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 門開了,聶振宏將手裏的外賣袋遞過去,“您的外賣到了。” 樓道裏的燈泡年久失修,一閃一閃的滋滋作響。照在青年那張呆滯懵然的臉上,顯得有些好笑。 聶振宏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向上,笑著晃了晃手裏的口袋,“不吃?” “啊。” 林知慢半拍的腦回路終於意識到,麵前的人好像是在衝他開玩笑。 他伸手接過外賣,點頭,“要吃的。” 聶振宏又輕笑一聲。他算是發現了,這個小朋友是真的不是一點半點的愣。 簡直像隻倉鼠似的,戳一下動一下。 “這是可可托我送你的小禮物。” 聶振宏又抬起另一隻手,把手裏握著的東西攤開,遞到林知麵前,“她拜托我替她說一句,‘謝謝哥哥的畫’。” 男人寬大的掌心裏,安靜地躺著一顆棒棒糖。 林知一時沒想起‘可可’是誰,但聽到聶振宏提到畫,便對上了號。 “哦…… 謝謝。” 他伸手接過,心裏劃過一絲陌生的暖意。 像頭頂上的燈泡,在空寂的空間倏地燃起了一點點微弱的光亮。 “謝我做什麽,我就是個跑腿的。” 掌心傳來被指尖一掃而過的癢,聶振宏注視著青年用兩根沾染了顏料的細長手指從他手裏拿過棒棒糖。 糖果裹著花花綠綠的糖衣,被沾了色彩的手指捏住,看上去有一種毫不突兀的和諧童趣。 “行,東西帶到,我上去了。” 聶振宏完成了小姑娘拜托自己的‘任務’,便打算上樓回家了。 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越過青年的肩膀,從門縫掃了一眼小鄰居家的客廳。和他房型差不多的四方設計,卻連沙發都不曾有,空蕩蕩的跟毛坯房一樣。 他目光往下落,又掃見門旁一袋吃剩的外賣餐盒,心裏不禁閃過一絲疑問:這小朋友不是挺愛幹淨整潔的麽?怎麽家…… 打理成這樣? 等兩人交集深了之後,聶振宏才發覺林知其實在生活上幾乎一竅不通。 而再往後,等他一點一點把人從自我的世界裏牽出來後,聶振宏才意識到—— 他的小朋友並非不會。 而是因為在乎得太少,活得倒比他們這些俗人都要簡單。 * 盡管每天幾乎都能透過一個小小的陽台樓上樓下的打照麵,但兩個人再次說上話,是又過了幾個星期之後了。 這天聶振宏正給人補鞋,見一個人影在他鋪子門口站定,擋住了門口一大半的光亮。 他隨意地抬眼準備招呼一聲來客,卻發現是‘住’在陽台上的小鄰居。 “喲,怎麽,又找新工作了?” 在窺得林知的一小點真性情後,聶振宏對這位年輕鄰居的感覺從陌生變成了些微的親近,說起話來都沒那麽客套了。 見青年又穿了第一次見時的那套西服,還以為這人終於從陽台閉關畫畫出來了,便隨口寒暄了一句。 “沒有。” 林知卻搖頭,老實回答,“不找工作。” “那你這是……?” 聶振宏手裏的活倒不急,客人剛扔過來的,要晚上才回來拿。他見林知站在門口欲言又止的樣子,幹脆把鞋擱在一旁,擦了擦手。 “找我做什麽?鞋又壞了?” 聶振宏不覺得自己除了補鞋,還有什麽值得這位小鄰居找上門來的。 “鞋好的。” 林知繼續搖頭,手卻往前送了送,問,“你這裏…… 能裱畫嗎?” 他手裏握著一卷白色的畫紙,卷得齊齊整整。 事實上林知在昨天點餐時,就發現自己的錢見底了。他在家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賺錢的好主意。 上一份工作讓他對於和人打交道這件事再度升起退意,林知在家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能做的,發現隻有畫畫了。 林知想起以前媽媽總是誇他,說知知很棒,畫畫也很棒。 林知不確定媽媽是不是哄自己,但她的確拿走了他好些畫好的作品,而且每次拿走了,當晚都會帶好吃的回來,說是用他的畫賺的。 母子倆會高高興興地加一頓餐,那是林知記憶中暖色調最多的時候。 如今媽媽不在了,他一個人吃住,倒沒了加餐的時候。 但媽媽走之前留下的話林知還是牢牢記在腦子裏——要找個好工作,每天要記得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 林知心想,雖然好工作自己恐怕是沒辦法找到了,但後兩項,還是可以做的。 “裱畫?” 聶振宏重複了一句,感覺這問題似曾相識,好像以前也有人到店裏問過。 但他隻是個鞋匠,最多會些手工活,裱畫這種專業性質挺高的工種,他還真沒學過。 於是聶振宏搖搖頭,“弄不了。” 林知 “哦” 了一聲,站在門口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東西,一時不知道怎麽辦。 他剛才出門前,才想到要應該要先把畫裱一裱再賣,畢竟媽媽帶他看過的畫展裏,掛的畫都有畫框。可林知自己不會,也不知道在哪裱,他腦海裏第一個蹦出來的是樓下那個修鞋鋪。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那個修鞋的男人,好像什麽都會。會修鞋,會打鐵…… 應該,也會裱畫吧? 這麽想著,他才來到聶振宏店門口。 “你要不去小學那塊兒看看吧。” 聶振宏見林知又開始發呆了,幹脆給他指明方向,“往前走,學校門口那條街上有教書法的,說不定可以裱畫。” “好哦。謝謝。” 目送小鄰居挪步朝街頭走去,聶振宏重新撿起手裏的活計。 隻是他心裏還在回憶剛才青年問他的話,是誰也問過他會不會裱畫來著? 好像…… 也是住在附近的一個阿姨? 聶振宏腦海裏隱隱約約浮起一個印象。 那阿姨以前總是時不時路過他這裏,似乎是在小區裏有房,隔段時間就來收房租。她挺愛在街對麵那家鹵味店買兔丁,說是兒子愛吃。還在他店裏補了幾次鞋,買過一個皮質鑰匙扣。 盡管她看上去瘦弱,穿著打扮也挺樸素,但一提到自家孩子,臉上總是帶著溫柔又強大的笑。第12章 太拚了 “不好意思,你的畫不符合我們的要求。” 環境清幽的小花園內,一位塗著紅唇頗有氣場的女性用審視地眼光打量完放在桌上的兩幅畫作,禮貌地對林知露出一抹拒絕的微笑。 隔了幾秒,她才聽到麵前的人略顯平靜的回應,“哦。” 與其他那些被她婉拒的年輕創作者不同,這位畫家對於吃到閉門羹,神色中似乎並沒有多大失望。 但這點不一樣,對於何珮珮而言也沒有什麽值得特別關注的。她作為一間畫廊的主理人,見過的另類藝術家太多了,林知這樣的算不得什麽。 何珮珮望了一眼陰沉沉的天空,端起熱茶啜了一口,便打算回辦公室繼續忙其他事。卻在聽到林知下一句話後頓住了起身的動作。 她聽見青年略顯疑惑地說,“可我覺得這兩幅,比之前那些好啊。” 林知是真心這麽覺得的。 他最開始隻是會胡亂塗抹色彩,後來開始對著家裏的物品臨摹,再有的是畫些電視裏看過的場景,要不然是媽媽帶他走過的地方…… 他那時候退學在家也不知道幹什麽,畫畫是他唯一感興趣的事。 後來媽媽給他請了一段時間老師,他也在一點一點的摸索中真正喜歡上了畫畫,完全沉浸在了色彩的世界裏。 今天帶出來的兩幅,都是他搬家之後畫的。 林知其實在媽媽走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拿起畫筆都畫不出東西來。後來他搬家到了現在住的地方,每天在陽台發呆,耳朵裏聽著鬧市的喧囂,注意力漸漸被社區裏從沒見過的人和事吸引,慢慢才能落筆了。 林知覺得,比起以前媽媽拿出來賣的那些畫,現在的這兩幅他更喜歡。 “什麽意思?” 何佩佩情商智商都不低,一下便聽出了年輕畫家的未盡之語,疑惑道,“我們畫廊,之前有買過您的畫?” 林知並不知道自己即將捅破一個他媽媽精心維護了許久的謊言。 他還在老實點頭,“嗯。” 何佩佩再度盯回桌上的畫,隔了一會兒笑著搖搖頭,“不可能。” 每個畫家的作品,都有創作者獨特的風格。她作為一個從小接受藝術熏陶的專業人士,且作為這家畫廊的聯合創立者之一,畫廊裏的每一幅畫都經過她的眼,她不可能認不出。 “你的畫沒有靈魂。” 何珮珮將林知誤認為是那種想要靠耍小聰明匡她的人,語氣也變得不客氣起來,“雖然色彩運用的很到位,但是我看不出半點情感。這種畫,我們畫廊根本不會收!” 林知安靜無波的眼眸終於起了波瀾。 “可是……” 可是媽媽明明說,他的那些畫,都是賣給她工作的畫廊了呀? 林知並沒有半點因為何珮珮犀利的評價而難過,卻在不短的思維滯頓後,感到有些呼吸困難。 他覺得自己一點也聽不懂女人的話。 但心髒卻開始咚咚跳動,眼前有些發昏,像是又回到了剛得知媽媽走了的時候一樣。 右手伸進衣兜裏,林知死死捏住兜裏的一個小玩意兒,緩了緩神,才張開有些幹澀的唇,問道。 “許茹…… 是不是在你們這,工作?” “許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