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琪卡在五天之後才出現。雖然沒有太大的關係,不過學校已經進入段考期間。我聽著母親一如往常的聲音在背後說「小心不要被發現」,今晚也前往公車站。我打開候車亭的門時,並沒有看到琪卡。我失望地重重坐在長椅上,立刻就看到視野角落閃了一下。我望過去,看到期待許久的光芒。


    「香彌,我們又見麵了。」


    幸虧琪卡先發出平穩的聲音。如果是我先開口,或許會因為累積到現在的期待,發出破碎的聲音。


    琪卡對於我的在場似乎沒有特別的感想,在長椅坐下。她照例坐在我右手邊的老位子。


    「琪卡,你現在坐在什麽上麵?」


    我為了隱藏自己的慌張及過度的喜悅,不小心問了無關緊要的問題,不過我的確很在意這個問題。我此刻坐在木製長椅上,不知道琪卡的情況如何。


    「我坐在╳╳上麵。」


    「抱歉,馬上就要問你了。」


    「呃,很長的椅子?」


    「我知道了。那就跟我一樣。」


    也許琪卡所在的避難所和這間候車亭的形狀很相似,因此以某種形式影響到兩人所見的世界重疊在一起。


    「你這麽久沒來,是因為沒有戰爭嗎?」


    這回我總算問出事先準備的問題。如果琪卡說沒錯,那麽我可以預見自己會在心中某個角落期待戰爭,不過我還是必須知道琪卡出現在這裏的規則。


    「不是。」


    我鬆了一口氣。這一來我就不需要期待琪卡周遭發生不幸。我不用自覺到了解規則之後感到迷惘的自己無趣的個性。


    「住在遠方的家人過世了,因為事發突然,我就過去幫忙處理雜務。在那裏的時候,我跟大家一起去大型避難所。」


    「過世是因為戰爭嗎?」


    「不是,是因為生病。她是我的╳╳,不過我們沒有聊過多少話。」


    「你剛剛說你們的關係是什麽?」


    「她是我爺爺的妹妹。我的家人當中,從事參與戰爭的職業的人隻有我哥哥,所以有可能因為戰爭而死的,也隻有我哥哥。」


    麵對冷靜分析並說明「因戰爭而死的可能性」的琪卡,吐槽說「你怎麽說得這麽輕鬆」很簡單,不過未免太不尊重對方的心情了。不論是在同一個世界,或是不同的世界,人與人之間幾乎不可能真正產生共鳴。


    「對了,我們上次道別的時候,我也說過,下次見麵想要聽你談談自己。」


    「嗯。」


    這個附和雖然有些隨便,不過我也有同樣的打算。我並不是想要聊自己的事,而是想要答覆琪卡想要知道的任何問題,相對地也希望詢問有關她的事。這是平等交易。如果不是為了這樣的理由,我才沒有表現自己的癖好。


    「首先───」


    她想要問家庭組成分子,或是過去的經曆?這些都是了解彼此是什麽人物的資訊。


    「香彌,你喜歡什麽東西?」


    我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回答,這時卻說不出話來。


    喜歡什麽東西?這個問題太過抽象,更何況我也無法理解一開始就問對方的喜好有什麽用處。


    「喜歡的東西……是指喜歡的食物嗎?」


    我試圖主動將問題變得更具體。


    「香彌,你最喜歡的是吃東西嗎?」


    不討厭,不過我並不是在主張───比方說興趣是吃美食,或者一天當中最期待的就是吃飯之類的,因此我搖搖頭。


    「不是這樣的。如果是問興趣,勉強要說的話,我每天都會跑步。」


    「跑步的時間,就是你在一天當中最重要的時間嗎?」


    「不是……」


    如果問是不是最重要,其實也不算是。我隻是以為琪卡在問興趣,因此就回答除了食衣住行以外每天主動做的事情。


    既然否定了琪卡的提問,我就應該要提出真正在一天當中最重要的時間,可是我卻想不出來。不論是什麽樣的時間,捫心自問是不是最重要,其實都不是那麽重要。事實上,我也不認為在自己這麽無聊的每一天當中,會有最重要的時間存在。


    從某方麵來看,其實來到這裏就是我最重要的時間,可是我沒有說出來。我不想要被當成覺得跟別人說話很重要的無趣的人。


    「我一時想不到。琪卡,你在一天當中,會很明顯地有最重要的時間嗎?」


    如果她說是此刻在這裏的時間,彼此的目的就一致了───如果說我內心絲毫沒有這樣的期待,那就是謊言;但是另一方麵,我也不希望琪卡會說出這種無趣的答案。


    「我───」


    我原本預期會不會又是我聽不見的單字,不過卻猜錯了。


    「也許是睡覺之前,在自己的房間獨處的時間吧。」


    我心想,這個回答還真像個普通的女孩子。真遺憾───我內心閃過這個太過自私的感想,立刻驅逐這個念頭。我還沒有聽她詳細說明。


    「我可以問你為什麽最珍惜那段時間嗎?」


    「嗯,因為它完全屬於我。」


    這個回答就好像出現在故事裏的世界統治者。


    「我喜歡在我的房間和腦袋裏的東西。房間裏有重要的╳╳、書本和音樂,還有過去寫的日記;腦袋裏有不會被任何人看到的想法和感情。沒有人會擅自進入我房間,或是窺探我的腦袋。表情也不會透露任何秘密。我喜歡可以隻為自己存在的那段時間。我真正的世界就在那裏。」


    琪卡體貼地問我,說了這麽多有沒有聽不清楚的單字,因此我便問她,房間裏除了書本、音樂和日記還有什麽。


    「就是用氣味來感受故事的東西,要怎麽稱呼呢?」


    「類似香水嗎?」


    「不是,跟香水不一樣,是透過氣味聯想到風景和人物。組合好幾種氣味,可以讓人感受到故事。在你們的世界裏沒有這種東西嗎?」


    應該沒有。即使有,我也沒有聽過。我盡可能想像那是什麽樣的東西,雖然不知道正不正確,不過還是姑且記下來。


    話說回來,換個角度來想,琪卡的答案未免太過專注在自己的內心世界,感覺有些封閉。


    不過我立刻想到:


    「你是因為自己居住的地方處於戰爭中,很少出門,所以喜歡自己的房間嗎?」


    我猜想,也許是因為她活在特殊環境形成的文化當中。


    然而我的推測錯了。


    琪卡發出「唔~」的聲音,似乎在尋找適當的說法,接著她說:


    「呃,應該跟戰爭關係不大。我喜歡房間的理由,是因為那裏沒有任何東西是我被迫要喜歡的,而且我也可以一直保持那樣。或許其中也有像洗腦般一直聽的音樂、╳╳、剛剛說的像氣味的東西,不過即使相逢的理由有很多種,喜歡上的契機卻從來不是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所以才很重要。」


    我大概能理解她想要說什麽,不過我們對於房間的價值觀卻大相徑庭。對我來說,自己的房間隻是個箱子,可以躲雨、睡覺,而且好歹不會讓其他人看到自己。不過當我處在屬於自己的那個空間裏,就等於是被無趣的自己監視,讓我感到窒息。


    「香彌,你想不出最重要的東西,是因為擁有一切,還是什麽都沒有?」


    這段話照例因為看不見對方嘴巴而察覺不到開口的瞬間,隻聽見聲音突然傳來,讓我的腦袋有些迷惑。這回我即使在腦中咀嚼聲音的意義,仍舊無法理解問話的用意。不過如果可以無視問話用意來回答,那麽答案早已決定了:


    「應該是什麽都沒有。你為什麽這樣問?」


    「我猜想,你想不出重要的時間,或許是因為你的時間被某樣東西完全占據,要不是很充實,就是很空虛。原來你屬於什麽都沒有那一種。我可以問你『什麽都沒有』的意思嗎?」


    我想到琪卡有可能是誤會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同情,便加以說明:


    「我不是指沒有家人或是沒有家的意思,也不是沒有朋友或情人很悲哀的意思。隻不過在我的生活當中,沒有特別重要的東西。」


    我也不打算胡亂去尋找。


    「你這個人不會假裝吧?」


    我聽不懂琪卡這句話的意思。


    「你說『不會假裝』是什麽意思?」


    「嗯,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問你,你怎麽感受到自己的生活當中沒什麽特別的?」


    我隻能老實回答:


    「我打心底覺得很無趣。不過,我沒辦法用───比方說你提到的書本或音樂來填補,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真的不會假裝。」


    發光的眼睛彷佛忘了眨眼,凝視著我。我的腦袋開始慢慢理解琪卡所說的「不會假裝」是什麽意思。


    「基本上,我們───我是指人類───雖然不知道跟你那個世界的人類是不是完全一樣,不過至少在我的世界,人們大概都會一邊假裝一邊生活。其中最大的假裝,就是假裝接受,以及假裝喜歡。」


    「……哦,我懂。」


    在產生同感的同時感到佩服,那就是自以為是了。我雖然明白這一點,卻感到驚訝:琪卡竟然將我平常想的事情化作語言,放在腦中。


    「為了生活,『假裝』是必要的行為,不是好或壞的問題,不過我很驚訝你並沒有這麽做。在你的世界,大家都是這樣嗎?」


    「不是,大家都假裝著生活。我也不是沒有假裝。」


    我過去也曾經好幾次假裝。雖然沒有發覺到是假裝,但現在回想起來,應該就是假裝吧。正因為是假裝,最後才會覺得「原來隻有這樣」。仔細想想,借用琪卡的話,我或許就是為了遇見畢生都不用假裝、也能感覺到特別的某樣東西而活著。


    「或許假裝的時間比其他人短,不過我也在假裝。隻是感覺上不是為了生活而做的。」


    如果能夠為了生活做這種事,就不會被隻想找理由欺淩他人的最低等的人類盯上了。這是我小學時的遭遇。


    「我覺得我是為了找到可以不用假裝的東西而假裝。」


    我自己說出口都覺得複雜。


    「琪卡,你的意思是,你會覺得自己對於書本或音樂的喜好帶有假裝的意味嗎?」


    「沒有,我是真的很喜歡。不過在房間以外,我也會假裝喜歡各種東西。正是因為房間裏隻擺了不需要假裝的東西,所以我才喜歡房間。」


    原來如此。我比剛剛更了解她說喜歡房間的意思了。不過喜歡房間裏的東西這樣的心情,應該也隻是琪卡在假裝,隻是她沒有發覺而已。人生的空白不可能藉由他人的創作品來填補。


    「對了。」


    隻有眼睛和指甲的對象使用「對了」這種詞,仍舊讓我感到很奇妙。人的感情和心情,或許比想像中更受到視覺的支配。


    「嗯。」


    「我知道家人和朋友,不過什麽是情人?」


    「咦?你不知道嗎?該怎麽說呢……就是談戀愛的兩人吧。」


    「我也不知道戀愛是什麽。」


    從過去交談的印象,琪卡應該不至於沒有這方麵的知識才對。這麽說,也許我應該使用別的方式說明。


    戀愛要怎麽轉換成其他的日文?


    「怎麽說呢……呃,真的該怎麽說呢?就是兩個人彼此喜歡並且交往。」


    「跟朋友不一樣嗎?」


    「不一樣。雖然我也不知道界線在哪裏,不過就詞意來說是不一樣的。」


    我腦中浮現結婚、家人之類的詞,不過並不必然會連結在一起。我想到「對異性的感情」這樣的說明方式,不過應該也有不是異性的情況。


    「跟朋友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大多數情況是異性之間的關係,而且戀愛是帶有性欲的。」


    「朋友之間應該也有性欲存在或不存在的情況。」


    「的確……這個嘛,這樣啊。」


    到底該怎麽說明才好?用日語說明日語,就好像在呈現自己平常如何理解這個概念,彷佛在被測試自己這個人的程度,讓我不禁擺出防禦架勢。


    琪卡似乎知道朋友這個概念,也提出了喜歡、性欲等關鍵詞,所以如果她腦中存在著和戀愛相似的概念,隻是用的詞不一樣,那麽她應該已經可以猜到才對。她應該能夠再度說出我聽不到的單字。


    難不成,在琪卡的詞匯當中,沒有戀愛這樣的概念?


    「琪卡,你知道結婚嗎?」


    「這個我知道。這是組成家庭的手段之一。」


    「通往結婚的過程,在我們的世界通常是戀愛。」


    「哦,那就跟我們不一樣了。我們是朋友之間彼此不討厭對方、而且剛好彼此都方便,就會結婚。」


    「方便是指什麽?」


    「譬如說工作,或是住處的距離。你們除了這些之外,還要加上戀愛這個理由嗎?那是什麽東西?你說的過程中要做什麽?」


    「做什麽?」


    「會做些不會和朋友做的事情嗎?」


    我想起過去為了得到經驗而決定談戀愛、後來又立刻發覺到自己隻是在假裝的時期。同時我腦中也閃過一個名字,不過現在先別管它。


    我以前也有可以稱為朋友的對象,所以知道「不會和朋友做的事情」是什麽。我想到幾個,便在自己的常識範圍內,選擇可以在女生麵前提起的話題。


    「譬如彼此實際接觸之類的。」


    「我上次碰到你的手,該不會在你們的世界,屬於不應該在這種關係之下做的行為?真抱歉。」


    或許是琪卡在道歉時的習慣,眨眼的動作比平常拉得更久,光芒緩緩地明滅。我發現讓她誤會了,連忙否定:


    「不是這樣的,朋友之間應該也會握手。我不是指那個,而是指親吻之類的。」


    「什麽是親吻?」


    光是說出「親吻」這個單字,我都覺得不好意思,沒想到還得說明這個行為。


    「是指生孩子嗎?」


    原來她也知道這回事。話說回來,在琪卡的世界,留下子孫的方式也一樣嗎?如果她說小孩子是從地麵長出來的,我該如何反應?


    「不是,是要彼此接觸,用嘴唇。」


    我為什麽要用倒裝句來說?


    「用嘴唇?」


    「沒錯,用彼此的嘴唇。」


    「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嗎?是類似做記號嗎?」


    「不是,並不是要留下印記之類的。」


    說真的,到底有什麽意義?我不懂生物學上的意義,至於心理方麵的意義,連戀愛意義都不懂的我當然無法說明。


    「在這個世界的其他國家,似乎也有用在打招呼的時候,不過在我的國家,應該是用來表達愛情吧。琪卡,你們不會做這種事嗎?」


    「不會。即使是對家人或朋友表達愛情,也不會這麽做。」


    原來如此,她也知道愛的概念。她曾說朋友之間也有性欲存在,或許隻是朋友的範圍認知比我們更寬廣。搞不好我們隻是刻意用言語把人與人的關係分得太細,徒增麻煩。


    「香彌,你有相當於情人的對象嗎?」


    正當我在思考時,突然聽見琪卡的聲音。不過我之所以回了一聲「咦」,不是因為腦袋無法認知,而是因為感到慌張。我對於自己感到慌張的事實也感到慌張。我的心思被過去的記憶與前幾天田中所說的話拉走。


    「沒、沒有。」


    我回答得很不乾脆,不過至少在可以從眼睛和指甲辨識的範圍內,琪卡並沒有顯露出懷疑的樣子。


    她隻是接連提出問題,因此我便告訴她:情人通常是一對一的關係,同時有多個情人被認為是不好的行為,通常都會從朋友變成情人,而且也不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我以前也有過情人,隻是分手了。」


    我之所以主動提出來,是因為不想在被問到的時候感到心慌。


    「不是情人之後,就會變成朋友嗎?」


    「有時候會,有時候不會,都有可能吧。」


    至少我沒有變成朋友。


    我雖然覺得繼續聊我的戀愛經驗也沒有意義,但是琪卡卻似乎對她所不知道的戀愛這個概念很有興趣。


    「這麽曖昧不明的關係,卻隻能一對一,感覺好奇怪。」


    「我也不知道,也許大家都希望自己是特別的。」


    那些家夥會激動地指控外遇,彷佛覺得自己是多麽特別的人物一般。


    「身為一個人的情人,就表示很特別嗎?」


    「大概很多人都這麽想。不隻是情人,就算是朋友之類的人際關係也一樣。」


    「原來如此。我不知道我跟香彌能不能稱為朋友,不過我在這裏的時候,眼中隻看著你。」


    她帶著開玩笑的口吻,或許是想要讓我高興。我接受她的好意,不過很遺憾地,我並不會因為被某人說是特別的,就覺得自己很特別。


    「謝謝。」


    我自己最近不論是睡覺或醒著,都想著琪卡的事,不過即使對方沒有戀愛的概念,我也很難啟齒。


    今天在警鈴響起之前,我們有比平常更久的時間。我試著詢問琪卡一天的生活模式。這是我一直在意的問題。我聽著她偶爾摻雜聽不懂的單字說明,想像她的一天:


    早上起來,在用餐前先去在這個世界稱為市場的地方買東西,回來之後和家人一起吃即使她說明了我也不太懂的東西,做家事,如果是「守方的日子」,就會在事前得到聯絡的時間前往避難所。戰爭開始時間有可能是午餐前或午餐後。跟我見麵的這個場所,據說是琪卡離家最近的個人避難所。這天的戰爭結束之後,如果屋子周邊被弄亂就要整理收拾,不過幸運的是琪卡的家距離重要地區很遠,所以很少會受害。戰爭結束之後、以及沒有戰爭的日子,她就會出門去幫忙負責管理書本的父親工作,回家之後就吃晚餐、睡覺。她也曾經去上過在這個世界稱為學校的地方,不過十六歲就畢業了。


    琪卡對這樣的日常有什麽想法?


    「我覺得無所謂。」


    「無所謂?什麽意思?」


    我無從判斷「無趣」和「無所謂」是不是同樣的意思。


    「我隻是為了要持續思考、感受才過生活。為了在腦中思考隻屬於自己的想法、從書本和音樂感受到各種情感,必須要有身體和生命才行。這就是我生活的理由。身體是讓我可以繼續保有心靈的容器。每一天都隻是為了讓身體活下去而過的,所以無所謂。」


    這樣的說法和覺得日常很無趣不一樣。她既沒有虛構日常的重要性,也沒有感到悲觀,而是一開始就覺得無所謂。聽起來是這樣。


    「你是指,活著這件事本身沒有意義嗎?」


    「如果死後也能思考或感受,那麽也許活著就沒有太大的意義吧。不過死了之後或許就不能打開書本,甚至連存在都有可能消失。既然不知道會怎麽樣,目前就隻能活著。而且死後大概也沒有自己的房間。所以我討厭有一天也許會奪走我的思考和感受的戰爭或疾病。」


    聽到前所未聞的人生觀,我不禁感到有些佩服。之所以不是打心底感到佩服,或許是因為我懷疑這種想法在琪卡居住的地方或許很普遍。也因此,她有可能隻是在陳述一般常識而已。


    「香彌,在你的世界,像我這種想法的人很奇怪嗎?」


    「我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想法,不過我可以了解你的意思,所以不覺得奇怪。」


    我討厭以怪人自居的家夥。


    「太好了。我很久以前曾經對╳╳說過這樣的想法,結果被罵了。在我的世界,活著這件事本身就被當作是最重要的。能夠對了解我的意思的人說出來,雖然不會因此改變我的世界,不過還是很高興。」


    琪卡眼睛的光芒變細。


    「香彌,你有沒有什麽話是平常不會對其他人說的?如果你不介意,就告訴我吧。」


    讓別人看見自己的內心,不會有任何好處。我明知這一點,對於琪卡的提議卻感到猶豫。我並不想要說出想法並得到共鳴,也不想要被稱讚很有趣。我之所以會有些猶豫,考慮要不要讓她看到平常絕對不想被看到的部分、該不該告訴她自己心中的想法,是因為這裏是公車站的候車亭。


    「我一時想不起來。」


    「這樣啊,那我就幫不上忙了。不過你跟我都應該記住,自己有可以傾訴內心話的對象。」


    我並沒有表示讚成。我不想說謊。


    我不能讓她說「幫不上忙」。我會給她某樣東西,也必須從她那裏收下某樣東西。


    但是我發覺到,當她斷言幫不上忙的時候,自己鬆了一口氣。為什麽?或許是不用負起責任讓我感到輕鬆吧。


    「那就來談談在你的生活當中最近發生的事。不論是多瑣碎的事都可以。」


    「好吧,不過真的沒什麽,頂多隻能聊聊天氣。比方說前幾天附近的樹被雷劈中了。」


    「真的啊?在距離我家可以走過去的地方,也有一棵樹被雷打中。那是我很小的時候就有的樹,所以我就去╳╳了。」


    「你說去做什麽?」


    「呃,就是分解之後,領取碎片拿到家裏的╳╳焚燒。家附近的樹因為戰爭著火的時候,也會做同樣的事。這是從以前就留下來的莫名其妙的規定。」


    我心想她大概不希望被打斷太多次,因此沒有問家裏的什麽東西。反正一定是類似暖爐的東西吧。我心想,到處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傳統習俗。


    「打雷的時候好像沒有下雨,不過明天大概會下雨。」


    「我們這邊好像是晴天。」


    「啊,對了。對不起,我無意中就覺得兩人好像待在同樣的地方。」


    琪卡發出節製的笑聲。我不想要打破這樣的笑聲形成的祥和氣氛,但還是很在意這個問題:


    「雨天也會打仗嗎?」


    「雨天我們沒有閑功夫去躲到避難所,所以往往會取消。」


    如果這麽體恤國民,一開始就不應該發動戰爭。我可以理解琪卡憤怒的心情。在我的世界,各家媒體也每天在談論麵對戰爭該如何做好心理準備,實在是太愚蠢了。不要發動戰爭不就好了。


    我不知道距離警鈴響起還有多久的時間。即使問琪卡,她也隻說不一定。既然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我就必須從琪卡那裏吸收有益的資訊。不過我很難判斷什麽是有益的。


    最後幾分鍾,我詢問琪卡先前提到的興趣───用氣味感受故事的遊戲。如果是這個世界沒有的東西,或許可以派上某種用場,我自己也可能會迷上那種遊戲;不過聽她用言語說明藉由個人感官來感受的娛樂,也很難光憑想像去理解。


    「我下次帶來吧?」


    「規定方麵沒問題嗎?」


    「應該沒關係。又不是氣味很強烈的東、西……」


    說到一半,琪卡的指甲舉到臉的旁邊。警鈴響了。


    「下次見。」


    琪卡隻留下簡短的幾個字,就照例消失了。


    光憑這三個字,我們約定了重逢───明明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明明兩人有可能再也無法認知到彼此,隻能在各自的場所繼續生活───也因此,或許說「不小心約定了」比較正確。約定是麻煩的累贅。我不小心讓琪卡承擔約定,自己也不小心承擔了。


    不過即使擔心也無濟於事,因此現在隻能期待重逢,以及或許能夠體驗異世界文化的未來。


    我站起來,走到外麵才想起一件事。


    我開始覺得琪卡並不是幽靈或想像中的人物,而是活生生的生命。


    此刻我還無從判斷這樣是好還是壞。


    ※


    這個世界的戰爭也開始了。


    無視於晴天的預報,外麵正在下雨,不過這個世界的戰爭應該不會因此而取消。


    即使發生戰爭,國民的生活也沒有劇烈的變化。也因此,我沒有去思考戰爭,而是去思考突然下起這場雨的意義。


    平庸的我心想,下雨、打雷,還有爺爺的妹妹,或許都……


    我所在的地方和琪卡所在的地方之間,或許除了公車站以外,還有其他重疊的關聯性。


    雖然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麵,不過下次見到她的時候,我打算要確認各種問題。


    在下雨的日子,原則上我不會出門慢跑,而會在家裏進行肌肉訓練,但是我不想錯過和琪卡見麵的機會,因此即使隻有晚上,我也必須要去那個公車站確認才行。


    晴天的預報驟變為豪雨,再加上早上並沒有下雨,所以許多學生都慌慌張張地聯絡家人,或是決定在雨停之前守在學校不出去。我因為把折疊傘放在置物櫃裏,所以準備去拿那把傘迅速回家。那東西難得能夠發揮存在價值,應該也不枉生為一支雨傘吧。雨水能夠帶給雨傘存在價值,也能在琪卡的世界阻止戰爭。


    我想到和泉很討厭「雨女」、「晴男」類的詞。和泉想要否定的,或許還包括人類企圖預測天候這麽具有影響力的東西、企圖揣測天意的愚行───不過這種想法或許太高估她了。畢竟我們都是平庸的人。


    今天齋藤比我更早離開教室。我一如平常兩人之一會做的,追隨她的背影,安然無事地到達鞋櫃。


    我等齋藤換上鞋子、離開鞋櫃,自己也換了鞋子,就跟平常的流程一樣;不過當我把室內鞋放入鞋櫃、轉向出口的方向,眼前卻發生和平常不一樣的現象。


    齋藤不知為何停下腳步,呆站在出口前仰望天空。我還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麽事,她似乎就對自己停下腳步感到羞恥,打算直接踏入雨中。


    「喂!」


    因為是反射性地叫出來,所以聲音有些粗暴。看到眼前有人打算要淋成落湯雞,我不免會覺得置之不理幾乎等同於暴力。如果齋藤沒有停下腳步,那也就算了,我沒有義務要去追她。我隻期待她稍微猜到我在叫她並回頭,不過當她實際回頭,我卻感到滿意外的。


    「你可以用這個。我還有另一支傘。」


    我走過去遞出折疊傘。她似乎也為我的行動感到意外,睜大眼睛看著我的臉。


    接著再度讓我感到意外的,就是齋藤以頗為清晰的發音說「謝謝」,接過傘打開,走入雨中。我還以為她會跟我推辭一陣子,或者完全忽視我。齋藤確實地和我溝通,讓我感到意外。除此之外,我感受到這段溝通的底層存在著「因為怕麻煩才接受」的氣氛,也讓我有些在意。那是我自己在平常生活中的行動原理之一。


    話說回來,我說有另一支傘是騙人的。


    在這天之後,過了整整一個星期,天氣才放晴。學校已經進入春假,過了假期,我就要升二年級了。


    學年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不過對於遇見琪卡之後過了一個月這件事,我則深入思考。起初我以為在一兩次的機會之後,一切就會結束,不過最近我開始覺得,我們之所以能夠見好幾次麵,或許還是有某種意義。雖然不知道兩人的關係何時會結束,不過連結我們的某樣東西或許在等待必然會產生的「特別」……這個想法也很天馬行空。


    天氣放晴後過了兩天,琪卡出現了。


    「我把╳╳帶來了。呃,就是有氣味的那個。」


    她似乎無法找到適當的替代說明,從看不見的嘴巴位置傳來笑聲。從我們第一次見麵以來,琪卡給我的印象也稍微改變了。


    「哦,謝謝。」


    「這個其實應該要沾在布上之類的,不過你應該看不見,所以我就沾在指尖給你聞,好嗎?」


    「嗯,隻要你不介意。」


    那東西大概是放在琪卡旁邊。我觀察她拿起那東西的動作,想像那是類似小瓶子的東西,不過光從指甲的動作很難猜到形狀。我明明凝神注視,卻隻看出不久之後琪卡摩擦指尖的動作,這才理解到沾在手指上的動作不知何時結束了。


    我站起來,稍微往右移動並重新坐下,把自己的鼻子湊到接近琪卡手指的位置。當我接近她,就感覺到有人存在的氣息變得濃鬱。


    「我選了下雨的場景。你聞聞看。」


    發光的指甲排成一排伸向我。我小心避免被琪卡的手指戳到眼睛,把臉湊過去,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吸氣,就聞到了氣味。


    這是我不曾體驗過的氣味,讓我想到「難以形容」正是指這樣的情況。的確如琪卡說的,這不是很強烈的氣味,也不會令人感到不愉快,但是如果要問我好不好聞,我也無法回答。這個氣味既不是甜也不是酸,不是「雨」這個詞帶給我的想像。這到底是什麽味道?


    「怎麽樣?」


    琪卡問我,我便把臉從指甲移開。


    「我第一次聞到這種味道。」


    「你的雨天場景是什麽樣子?」


    「沒什麽。」


    琪卡把手縮回去。她的眼睛角度改變,或許是因為歪著頭。


    「我沒有聯想到任何東西。我沒有像你說的那樣,在腦中浮現景象。」


    「也許我應該多沾一點。」


    琪卡再度重複先前的動作,把指尖伸向我。我雖然多少可以想像到結果,不過還是有些希望自己猜錯,因此再度把臉湊向琪卡的手指。


    「嗯,雖然是很奇妙的氣味,不過怎麽說呢……就好像不知道哪裏在癢一樣,我無法掌握這是什麽樣的氣味。感覺自己的腦袋沒辦法處理。」


    「也許是你的世界沒辦法處理這個文化吧?」


    「也有這個可能。」


    我很遺憾自己無法感受到它。顯然我無法像琪卡那樣享受這個遊戲的樂趣,遑論會不會迷上它。不過能夠體驗到「無法感受」的感覺,也彌足珍貴。這件事似乎也提高了琪卡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可能性。


    「順便問你一下,你從這個氣味感受到什麽樣的場景?」


    琪卡無言地把自己的手指舉到眼睛下方的部位。實際上這是我首度知道她的鼻子在那裏。看來她的臉部外觀果然和人類相近。


    「在森林裏。」


    「嗯。」


    「一個女生走在茂密的森林裏時,下起了毛毛雨。因為雨勢很弱,所以幾乎所有雨滴都在到達女生之前就被枝葉接住。可是過了一陣子,從某處傳來很大的聲音。因為聲音的震動,使得積在樹葉和樹枝上的雨水同時落下來,淋濕那個女生。這就是我想像到的場景。」


    我試著去想像琪卡描述的場景。雖然能夠自己想像出這樣的場麵,不過和琪卡想像的葉子顏色、女孩表情,還有雨量應該都不一樣。我想到這或許就是這個遊戲的本質。基本上,創作品總是會有一定程度的留白,交由接受者自行想像;這種從氣味感受故事的娛樂,想必比小說等具有更高度的自由。或者也可能是在琪卡的世界,人們能夠以我們無法想像的方式掌握氣味並感受樂趣。


    「在你的世界,大家都會從這樣的氣味聯想到下雨嗎?」


    「大方向是一樣的,不過我會試圖感受故事的細節,在把想像化為文字的時候,我的內容也總是會比其他人的更長。所以說,我大概比一般人花更久的時間體會這項樂趣吧。」


    就我至今所掌握的琪卡個性,我可以理解這個說法。


    「這種氣味是怎麽做出來的?」


    「有專門製作氣味的人,稱為╳╳╳╳,由他們花時間製作故事。這是很特別的工作。」


    聽不見的部分大概是職業名稱,即使再聽一次大概也聽不出來,因此我便沒有追問。我忽然想到琪卡會不會也想從事這樣的工作,便開口詢問她。她大概把頭歪向一邊回答:


    「這個嘛……比方說,如果沒有人能夠做出最適合我房間的氣味,那麽我也許會想要自己做,不過要當成工作的話,就得考慮到接受者會怎麽想,所以我覺得自己不適合。我隻為自己思考、感受的事情生活。」


    「原來如此。」


    我喜歡琪卡這樣的想法───不,也許沒有到喜歡,不過我很感興趣。我發覺到琪卡和我的想法就某方麵來說是重疊的。


    不知為何,這時我想起一件事。


    「對了,琪卡,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說。」


    「嗯?什麽事?」


    「是關於天氣,還有親戚的事情。」


    我把在某個下雨天想到、並且一直在思索的事情告訴琪卡。


    簡單地說,就是除了這座候車亭之外,我和琪卡所在的場所會不會還有其他重疊的部分。這一點也擴及到周遭發生的現象。我開始認為,搞不好兩個不同的世界就像鏡子一樣。因為太過天馬行空,所以我剛想到的時候覺得很丟臉,不過還是值得把這個可能性告訴琪卡。


    就如我所預期的,琪卡完全沒有表現出鄙夷或不屑一顧的樣子───不過或許隻是我沒看見而已。


    「在我居住的地方,天空也烏雲密布,直到太陽下沉七次為止,所以或許有這個可能。另外像打雷那次也一樣。不過如果有多一點的證據就好了。最近你身邊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學校開始放假了。」


    「我這邊並沒有特別放什麽假。」


    我想到之前她曾經說過,她已經從學校畢業了。既然如此,就得找已經沒有上學的琪卡有可能遇到的情況,才能進行比較。在我宛若剪貼複製的日常生活中,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嗎?


    「你有沒有做平常不會做的事?」


    聽到這個問題,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跟琪卡完全無關的事件,讓我不禁對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這個嘛……應該沒有。」


    「這樣啊。唔~」


    琪卡閉上眼睛,雙手在大腿一帶前後移動。我原本以為這是她的習慣,不過她該不會是覺得冷吧?不論如何,對話陷入停滯。我想了一下,覺得與其浪費時間,不如多挖掘新的可能性,因此就試著對琪卡說出剛剛想到的事件。


    「你知道雨傘是什麽嗎?」


    「嗯,就是下雨天撐的那個。」


    「雖然是無關緊要的話題───」


    「你說的話絕對不會無關緊要。」


    我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這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次跟你見麵的隔天下了大雨。我看到平常不太講話的同學沒有帶傘,就跟她說話,還把傘借給她。」


    我內心想著:就是因為這樣。


    基本上,我周遭的世界不會背叛我無趣的預期。


    然而或許因為這裏是公車站的候車亭,或許因為對方是琪卡,我在黑暗中聽到跟我的預期完全不同的回應。


    「看吧,這不是無關緊要的話題。」


    這個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壓抑驚訝、裝出微笑。她的眼睛變得圓滾滾地看著我。


    「我那一天剛好也遇到在戰爭中戰鬥的人。平常我絕對不會跟那種人說話,不過因為下起了雨,我就把傘借給他。」


    「這───」


    就這樣說兩個世界產生共同點,未免言之過早。這種事仍舊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偶然,不過也不用立刻否定。


    「你為什麽平常不會跟他們說話?」


    我自己問了也覺得這個問題本質上是不需要的。我之所以在意這一點,是因為不希望她的行動理由是基於歧視。既然如此,不問的話就能保持和平,不過如果想要認同某人並與之交往,除了不放棄的機會之外,也必須要有放棄的機會。


    「我猜自己大概是害怕彼此沾染到對方意識的氣味。」


    「意識的氣味?」


    「嗯,氣味。譬如我隻為自己的想法而活的意識───類似粒子的東西───要是沾附到他們身上,我擔心當他們真的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那個氣味會妨礙他們為某人活下去的意識;另一方麵,我也害怕他們為他人戰鬥、活下去的意識會把雜質帶入我的房間或腦中。雖然很任性,不過我就是為了這個理由,平常都不跟他們說話。」


    「那為什麽你還要───」


    我不需要說出「跟那個人說話?」的部分。


    「因為他身上隻有下雨的氣味。」


    聽到這個聲音,我首度因為無法有效得到資訊以外的理由,強烈地惋惜此刻看不見琪卡的表情。


    聲音傳遞的資訊量,遠超出我所知道的。


    我想要知道眯起來的眼睛周圍呈現什麽樣的動作。我想要知道琪卡如何以表情摻合辯解、懺悔、溫柔與快樂。


    或者正因為看不見,才能讓聽者感受到語言中帶有那麽多的感情吧。


    雖然我也無法確定,不過總之───


    我想要看到她的臉。


    「香彌,你借出傘的對象是什麽樣的人?」


    「呃,這個……該怎麽說呢?我們雖然每天在同樣的場所見麵,不過我沒有跟她說過話,也不打算跟她說話。她總是默默地低著頭,除了必要事項以外不打算開口,所以我也不清楚她是什麽樣的人。」


    我邊說邊覺得,這樣的描述簡直在表明她跟我是同類型的人,因此連忙想要撤回,不過琪卡卻先插嘴:


    「跟你完全不一樣,感覺比較像是我借出傘的那個人。」


    「這樣啊。嗯。」


    我一方麵覺得齋藤跟自己當然不一樣,另一方麵卻感到不安,想要知道琪卡究竟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畢竟我原本以為就如前座的田中所說的,在外人眼中,我跟本班的齋藤是同類型的人。


    「不過即使我跟琪卡所在的場所彼此產生關聯,有可能連這麽瑣碎的事情也會互相影響嗎?」


    「比方說,如果是以我和香彌為出發點,那麽我們兩人之間發生的瑣碎的一致性,或許就會在漸行漸遠當中成為巨大的一致性。」


    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就有必要了解所謂「瑣碎的一致性」會波及到哪些事物。譬如是否隻包括偶然發生的事件,或者能夠刻意造成影響。也就是說,是剛好兩人都借了傘,或者是因為其中一人借了傘,另一人才會借傘。如果是後者,彼此的行動就會逐一產生意義。


    不過即使有某樣東西使雙方的世界產生關聯,我也不讚同琪卡認為那就是我們兩人的意見。像這種有可能撼動這個世界的契機,不可能是像我這麽無趣的人物。


    所以即使是事實,起點也應該不是我們,而是這間候車亭以及琪卡的避難所。這兩個地方因為某種理由,聯係了兩個世界───這種想法還比較有可能。場地沒有無趣與否的問題,所以即使平等地被選中,也不會感到奇怪。


    「下次見麵之前,我們各自做些平常不會做的事吧。」


    「也好。找幾個簡單易懂的行動吧。」


    就這樣,我發現自己又承諾要維係不知何時會結束的這段關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建立在有一天會遭到背叛的原則───也許是現在,也許是幾十年後。也因此,即使我想要盡可能常常見麵,我的意誌也無法改變有一天會來臨的離別。


    比方說,我不知道這段關係會在何時何地、被不相幹的現象或人物破壞。


    那一刻會在我根本沒有準備好的時候來臨。


    我聽到「喀啦喀啦」的聲音,一開始不知道那是什麽聲音。愚蠢的我完全舍棄了這個可能性。


    也因此,當接下來的聲音傳到我耳中與腦中,我才察覺到這項危機。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我受到強烈的心理衝擊,屁股幾乎要從椅子浮起來,還來不及想到要掩藏琪卡,就先反射性地去看聲音傳來的方向。奇妙的是,在我沒有注意的時候,竟如此簡單地容許外人闖入;但是在發覺到之後,神經就變得敏銳,一切都感覺像是慢動作。在看見打開門呼喚我的家夥臉孔之前,我對於對手身分思考了種種可能性。


    當我們啞口無言地彼此對視,對方似乎也顯得有些尷尬,彷佛自問自答般地以否定詞的「沒有啦」作為開端,繼續說:


    「媽媽說你最近很晚回家,讓她很擔心,所以我雖然覺得過意不去,還是跟著你過來,結果你進入這種地方一直不出來,我就擔心你是不是在嗑藥,不過看樣子好像不是。嗯,那就好。」


    哥哥───孝順母親的哥哥───似乎一方麵真心感到抱歉,另一方麵看到弟弟待在這種地方又覺得很奇怪,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


    我也不禁用「沒有啦」這個詞開啟對話,是因為我們果然還是兄弟嗎?我死都不肯承認這種事。並不是對哥哥有什麽不滿,而是拒絕讓dna決定各種事物。


    「我隻是在休息。」


    這就是我絞盡腦汁想出的回答。


    我裝出平常心,努力避免透露絲毫真實的心情給哥哥。


    在此同時,我也拚命祈禱。


    希望哥哥不要發覺到琪卡的眼睛和指甲。還有,希望琪卡不要說話。


    哥哥和我不一樣。他如果察覺到琪卡的存在,一定會立刻斷定為靈異事件奪門而出,並且警告我再也不要接近這裏。他也一定會到處宣傳這裏的事。這是最麻煩的情況。所以現在隻能等哥哥什麽都沒發現就離開。


    「我每次都在這裏,或是更遠一點的公園休息。」


    「可是你為什麽要在這麽暗的地方跑步?我還以為你在跟壞人見麵。」


    還以為在見麵───這就表示他沒有發覺。


    「我在想事情,所以沒有人比較理想。而且我都會被家人跟蹤了,要是做壞事的話,一定馬上就被抓到。」


    「說得也對。」


    為了不給哥哥發覺到琪卡的任何機會,我連瞥都不瞥琪卡一眼。即使我什麽都沒說,她也保持沉默,或許是對突來的訪客感到警戒吧。她應該能夠顧慮到這種事。


    「現在時間也晚了,要不要回去?」


    我假裝想了一下,然後搖頭。


    「不要。我晚一點再回去。要是一起回去的話,看起來就好像你被我蒙騙過去了。你先回去,告訴媽媽我是無辜的。」


    這是邏輯完全不通的理由,不過哥哥卻點頭說「這樣啊,我知道了」,然後體貼地說「不要待太晚。小心不要被發現」,然後走出候車亭。幸虧哥哥不像琪卡那樣思慮周到。


    我想到哥哥有可能折返一次,因此沒有立刻說話,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調整自己的心情。我差點想要埋怨哥哥,不過問題在於我自己沒有預先準備這種情況。我必須隨時繃緊神經。


    過了一陣子,哥哥似乎沒有回來的跡象,因此我便站起來,關上敞開的門。接著我總算回頭看琪卡的方向。


    但是───


    琪卡的眼睛和指甲已經不在那裏了。


    「琪卡。」


    沒有回應。


    「琪卡,你不在嗎?」


    還是沒有光點。到處都沒有。


    我瞬間想到三個可能性。最期待的可能性,就是琪卡臨機應變,閉上眼睛並用身體其他部分藏起指甲。但是她沒有反應。


    第二期待的可能性,就是在我和哥哥談話的時候,警鈴有可能響了。如果說連我都沒有發覺到琪卡悄悄離開座位,哥哥當然也不可能會發覺到。雖然很遺憾今天不能繼續談話,不過隻要等下次機會就行了。


    然而我腦中也浮現最糟糕的一個可能性。


    外人的介入,有可能切斷這間候車亭與琪卡所在的地下室之間的連結。


    如果聯係這裏與那裏的條件,與這間候車亭、琪卡的避難所以及我和琪卡有關,而外人的介入要是斷絕了這樣的重疊……


    我感到全身冰冷,一陣暈眩。


    「琪卡。」


    我知道她大概已經不在這裏,但還是忍不住呼喚。


    她當然沒有回應。


    目前還不能確定發生什麽狀況。也許我想到的可能性都不是正確的。


    但不論是什麽理由,如果再也見不到她怎麽辦?


    為了這種事───


    光是想像,我就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我還不知道連結我們的是什麽。也許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


    我無計可施,隻能在離開前祈禱。


    我隻能這麽做。


    明明還沒有達成任何目標───


    ※


    「香彌。」


    光是被呼喚名字,就感到如釋重負───這輩子當中,我不知還會不會再遇到這種情況。至少在這個瞬間以前沒有發生過。


    自從哥哥闖入公車站的候車亭之後,過了兩個星期,我已經升上二年級。


    我打心底擔心再也無法見到琪卡,甚至差點幼稚地遷怒周圍的人。


    也因此,如果我能夠見到琪卡,我預定要明白告訴她自己的喜悅與憂慮,說明當時這裏發生了什麽事,詢問琪卡突然消失的理由,不過最重要的是要慶祝重逢。我甚至連做夢都會夢見。


    然而當我被呼喚名字時,脫口而出的卻是完全沒有預期的句子。


    「琪卡,那是什麽?」


    琪卡在坐下之前,沒有去看我指的那個部位───比她的腳趾甲稍微高一點、之前沒有看到散發強光的部位───隻是把手放上去。


    「原來你看得見。」


    我看得見。看得很清楚。


    那東西的形狀不像眼睛、指甲那麽均勻,位在以人類來說是小腿的部位,重疊著大大小小的條狀隆起,散發著比眼睛和指甲更強烈的光芒,彷佛在宣揚生命力。


    「我受傷了。我被沒有係牽繩的╳╳咬了。」


    沒有係牽繩,大概是類似狗的生物吧。一定沒錯。


    「傷勢不要緊嗎?」


    「嗯,這點傷不用擔心,應該馬上就會愈合。」


    「那就好。可是……」


    我聽到琪卡受傷,真心替她感到擔憂,不過更想問的是───


    「為什麽會發光?」


    我想到幾種可能性,譬如那隻像狗的生物牙齒上有某種毒性,或者那是藥物的顏色等等,不過我都猜錯了。


    「香彌,你的血不會發光嗎?」


    我搖頭。


    我一邊搖頭一邊屏住氣。


    這時我總算理解到,琪卡和我是不同的生物。


    不隻是時間或場所這些枝微末節的差別,而是真正不同世界的存在。


    先前聽琪卡談起的資訊與假說,在我心中形成清晰的輪廓。


    我當然不會因為她是異世界的未知生物,就因此而歧視她。


    琪卡的血液會發光。我必須確實接受這個事實,理解到不能用自己的常識來思考。


    即便如此,我仍注意到另一件值得驚訝的事。


    我像個平凡的小鬼一樣,想要立刻向琪卡報告這項驚人事實。雖然很遺憾,但我就是個平凡的小鬼。


    「我們的血沒有發光。」


    「這樣啊。果然是不同世界的───」


    「你看。」


    我打斷琪卡的話,把身上牛仔褲的褲管拉起來,讓琪卡看自己的腳。琪卡受傷的是另一隻腳,也就是右腳。


    「你那裏是受傷了嗎?」


    因為室內太暗,我原本以為她會看不見,不過琪卡似乎確實看到了我的傷口。


    「這就是我們的血。」


    和琪卡不同,是人類凝固的血。


    「怎麽了?你被╳╳攻擊了嗎?」


    「不是,我是在跑步的時候摔了一下。」


    這是謊言。事實上,我明知很無聊、明知沒有意義,仍舊因為遷怒而踢開掉在路邊的木材,結果撞到小腿。那裏剛好釘了一根釘子。


    「受傷的理由不重要。我隻是很驚訝,沒想到連你都受傷了。」


    「竟然連這種地方都會彼此影響。」


    「這一來,為了避免讓你受到傷害,我搞不好連打針都得小心了。」


    生活在異世界的兩人,以及彼此的世界互相影響───我為了如此特別的狀況而亢奮,不禁說出玩笑話。我立刻感到不好意思,為了掩飾心情,將褲管拉回原位。


    就連自己一直站著這一點,都讓我覺得好像興奮過頭了,感覺有些羞恥。我在平常的位置坐下,裝出鎮定的樣子望向琪卡。


    這時琪卡也看著我。我想到自己該不會說了什麽無禮的話,內心感到焦慮。


    「啊,我不是討厭兩人一起受傷這件事。如果讓你誤會,真的很抱歉。」


    我不禁在琪卡開口之前先辯解。


    「我不是在想那種事。」


    琪卡眯起眼睛。這是她在微笑時唯一透露的線索───大概吧。


    「那你在想什麽?」


    琪卡的視線從我的臉部稍微往下移動。我有充分的時間思考這是什麽樣的反應。我想起自己把視線朝下的場合,猜測她大概是在思索適當的語句。不久之後,她的視線回到我的眼睛高度。


    「香彌,我很高興能夠見到你。」


    「啊,對呀。我也很高興可以再次見麵。」


    她率直的句子讓我感到害羞,而我的回應夾帶著這樣的害羞,也讓我覺得難堪。為了順應話題和掩飾害羞,我用「對了」作為開頭,說出在見麵之前就打算要談的話題:


    「上次很抱歉,突然有人闖進來。」


    「果然有人來了。」


    「嗯,那是我哥哥。」


    在那之後,我很努力地以平常心麵對哥哥。如果對哥哥擺出不高興的態度,或許會被懷疑我不希望被發現自己待在候車亭裏。即使好不容易與琪卡重逢,也有可能會再度遭到幹擾。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發生,目前我必須和哥哥保持跟以前一樣不即不離的關係。


    「這樣啊。真想看看他是什麽樣的人。」


    這麽說,琪卡當時沒時間好好看一眼就離開了嗎?


    「我不希望被發現到你在這裏,所以那段時間都不敢看你,結果你好像就先走了。當時你是怎麽離開的?」


    「警鈴響了。我知道你好像在跟某個人說話,為了不要打擾你們,我就不告而別了。對不起。」


    「這一點你完全不用道歉。」


    我雖然一直很擔心,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為了預防下次再發生這種狀況,必須事先準備對策,不過我不希望因為草率的動作,而讓侵入者發現到琪卡的存在。


    「警鈴被視為神聖的,必須絕對服從。所以如果又發生你那邊有人、而警鈴響起的情況,我應該會采取同樣的行動。」


    「沒關係。就結果來看,我哥哥沒有發現到你,所以沒有問題。當然如果能準備對策的話,那會更好。」


    我邊說邊發覺到,琪卡以前似乎毫無猶豫或留戀地離開,現在卻為了不告而別感到歉疚,並且向我道歉。我對於琪卡這樣的心意感到單純地開心。有真正的友好關係,才方便達成各種目的。


    琪卡在黑暗中發出「嗯~」的聲音,就好像我們人類在思考時會發出的聲音。她該不會已經想到對策了吧?


    「關於這件事,我在想,你哥哥有可能看到我嗎?」


    「什麽意思?」


    「因為我沒有看到你哥哥。」


    「咦?」


    我思索著琪卡這句話的意思,聰明的她便體貼地說「我來解釋吧」,然後說:


    「我之所以知道有人來到你身旁,是因為你朝著別的方向說話,不是因為我看到你說話的對象。」


    「這……」


    「香彌,你在自言自語的時候,不會那麽多話吧?」


    她的聲音中摻雜著友善、共享秘密以及一絲嘲弄的意味。我思索其中的理由,立刻想到她曾看過我獨自在這間候車亭沉思的模樣。不過現在不是為了這種事感到害臊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你看不見他,他也有可能看不見你?」


    「嗯。而且搞不好即使有別人進入我這裏的避難所,你也看不見,就像我看不見你哥哥進入你那邊的候車亭一樣。」


    「隻能看到你?」


    「我在這裏隻看到你一個人。先前談到心情的時候,也提到過類似的話,不過透過你哥哥的事件,我就覺得也許這是真的。」


    連結在一起的不是場所,而是兩人。


    隻有我們。


    聽到這樣的想法,我一方麵感受到背脊一陣緊張,另一方麵也不確定該不該感到高興。


    對於向我表示友好的琪卡,我有些難以啟齒,但還是得告訴她: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的存在是我幻想出來的可能性也會提高。」


    「嗯,的確。」


    想到琪卡的個性,這個回答並不意外,不過看到她如此理所當然地點頭,我的確感到出乎意料。


    「對我來說,你也一樣。我們無從證明這一點。不過即使你的存在隻是我的幻想,我也不在乎。我會珍惜我心中的香彌。」


    這個回答也和先前聽到琪卡談起關於房間與生活的想法相通,一脈相承。我可以理解。


    不過對我來說,卻無法接受這種可能性。如果琪卡隻是自己幻想中的生物,琪卡的存在就不會超越我的內涵。這樣不行。這樣沒有相逢的意義。而且搞不好甚至沒有相逢的事實。不行。


    「真的沒有證明的方式嗎?」我問她。


    「應該沒有。我無法確定有多少是幻想、有多少是隻發生在自己腦內的。譬如假設我拿刀刺你───」


    雖然是很危險的念頭,不過我也想過和琪卡說的相同的手段。但現在既然知道如果我受傷、琪卡也有可能會受傷,就得放棄這個手段了。


    「───你還是無法證明我存在吧?覺得被刺中的是你,也許是你自己刺的,隻是忘記了。這樣思考的話沒完沒了。這個世界或許也隻是我的想像,搞不好其實不存在。」


    這個想法或許也不算太天馬行空。如果說平凡無趣的我,以及動不動就發生互相殺戮的世界,都隻是我腦中創造出的幻想,我也無法完全否定。我們都做著看似現實的夢。從出生到現在,或許就是一場不會醒來的夢。不過,原來如此───


    「如果直到死亡都不會醒來,那麽即使知道那是一場夢,也沒有什麽意義。」


    「嗯,我也覺得。對了,香彌,你把手伸過來。」


    我跟之前一樣,乖乖地把手遞給琪卡。


    琪卡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指尖。我的手照例擺出握手的姿勢。這一切有可能全都是夢。就算能夠理解、有一天也能夠接受,感覺還是太悲慘了。


    「也許沒有意義,不過我還是要再說一次。」


    她突然換上嚴肅的口吻,不知道要說什麽。


    她是要說,無法證明這是一場夢嗎?


    「即使是在夢中,我也很高興能夠見到你。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


    琪卡的聲音溫柔而沙啞。


    聲音彷佛輕飄飄地傳入我耳中,然後滲透到全身上下。


    每當聲音滲入身體的各個部位,那個部位的肌膚彷佛就會浮起來,微麻的感覺宛若波浪般流到全身。


    不久之後,當這個感覺到達琪卡接觸的指尖,我主動把手縮回來。


    「這、這是道別的台詞嗎?」


    我知道這句話不是此刻真正想說的話,但不知為何仍舊脫口而出。


    琪卡吐出空氣,稍稍笑了。


    「不是。不過在故事裏,道別的時候的確常常說這種話。」


    沒錯,就是這樣。我雖然這樣想而說出來,但那不是我想要說的話。那麽我剛剛真正想要說的是什麽?即使捫心自問,答案也像先前蕩漾在全身的那股奇妙感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是故事,應該就會在這個時候從夢中醒來。」


    我猜我剛剛大概是想要說些讓琪卡開心的話,因此盡可能貼近自己先前的意思來回應。


    「的確。不過如果沒有醒來,或許就可以稍微提高這不是夢的可能性。我們隻能像這樣,提高對我們而言的真實濃度。」


    真實濃度───證明我們在這裏的黏度。和戰爭、他人、常識無關,隻屬於我們、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真實。將這個世界從夢改變為現實的方法。隻有我知道的、琪卡這樣的真實。


    對了,我想起來了。


    「上次跟你提起的那件事,我真的去嚐試了。我不是說過,為了確認會不會影響到你的世界,要去做平常不會做的事嗎?我做了幾件,隻是不知道會不會比這個傷口有更明顯的影響。」


    「我也嚐試過了。你可以先說說看嗎?」


    「當然。」


    新學期開始之後已經過了一星期。我一邊替琪卡擔心,一邊做自己該做的事。或許是因為我自己明白,如果沒有明確的事情可做,就會被不安壓垮。總之,我做了該做的事。


    「唔,首先……」


    我刻意去做的平常不會做的事有三件。


    第一是對人的行動。這個很簡單,我開始打招呼。聽到上次琪卡提起她和軍人的事情,我想像兩人身邊或許會有相對應的人物,便嚐試對特定的人采取行動。


    「早安。」


    第一次被忽視,因此我更大聲地又說了一次。


    「早安。」


    「咦?」


    在不會換班的本校,一年級坐在我前麵的田中這次坐在我旁邊,一臉詫異地看著我。平常我們之間隻有田中三天會來惹我一次,而我卻突然要破壞這樣的關係,怪不得她會出現那種表情。不過田中隻有起初兩三天覺得詭異,到了第四天就從打招呼展開對話,第五天還拿出自稱是早上拍的狗狗照片向我炫耀。我並沒有期待這麽多,不過也沒關係。


    第二是對物品的行動。我把家裏所有的鞋子都刷得亮晶晶的。我之所以選擇這項行動,是因為想到我總是看得見琪卡的腳趾甲。琪卡的世界有鞋子嗎?如果沒有,我很想知道我的舉動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最後一個行動,我打算針對場所,不過關於這一點,我有些猶豫。作為實驗場地,最簡便的就是家裏,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行動影響到琪卡珍惜的房間。到頭來,雖然有可能和第一個行動有些重複,不過我決定在學校采取行動。我采取的行動,就是在放學後在學校待一個小時左右。對於我除了打招呼之外的另一個不自然舉動,坐在旁邊的田中顯得很詫異,不過不久之後我們越來越常在這段時間聊天,最後也會確實問候彼此「小心不要被發現」再道別。齋藤則一如往常,一下課就匆匆離開教室。


    姑且不管齋藤,當我告訴琪卡這段期間的行動,她低聲說「這樣啊」,然後陷入沉思。這個動作可以從眼睛和指甲判別。


    「我們也會穿鞋子,隻是不在這裏穿。外麵會有被戰爭破壞的東西,必須要避免踩到危險物品。不過我沒有刷鞋子。還有,我雖然有機會去平常不會去的地方,不過跟學校沒有關係。」


    「你去哪裏?」


    「╳╳╳╳。你大概聽不見吧?」


    「嗯。為什麽?」


    「因為那裏是跟戰爭有關的場所。有一個地方是用來播放警鈴聲、確認傷者和難得出現的死者人數的。我們采值班製去報告受害情形。你說你做了平常不會做的打招呼,我在那裏是跟一起值班的很多陌生人打招呼,所以不知道有什麽關聯。」


    「這樣啊。」


    也就是說,她向眾多陌生人打了招呼。


    琪卡又說:「我有想過,會不會隻有生病或受傷會造成影響。」


    「借傘的例子呢?」


    「彼此影響的或許不是借傘這件事,而是淋雨。也許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身體狀況變差了。不過因為有打雷的例子,所以大概還是不對。」


    我也覺得不對。不過原來還有這樣的思考方式。


    我沒有想到要觀察行動以外的前因後果。在我麵前的人物擁有我所沒有的想法,讓我感到可靠,同時也對於自己沒有想到而感到懊惱。


    我也想要提供琪卡有益的想法。這應該是不用跨越世界、也能帶給彼此良好影響的最佳方式。不過我無法輕易想到,心中很焦躁,不禁歎了一口氣。


    「如果能夠找到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之間的關聯性法則,應該就能對彼此派上各種用場了。」


    比方說,當對方的世界有東西阻礙道路,無法去拿很重要的東西,可以藉由移動自己的世界中相對應的東西,讓對方能夠去拿───就算是這種程度也可以。以前玩過的遊戲當中,也有使用這種機製過關的,像是移動另一個世界的牆壁,就能讓這個世界的障礙物消失,可以拿到藏寶箱。


    「對呀。如果我變幸福可以讓你也幸福,那就太好了。」


    說得沒錯。我們可以成為讓彼此踏上滿意人生的助力。不過我當然不打算單方麵讓琪卡實現我的願望。


    我暫且保留對於法則的想像。首先必須收集思考用的材料,因此接下來就由琪卡來談她這一周采取的特別行動。


    「第一個是飲食。」


    「飲食?」


    「嗯。我想到如果彼此之間的影響包括生存所需的事物,那就很嚴重了,所以想要確認看看。具體來說,我嚐試一整天不喝水。」


    「什麽?除了水之外,你有喝其他東西嗎?」


    「沒有。我完全沒有攝取水分。你有碰到這樣的日子嗎?」


    「沒、沒有。」


    「這樣啊。那就好,至少我們可以自由選擇飲食。」


    琪卡若無其事地說。我對於琪卡驗證的精神感到佩服,但也替她擔心。


    「你不需要去做那種危害身體健康的事。」


    「你在替我擔心嗎?我完全沒問題。而且聽說人類就算不喝水,也能看到三十次的日出。」


    「真的假的?」


    我之所以這樣問,當然不是因為首度聽說人類可以不喝水生存一個月。就我所知,人類沒辦法不喝水活那麽久。我再度體認到自己與琪卡是不同的生物,才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你們不是這樣嗎?」


    「嗯,沒辦法生存那麽久。」


    「就像血液的例子一樣,我們兩個果然是不太一樣的生物。」


    琪卡的聲音與言語都很平靜。她該不會原本就沒有太多驚訝的感情吧?就像她說無法理解戀愛這種價值觀一樣。


    「另一件事就不會讓你擔心了。」


    琪卡體貼地在宣布之前告訴我,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起來很容易杞人憂天。受到和實際的自己不同的評價,就會讓人害怕。


    我忽然想起不必要的回憶。畢竟前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不過那件事跟眼前無關。


    「我去見了很久以前吵架之後就沒有見麵的朋友。」


    琪卡把視線移到天花板,立刻又回到我身上。


    「上次你不是談起情人的話題嗎?那時候我就想到原本很特別卻變得疏遠、今後也還不確定會變成什麽關係的人。我希望能夠再度成為朋友。不過經過一段時間,彼此的想法都完全沒變,最後是我拒絕恢複朋友的關係。我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可是想到兩人的關係有可能就這樣結束,對於封閉的未來就感到有些害怕。」


    琪卡過去也曾經幾度表達她的恐懼。我想這是因為她很勇敢。


    「呃……琪卡。」


    當我開口,琪卡就眯著眼睛等我說下去。


    「這個也許有影響。」


    琪卡稍稍張大眼睛。我的眼睛則因為驚訝而張到最大。原本以為無關的事件,瞬間轉變為重要事件。


    「事實上,我也做了相同的事。」


    「你是指,你去見了以前是朋友的對象?」


    如果是主動的行為,我早就說出來了。也就是說,事情並非如此。


    「我沒有去見對方,而是接到電話。不知道你的世界有沒有電話這種東西。這是用來和遠方的人交談的工具。」


    「就是指╳╳╳吧。」


    我沒有聽清楚,不過既然她了解意思,那就行了。


    「嗯。我接到電話。」


    這句話應該足以讓琪卡了解我沒聽見那個詞吧。


    我原本想要立刻說下去,但是卻出現一瞬間的猶豫。琪卡在這個空檔插嘴問我:「是誰打來的?」


    我差點說出名字,然後想到不對,她問的是對方與我的關係。


    「一個女生。她曾經是我的情人。」


    我並不感到尷尬,隻是覺得在這裏談到她是不對的。不過既然終究要說出來,那麽抱持罪惡感也隻是半吊子的自我主義。


    「我說我跟你做了同樣的事情,是因為我自己封閉了修複兩人關係的未來。」


    「這樣啊。」


    「嗯。」


    「你害怕嗎?」


    這個問題彷佛是在聲音與內心之間狹窄的縫隙插入一根頭發。


    「我並不害怕封閉我跟對方的未來。她不應該跟我扯上關係,我也不應該跟她扯上關係。」


    重點不是這個。


    「如果說會害怕什麽───」


    繼續談下去,就會涉及我無趣的人格特質。我沒有揭露自己內在的癖好,也擔心會讓琪卡感到失望。


    不過既然連這種與內心有關的現象,也會和琪卡彼此影響,那麽總有一天也會被她知道吧。


    「如果說會害怕什麽,就是今後因為我留在對方心中的某樣東西,害她不幸或死去。我害怕當我得到噩耗時,明明什麽都沒做卻感到自責。」


    這不是想像,而是已經體驗過、因此才能預期的恐懼。


    事情發生在稍早前。


    我和她成為情侶關係,是在國三時的短短三個月。她雖然說隻有短短三個月,可是當時的我(現在也一樣)卻覺得自己花了三個月在琪卡所說的「假裝」上麵。仔細想想,我應該老實說出這一點。我半吊子地假裝顧慮到對方,營造分手的氣氛,從對方口中引出道別的話,自己則表現出很懂事的態度,表麵上好像雙方理解並接受之後才分道揚鑣。後來她就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


    對這方麵很熟的同學跟我說,那是不會死的做法。我自己調查,似乎真的是如此。我思索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樣不會死。即使是不會死的做法,如果本人不知道不會死,那麽應該就算是有明確尋死的念頭吧。


    我無法原諒不負責任地道歉並擔心的自己。後來我就不需要白費時間在人際關係上了。國中時在學校願意接近我的怪胎變得極少。


    「雖然我不認為連感情都會被影響到,不過我的行動和你采取的行動應該很像。」


    「你說了什麽?」


    我不知道琪卡這個問題是要辨別影響程度,或是想要知道我個人的資訊。


    我為了封閉跟和泉之間的未來,說了什麽?


    「沒什麽特別的。」


    我沒說出什麽特別的句子,隻是說了非常普遍、能夠套用在任何人身上的話。


    我說:和泉,我們真的很無聊。


    「這句話……應該滿特別的。」


    「……沒有。」


    一點都不特別。我們所有人都是無聊到惡心地步的存在。我隻是說出這個事實。


    無聊。沉浸在過去的戀愛、無法走出來、受到傷害、念念不忘───這一切都是自我正當化的藉口,誤認為自己是特別的人,但其實這些都是全世界的人做過的事。但是不知道戀愛這個概念的琪卡或許無法理解吧。


    「一點都不特別。」


    「我不知道戀愛的情況怎麽樣,不過如果那是朋友的延伸,那麽你能夠像那樣說出理所當然、可是沒有人會說出來的話,對那個人來說應該就是很特別的。」


    那當然。


    我注視琪卡的眼睛,想要讀取她的用意。


    但我還沒有讀取到,聲音就先到了。


    「我不知道對那個人來說是好是壞。可是在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當中,大部分的人都無法成為特別的人就死了。雖然這是很正常的,但是至少在我的周圍,大多數人都沒有發覺到這一點。而且如果說出那種話,就會被責難說瞧不起人。」


    「沒錯,沒錯。」


    「可是這是不對的。」


    我原本想要聽到最後,可是不小心就插嘴了。我在內心反省,緊緊閉上嘴巴。琪卡似乎從我的動作猜到我的想法,眯起眼睛。


    「隻有發覺到的人,才能真正地活著,並且努力去成為特別的人。」


    「……對。」


    我總是想著這一點在生活。


    「所以你能夠說出自己和對方很無聊,想要以這裏作為起點,對那個人來說,應該就是很特別的。」


    「作為……起點?」


    我無法想像我跟和泉之間會繼續前進。


    「你希望做出某種改變吧?」


    「……沒錯。」


    原來如此。沒錯。


    在點頭的瞬間,我腦中亮起一盞燈。


    意念與語言會有吻合的瞬間。在我心中無法形容的某個花紋,此刻由琪卡為我命名。


    原來我想要的是改變。


    這正是我對和泉的想法。我總算看見了。


    我希望自己(即使隻是假裝)喜歡過的她能夠改變。


    我絕對不是傲慢地希望她成為符合我期望的人。


    我隻是希望她能夠脫離無聊的我,以及為無聊的昔日戀情浪費人生的場所。


    即使隻是巧合的累積,我們也曾經想要彼此認同。至少和泉曾經認真地想要成為特別的人。隻有這一點跟我有點像。當跟我有點像的她悲慘地掙紮、想要成為特別的人,我無法坐視不管。


    然而事與願違,她再度受傷了。


    琪卡說:「如果你感到害怕,覺得那是罪惡,那麽我也會背負同樣的罪惡。」


    「……你也對那個疏遠的朋友做了同樣的事嗎?」


    琪卡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她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有幾秒鍾不讓我看到眼睛的光芒。


    「找到犯下同樣罪行的人,就像跟某個人牽手一樣。」


    琪卡的聲音沙啞而溫柔。


    生物的身體應該不會發生這種現象───


    但是我確實感受到,心髒很強烈地(恐怕是我這輩子當中最強烈地)跳了僅僅一次,下一個瞬間又恢複平常。


    對於再度發生的奇妙感覺,我一方麵因為不知道那是什麽而不安,另一方麵腦中也浮現憑空幻想的解釋:


    心髒的跳動是在告訴我,我和琪卡牽起了心靈的手。


    這一切也許都隻是我的想像,但是剛剛一瞬間的強烈心跳,提升了我相信它是真實的程度。


    ※


    唉,實在是太惡心了。什麽「牽起心靈的手」?光是跟琪卡增進友誼有什麽用?如果是為了目的而接近的友誼就算了,可是除此之外的單純友誼有什麽用?我什麽都還沒做。即使隻是在內心角落,也不應該感到充實。


    我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在那之後,直到警鈴響起之前,我和琪卡討論了幾個接下來的日常生活方式。


    第一個前提是要小心避免重傷。琪卡雖然用玩笑的口吻說,不過受傷或許有可能造成雙方的生命危機。如果遭受同樣的傷害,當某一方處於半死狀態時,較沒體力的另一方甚至有可能會死掉。


    除了對於受傷的警戒之外,我們也決定了具體方針。


    上次是雙方各自去做平常不太會做的事,這次則隻有琪卡積極從事特別的行動,而我則盡可能過著跟平常一樣的生活。這是基於琪卡提出的假說:就如語言,行動的影響力也可能雙方各不相同。關於和泉的事,我隻是接到電話,而琪卡卻親自去見疏遠的朋友。姑且不論下雨、打雷和死亡,如果說行動與結果的關係是由主動者造成影響,那麽上次就等於是因為我的遷怒,害得琪卡受傷。知道這點之後,對於已經發生的事也隻能道歉。不過如果說主動性會對彼此造成影響,那麽應該算是好事。既然能夠刻意造成影響,雙方能夠為彼此利益做的事也會多很多。


    我要做的,就是盡可能調查即時的國內氣象資訊與事件資訊,以及受到矚目的國際情勢。不過這一點琪卡應該也在做,所以是為了確認彼此世界的相互作用。我隻要一有空,不論在學校或家裏,都會一直拿著手機搜尋新聞。


    就結果而言,我沒有必要再主動說話,因此便恢複以前的態度。坐在旁邊的田中對此再度露出不解的表情。她跟我打招呼時我會回應,她談起狗的話題時我也會做出反應,不過我已經不再主動跟她說話。即使她抱怨「你怎麽搞的」,我也隻是回到過去而已。我這幾個星期從田中得到的新資訊,就隻有她的狗叫「阿魯米」這一點。


    我又回到過去的生活───在沒有琪卡的這個世界、隻有無趣的我及無聊的他人的生活。


    自從見到琪卡以來,和她在一起的那幾十分鍾,就成了我的生活重心。


    如果我能夠斷定那個時間才是真實的、這裏的生活都是夢境或幻影,或許還能自認過著特別的日子,不過事情並非如此。我必須在自己的世界找到「特別」才行。


    也因此,光是和琪卡見麵是沒有意義的。這種事我當然也知道。


    當我為了幸運地和琪卡重逢而雀躍,也隻是因為自己又多了一次機會,可以找到某樣特別的東西。


    「雖然沒辦法確認,不過如果香彌跟我誕生的世界相反,兩人的想法和生活方式應該也會不一樣吧。」


    根據雙方報告的結果,關於琪卡的行動如何影響我的世界,調查之後沒有得到任何結果。雖然遺憾,但也無可奈何。資訊仍舊太少了。


    於是我姑且把這個問題放一邊,詢問琪卡在她的世界裏,一般人的生涯是什麽樣子,她便突然說出這句話。


    我不認為我就是我,不論出生在哪裏都不會改變。無趣的我一定是受到出生地點、生活環境與人際關係影響而形成人格。如果生長在其他地方,大概會成為另一種無趣的人;如果生長在敵國,現在大概就會以日本為敵。


    「我雖然也這麽想,不過我以為你會相信自己的靈魂和堅定的個性。」


    「不論在哪裏,自己內部應該都會有不會改變的東西,不過那和想法、生活方式或喜好是不同的。如果我在你的世界,就會連外表和聲音都不一樣,大概沒辦法立刻看出那個人是我。如果你在我的世界,應該也一樣。」


    基本上,我隻知道琪卡眼睛和指甲的形狀,就算在這個世界看到她,一定也不會認出來。


    「差這麽多的話,就等於是不同的人物了。」


    「表麵上是這樣,不過在我們無法選擇的深層部分,或許有不會改變的東西吧。」


    我會認為既然連性格、外表和聲音都不一樣,就已經百分之百不是自己了;不過相信自己內部有某種無法改變的東西,或許就是琪卡在她的世界才會產生的想法,和我這個世界的想法不同。


    「你說不會改變的東西,比方說有什麽?」


    我自己也覺得這是很難回答的問題。也因此,我原本準備要花一點時間等她的回答,但是卻沒有這個必要。


    「我即使出生在你的世界,也一定會遇見你。」


    「……就像命運之類的嗎?」


    「命運」根本就是「放棄」的同義詞。


    「應該不是命運。更貼切的說法,就是在我內部不變的那個部分,會知道見麵的方式。」


    琪卡的想法依舊太過天馬行空。


    不過其實和我最近毫無意義的夢想也有相近之處。


    我當然不會在生活中做這種夢想,隻有在琪卡沒有出現在候車亭的夜晚才會去想。


    我想的是比琪卡的想法更遠的情況:如果琪卡是這個世界的居民,並且遇到了我,會變成什麽樣子?


    雖然說談論假設的情況也沒有意義,不過我還是很在意。如果她跟我是同樣的生物,在這個世界過著普通的日子,我們會察覺到彼此的存在嗎?


    或者也許我們會因為某個巧合而相逢,即使很短暫,仍舊以某種形式彼此認同,建立起兩人之間的關係?即使琪卡不是異世界居民,我仍舊有可能覺得跟她交流很愉快嗎?


    這是沒有意義的想像。就如先前提過的,如果琪卡生長在這個世界,就會擁有和現在不同的價值觀。


    生活在異世界的琪卡,遇見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我───就是這樣才有意義,而且必須由此成就某種目標,否則就失去意義。這就是現實,因此去想像毫無可能性的「如果」也沒有意義。我自己也知道,去想這種問題不符合我的個性。


    然而我明明理解,卻仍舊無法避免去想。因為我開始羨慕隻有琪卡身邊的人才擁有的某種資格。


    我也知道,那種資格本身沒有意義。


    然而在日常中感到無聊、饑渴的我,卻無法不去羨慕───


    能夠隨時待在琪卡這個特別的人物身邊。


    不需要在無趣的日常中等待。


    「警鈴響了。香彌,下次見。」


    「嗯,下次見。」


    道別之後,回到日常生活,我的心思就會立刻被一個念頭支配:


    我想要早點見到琪卡。


    不知為何,我總是不自覺地想起琪卡塗在手上的雨天場景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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