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桃馥冷不防聽到“絲竹社”三個字,不免想起朱思賢和黎度雲,心裏就不自在。他咳了咳,讓自己平複一點兒心緒,才說:“知道,這個社團很有名。是搞音樂的嘛。”  “與其說搞音樂,不如說是搞交際的。”殷先生說話倒是直白,“殷相司君四個家族都有人在裏麵的。”  “都有嗎?”辛桃馥聞言是有些驚訝的,“我隻知道社長是司家的公子。”  “嗯,一直以來都是司家的做社長,畢竟社團設立之初就是這麽一回事。”殷先生答。  辛桃馥好奇地問:“這個社團設立多久了?”  “怕有百年了。”殷先生眼珠往旁側了側,像是在回憶舊事,“殷相司君家的太爺爺四人都是x大的學生,也都是音樂才華橫溢的人。其中以司老太爺的音樂造詣最高,他成立了這個社團。作為傳統,我們每一代都要有人加入這個社團,而且其中必須包括本家的公子,但凡有什麽大活動,也得捧場。如果本家公子未上大學或已經畢業,也可讓旁支的去應付。”  殷相司君四大家族延綿了好幾代,所以也繁衍出很多旁支。這些旁支的親戚掛著這個“尊貴”的姓氏,心氣自然和普通“平民百姓”不同,為了更靠近“上層圈子”,都是擠破頭要考x大、進絲竹社的。  辛桃馥越聽越好奇:“這就怪了,如果本家公子是個不好絲竹的呢?或者本家公子沒……”辛桃馥本想說“沒考上x大”,發現言語不妥,便改口道:“沒想考x大呢?”  “這是傳統,是規矩。”殷先生這話說得淡,卻有一種一錘定音的利落感。  辛桃馥愣了一下:“規矩嗎?”  “嗯。”殷先生用一種和小孩子談話的耐心,笑眯眯地說,“你知道,我是十八歲就當家的。”  “先生的‘事跡’我當然知道。”辛桃馥作為“打工人”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拍老板馬屁的機會,“這真是前所未有,令人讚歎!”  殷先生擺擺手,像是在謙虛“哪裏哪裏”,又像是在敷衍“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他便道:“我當了家,百事纏身,忙得腳不沾塵,同時也算得上是‘大權在握’,但還是得去x大報道以及加入絲竹社。”殷先生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  辛桃馥都驚呆了:“不是吧?聽說那個時候您可是‘臨危受命’,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而且您還是家主呢,怎麽還……”  “這就是傳統的規矩。”殷先生撣了撣褲腿上不存在的灰,“規矩比天大。”  辛桃馥又道:“您那時候又要忙著家族的事務,又要上學和參加社團?這不……還挺忙的?”說著,辛桃馥又拍馬屁:“也虧得是先生這樣的人才呢,換著是別人,早忙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殷先生謙虛地說:“哪裏哪裏。雖然有我的才學能力之故,但更多還是因為我一直缺勤老師也不敢找我麻煩。”  “……”  當年,殷家動蕩,殷先生臨危受命擔負重任,其實也管不得學業的事情了。在x大報道,之後就很少去上課,期末考倒還是會參加的。那個時候,殷先生經常坐在黑椅子上淡淡看叛徒一眼,口中念念有詞。叛徒聽不清殷先生在說什麽,隻是低著頭渾身發抖。倒是站在殷先生身邊的班子書聽得分明:先生在背期末重點。  雖然以殷先生的威勢,想要作弊通過還是完全無問題的,但殷先生卻不打算這麽做。  殷先生連夜逼供,同時挑燈背書。  除了期末考,絲竹社的活動也是一個麻煩。殷先生可以缺席平時排練,但重要活動還是要出席的。當年的司社長知道殷先生情況特殊,所以不用他參加合奏、排練,專門在演奏會給他一個幾分鍾的solo,等於是叫他露個臉就行。  於是,經常是剛才廢掉叛徒一條腿,十分鍾後他就背著小提琴趕赴絲竹社參加演奏會。  後來實在嫌小提琴太累贅,殷先生就改吹笛子了。  ——這就是殷先生青蔥的大學校園生活。  也解釋了為什麽殷先生根本沒有談校園戀愛。  別說戀愛,他連吃飯的功夫都要掰成兩半:一半看賬本一半學高數。  辛桃馥看著殷先生的眼神多了幾分複雜,隻說:“原來先生的大學生活過得這麽艱辛,真讓人……心疼呢……”說著,辛桃馥便垂下眼皮,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殷先生笑了,用手摸了摸辛桃馥的腦頂:“你還心疼我?”  辛桃馥心想:當然不心疼啊。我一個打工的還心疼錦衣玉食、生殺予奪的老板我有病麽。  殷先生握起辛桃馥的手,笑問:“對了,你的笛子吹得怎麽樣了?”  辛桃馥對這個話題倒是挺感興趣的,因為他自感進步良多。  飯後,辛桃馥便和殷先生到了紫藤花架下。辛桃馥拿起笛子,吹了他最熟練的一個小節。這回他發揮得倒是可以,也沒出錯,吹完了,他還朝殷先生笑了笑,有幾分小驕傲的樣子。  殷先生聽了,也似乎很意外:“確實進步很大,看來是經過名師指點了。”  這話又叫辛桃馥不由得想起了黎度雲。  辛桃馥卻知道不該跟先生提別的男人,便笑吟吟地說:“這個名師不就是先生嗎?上回先生指點過後,我就茅塞頓開了。”  殷先生卻笑了起來:“擔不起,像我那樣教人,隻會誤人子弟。”  辛桃馥啞然,就想起當時殷先生“指導”自己吹笛子的情景,那時他們不知怎麽的就從吹笛子過度到接吻了。嘴唇碰觸的柔軟猶如昨日重現在他的唇邊,使他耳朵都熱了起來。  殷先生仿佛也察覺到了,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說:“怎麽都燙成這樣?”  辛桃馥心跳加快,又感到殷先生的吐息落在他發燙的耳垂邊。就像是風拂過了他的耳尖,使他頸脖都浸出幾分春意。  二人的頭靠在一起,身體貼在紫藤花架下,柔軟得像是花藤一般。  辛桃馥此刻才知道,古人說的“耳鬢廝磨”,是什麽形容……  辛桃馥聽著先生越來越重的呼吸,自己的吐息也變得淩亂起來,仿佛一切要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奔去。  正當辛桃馥滿腦子情緒衝撞的時候,殷先生卻又再次懸崖勒馬,將辛桃馥推開了一些,仍是大人一樣親切地拍拍辛桃馥:“我該回去了。”  辛桃馥沒想到,先生又要走了。他見殷先生退後的腳步,心裏一下子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拉住先生的衣角,問:“先生是不是不喜歡我?”  這句話一問,問得殷先生都愣了一下。  連帶著,辛桃馥也僵了僵,像是想象不出自己情急之下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殷先生柔然一笑,低下了頭,使自己與辛桃馥平視:“不喜歡你,還對你這麽好,我是什麽大善人?”  辛桃馥噎住了。  殷先生又道:“你放心。”  辛桃馥聽了這話,一時不解。  殷先生親了親他的唇角:“不會放過你的。”第11章 司社長  朱思賢終於想起自己是怎麽認識辛桃馥的了。  時間還得追溯到x大暑期招生夏令營。辛桃馥那個時候還是高中生,因為在校表現優秀,所以獲得參加x大夏令營的資格,而朱思賢在那個時候已經是x大學生,作為學長在夏令營裏當教師的助手。  雖然說是助手,但朱思賢也不怎麽愛打工。他主要就是為了在學生會露臉才來幹這個的。他對這些來參加夏令營的“豆丁”也沒什麽興趣,之所以會注意到辛桃馥,皆因大家發現辛桃馥和朱思賢撞鞋了。  朱思賢自詡“潮男”,潮男撞鞋就跟it girl撞衫一樣,是極為嚴重的“車禍事故”。  更別提,朱思賢才跟吹噓同學自己穿的這雙是全球限量多少雙的高級球鞋,一轉過臉,就看到一個比自己年紀小、比自己相貌好、比自己氣質佳的“小學弟”穿著一樣的鞋出現了。  大家看到這雙鞋,氣氛都很微妙,有的裝瞎不提,有的唯恐天下不亂就煽風點火,還有的本來就看不慣朱思賢愛吹比,故意激他:“什麽全球限量啊?我看還算是挺常見的嘛!”  朱思賢好麵子、心眼小,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便招手叫辛桃馥來。  隨著辛桃馥走近了,朱思賢和幾個同學眼尖地認出,辛桃馥這雙鞋是仿造的莆田鞋,根本不是正品。  朱思賢心情輕鬆了幾分,但對辛桃馥的不滿卻上了一層樓。  他指著辛桃馥說:“你年紀輕輕的怎麽不學好?就買山寨鞋?”  辛桃馥懵了:“山寨鞋?我不知道,什麽山寨鞋?”  這些年,辛桃馥每天過得緊巴巴的,不是在兼職就是在苦讀,哪有什麽時間去關注潮流品牌?他這雙鞋也是隨便買的,根本不知道什麽山寨不山寨的。  朱思賢卻猛批了他一通:“年紀小小的就不學好,那麽大的虛榮心,還買山寨鞋!一點兒都不尊重知識版權。我們學院可不歡迎這種學生!”  辛桃馥被鎮住了。  朱思賢見辛桃馥是個好欺負的,便索性命他把鞋子脫下來,否則不容他進門。辛桃馥本來是不肯的,但幾個牛高馬大的學長都圍在一旁,猶如一堵牆似的攔在辛桃馥麵前,辛桃馥一個小瘦子,哪裏躲得過?更別說,他確實被這個排場鎮住了,唯恐自己穿假鞋的事情真的會影響他被錄取的幾率。  他隻得把鞋子脫了。  眾人見辛桃馥這麽慫,就更來勁了,一個男學生直接拿起他的鞋子,扔到池塘裏,眾人見狀都哈哈大笑。  辛桃馥也不敢分辨,倒是趁著大家看池塘沒留意自己,他趕緊跑了。  他一路光著腳跑回宿舍,腳底都擦破了皮,尚幸是沒有踩到釘子之類的尖銳物,不然麻煩也大了。  從那天開始,朱思賢為首的幾個學長就老愛找辛桃馥的茬。在老師麵前大家還算和氣,但一到私下,便原形畢露。  辛桃馥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用這麽多的“山寨貨”,比如他網上隨便購入的筆,學長也說他買的是山寨,原品是某日本品牌。還有他背的書包,也是山寨品……他根本不知道這麽多,但這些學長卻宛如迪士尼法務上身一樣,絲毫容不得任何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但凡看到他用山寨貨,就會把他的東西給扔了,並對他大肆嘲笑。  在夏令營過了三天,辛桃馥的行李都被扔了一半,連筆和書包都沒有了。  事情鬧成這樣子,老師要是再沒察覺異樣就是瞎子了。老師得知情況後,給辛桃馥送了一些文具和生活用品。同時,老師也叫來朱思賢等人,隻說:“你們尊重知識版權是你們的事,但也不能扔別人的東西啊,以後可不許這樣了。”  這句話一聽就是不痛不癢的,朱思賢聽了就說:“是的,我知道了,老師。”  老師又安慰了辛桃馥兩句。  而辛桃馥絲毫沒感到被安慰,心裏涼了一片,隻能苦澀地說:“嗯,知道了,謝謝老師。”  辛桃馥想:老師甚至沒有要求他們跟我道歉。  這一件往事,對於朱思賢而言隻是小插曲。他很快就忘了辛桃馥這號人了,現在記起來,也不過是因為辛桃馥的臉讓人印象深刻。  而辛桃馥倒是記得很牢,怕是一輩子忘不了了。他進了x大後,在校園裏遠遠看到朱思賢就會渾身不自在,像是老鼠看見貓一樣繞著走。  同時,他也得了“山寨貨ptsd”,無論買什麽東西都要搜一下同款,看是不是山寨品。  現在辛桃馥倒是消費得起這些正品了,而且其實不用他消費,殷先生就給他送了不少。但他一件也沒有穿。  一個原因是,他覺得“全新閑置品”轉賣出去的價格比較高……雖然他到現在還不敢轉賣。  另一個原因是,他還是想保持低調。  就跟他不肯開豪車,非要買一台全新的五萬塊錢便宜車上學一樣。  不過現在他似乎是低調不起來了。  朱思賢在餐館裏吃了癟,把辛桃馥當成了仇敵,他既記起辛桃馥是貧困生,卻想到辛桃馥手裏居然有鑽石卡,還能當場和自己叫板,心裏就認為抓住了辛桃馥的把柄。  他在校園論壇上舉報,說貧困生辛桃馥花錢如流水,開車上學,還吃得起高檔餐廳、刷某行鑽石信用卡,必須譴責這種騙補助的惡劣行為!  除了在論壇上曝光,他當然也走了正規流程舉報。他隻是覺得正式舉報可能不會鬧大,就非要上論壇曝光,讓辛桃馥吃不完兜著走。  辛桃馥剛被舉報不久就聽說了。  他對此心裏毫無波瀾,還有一點兒想笑。  因為朱思賢有意宣揚這件事,所以帖子很快被頂成熱門。  大家也是議論紛紛,覺得騙補助確實是罪大惡極了。  誰知道,校方很快就公布了一則告示,告示表明,辛桃馥早在這學期開學之前就跟校方說明過,他的家庭條件轉好,所以已經放棄了貧困補助。並不存在騙補助的情節。  而那個“曝光”辛桃馥的帖子也很快被刪除。  看到校方的告示,大家也平靜很多了:哦,那他家庭條件變好了放棄補助了,那愛開什麽車下什麽館子也跟大家無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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