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上的會議中,聽完佳菜子與由美的出差報告後,浩二郎陪佳菜子前往「un endroit雄琴」。


    對於由美提出的personal song,真頗感興趣,表示無論如何都要見pasonal asia研究所的所長宮前響子一麵。第一次看到真如此積極,浩二郎便尊重他的想法。


    當然,由美麵有難色。但她相信真說的「我不否認音樂的可能性」這句話,決定替他介紹。


    兩人在中午前抵達「un endroit雄琴」,壽子立刻出來迎接。佳菜子事先聯絡過她。


    在赤城家客廳裏的桌旁坐下後,壽子端出衝好的咖啡放在桌上。


    「聽說你們是當天來回,辛苦了。」


    壽子對佳菜子說。


    昨天傍晚,壽子接到達男的電話,得知佳菜子和由美騎機車過去,嚇了一跳。


    「不會,我隻是坐在後座而已。我們才要謝謝三宅先生,幫了許多忙。」


    「三宅先生非常驚訝,這些陳年往事他完全不知情。」


    壽子也就座。


    「絹枝女士與令尊的狀況還好嗎?」浩二郎詢問。


    「媽媽還是老樣子,一句話都不肯跟我們說,隻對固定照顧她的護理師說的話有反應。爸爸能坐起身,但主治醫師規定會麵時間不能超過三十分鍾,而且隻能簡單閑聊。」


    「絹枝女士對令兄的態度也一樣嗎?」


    「是的,一樣。」


    「看來,還是等到令尊身體康複後,我們再進行詢問比較妥當。接著,我請橘小姐向您報告,昨天從三宅家取得的相關情報。」


    浩二郎以眼神向佳菜子示意。


    「好的。啊,咖啡請趁熱喝。」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浩二郎拿起杯子。


    佳菜子喝一口咖啡後,道出良藏與美鈴透露的內情。


    「媽媽沒有戶籍……這樣啊,所以才沒有辦結婚登記,也沒有銀行帳戶。」


    壽子似乎正努力理解這些話的內容,始終愁眉不展。


    「絹枝女士不須負任何責任。」


    浩二郎打電話請教律師朋友,朋友在電話中替他上了一課,讓他理解無戶籍問題的概況。為什麽會沒有戶籍?大抵不出幾個原因,從三百日問題、民法七七二條的嫡出推定,到父母因戰爭、災害等原由失去戶籍,還有居無定所加上貧窮,或是喪失記憶等生病的緣故,甚至有反對戶籍製度而不設戶籍的人。


    「這是明治時代製定的法律,與現狀有諸多不符之處。因此,為了解決三百日問題,法務局修改住民票的辦理程序。沒有戶籍的人透過調查雙親的姓名、出生地等,向家事法院申請取得戶籍的調停與裁判,就可能重新入籍,取得戶籍。這麽一來,令尊與絹枝女士便能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


    浩二郎露出微笑。


    他十分明白,無論是向法務局或家事法院提出申請,都不是能簡單通過的手續。但絹枝與壽士接連病倒,委托人一定相當忐忑不安。調查至今才剛有頭緒,耗費心神的程度已足以讓委托人萌生放棄的念頭。現在最大的敵人,是絕望。


    「你的意思是,可以讓他們結婚?」


    壽子的表情柔和許多。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必須查明絹枝女士的身分。」


    以絹枝目前的狀況,雖然不容易,但隻要能查明出身地,就能找出知曉絹枝的親生父母是誰的證人,說不定還能搜集到許多旁證。


    「但實相先生,下關這件事,我從沒聽絹枝阿姨或父親提過。」


    壽子的表情再度蒙上陰影。大概是眼圈發黑的關係,看起來像在低頭啜泣,情緒似乎非常低落。


    「現在已有新的線索,其實不用那麽悲觀。隻是,為了能有新的進展,想拜托您一件事。」


    「什麽事?」


    壽子的表情僵硬。


    「請相信我們,讓我們看看絹枝女士的私人物品。包括絹枝女士跌倒的地方,我們都想深入調查。」


    「這得問過父親才行。」


    浩二郎當然明白,先獲得壽士的允許再進行下一步,非常合情合理。但考量到可能造成精神上的負擔,他判斷與其取得壽士的允許,不如爭取女兒壽子的理解比較容易。這也是浩二郎提出這個不像他作風的強硬要求的緣故。


    為了準備今天早上的會議,浩二郎比平常更早到偵探社。準備結束,他滑動辦公椅,眺望白板。白板上有一幅真上次分析絹枝傷痕時畫的人體圖。


    真以紅筆畫出從下顎到顳骨乳突的擦傷,說是圍裙的綁帶造成。


    若是如此,人往前倒,居然沒有用手腕或手肘支撐,導致腰部和左側頭部撞傷,這樣的畫麵在浩二郎腦中始終無法建立起來。通常往前撲倒的人,隨即會往左偏,最後左側身體著地。這時,第一個撞到的應該是左骨盆,接著才是左側頭部。


    這麽一來,圍裙就成了腰部的緩衝墊,而綁帶隨著身體傾斜,會拉扯到下半身。怎麽會出現從下顎到耳朵後方,這種由下往上的擦傷?


    發現這個疑點,浩二郎不禁對壽士的證詞產生懷疑。


    對證詞有所疑慮時,就從證物裏找答案。這是浩二郎當刑警時,前輩告訴他的話。若是發生案件,要調查現場的遺留物品;若是尋找回憶,當事人的私人物品便是關鍵。


    隻要活著,我們就必須在前進的道路上,不斷取舍「人、事、物」。從舍棄某樣東西、留下某樣東西,可以明白那個人的價值觀。一旦價值觀產生衝突,就會引發案件。


    「久保見女士,我以前是刑警。萬一發現手中的工作牽涉犯罪,呃,就是出現疑似與犯罪相關的證據時,就必須交給偵查機關處理。」


    「這是什麽意思?」


    壽子焦慮地整理襯衫的領口。過度注重儀表,是一種告訴自己不要緊張的自然反應。這證明浩二郎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已充分傳達給她。


    「絹枝女士身上有無數傷痕,包括以前就有的,及這次跌倒造成的新傷痕。關於這次的新傷痕,令尊的說明我有一處無法接受。」


    「您是指,我父親撒謊?」


    「他的說明和傷痕不符。絹枝女士跌倒時穿的圍裙還留著嗎?」


    浩二郎避免使用斷定的語氣,告知對方受訪者並未吐實。


    「應該留著。」


    壽子猛然起身,匆匆步出走廊。


    「實相大哥,現在是什麽情況?」


    佳菜子對浩二郎耳語。


    「有一個疑點,我一定要查清楚。佳菜沒有預備知識,在一旁看著我和久保見女士的互動就好。」


    其實,浩二郎不願以刑警的眼光來處理收到的委托案件。搜尋回憶,若隻有查明真相,無法讓委托人接受事實。這是「心」的問題,而「心」是難以用「道理」解釋的。


    「還有,就像我平常告訴你的,你隻要如實說出自身的感覺和觀察就好。」


    「我知道了。」


    佳菜子更小聲地回應。


    壽子頻頻側著頭回到客廳。


    「真奇怪,四處都找不到。」


    「絹枝女士平常都會使用那條圍裙吧。」


    浩二郎再次確認。


    「對,應該沒錯。我知道的那條圍裙,印著黃色油菜花的圖案。媽媽通常都是穿那條圍裙,但我怎麽找也找不到。」


    「兩位老人家平日都怎麽洗衣服呢?現在還是親手洗嗎?」


    「除了內衣褲,其他衣物都是利用這裏的送洗服務,但圍裙應該是自己洗吧,我曾在洗衣機旁的洗衣籃和臥室的衣櫃裏看到。」


    「但都找不到嗎?令尊說,他替絹枝女士脫下圍裙。可能在運送病患到社區的醫療大樓時不小心夾帶過去,保險起見,方便請您確認一下嗎?」


    「好的,我馬上問。」


    壽子使用設置在房間裏的內線電話聯係。


    浩二郎與佳菜子坐在一旁,等待壽子結束通話。


    「這樣啊,謝謝。」


    壽子掛斷電話,回到座位。


    浩二郎先開口:


    「看來,他們也不知道。」


    「對。真奇怪,到處都找不到,父親是不是弄錯了?」


    「我認為不是弄錯。令尊對趕來的醫護人員說,他先脫下絹枝女士的圍裙,並鬆開衣物,才按下緊急按鈕。他還特地提到圍裙。絹枝女士被運送到醫療大樓後,圍裙應該被放到某處,如果不是久保見女士拿走……」


    壽子打斷浩二郎的話:


    「我和女兒確認一下。」


    壽子拿出手機。電話掛斷後,她對著浩二郎搖頭。


    「我女兒也不知道。」


    「或許您認為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有時候要找出真相,隻能靠不斷靠累積這樣的小事。如果醫護人員也沒看到,恐怕還在這裏的某處。如果這裏找不到,不是令尊藏起來,就是處理掉了。」


    「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們就是要查明這一點。如果一開始就打算藏起,他根本沒必要提到圍裙。但令尊刻意說出這件事,而且絹枝女士身上的傷痕與他的說明也對不起來。」


    「難道連父親都患有失智症?」


    壽子似乎認為壽士不是在撒謊,而是生病對事實產生誤解。


    「不,感覺令尊的言行藏著某種意圖。」


    「父親對委托實相先生一事,沒表現出一絲反對。如果他想隱瞞,一定不會答應的,不是嗎?」


    「他想瞭解絹枝女士的過去,這一點我不認為他在撒謊。」


    「即使有所隱瞞,他也想知道?」


    「沒錯。令尊的想法,可等他複原再確認,當下最重要的是,請久保見女士找出那條圍裙。」


    「沒幾個地方,我想很快就能找到。」


    壽子的表情依然不安,但下定決心般緊閉雙唇。


    「久保見女士,如果確定這裏找不到,能否答應剛才的請求,請您親自陪同,讓我們調查絹枝女士的私人物品?」


    「我知道了。」


    「我們在這裏等就好,可以嗎?」


    「可以。」


    壽子回話後,立刻著手尋找圍裙。


    三十分鍾後,壽子向浩二郎報告,沒有找到那件印有油菜花圖案的圍裙。


    「或許是丟掉了。」


    浩二郎喃喃道。


    「父親把圍裙丟掉了……怎會這樣……」


    「也可能收在某個地方。總之,令尊這麽做有他的用意。」


    「我愈來愈搞不懂了。」


    壽子撫著臉,冷靜不下來。


    「如果我們向令尊請求調查絹枝女士的私人物品,一定會被立刻回絕吧?」


    「私人物品,指的是哪些東西?」


    「這個嘛,隻有絹枝女士才能碰,連家人也不能看的東西。」


    「……我懂了,這邊請。」


    壽子似乎想到什麽,帶著浩二郎與佳菜子前往絹枝的房間。


    那是一個像女學生套房的明亮房間。大概四坪左右,從壁紙、窗簾、矮桌到和室椅,全是淡黃色。


    「和圍裙一樣,充滿油菜花的意象嗎?」


    佳菜子向壽子詢問。


    「是的,就是油菜花。媽媽真的很喜歡黃色。但她說不是向日葵的那種,我分不太清楚。」


    壽子跪坐下來,打開壁櫥的拉門。隻見她上半身探入壁櫥,拉出一隻木製收納箱。


    箱子是桐木製,打開蓋子,裏麵裝著綢緞。


    「底下是金屬製的保險箱。」


    從箱中移出四、五匹綢緞後,出現一個烤土司機大小的保險箱。


    壽子取出保險箱,放在一旁的榻榻米上。


    「要是有個萬一,就拿出保險箱。以前住在梅田時,絹枝阿姨曾這麽交代我。」


    移居至現在的住處時,壽子也幫忙搬家。那時絹枝又說了同樣的話。直到浩二郎提出「連家人也不能看」這句話,她才想起這個保險箱。


    浩二郎跪坐著,仔細觀察保險箱。


    「是轉盤式的鎖啊。」


    「我想大概沒人知道密碼。」


    「令尊呢?」


    「他也不知道。」


    「嗯,三組號碼而已,並不是不能打開,但還是先向令尊確認一下吧。」


    浩二郎抱起保險箱要遞給壽子時,突然停下手。


    「噢!」


    「怎麽了嗎?」


    一旁的佳菜子關切道。


    「這是什麽?」


    浩二郎輕輕捏下附著在保險箱轉盤附近的黑色細條短纖維,屏氣放在掌心,移向佳菜子。一不小心,恐怕就會飛走。


    「好像不是毛線。」


    佳菜子凝視著那條黑色纖維,問壽子:


    「久保見女士,您知道這是什麽嗎?」


    「確實不是毛線,箱子裏隻放著綢緞,不應該有這種像是從羽絨外套跑出來的羽毛。」


    「是黑色羽毛嗎?」


    佳菜子的目光再度落在浩二郎的掌心。


    「總之,我們先帶回去調查吧。」


    浩二郎從西裝口袋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塑膠袋,把羽毛放進去。這是他以前當刑警時,用來裝證物或凶手遺留物的小袋子,現在改為裝與委托人回憶相關的物品,十分方便。


    「佳菜,你能幫忙調查其他的書架或收納箱嗎?若是發現可連結過去的東西,希望能拍照存檔。」


    「我知道了。」


    「拜托你了。」


    浩二郎起身環顧屋內。放眼望去,與胸口齊高的書架上,大多擺放與料理相關的大開本書籍。書櫃上方放著相框及翁媼人偶,臉蛋像是女版的不倒翁,一旁還有一根頗為少見、黑漆漆的圓柱型木頭。


    浩二郎走近書架,把那高十公分、直徑約四公分的木棒拿在手上,指尖傳來一陣刺痛。仔細一看,木棒的背麵有著像睡翹的頭發般的倒刺。整根木棒隻有背後的上半部,有幾道致使表麵出現倒刺的鑿痕。


    「這是什麽?」


    浩二郎詢問壽子。他和佳菜子正從衣櫥搬出另一個箱子,一起翻找裏麵的東西。


    「我問過她,似乎是護身符。」


    「護身符?」


    浩二郎又仔細端詳一番。除了倒刺的部分,看起來隻是一根老舊的木棒。上麵沒有任何圖案,也沒有雕刻的痕跡,甚至連上色都沒有,毫無加工。是過度磨損或是手垢積累,使得顏色或形狀消失了嗎?還是,倒刺的部分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會是十二生肖嗎?把倒刺的部分當成鬃毛,可能是馬或龍;當成是雞冠,可能是雞。


    「之前您提到,絹枝女士今年八十五歲,正確來說,是在哪一年出生的呢?方便告知她的出生年月日嗎?」


    「我想想,她是昭和元年出生的,十二月二十五日。」


    「十二月二十五日?」


    浩二郎不禁提高音量。


    「實相大哥,有什麽問題嗎?」


    佳菜子望向浩二郎。


    「那是昭和年號啟用的第一天。前一天的二十四日,仍屬於大正時代。」


    大正天皇駕崩後,年號才改為「昭和」,因此,昭和元年隻有短短一周。


    「這、這樣啊,我們家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真是稀有的出生日期。」


    「是的。原來如此,生日剛好在昭和元年的第一天。」


    盡管出生在時代交界的人很多,但壽子不知道這件事,浩二郎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通常自我介紹時,這個生日非常具有話題性。


    有沒有可能她謊報出生年月日?若沒辦出生登記,旁人問起時,她本人也不知道,索性找一個特別的日子當成生日,並非不可能。


    這麽一來,問題最大的不是絹枝,而是她的雙親。雖然不清楚到底有什麽苦衷,但怎會有父母舍得拋棄女兒?


    而遭到拋棄的女兒,又是在哪裏、如何生存下來的呢?絹枝身上大量的傷痕,顯示她的人生絕不順遂。


    昭和二十年戰爭結束,那年是龍年。昭和元年是雞年,所以,那奇特的木工藝品是雞?浩二郎試著把木棒打橫,但怎麽看都不像是雞。


    他把木棒放回架上,單膝跪地,目光移向書架。除了料理相關的書籍,還有和服相關的雜誌、和果子、古寺等攝影集,一本小說也沒有。


    移動到窗邊,那裏沒鋪榻榻米,而是像旅館、飯店常見的,是一坪半大的木地板空間,上麵鋪有地毯,放著一張麵向窗戶的藤椅。


    拉開窗簾,凸窗的平台剛好成為一張比浩二郎腰帶位置還低的桌子。凸窗桌上鋪著一條桌巾,有兩個似乎放置過飲料的圓形容器的痕跡。


    浩二郎坐在藤椅上,眺望琵琶湖。湖麵泛起一波波水藍色漣漪,看起來冷颼颼,但到了夏天想必很涼爽。


    不,這幢屋子裝有暖氣,無論什麽季節,都能輕鬆欣賞這片療愈的風景吧。窗框剪裁出的琵琶湖如詩如畫,讓浩二郎不至於聯想到死去的浩誌。


    「很美吧?」


    背後傳來壽子的話聲。


    「平常,絹枝女士就像這樣坐在這裏休息吧。」


    浩二郎伸手摩挲桌布。


    「事故發生前,她經常坐在這邊。連過年也不例外,跟大家喝完屠蘇酒後,晚上她會一個人待在這裏,喝著抹茶寫詩。」


    「她會寫詩?」


    浩二郎邊說邊撥掉指尖的灰塵。


    「都是些短詩,她似乎很喜歡寫。」


    「這裏有她寫的詩嗎?」


    「有,她寫在筆記本上,我記得收在電視櫃的下層。」


    從木地板空間回到榻榻米上,浩二郎往電視櫃下方的收納空間一看,果然發現筆記本,看起來還很新。


    「隻有這本嗎?」


    浩二郎單手拿著筆記本問壽子。


    「最近她才開始寫在筆記本上。」


    「那我就拜讀了。」


    打開最新的一頁,如壽子所言,日期是今年元旦。


    幸,不幸。


    行走於薄冰。


    快步走。


    在我的體溫熱度傳向冰之前。


    一步,又一步。


    在我的心跳鼓動震出微小裂縫之前。


    在我的汗水、眼淚落下之前。


    下方是不幸,


    上方是幸福,


    我還在冰上。


    以八十五歲的年齡來說,這是一首感覺相當新穎的詩。隻是,不像是新年喝完屠蘇酒後會寫出的內容,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浩二郎往前翻一頁。


    迷惘。


    依然迷惘。


    明明就在眼前,卻抓不到。


    該再往前伸出手,還是縮手作罷﹖


    明明看得見,卻抓不到。


    沒有勇氣,所以抓不到。


    沒有勇氣,所以放棄。


    結果就是半吊子。


    什麽也沒得到。


    我想放下這顆心。


    從這裏——構不到那裏。


    我依然迷惘。


    這首詩也不像出自在可悠閑養老的舒適新居,與相愛的人共同生活的女性之手。


    「寫得如何?她從沒讓我看過。」


    壽子的手伸向第三個箱子。


    「我是門外漢,不懂詩。隻是,內容讀起來讓人有點膽戰心驚。」


    浩二郎翻到剛才讀過的頁麵,遞給佳菜子:


    「你看看。」


    「好棒的字。鉤提和撇捺有獨特的筆勢,使文字架構達到一定的平衡。雖然不到專業的水準,但我喜歡這樣的字。」


    佳菜子說完,隨即傳給壽子。


    「絹枝阿姨是不是有什麽不滿……」


    壽子讀過內容,喃喃自語,透露出後悔的心情。


    「絹枝女士對這裏不滿意嗎?」


    浩二郎盤腿坐在榻榻米上。


    「不會,她十分中意這裏的景色,也覺得這裏的溫泉很舒服。最重要的是,她說有醫生在,我哥也在,她很放心。」


    「這樣啊。那我換一個問法。她曾夢想住在哪個地方嗎?」


    浩二郎特意拐彎抹角地問,是因對居住環境毫無不滿的人不多。每個人難免都會抱怨,也都有憧憬的土地。


    「她提過想住在像京都的町家那樣的房子。我說考慮到年紀的因素,必須經過相當程度的改建才能住。她說那就算了,這樣就沒味道了。」


    「京都的町家啊。確實如果直接搬進去住,不適合老後的生活。」


    「還有,醫師隨傳隨到也是重要的考慮條件。」


    壽子說,哥哥堅持就近工作,是絹枝入住的關鍵。


    「原來如此,她對京都的町家有濃厚的興趣,這也可以成為瞭解絹枝女士過去的線索。我們會持續分析下去,請借我們影印這些詩好嗎?」


    「需要影印機的話,在多功能房。」


    壽子把筆記本遞給佳菜子。


    浩二郎等佳菜子讀完剛才那一頁後接過筆記本。


    「那麽,等我們要回去前再印。」


    之後,一夥人前往視野遼闊的頂樓餐廳吃中飯。用餐結束,繼續調查絹枝的房間到下午四點。很遺憾,沒有找到與過去相關的新發現。


    「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久保見女士,百忙之中,謝謝您今天陪我們這麽長的時間。」


    「哪裏,辛苦了。我泡了茶,你們稍等一下。」


    浩二郎對走出房間的壽子身後喊一聲「不用客氣」後,又回到窗邊的木地板空間。


    「佳菜,現在的景色很棒喔。」


    「真的耶,快要黃昏了。」


    佳菜子也來到凸窗旁。


    二月的太陽早早就下山。轉眼間,陽光慢慢變化成近似蛋黃色的溫和光線,更襯出琵琶湖的碧藍。


    「絹枝女士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世上果然不存在沒有煩惱的人。」


    「即使看來無憂無慮的人,敲敲內心深處,還是會傳出悲傷的聲音。」


    「我聽過這句話,那是什麽書?」


    「夏目漱石的《我是貓》。」


    「看著這片風景,配上這句話,不知怎麽,覺得特別有說服力。」


    佳菜子雙手撐在凸窗的桌麵上,傾身向前。窗玻璃依稀映照出佳菜子的臉龐。


    凸窗桌十分牢固,但浩二郎仍忍不住想抓住佳菜子,擔心她會被吸入湖麵。


    難道是看到浩誌的幻影了嗎?浩二郎搖搖頭。


    「怎麽了嗎?」


    重新站定的佳菜子,詫異地看著他。


    「不,沒什麽,這很堅固。」


    浩二郎以拳頭敲敲桌麵。


    「你怕我掉下去?」


    「嗯,對。」


    「其實,我剛才也有點怕,要是掉下去怎麽辦……」


    「做工很堅固,隻是凸出的部分太多,還是讓人有點擔心。」


    「沒錯。咦,這個杯子的痕跡……」


    佳菜子坐在藤椅上,把右臂伸直,指尖才勉強碰到那個痕跡,換成左臂也一樣。


    「記得絹枝女士的身高和我差不多,杯子放這麽遠,她得起身離開座位,往前傾才拿得到杯子。」


    「確實如此。」


    浩二郎再次撫摸桌巾。桌麵中央傳來不一樣的觸感,他頓時停下手。


    「怎麽了?」


    佳菜子察覺浩二郎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有一塊地方摸起來空空的。」


    浩二郎把整條桌巾掀開。


    隻見桌麵有一小塊肉眼難以分辨的凹痕。浩二郎湊近凹痕,仔細觀察。


    凹痕非常細微。確認完後,他再把桌巾鋪回去。


    「像我剛才那樣掀桌巾再重鋪,等於轉了一百八十度,所以杯子的痕跡才跑到窗邊。問題在於,是什麽時候被翻動的?」


    不久,壽子送茶碗進來。浩二郎詢問她桌巾的事。


    「這個房間都是絹枝阿姨親自打掃,我從沒移動過這條桌巾。」


    「那您知道桌上有凹痕嗎?」


    浩二郎指出凹痕的位置。


    「事故發生後,我不曾進來,也不知道桌上有凹痕。」


    「那麽,杯子的痕跡呢?」


    「靠近桌緣有兩個痕跡,絹枝阿姨常自嘲說,看起來像杯墊一樣。」


    「在她過年寫詩的時候就出現了嗎?」


    「對,我端抹茶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她總是把茶杯放在同一個位置。」


    「這是新大樓吧?」


    「是的。」


    「裝潢都可以自由設計嗎?」


    「這是最大的賣點。本來這裏是西式房間,靠窗邊的一坪半保留原貌,其餘空間改為和室,裝設門框,冬天就把紙門關上。為了配合這片難得的湖色風光,絹枝阿姨希望上方可以做一排像傳統旅館那樣的格窗。」


    「凸窗呢?」


    「維持不變。」


    「這個凸窗做得十分堅固。久保見女士,方便再借用一點時間嗎?我找一個幫手過來。」


    「需要多久的時間?」


    壽子看看手表,表示得在六點半以前回到公司,希望五點能離開。


    「這樣啊,不到一小時可能不夠。從五點開始,大概一小時左右,可以麻煩令兄陪同嗎?」


    「哎呀,多虧浩二郎的福,派了一個好差事給我。還請由美騎機車送我過來,未免太周到了吧。」


    茶川臉紅氣喘地走進赤城家的客廳。向委托人壽子打過招呼後,他眼尾垂下,高興地對浩二郎說道。茶川是六十四歲的單身漢,對由美十分傾心。他對由美的愛慕,如中學生般純潔。他曾向浩二郎透露想和由美結婚,但真的碰見由美時,卻淨開一些玩笑,根本沒有好好把心意傳達給對方。


    「茶川先生,臨時找你來,真不好意思。」


    「別這麽說,應該是我要感謝你。」


    「客氣了,待會還要向你請教。由美呢?」


    「她和讚助商有飯局,要我代她向大家問好。對了,聽說她白天和平井少爺一起出勤。」


    「是啊,我請他去見一個人。」


    「聽說是做音樂的人?真有意思,明天應該就會有報告了吧?我很期待。」


    「這可不是在玩樂。」


    浩二郎露出苦笑,引導茶川走到後方絹枝的房間。


    這時,壽子開口:


    「那我先告辭,哥哥等一下就會上來。」


    接著,她開始整裝。


    「喔,對。那麽,我們等令兄上來再著手作業。」


    約五分鍾後,壽一穿著白衣出現,壽子才離開。


    打完招呼,壽一與大家一同進入絹枝的房間。


    「發現了什麽嗎?」


    一進到房內,壽一立刻詢問。


    「噢,還不確定,所以才請他來幫忙。」


    茶川打開像是醫師出診攜帶的提包,正在做調查的準備。壽一的視線移到他身上。


    「請不要由上往下看,很刺眼喔。」


    茶川靦腆地拍拍光溜溜的頭頂。


    「茶川先生曾是科學搜查方麵的專家。」


    在一旁擔任助手的佳菜子介紹茶川。


    「佳菜,謝謝你。但正確來說,現在依然是專家。就算府警的鑒識人員,加上科搜研注4所有的人來跟我比拚,我也不會輸。」茶川笑道。


    「咦,鑒識……也就是說,這個房間裏發生過什麽事嗎?壽子隻告訴我,好像發現什麽東西。」


    壽一雙手插腰,神情有些不安。


    「請讓我從頭說明。令尊的證詞與事實有出入。」


    浩二郎解釋,絹枝從下顎到後頸的傷痕,不可能是身上穿的圍裙造成,以及那條圍裙下落不明,顯示壽士有所隱瞞。


    「嗯,為什麽爸爸不說出真相?我才剛去看過他。目前他的血壓滿穩定的,但隻要提起絹枝阿姨,他就會說哪裏不舒服。看來,他真的有所隱瞞。」


    「可是他又表示,想瞭解絹枝女士的過去。」


    「對啊,真搞不懂爸爸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


    「對年長者來說,心口不一是常見的狀況。如果我的推測沒錯,其實令尊也很不知所措。問題在於,他為何這麽做?」


    「聽起來,實相先生掌握了一些證據。」


    「當然不會無憑無據,隻是得請您耐心等結果出爐。」


    浩二郎的目光轉向凸窗的桌麵。


    茶川拿混合發光胺與氧化劑的液體,噴灑整條桌巾後,出聲吩咐:


    「佳菜,幫忙拉窗簾好嗎?浩二郎,幫忙關掉電燈。」


    接著,他手持紫外線led日光燈,擺好預備姿勢。


    待佳菜子拉好窗簾,浩二郎便關掉房間入口的電燈。


    一片漆黑中,隻見茶川手上的日光燈浮現藍白色螢光。他把日光燈移向凸窗桌麵。


    「出現了,魯米諾反應。佳菜,幫忙錄影。浩二郎和赤城醫師一起來確認一下。有沒有看到發出白光的部分?」


    「這是……?」壽一問道。


    「應該是血跡,但不確定是不是人血。」


    浩二郎打開電燈。變亮的瞬間,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壽一的白衣。


    「這個地方怎會有血跡?」


    「雖然十分細微,但桌麵有一處凹陷,殘留著血跡。」


    「意思是,絹枝阿姨在這裏流血?」


    「假使這是絹枝女士留下的,她很可能不是在客廳跌倒。」


    「不過,也許是更久以前沾上的,不是嗎?」


    「沒錯。隻是,從久保見女士的描述判斷,這條桌巾被人掀起來擦拭的時間,應該是在今年元旦以後。擦拭的人把這條桌巾轉了半圈。」


    「會不會是從元旦到跌倒之間的三天,絹枝阿姨不小心受傷,於是拿來擦拭?」


    壽一在桌上做出擦拭的動作。


    「絹枝女士非常喜歡這個圓形容器的痕跡,而且桌巾隻轉一半也沒有意義。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需要把整條桌巾掀起來。」


    如果覺得很髒直接拿去洗,桌巾不會留下塵埃。浩二郎想起剛才撫摸桌巾時,指尖沾染的灰塵。


    「茶川先生,桌巾的背麵看得出什麽端倪嗎?」


    「我正把攜帶式數位顯微鏡接上筆記型電腦。看來,材質應該是聚酯纖維。正麵有聚氯乙烯塗層,但背麵沒塗,損傷看得十分清楚。整條桌巾都有摩擦的痕跡,換句話說,是在承受壓力的狀況下被拖拉。」


    茶川操作著約智慧型手機大小的攝影機,一邊看電腦螢幕。


    「拉扯這條桌巾的力道應該相當大吧。」


    「是啊,上麵施加的壓力非常大,連聚脂纖維的結構都被破壞了。」


    「茶川先生,上門框的部分也麻煩你。」


    「沒問題,交給我。」


    茶川隨即從提包取出可鑽進水管窺看的蛇管攝影機。這是一種前端能自由轉動的內視鏡。


    「上門框?實相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聽到這句話,壽一不禁倒抽一口氣。


    「難道說,絹枝阿姨在這裏……」


    壽一驚恐地低喃。


    「什麽!」


    佳菜子的驚呼傳入浩二郎耳中,他隨即解釋:


    「沒錯,赤城醫師。我曾是京都府警的刑警,看過幾次自殺未遂者留下的繩痕。雖然我並未直接目睹絹枝女士的傷痕,但一聽到是從下顎到脖子的擦傷,心裏就有不好的預感。一開始,看到上門框的下方是榻榻米和下門框,木地板空間鋪有地毯,沒有會造成腰部骨折的硬物,以為是我多心了。然而,看到這張凸窗桌後,我恍然大悟。光靠薄薄的桌巾,沒辦法吸收衝力。」


    浩二郎輕輕搖頭,望向上門框與桌巾。


    「浩二郎,格窗上確認有繩索摩擦的痕跡。」


    茶川大喊,將映出蛇管攝影機畫麵的筆電螢幕,轉向浩二郎他們。


    木格窗呈格子狀,最下方——也就是上門框的部分,清楚留下約五公分的磨擦痕跡。


    「怎麽會這樣……」


    壽一扶著額頭。


    「上麵附著纖維,我來采樣。」


    茶川一手拿著小鑷子,另一手拿著塑膠袋,把藤椅當踏台,站上去查看木格窗。


    他熟練地把塑膠袋放進提包,接著問壽一:


    「被害人……啊,不對、不對,不好意思,做這種工作總讓我想到以前。那個……方便告訴我絹枝女士的身高和體重嗎?」


    「身高一百五十二公分,體重應該是四十九公斤。」


    「受傷的部位呢?」


    「左側頭部、左側骨盤,還有下顎到脖子的擦傷。」


    「謝謝。」


    茶川把卷尺遞給佳菜子,要她測量上門框到下門框之間的高度,及上門框到凸窗桌的距離。接著,他把數據輸入放在榻榻米上的筆電。


    「我模擬分析一下,請稍等。」


    房內隻剩下茶川敲鍵盤的聲響。


    不一會,茶川開口報告:


    「站上藤椅,把繩子穿過上門框,再掛上脖子、踢掉椅子,但右腳出力過大,失去平衡,逆時鍾旋轉一圈。接著,繩子鬆脫,身體往後方墜落,左側頭部撞到凸窗,左邊臀部撞擊牆壁和地板之間的位置。此時,後背一部分壓到桌巾,導致桌巾滑落。現場狀況與身體的傷痕沒有矛盾,幾乎可確定這裏就是受傷發生的現場。浩二郎,沒錯吧?」


    「這樣啊。茶川先生,謝謝你。」


    「可是,為什麽……她應該過得很幸福。」


    壽一懊悔地環顧房間。


    「絹枝女士沒有戶籍,我們已告知久保見女士。」


    浩二郎留意語調是否保持冷靜。


    「沒有戶籍……」


    「是的,這就是她沒去辦結婚登記的理由。」


    浩二郎將佳菜子等人取得的情報,告訴壽一。


    「這樣啊,沒有戶籍要怎麽生活……所以,她連銀行帳戶也沒有?學校……連上學也不行嗎?」


    「恐怕是的。」


    「不,不可能有這種事。她會讀報紙,而且從頭讀到尾,也很會算數。最重要的是,她擁有高明的經營手腕,看『鳥大將』就知道了吧?」


    「這些技能想必不是在學校學的。不是跟某個人學習,就是自學。」


    不用去學校,也可從報紙上學到文字用法與常識。雖然要付出非比尋常的努力,但靠這樣的方法學習成為一流的人不少。學曆與頭腦好壞,完全是兩回事。


    「我不相信。」


    「從她身上的舊傷,可推測她沒有去醫療機關接受治療。畢竟她沒有健保卡。」


    「噢,原來如此。難怪她有辦法忍受自己的手骨變成這樣的狀態。」


    壽一點頭同意。


    「換個角度來說,正因她一直忍耐,才能度過這麽多困難。」


    「她幫助我們家的店成長到現今的規模。這麽拚命工作,好不容易捱到能安心享清福的時候,卻做出這樣的舉動……」


    「您想得到她企圖自殺的理由嗎?」


    浩二郎請所有人坐在榻榻米上。


    「完全想不通。絹枝阿姨並未罹患重病,肺部有輕度發炎,但還不到會讓人尋死的程度。父親的身體也一樣,沒嚴重到瀕臨病危。假如絹枝阿姨沒發生意外,不,現在不能說意外了……那麽,他想必仍十分硬朗。」


    「她的手痛呢?」


    可能是長期的疼痛使絹枝精疲力盡,於是選擇一死了之。


    「多痛隻有本人才知道。但如果是這個原因,爸爸應該早就察覺,他很掛心絹枝阿姨的狀況。剛才你們說,沒有找到那條圍裙,對吧?」


    「是的,沒有找到。」


    「為什麽爸爸說她穿著圍裙?」


    「從圍裙失蹤這一點,可推測令尊發現絹枝女士昏倒在此,脖子上又纏著圍裙,認為她把圍裙當繩子使用。」


    壽士急忙把圍裙從絹枝脖子上解下,並從現場狀況判斷絹枝是上吊自殺。這時,首要之務就是搶救絹枝的性命。


    「他衝去客廳按鈴通報,但下一瞬間,『自殺未遂』這四個字掠過腦海,讓他湧起隱瞞的衝動。於是,他回到房間,把絹枝女士移至客廳。」


    「那他為何要告訴急救人員圍裙的事?」


    「脖子的擦傷太明顯,得編一個理由。正因事先想好說詞,才能毫不含糊地流暢敘述。至於為什麽要銷毀圍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圍裙當成繩子使用時血液附著的位置,無法合理說明跌倒的狀況吧。」


    「剛確認她的舊傷並非父親施暴所致,卻又出現自殺疑雲。」


    怎會這樣﹖壽一發出呻吟。


    「赤城醫師,沒有得到令尊的允許就進入這個房間,就我們回憶偵探的工作算是特例。但這麽做,是因我知道令尊的證詞是假的,還想湮滅證據。另一個原因是,我們必須確認這是自殺未遂,還是殺人未遂。」


    「殺人未遂!你是指,爸爸可能涉案?」


    壽一的話聲變得激動。


    「剛才的查證就是為了厘清這一點。絹枝女士沒有戶籍、令尊說謊,背後都有理由。照理,我們隻要直接向本人確認即可,很不幸地,目前兩人的狀況都不允許,因此有必要進行調查。抱歉,請暫時容忍我們這麽做。恕我直言,關於絹枝女士自殺未遂一事,無論是基於父子關係或醫師的身分,都請先當成不知道。」


    浩二郎的語氣強硬。


    「你是指,我不能問爸爸任何事?」


    「你們交談的時候,我必須在場。」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久前,聽醫師說明令尊的情況得知,令尊在精神上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如果沒辦法從真相中提出足以讓他獲得救贖的材料,繼續追問隻會將他逼入絕境。」


    「爸爸的心情肯定一點也不輕鬆。想想看,自己的伴侶居然試圖自殺。」


    壽一皺眉說,光是知道妻子企圖自殺,就足夠讓人精神錯亂了。


    「這我瞭解,但直到令尊願意主動說出隱瞞絹枝女士自殺的理由為止,希望你暫且不要提到這件事,否則會造成很大的負擔。」


    「實相先生,你希望減輕我爸的負擔嗎?」


    「不管絹枝女士過去有怎樣的人生,最重要的是她還活著,及她一路努力活下來的事實。然而,她卻企圖自殺。想找出她自殺的理由,必須挖掘出她過往的人生。」


    「不交給你們,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壽一伸出右手。


    「我們會盡力。」


    浩二郎和壽一握手,問道:


    「我們在久保見女士的陪同下,發現一個保險箱,希望獲得絹枝女士本人的允許,查看內容物。」


    「我知道了,希望她會有回應。」


    壽一嚴峻的表情慢慢消退。


    「拜托了。」


    浩二郎再次緊握壽一的手——


    注4:科學搜查研究所的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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