it from bit。換言之,這個理論的想法是:我們所見、所聞及所觸之物,以及宇宙存在本身都隻是單純的訊息,經由人類的觀測才能首次證實其存在。反過來說,如果沒有人類觀測,就連宇宙也不會存在。在『資訊造就世界』這一點上,我的假設跟這個假設有點類似。」


    這時,晟生首次提出了自己設想的理論。


    「我們人類堅信未來屬於未知,過去則是絕對不可變動。但實際上,為了避免矛盾發生,我們的記憶經常遭到篡改。真是這樣的話,又該如何解釋呢?雖然也有『世界五分鍾前』假說……」


    「是那個吧。」開口打岔的人正是勇作。


    「我們的所有記憶隻是被創造並植入腦內之物。就算世界是在五分鍾前才形成,也沒人能否定這一點。你是指這個假說吧。」


    晟生默默地點頭。


    「沒錯。『回想過去』這個行為是發生於此時此刻,隻存在於自己的腦海中。過去並非不變,就算我們走過的時間,甚至連宇宙誕生都是五分鍾前才被製造而成的產物,也不會有任何人發現。如果我們的記憶經常像這樣被竄改,即使不刻意營造出平行世界,頭腦也會擅自捏造出因果定律毫無破綻的過去。」


    當然,這隻是晟生個人的假設。人類回到過去後會遭遇什麽樣的世界,誰也無從得知。但現在的晟生非常希望這項假說成立。否則連陽生賭上性命也想造出這台裝置的根本意義,也會變得漏洞百出。


    「我剛才說的全都是假設。還有人堅持想回到過去嗎?」


    昴毫不猶豫,第一個跳出來表明意願。但目前被離婚問題纏身的勇作,以及為失戀所苦的瞳卻沒有開口。


    「牧先生,你覺得不回去也無所謂嗎?」


    晟生對勇作提問後,勇作將身體靠上椅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之前不是說了嗎?我們之所以離婚,是在更早之前就一路積累至今的問題,跟那起事故無關。如果隻能回到事故前一天,還得冒這麽大的風險,現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吧。」


    晟生心想:沒想到他也有這麽懂事的一麵。想歸想,卻沒說出口。


    「我也沒辦法連自己的命都賭進去……而且,就算回到過去,我也能猜到結局有多悲慘。」


    瞳也聳聳肩,苦笑著這麽說。


    就情況的嚴重性而言,晟生也同意昴是最佳人選。


    「如果剛才那些假設真的成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既然他的決心那麽堅定,就讓那家夥去吧。可是,那種時光機到底要讓誰來做?」


    勇作提出疑問後,晟生盯著他說:「就是你啊。」


    「啥!不不不、不行,沒辦法啦!我怎麽可能……」


    勇作驚慌失措,用力搖搖頭。


    「沒問題,我會提供設計圖,牧先生隻要把時光機做出來就行了。牧先生的公司不是變成dn重工的子公司了嗎?隻要結合你和dn重工的實力……」


    勇作立刻反駁:


    「想也知道不可能!我可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在做事耶。再說,我要怎麽跟上級開口?『我想做一台時光機,請助我一臂之力』?誰會相信這種鬼話啊!」


    「就因為有可能成功,我才會這麽說。」


    晟生能說得如此篤定,是因為有非常明確的理由。


    「……dn重工,就是真夏的父親任職代表的公司。」


    昴低聲嘀咕道。晟生早已掌握了這項資訊。


    「咦?你說dn重工?真夏居然是那種大企業的千金小姐啊!」


    瞳不禁瞪大雙眼。


    「似乎是這樣沒錯。而且她的祖父還擔任理事。既然上麵有這些巨頭在,應該至少會聽聽你的說法吧。」


    勇作沒被這件事嚇到,而是搬出錢的問題加以反駁。


    「錢呢?錢要從哪來?你以為做這種東西要花多少材料費?就算是公司巨頭,也不能隨便挪用公司資產吧。光靠剛才的彩券獎金,根本湊不到那筆數目啊。」


    「我來出吧。」


    真太郎雙手環在胸前,從旁打岔道。


    「不夠就跟我說,要多少我都給得出來。隻要我稍微拿出真本事,錢就會源源不絕地進我口袋。畢竟有些壞家夥賺了不少錢嘛。」


    看到勇作一臉「你這家夥到底什麽來曆」的表情,真太郎不懷好意地對他微微一笑。


    勇作到現在還是猶豫不決的樣子。晟生正準備開口時,坐在最裏麵的昴忽然起身,繞過座位走到勇作麵前,當場下跪。


    「牧先生,拜托你!請幫我救回女朋友真夏吧!隻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什麽都願意做,所以請你幫幫我!」


    昴將額頭貼地拚命哀求。其他桌的客人和店員也都察覺異狀,紛紛回頭查看。


    「喂,不要這樣!」勇作連忙抓住昴的肩膀,昴卻依舊不願抬頭。麵對堅決不動的昴,無奈隻能屈服的勇作深深歎了口氣。


    「……就算你沒拜托我,我也不可能拒絕啦。」


    雖然晟生聽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滿腹牢騷的勇作總算讓步了。


    見狀,瞳在一旁嘀咕道:


    「……我們這五個人之所以被卷進事故,或許就是為了拯救真夏吧。」


    在場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瞳身上。


    「這不是很奇怪嗎?比任何人都深愛真夏的昴同學。雖然難以置信,但真的發明出時光機的晟生先生。個性別扭卻技術精湛的牧先生。還有可疑至極,金錢方麵卻能一把罩的真太郎先生。我……雖然還不知道能有什麽貢獻,但也想出一份力。我覺得這並非偶然。」


    「我不太明白科學以外的事情,但如果能幫助真夏小姐,我也想試試看。」


    晟生也表示同意。


    「大家一起救救真夏吧。這一定就是我們被牽引至此的意義。」


    聽到瞳這番幹勁十足的言論,跪在地上的昴,肩頭止不住震顫。


    被逼到緊要關頭的勇作,彷佛早已認份般低聲問道:


    「……什麽時候做完才來得及?」


    「明年二月之前。」


    「二月?那不就快了嗎?不可能啦!」


    「所以才要快馬加鞭啊。我們得馬上跟dn重工談這件事。」


    「我明天就去真夏的老家一趟!」昴自告奮勇地站了起來。


    勇作雖然煩惱到最後一刻,卻也無意打退堂鼓。或許他其實很想完成昴的心願吧。


    「那麽,『參宿四大作戰』就要借助各位的力量了。喔~~」


    語氣還是一樣吊兒郎當的真太郎,幫這個計畫取了名字。


    於是,穿越到未來的五個人,正式展開了「參宿四大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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