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飛燕草大廳”——


    「前景不容樂觀嗎?」玉座上的皇帝拉瑪珠在低語著。


    「很遺憾是這樣。」司令長官法拉慕文修言簡意賅地表示同意。


    在他們眼前的是平麵宇宙圖。


    帝國戰線正在逐漸崩潰。


    從全體的戰力來看帝國更占優勢,但在人手不足的地方正被蠶食。


    總之克琉布王國的狀況令人絕望。這片被“哈尼亞聯邦”包圍的領域,正從四方被侵蝕著。


    侵蝕它的正是“人類統合體”和平維持軍為中心的艦隊。另外“擴大阿爾康特共和國”的艦隊也被確認參與其中。估計“三國聯合”的另一國“人民主權星係聯合”也在其中吧。


    而且,原本中立,不久就會被帝國吸收的“哈尼亞聯邦”——其戰力也有參與其中的可能。至少,“哈尼亞聯邦”軍沒有抵抗帝國敵人的樣子,不如說更像是在協助他們。


    事已至此,帝國和平吸收“哈尼亞聯邦”的想法已形同一紙空文。


    也就是說“三國聯合”成了“四國聯合”。


    對於樂見宇宙政治地圖變得單純的亞布而言,這不如說是令人歡喜的狀況,但時機實在太糟糕了。


    「真糟糕。」


    拉瑪珠曾是克琉布王。在帝國,王並非統治王國的人,而僅僅隻是管理從帝都到王國的“門”而已。


    敵艦隊正式朝著克琉布門進發。不用說目標必是“門”後的“八門之都”,“龍頸”所在的拉克法卡爾。


    而且,他們的願望正在逐步實現。拉克法卡爾即將失去“不落之都”的別名了。


    平麵宇宙存在一個問題,那就是信息傳遞需要花費時間。因此,平麵宇宙圖所顯示的戰況存在時差。


    恐怕目前戰況更加惡化了吧。


    無論如何,克琉布王國幾乎沒有戰力。


    即便派遣援軍,但預備戰力原本就不足。充其量隻能夠集中一處阻擋敵軍的攻勢。即便在一處阻擋敵軍,也不過是用手指堵住笸籮的一個孔而已,毫無意義。


    「還有幾天到達帝都?」拉瑪珠問道。


    事到如今已沒有任何樂觀要素。拉克法卡爾四度見到敵艦的入侵炮火已是既定事實。


    「還有七天左右。」法拉慕文修回答道。


    「截至那時能夠召回的兵力有多少?」


    「加上現有的最多相當於二十個艦隊的量。」


    僅靠這些兵力想要護衛帝都簡直是天方夜譚。要是有零星的希望賭一把也未嚐不可,但連那點希望都沒有。


    「是嗎。」拉瑪珠點點頭,看向法拉慕文修,「真應該聽從你的進言啊。」


    要是聽從了法拉慕文修的進言,雖說不上充足,但能夠動員到足以找到希望的兵力吧。


    「要是能笑著說一句所以我不是早說了嗎,那真是無比愉悅,可確實是笑不出來。」


    「你不會舍棄我這個無能的皇帝吧?」


    「恕下官冒昧,陛下。」他恭敬地回答道,「下官還是首次聽到這樣愚蠢的問題。要是以為下官放棄了和皇帝一起敗北的特權,那陛下就大錯特錯了。」


    「是嗎。」皇帝微微笑道。


    「真是罪該萬死。」宰相布拉修低下頭,「是下官不周的進言所致。」


    「我並沒有指責你,我也不打算指責誰,隻是自嘲。」拉瑪珠像是安慰道,「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都應由決斷者負責。歸根結底,帝國的前途都必須由皇帝來負責,不要奪走屬於我的責任。你仍是帝國宰相,如果還打算反複做出無意義的道歉的話,就不止於此了。」


    「臣知錯。」


    布拉修也是資深的帝國官僚,而且侍奉拉瑪珠左右已久。既然皇帝斷言是自己的責任,那就不用在這個問題上舊事重提了。


    最重要的是時間緊迫。


    「我想暫時將帝都交給敵人。」拉瑪珠說道,「有什麽意見嗎?」


    「通過接觸拉克法卡爾,敵人要是能稍微受到文化上的熏陶就好了。」法拉慕文修說道。


    對於軍令長官的俏皮話,拉瑪珠並未理會,說道:「你就做好近衛艦隊出擊的準備。」


    「悉聽尊便。」


    「宰相沒有什麽意見嗎?」


    「現在就謹遵陛下旨意。」布拉修表情僵硬。


    「是嗎。」拉瑪珠站起身,在空中畫下花押,道,「發動第三種緊急召集。」


    皇帝為了得到眾官僚和軍士的輔佐,召集了他們。


    法拉慕文修、布拉修兩位也是以立體影像覲見。因為兩人的工作堆積如山,雖然像這樣恭恭敬敬地站在皇帝麵前,而在背地裏正在緊鑼密鼓地工作著。軍令長官早就忙碌於近衛艦隊的出發準備了吧。近衛艦隊的司令長官是皇帝本人,而參謀長則是由軍令長官兼任。


    皇帝也知道緣由,沒有予以責難。不如說,在這種非常時期,還隻注意和皇帝之間的對話的話,才會令皇帝盛怒吧。


    新召集的人們也都是以立體影像出現的。


    「遷都計劃官到了嗎?」拉瑪珠喊道。


    「臣在。」仿佛死神風貌的男子上前恭敬說道。


    遷都計劃官也是皇帝直屬官僚。是帝國中最不希望活躍的人,實際上,至今為止都不曾出現在前台。


    雖說有“門”不是那麽容易移動這樣現實的理由,無論如何,亞布人們很中意拉克法卡爾。對絕大部分亞布人來說,帝都就是故鄉。


    然而,不管中意與否,現在已到了不得不遷都的地步。換言之,拉克法卡爾到了淪陷之時。


    亞布作為帝國已經走過了太漫長的曆史。因此,帝都淪陷也不會就此令帝國滅亡。


    雖說被受注目頗少,遷都計劃官的日常卻很繁忙。首先就是遷都何處的問題。平時的話,帝國領域很安定,但戰時不同。各王國包含的邦國數量、生產力,或者其中心時刻都在變化著。


    變化最快的則是人力資源。艦隊配置隨著戰況瞬息萬變,人才隨著艦隊一起轉移。艦隊的裝備可以通過機動工廠在較短時間內整備完成,但軍士不同。在此時,擁有軍士最多的王國一般會成為第一候補。當然,要渡過帝都淪陷的危急時刻,整備齊全的艦隊是不可或缺的。


    必須要找出八王國中持續作戰能力最強的王國,從中選擇適合作為帝都的星係。


    隻屬於拉克法卡爾的設施不少,其中就有建艦廠。隻是船體的話,帝都以外也能建造,但能製造時空泡發生機關的隻有帝都的五大建艦廠。遷都之際,將會把建艦廠分解,與時空泡發生機關一起避難。


    在此要做出艱難選擇。是將設備集中在新帝都的王國,還是同時配備給其它的王國。集中戰力,一般來說可以保證較高的勝率,但這也意味著對其他領域棄之不顧。


    對計劃官來說慶幸的是,作出決斷的不是他,而是她。


    皇帝就是為了做出艱難的決斷才存在的。


    現在的遷都計劃官名叫斯茲琉亞·博魯玖=戈修魯·索特斯,是名地上世界出身的男人。


    一年僅在皇帝麵前出現一次,在那時隻是報告計劃。大概像是儀式般的活動,其目的就是為了表明他在忠於職守。


    然而這次卻是正式的工作。


    即便作為旁觀者スーズリュア也很緊張。敵軍有可能以攻克帝都的氣勢,繼續侵犯臨時帝都。


    他有著許多部下,尤其重要的是三個遷都計劃官補。計劃官補連立體影像都沒有出現在大廳,可是他們本人卻和上司在一起。


    「告訴我臨時的帝都吧。」皇帝簡短地命令道。


    「目前巴爾凱王國的索特琉魯鎮守府


    最合適。」斯茲琉亞上奏道。


    「是嗎。」拉瑪珠點頭,看向法拉慕文修的立體影像,「最好的是能保住帝都,但你說不可能。」


    「萬分悲痛,的確如此。」


    「那麽,退一步能實現嗎?」不用說退一步就是指能否守衛臨時帝都,「是不是太近了?」


    八王國每一處都有一個鎮守府。也許會有例外,但對於平麵宇宙來說,通向鎮守府的“門”與通向帝都的“門”是近在咫尺的。


    對巴爾凱王國亦是如此。索特琉魯門在巴爾凱通向拉克法卡爾門的附近。


    近在咫尺,對撤退來說容易,但對敵人來說也就意味著在攻打帝都時能同時攻打臨時帝都。說不定會以攻克帝都的勢頭,繼續進攻臨時帝都。


    繼帝都後若是再次失去臨時帝都的話,帝國就算完了。


    「守衛索特琉魯沒問題。」


    法拉慕文修的口吻像是在說著他人之事一般。確實,守衛臨時帝都並非他的工作。但守衛成功這件事絕不是敷衍了事,這是以相應的根據做出的判斷。


    「明白了。」皇帝再次點頭,隨即看向斯茲琉亞,「立刻準備遷都。」


    「要集中嗎?」他當然是在詢問是否要舍棄和巴爾凱王國相連的領域。


    從開戰前巴爾凱王國就和衛斯科王國在平麵宇宙相鄰。雖然由於曆史上的一些緣由分成了兩個王國,但它們的聯係很古老,成了帝國中最堅固的勢力。


    多虧了“雙棘”作戰的順利進行,使得和修爾格塞德王國的聯絡成為可能。而修爾格塞德王國和拉斯依斯王國因“幻炎作戰”和“狩人作戰”的成功,合為一體。橫亙在兩個王國之間的舊“人類統合體”領域中,雖然仍有著至今尚未隸屬的地上世界,平麵宇宙已全數落入亞布掌中。


    然而不得不迫使斯基爾、依利修、巴爾古塞德,還有克琉布這四個王國孤立無援。


    依利修和克琉布可以確定即將淪陷了。從殘存的戰力考慮,在使帝都“八頸龍”的紋章再次閃耀光輝前,毫無疑問會遭受敵人鐵蹄的蹂躪。


    但斯基爾和巴爾古塞德可能會比較早地恢複聯絡。將戰力和生產力分配給他們的話,對留下的人會是巨大的幫助吧。


    即便是拉瑪珠也閉上了眼睛。


    在數秒地思考後,命令道:「將戰力集中。」


    法拉慕文修說守衛臨時帝都是可能的,但並沒有保證絕對安泰。那麽就要盡可能地提高可能性,分散會使成功率下降。


    「悉聽尊便。」


    然而,拉瑪珠還沒有決斷完全舍棄帝國的半壁江山。


    「斯基爾,以及巴爾古塞德可能各送一台時空泡發生裝置嗎?」拉瑪珠反問道。


    先不提依利修和克琉布,拉瑪珠想要給斯基爾和巴爾古塞德留下時空泡發生裝置生產能力。那樣,它們就能擁有獨立作戰的可能,雖說絕不會那麽容易。


    「送的話還是有可能的。有關影響,請看資料。」


    翡翠的玉座前浮現出數字和圖像。顯示的是時空泡發生機關製造設備全部集中在臨時帝都的情況,和一部分轉送給其它王國的情況下生產力的差距。理所當然的,將設備分散的情況必會使生產力下降,可是其落差還是超越了皇帝的預測。


    「能表示隻轉送給其中一方的情況嗎?」


    「當然了。」斯茲琉亞一副受傷的表情,「現在就顯示出來。」


    數字和圖像發生了變化。


    這次的落差在允許範圍之內。


    「隻送給斯基爾王國就行了。」皇帝命令道,「法拉慕文修。」


    「臣在。」軍令長官回應道。


    「對無法到達臨時帝都的部隊,指示他們前往斯基爾王國。」


    「遵命。」


    原本,要在這種情況下和殘存部隊取得聯絡是極其困難的。指示無法傳遞到的部隊很多。兩者都知道這點。


    隻能期待各自的指揮官能有戰略眼光,選擇正確的撤退方向。可是,即便沒有搞錯撤退的方向,也不能確定就會走上正確的路。


    「那麽下官立刻趕往索特琉魯。」斯茲琉亞施了一禮。


    「就是這樣的計劃嗎?」


    「是的。因為這些人留在帝都。」


    遷都計劃官補的其中一人出現在立體影像上,向皇帝行最敬禮。「下官是第一遷都計劃官補費斯法。陛下允許下官在帝都指揮業務嗎?」


    「準許。」皇帝予以批準。


    「不甚榮幸。」費斯法說道。


    「那麽,暫別了,陛下。」斯茲琉亞道,「下官的願望是,再度回到帝都哀歎自己工作的徒勞。」


    拉瑪珠想要做出回答的時候,軍令長官法拉慕文修的立體影像動了。


    「陛下。」在スーズリュア麵前,法拉慕文修對著玉座鞠了一躬。


    「真快啊,近衛艦隊的出發準備已經好了嗎?」


    「另有他事。」


    「我隻聽好事哦。」拉瑪珠裝作開玩笑般說道。


    「那就無事啟稟了。」軍令長官道。


    「遷都計劃官,」拉瑪珠淒涼地微微一笑,「我也期待你在那裏哀歎之日,但看來是實現不了了。」


    斯茲琉亞沉默地施了一禮。


    接著皇帝準備接受噩耗。


    「軍令長官,報告吧。」


    「塞姆布琉布鎮守府淪陷了。」


    此鎮守府在克琉布王國,塞姆布琉布門比起其它鎮守府門更接近於帝都的入口。


    敵人馬上就要湧到克琉布門了吧。


    時間所剩無幾。


    「六小時後發布緊急遷都準備令。」皇帝宣布道,環視擁在大廳中的高官們,「有人有意見嗎?」


    遷都是件大事,即便是為了避難而發布的緊急遷都。不管怎麽說,帝國創建以來,一次都未曾有過。


    此大事件需要準備,要在暗地裏進行是不現實的。為了保守秘密而製約與準備有關人士的行動,那就本末倒置了。


    身在帝都的每一個人幾乎都身負與遷都有關的任務。例外也就隻有意識不明的重症患者和嬰兒而已。不,就連嬰兒也被期待著能執行老老實實呆著這樣的任務。


    放棄原本的事業,被要求從事新的任務,無論如何都會引起混亂。


    為了將混亂控製在最小範圍內,就有必要進行提前準備。這些僅傳達給有限的人。


    朝臣們正低著頭。當然,他們毫無例外都是「有限的人」中的一員。


    「從現在起,稱呼緊急遷都作戰為不死鳥作戰。」皇帝宣告道。


    「真是好名字。」法拉慕文修道,「不能被委以不死鳥艦隊的指揮深表遺憾。」


    「是嗎。」皇帝滿足地點點頭,喚道,「巴爾凱王。」


    「臣在。」回應召喚,皇太子,亦是帝國艦隊司令長官、“雙棘”艦隊司令長官的亞布裏艾爾?尼=拉姆薩爾?拉爾斯?巴爾凱王?杜薩紐的立體影像出現。


    他正乘坐在帝國艦隊旗艦“桑卡伍”中。他擁有星界軍過三分之二戰力的指揮權。但是,艦隊戰力幾乎都在前線,目前皇太子手中所有的,除了碰巧回帝都的部隊外,就隻剩聯絡艦了。


    「真是糟糕透頂。」拉瑪珠確認後道。法拉慕文修和弗拉修覲見的時候,杜薩紐已在場。沒有出現立體影像是因為沒什麽要說的。


    「是的。“桑卡伍”正在朝巴爾凱門航行中。」


    「行動確實迅速。」拉瑪珠微笑道,「那我無話可說了。我王家掌管的“門”會有敵人湧出,你王家的“門”中必會有臣民隕落。你的話一定會在這巧合中為我考慮出亂七八糟的警句來取悅我吧,


    很不湊巧現在沒時間洗耳恭聽。立刻編組不死鳥艦隊,專注於你的義務。」


    「悉聽尊便。」杜薩紐道,「我會盡快前來迎接,為了讓你聽膩我亂七八糟的警句,到那時為止,請不要弄傷了我的玉座和皇帝杖。」


    影像消失了。


    「到最後還給我提無理要求。」拉瑪珠低語,但絕不是不快的,倒不如說是很高興的樣子。


    接著,她從玉座上起身說道:「帝都防衛團司令猊下。」對家臣來說過於恭敬,並低下了頭,「於準備令發布的同時,拜托你召集帝都防衛團。」


    抬起頭的拉瑪珠視線前方,是八個上皇。


    「悉聽尊便,陛下。」淡紫色頭發的上皇杜蘇穆答道。


    帝都防衛團主要是以退役的軍士構成,指揮官從上皇中選出。現在身為皇族中最年長的長老杜蘇穆擔任司令官。


    平時,帝都防衛團是有名無實的存在。裝備不缺保養檢查,訓練是偶爾想起才會進行。可年輕人都理解為,盡是開開宴會的,退役人員的聯歡會。


    但是,帝都防衛團正是為了現在這種時刻所組織的存在。其名字中含有「防衛」二字,不一定期待它能完成任務。不會期待拚湊的艦隊能把正規艦隊無法阻擋的敵人擋回去。至少在戰鬥這方麵,亞布是極其現實主義的。


    他們的任務是拖延帝都淪陷哪怕一分鍾,為避難爭取時間。


    團員被要求死在帝都,登記原則是隻限誌願者。但對於退役的皇族和貴族則是義務。


    當然,不僅杜蘇穆,所有的上皇都隸屬帝都防衛團。


    亞布人是不老的。隻是在臨終前睡眠時間會變長,其餘都和年輕時一樣保持健康狀況。因為過了四十歲用外表判斷亞布人的年齡是極難的事。


    皇族到了一定程度的年齡就會引退,並不是肉體上的理由,而是社會要求如此。上層出現阻塞的話,組織就會僵化。這裏說的組織就是星界軍,對帝國全體都有可能成為重大問題。


    所以,雖說是引退的皇族,但其能力卻不遜色於現役。確實存在空白期,但有豐富的經驗可以彌補。


    故此在這緊急時刻沒有不活用其能力的道理。


    召集防衛團,是在通知眾多衰老的靈魂們準備放棄帝都。


    擁有青發和空識覺器官的人,被編入了宿命遺傳基因。這個基因迫使這樣的亞布人比起自己個人的生命,更優先於集團的存續。換言之,此遺傳基因使得亞布人可以為了種族毫不猶豫地拋棄生命。


    如果說亞布考慮到這是自己種族存續不可或缺的東西的話,那也就意味著對亞布來說,這是需要用等價的生命來守護的。


    拉瑪珠暗中命令開始不死鳥作戰的六小時後,一如預定緊急遷都準備令發布了。


    帝都的活動立刻變得繁忙起來。


    能夠製造時空泡發生機關的隻有貝圖爾,雷斯博,比諾德,瑞爾,哥克羅歇這五大建艦廠。而且,這些都在拉克法卡爾。


    使帝國成為星際國家的正是時空泡發生機關。將製造設施集中於帝都,有效地避免了帝國分裂的惡夢。


    而相反,這是極其危險的。一旦帝都淪陷,無法供給新的星際船,帝國將喪失繼續作戰的能力。即便發生什麽奇跡,敵人放棄了戰鬥,早晚也會分裂成為單星係。


    因此,建艦廠的設計以可移動為前提。被建成可立刻分解,能說得上是心髒的部分,設置了推進機關和時空泡發生裝置,立刻就能成為星際船。


    根據帝國艦政本部長官的指示,工廠的連接部位被爆破。


    但是為了給工廠員工避難,延緩兩小時。


    工廠另一麵是都市。工廠長以下,在其中工作的人和家人一起住在工廠的居住區。


    他們當然也不得不和工廠心髒部一起撤退。不,應該說他們才是工廠的心髒。隻要有他們和技術信息,即便工廠的設備全部失去,早晚都可以重建。相反,如果他們全部喪生或者落入敵手的話,即便設備齊全也毫無用處。


    員工們分乘數十艘聯絡艦,迅速逃離帝都。允許帶出的隻有最低限度的日常生活用品,至於大半的家產,若戰況還過得去的話——也就是,沒好到他們能立刻回帝都,也沒壞到家產被送出前帝都就淪陷的程度——會隨後送出的順序。而且,他們家人的優先順序更高,隨後離開帝都這點也是一樣的。


    由於生來就與家人離散的緣故,亞布人已經比較習慣了,而地上世界出身者則不盡然,他們與家人分離被塞入聯絡艦,還是引起了一陣糾紛。


    可是也有例外,除了優先避難者外沒有其他保護人的年幼孩子。他們被事先登記,和工廠員工坐同一艘船。“人類統合體”的人們很難相信,亞布也有所謂的人道概念。


    但是,這在後來也造成了隔閡。


    因為對於沒有婚姻製度的亞布社會來說,家人大抵上就是成人和還無法自力更生的孩子的組合。因此,他們也能夠同行。這種行為在地上世界出身者眼中則成了異端。


    當然,這是誤解。是否強迫分離,不是由身份高低,而是由職務來決定。


    這一天,拉克法卡爾有著眾多的離別。無論身份如何高貴,根據職務必會有無可奈何的分別。


    皇族也沒有例外。


    帝宮中浴室多不勝數。


    其中有三五處是皇帝專用,帝國的主人每天選擇喜歡的入浴。大概皇帝這一工作,要是沒有這樣的特權就沒人願意當了,祖先中有人這樣想過吧。


    名為“白椿”的這間浴室也是禦用浴室之一。


    皇帝以外的人經過批準也可使用。


    獲得批準入浴大概對亞布來說是最高榮譽了,但對拉斐爾來說卻不是。她出生時祖母已身居玉座。要是家臣的話該表現為「請求批準」的行為,對幼小的她來說則被稱為「對祖母大人死乞白賴」。習慣於獲得批準而且關係親密,並沒有對其重要性有過實感的機會。


    在使用浴室的批準上,對拉斐爾來說連「死乞白賴」都算不上。在帝宮中的時候,盡管選擇自己喜歡的浴室使用。當然,皇帝是知道的,但沒有怪罪。


    長此以往,就像是獲得了批準一樣。並不僅是她,對皇族來說不過隻是個形式罷了。隻是花點時間和侍從說一聲希望使用的浴室而已。很少有情況會拒絕,但基本上會得到準許。


    這次連這功夫都省了。侍從傳達了皇帝「選擇喜歡的浴室」這樣的旨意。


    她感覺到的是懷念。這段時間未使用過帝宮的浴室,而年幼時很喜歡這間“白椿”。雖然和祖母一起入浴過,但皇帝並不是很喜歡這裏的樣子。


    對著主張使用“白椿”的拉斐爾,祖母困擾地說道:「你明明是薔薇之國的子爵。」暗地裏勸她使用“薔薇”間。


    “薔薇”是間美麗的浴室。依其名牆壁、天花板上覆蓋著華麗的花。其上畫著各種品種的薔薇連續變換著色彩。可是,“薔薇”最大的特色不是顏色,而是香味。浴室中充斥著濃鬱的芳香。


    很遺憾,拉斐爾並不喜歡“薔薇”的香味。而皇帝最後聽從了孫女,使用了“白椿”。


    最後一次使用“白椿”,還是在負責突擊艦“巴斯洛伊爾”之前的事。自那以後,再也沒有進過帝宮的浴室。不用說,也沒有再和祖母入過浴。


    浴室“白椿”的門被打開。


    前方一片銀裝素裹中,熱氣蒸騰著。


    在年幼的拉斐爾知道的世界中,下雪的地方隻有這裏。即便現在,作為知識知道很多地上世界有下雪,但沒有體驗過天然的降雪。今後就難說了。


    可是,多虧了這間浴室,她知道了雪由於體溫而融化的感觸。


    邁開步子,積雪埋沒到了腳踝,裸露的腳受到冰冷的雪的刺激。


    熱水呈紅色散發著甘甜的香氣。


    拉斐爾沉入熱水中,溫暖的感覺緩緩進入身體。


    最終如火燒一般。


    「下雪。」拉斐爾命令道。


    白色細小的結晶姍姍落下。


    注視著白雪融化在淡紅色的熱水中出神。


    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候——拉斐爾感覺到了罪惡感。


    然而也不用慌慌張張大喊大叫。


    拉斐爾閉上眼睛,仰起頭,享受片刻包裹身體的溫暖和落在臉上的冰冷的對比。


    「果然讓這裏下雪了嗎?」


    因為卸下了頭環,空識知覺並未工作,拉斐爾睜開眼睛。


    拉瑪珠正看向浴室內。


    「久疏問候,陛下。」


    邊泡著浴邊向皇帝問候,的確不能算是皇族的特權。


    即便考慮到是自己孫女,也稍顯無法,即便責怪也沒辦法。


    可是拉瑪珠卻沒有責備。


    「你明明是薔薇之國的子爵。」皇帝邊可歎地低語,邊進入水中。


    「嘛,算了。這間浴室也……」


    拉斐爾在等著接下來的話語,但祖母卻閉上了嘴。她很容易就想象到了皇帝吞下的話語。


    帝都將要淪陷。擁有“不落之都”別名的拉克法卡爾將要淪陷。


    也就是說,拉斐爾將是最後一次使用這間浴室。不,說不定入浴這件事對她來說可能都是最後一次。


    保衛帝都的戰鬥會相當嚴峻吧。更不用說最高指揮官的皇帝都做好了敗北的覺悟。


    拉斐爾也會參加此次戰鬥。不管什麽戰鬥,都有死亡的可能性,這次尤其高。


    臨戰前拉斐爾並沒有做死亡的覺悟,因為覺悟早就做完了,不用每到戰前都做一遍。但這回再次做了覺悟。


    那麽,臨終前使用的浴室就任意挑選好了。


    對著年輕的皇族,皇帝命令道:「解任你現在的職務。」


    「讓我進入近衛嗎?」拉斐爾問道。


    原本是想作為第一蹂躪戰隊的一員參戰,但分配到近衛艦隊更好。


    「不。」拉瑪珠搖頭道,「解任你現在的艦長職務。所屬不變。」


    說不定會被請進皇帝禦座艦的艦橋。雖然不清楚是否仍屬第一蹂躪戰隊這點,但估計會分配聯絡翔士之類的職務吧。總之和職務比起來,所屬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


    「是要上“芙麗珂維”嗎……」


    拉斐爾有此預感。


    給亞布裏艾爾副百翔長的敕令中,有把“芙麗珂維”的乘員帶來的命令。“芙麗珂維”已和阿特斯琉雅千翔長商量過,暫時交由索巴修。乘員未變的情況下,要航行隻能從戰隊其它戰艦上抽調部分人手。不然隻能放棄了。


    命令的理由尚未明示,但可以推測出來。是要賜予這些人新戰艦的。


    至於“芙麗珂維”,皇帝命令其在帝宮宇宙港入港。


    終於熟悉了“芙麗珂維”的感觸,拉斐爾希望作為襲擊艦艦長參戰。


    但是敕令不管意願如何,必定有什麽重要的任務。


    「我讓你指揮其它的戰艦。」和拉斐爾預想的一樣,皇帝道出了實情。


    「讓我指揮哪艘戰艦?」拉斐爾詢問道。


    雖說部下都是熟人,到了這種時候還賜予其它戰艦,她沒有信心能夠完美指揮。


    「嗯,“加夫特諾修·杜拉德”不錯吧。」


    將皇帝禦座艦由最新銳的巡查艦擔當,並賦予“加夫特諾修”之名視為傳統。新的“加夫特諾修”一誕生,之前的禦座艦基本都被稱為“舊加夫特諾修”。


    為了完全避免混亂,“舊加夫特諾修”在下一艘同名艦船誕生前會被處理掉。


    說是處理,廢棄是極少見的。一般都是借與諸侯並改名。雷德帕紐大公爵家的“塞古諾”,或者史波茹大公爵家的“カフュール”等都曾被稱為“加夫特諾修”,設有玉座艦橋。


    但其中也有作為紀念艦動態保存下來的。


    “加夫特諾修·杜拉德”也是其中之一,作為夏英戰役勝利的紀念保留了下來。


    「可是,祖母大人。」拉斐爾終於出聲抗議,「“加夫特諾修·杜拉德”能戰鬥嗎?」


    夏英戰役以來已曆時一個世紀以上。因此,那艘戰艦自建造以來已經經曆了相當的歲月。“加夫特諾修·杜拉德”雖說是艾克修級巡查艦,但友艦早已全部退役了。武器裝備也很陳舊,最重要的是,大部分都被拆除了。


    「能戰鬥。」皇帝斷言道,「能做到非皇族無法做到的,重大的戰鬥。」


    拉斐爾數次被父親嚴重欺騙過,對祖母是一直抱持著信任的。即便如此,王女也不得不抱持警惕。


    「要做什麽呢?」拉斐爾詢問。


    「將“毋忘大廳”的帝國寶物送到杜薩紐身邊。」


    帝國寶物有三種類。其中兩種,翡翠玉座和皇帝杖是唯一的,與皇帝同在。還有一種有幾百個,矗立在“毋忘大廳”中。


    “毋忘大廳”在帝宮中。正好離拉斐爾所在的地方不遠。而大廳中矗立的幾百根石柱上,不分身份地刻著為帝國戰死的人們的名字。對於無宗教的亞布來說,是最接近於聖地概念的空間。那些石柱正是另一種帝國寶物,英雄芳名碑。


    「那是……」拉斐爾不由得站了起來,「我打算守衛拉克法卡爾……」


    拉斐爾能理解這是重要任務。帝國寶物所刻的名字是有記錄的。電子記錄要複製很簡單,實際上備份就有多個。切割新的石頭再重新刻也是可能的。但奉獻給石柱的眾多淚水卻是無法轉移的。


    不管新的“毋忘大廳”設立在何處,成列在其中的都應該是帝宮中的帝國寶物。若非如此,根本不用再豎著帝國寶物。英雄芳名碑隻不過是用原始手段記錄信息,隻記錄著名字。然而,其上卻蘊含了相當於電子記錄名簿中,對每一個名字都記載有評論性傳記一般的信息量。


    即便如此,拉斐爾也不願欣然接受。


    「不要任性。即使加上你的戰艦,戰況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話雖如此……為什麽運送帝國寶物的是我?」


    「你是在帝都的皇族中,最先任職的現役軍士。」


    「最先任職?這種理由就讓我從守衛帝都任務中卸任嗎?」


    「不是。」皇帝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守衛帝都原本就不是你們的任務。除近衛艦隊所屬的人以外,所有的現役軍士都得從事緊急遷都之事。即使你不是最先任職,也不會準許你們和近衛艦隊一起行動,或者駐留帝都。必會賦予你們護衛避難民眾等適當的任務。」


    「原本就隻會賦予更無聊的任務,忍耐一下是嗎?」


    「不要再讓我失望了,拉斐爾。」皇帝用嚴厲的口吻道,「現在的帝都沒有什麽無聊的任務,而且你理解錯了,我們守護的不是帝都。連這點你也不懂嗎?」


    被皇帝注視著,拉斐爾一陣茫然:「抱歉,不明白。」


    「守護的是帝國的未來。」皇帝說道,「帝國是我們亞布中意的玩具。在這裏失去會被子孫們怨恨吧。所以,你們要在這裏將帝國至今積蓄下來的東西傳遞給未來。我們來爭取這個時間,你們的任務才是主要的。我們不過是輔助,配角罷了。」


    「輔助正是我們年輕人的任務。」拉斐爾半反射性地提出異議,「陛下才是帝國不可或缺的……」


    然而,她注意到祖母的表情,閉上了嘴。


    皇帝憐愛地笑著。


    「可愛的拉斐爾。」拉瑪珠用手梳理著孫女青黑色的


    秀發,「年輕人有自覺的話,就不要用花言巧語來蒙騙你祖母了。」


    「是……」不知為何突然感到害羞的拉斐爾,低下了頭。


    「職務從很久以前就已定下了,已經無法變更了。近衛艦隊和帝都防衛團來爭取時間。其他人讓盡量多的人去臨時帝都避難。事到如今變更職務隻會徒增不必要的混亂。作為皇帝,我已經犯下了不可原諒的巨大錯誤,不會再錯上加錯了。」


    「可是……」


    「不許反駁。」與話語相反,皇帝的目光柔和,「本就不是為了聽你反駁才把你叫來的。傳達命令也不過是順便。」


    「那,為了什麽?」


    「為了我的任意妄為。」拉瑪珠道,「你的父親、叔母、弟弟、從兄弟們都不在拉克法卡爾。我的血親,在身邊的隻有你。」


    「就因為這樣的理由……?」


    拉斐爾覺得有些失望。


    「叫你來的理由是為了和家人道別,不滿嗎?」


    「不,很榮幸,祖母大人。」拉斐爾發自肺腑地說道。


    「那真是太好了。」拉瑪珠點頭道,「已經沒多少時間了,那我說了。」


    「好。」


    「那我把你父親的弱點傳授給你吧。」


    「好,拜托了。」


    「說起來,王女。」皇帝一副為難的樣子。


    「什麽事?」


    「你還想讓雪繼續下嗎?」


    「不了。」拉斐爾微笑著停止了降雪。


    原來就算是在這種非常時期,帝宮的移動壇上也依然會安排侍從啊——林·史優奴=洛克·海德伯爵·津特想道。


    移動壇一般來說是由使用者自己來操縱的。說是操縱,其實也不需要做什麽特別的事情,隻要輸入目的地就行了。就算是小孩子也能做到。再來也就是下達「走得慢些」或者「快點趕到」這種次要指示了。對大部分使用者而言,標準的速度就能夠滿足要求了。


    不過為了要周到地去招待客人,或者是要彰顯自己所掌握的權勢時,會有人專門給移動壇配備操作員。


    而帝宮這個情況,這樣的安排想必還有其他的意義。


    為了監視。


    盡管本來那些不速之客們也無法進入帝宮,但是即使是對以正當理由來訪的人,帝宮也隻會開放被嚴格限定出來的一小部分。


    盡管他們精心整理成了從外觀上無法辨認的樣子,但是津特深信不疑,這些負責操縱移動壇的侍從們都是經過武裝的。


    「請問您的目的地是哪裏?」侍從問道。


    那栗色的頭發展示著她的地上世界出身。然而,她口中的亞布語卻不帶一點鄉音。想要當上侍從並不需要亞布的基因,但是精神上必須是純正的亞布人才行。


    「到宇宙港去。」津特答道。


    津特是襲擊艦“芙麗珂維”的書記,但是他這次是作為海德伯爵而到訪帝宮的。既然作為海德伯爵的事務已經解決,那他便必須得回到“芙麗珂維”去了。


    沒有空識覺器官的津特是需要有人接送的。盡管在這種非常事態下能否方便地找到接送人選實在有些令人不安,但是幸好,帶他來到這裏的古諾姆柏修列翼翔士應該仍然在帝宮宇宙港待命。


    古諾姆柏修應該是哪怕是早一秒都想盡快歸艦才對。恐怕現在他正心如火燎吧。


    就算是為了他的精神健康,津特現在也必須抓緊時間趕去。


    問題是站在他身邊的山姆森。


    如今他並不隸屬於星界軍。他現在是海德伯爵家,也就是津特家的家宰。


    津特看向了山姆森。


    「不,請毋須多慮。」山姆森聳了聳肩。「我可是大人,自己的打算自己還是能決定的。」


    雖然他這麽說,但是津特也不能就這麽丟下家宰一走了之。而且,他有種在這裏分別之後,就再也見不到山姆森的預感。


    「請上壇來。我們來一邊移動一邊說吧。」


    「卑職遵命。」山姆森嘻嘻一笑,站到了移動壇上來。


    津特有點想說他兩句了。「你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吧?」


    「請問您指的是什麽呢?」山姆森裝傻道。


    「我可是知道的哦。山姆森先生你擺出一幅恭敬腔調的的時候,就是在耍我的時候。」


    「耍的也不光是你哦。」山姆森立刻就換上了平常那副口吻。


    「那還真是太好了。」


    移動壇開始移動了。


    「哦哦,主君的喜悅就是……」


    「我說請停下吧。」就算是津特也不得不生厭了。


    「弦可不能繃得太緊啊。而且你可是貴族,連一句奉承話都聽不下去怎麽行?」


    「你這話可不是在奉承吧?」津特指出了這一點。


    「好了,也沒什麽吧。這都是小問題。」


    「的確。」津特點了點頭。


    現在必須得盡快處理的問題比比皆是。


    總之,先是如何安排山姆森接下來的行程。雖然就算放著他不管他似乎也會自己打點,但是津特也必須履行身為主君的責任。


    這時,山姆森的終端手環上傳出了莊嚴的音樂聲。


    他朝手環一瞥,點了點頭。「唔嗯。是從星界軍發來的邀請啊。」


    「上麵說什麽?」


    「上麵寫著要召集所有預備役。不過,這似乎並不是義務性的。說是如果沒有這個意願,也並沒有關係。」


    「原來如此。」


    這種事的確是有可能發生。


    「而且,連崗位配置都定好了。」


    「要去做些什麽呢?」


    「“凱姆菲爾”的監督位置似乎是空著。」


    「那是什麽船呢?感覺不像是軍艦的名字啊。」


    「稍等一下。」山姆森皺起了眉頭,說道:「唔嗯。似乎是已經退役的客船。也就是說這次是連人帶船全都恢複現役啊。」


    「那,它的任務是什麽?」


    「它是從帝宮出發的避難船。該死。」


    「你好像很不滿意啊。」津特感覺很不可思議。


    自己已經學會了帝國貴族的言行舉止,津特是有這個自信的,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精神最根基的部分仍然是在馬汀和德爾克度這兩個地上世界裏塑造出來的。


    從他的價值觀來看,從帝宮把避難者們運走,是一件符合騎士道精神的,十分榮幸的工作。


    不過,山姆森能把騎士道看得多重,津特就無從得知了。


    山姆森比起津特來,他更徹底地受到地上世界這個故鄉的價值觀的影響,而對還沒有被亞布式的價值觀同化這件事,他甚至還感到自豪。而津特,對於山姆森的故鄉幾乎是一無所知。他知道的,也就隻有那裏按他們自己的語言來說叫做“米德格拉特行星”,按照亞布語的話就叫做“達克佛行星”。故鄉的往事似乎是山姆森很喜歡的話題,但是就津特看來,裏麵摻雜了不少誇張的言辭,所以很缺乏可信性。


    山姆森簡短地嘀咕道:「是貓。」


    「誒?」


    「帝國那幫家夥,肯定是打算讓我們運貓。」


    「怎麽可能呢?」


    「本來就是這麽回事吧。」山姆森似乎是對自己的推測深信不疑。「你說除了貓之外還有誰在?皇族根本不可能會去避難。」


    「但是,」津特反對道。「盡管身為皇族,但是尚未進入修技館的年少皇族還是會去避難的吧。」


    「現在,這帝宮裏有什麽幼小的皇族麽?」山姆森說道。


    他這口氣聽起來實在是對皇族有些太過無禮,所以津特小心地看向了侍從的背影


    。


    不過,她擺出了一幅沒聽到的樣子。


    「的確。」還沒有入籍修技館的皇族大多是在王宮裏成長,應該不會出現在帝宮才對。


    「是吧?這裏應該是不會有沒法上戰場的小公子和小大小姐的。」


    「但是,要避難的人也並不是隻有皇族吧?」


    有一些高官是居住在帝宮中的,其中還有人連家庭都安置在這裏。而這其中想必也是有幼童的。而即使成年了,沒有參軍經驗的人也沒有理由滯留在這帝都裏。帝國應該還沒有無理到強迫他們毫無意義地留在這裏的地步。


    「嗯。上麵也指示說,如果不打算回到軍務中去的話,就去“凱姆菲爾”上當個乘客。」


    「如果連這個也拒絕呢?」


    「誰知道。對於亞布人來說,與帝宮一同毀滅恐怕是十分光榮的吧。所以,我也不覺得他們會讓我這麽幹。」


    「那,大概會被抓起來扔進船裏吧?」


    「要是讓我來的話,才不會浪費這功夫,就把在這種非常時期耍脾氣的家夥直接射殺掉了。反正他們也不會有啥特別的理由。」


    「原來如此,這樣是比較像亞布的作風。那,就隻能二者擇一了。」


    「不管是運貓,還是跟貓一塊被運走,我可都是敬謝不敏啊。」


    「你這不是在耍脾氣麽?」津特指出了問題。


    「放心吧。我還沒打算就這麽死掉。我是比較小肚雞腸,聽不進那群自我中心的貨色的昏話,但是希望帝國貴族能夠寬宏大量一些啊。」


    你這已經夠自我中心了吧,津特盡管心裏這麽想著,但還是開口詢問山姆森的想法:「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我是想親手摸一摸那個叫襲擊艦的東西。」


    「是嗎?」


    「真遲鈍啊你。讓我乘上你的船吧。」


    「那可不是我的船啊。你明明也知道。」盡管他非常明白本質性的問題不是這一點,但是為了爭取思考的時間,津特說出了這麽一句。


    「這種細枝末節的事別那麽死板嘛。」


    「真虧你這麽粗枝大葉還能勝任軍匠啊。」津特愕然地說。


    不過他這幅口氣自然是有意為之的。他跟山姆森也相處過相當長的時間了,就算看到他在不好的方向上表現得十分寬大,也還不至於被弄得如此木然。


    「要是細心對待機械的話,對人的時候就懶得再分那麽細啦。」


    「不管怎麽說,光我一句話是沒什麽說服力的。而且,“芙麗珂維”上是有監督的,所以沒有山姆森先生你的位置哦。」


    「給監督幫忙也行。有關襲擊艦機關部分的操縱,我還不是很習慣。這種時候,我不會講什麽貪心話的。」


    其實他並非是想去收拾襲擊艦,而是想跟津特一起行動吧。這讓津特感覺並不壞。


    「我去征求艦長的同意。」


    「麻煩快點。要是不在規定期限前做出回應的話,他們就會強行把我的名字寫上乘客名單了。」


    「期限大概是什麽時候?」


    「大概是七分鍾之後吧。」


    「那可得抓緊時間了。」津特啟動了終端手環,開始呼叫拉斐爾。


    「是津特嗎?」很快,對方就有了反應。「不好意思,現在騰不出空來。如果有什麽事要留言的話就說吧。」


    津特略微有些失望。做出應答的並非拉斐爾本人,而是裝在她的終端手環裏的思考結晶。


    「這件事情很緊急。」津特如此提出。


    「就算這樣,現在也沒法跟你通話。」思考結晶十分固執。


    沒辦法。


    「我知道了。關於乘員的問題我有些事要商量一下。希望等你有空了,能立刻跟我聯絡。」津特如此留言,然後便結束了通信。


    「怎麽辦?」山姆森問道。


    「總之,請先搭上船來吧。」


    這點小事的話,以津特的權限還是可以做到的。盡管最終還是需要艦長同意,但是從規定上來說,緊急時期可以事後再進行報告。


    「是當乘客嗎?」山姆森一幅似乎很不滿的樣子。


    「是先,當個乘客。」


    「好吧。」山姆森接受了,然後繼續說道:「“凱姆菲爾”那邊我就拒絕了。」


    「真的好嗎?」津特開始捉弄他。「要是當乘客的話,去坐“凱姆菲爾”比較好吧?再怎麽說,那可是客船啊。」


    「不過已經舊了吧?我更喜歡坐新船啊。」


    「是這樣啊。那,請稍等片刻。」


    「我可等不了太久啊。」山姆森強調道。


    「我知道的。」


    津特隨即聯絡古諾姆柏修。


    「在,主機前衛翔士。」對方馬上接通了。


    「你還在宇宙港吧?」終端手環會顯示對方的名字,但是不會連所在地都顯示出來,所以為了確認,津特開始詢問他。不管怎麽說現在可是非常時期。沒準會有新的命令下達。


    「是的。您還不知道嗎?」


    「什麽?」


    「不光是我。現在“芙麗珂維”的所有乘員都在帝宮宇宙港待命中。」


    津特和山姆森對視了一下。


    「為什麽?」


    「這還不清楚,前衛翔士。隻有艦長才知道。」


    「這樣啊……那,艦長在哪裏呢?」


    「啊,她現在正在跟艾克琉雅十翔長對話。」


    「是嗎。」津特略微有點嫉妒,但是立刻為自己感到了羞恥。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拉斐爾他們應該是接到新任務了。這種時候,拉斐爾首先告訴身為副長的艾克琉雅,是理所當然的。根本沒有必要吃醋。「艦長在你們那邊嗎?」


    「不。艦長和十翔長現在正在通過終端手環進行通話。」


    津特開始考慮。狀況是瞬息萬變的。總之,回到“芙麗珂維”上的選項已經不存在了。而且,就算再怎麽追問古諾姆柏修,想必也問不出更多了。


    「明白了。那我就先把通話切斷了。如果知道什麽事了的話希望能跟我聯絡。」


    「我知道了。前衛翔士。」


    「呃呃,」山姆森開口了:「我要怎麽辦呢?」


    跟他口中所說的內容相反,那口吻顯得遊刃有餘。


    「總之,先跟大家會合吧。」


    「站在你的角度上來看那沒準是會合……」


    山姆森說到一半時,忽然有通訊切了進來。


    「津特。」是拉斐爾。


    「嗯。」津特帶著仿佛在沙漠中找到了泉水的遇難者般的心情,接通了通訊。


    「你現在立刻到“毋忘大廳”去吧。」


    「這倒是沒問題……」他被這出乎意料的命令弄得一愣。「不過是為什麽啊?」


    「我也會到那去。到了之後再告訴你詳情。」


    「好吧。」


    「那,大廳見。」


    津特感覺到通信似乎要被切斷了的氣息,慌忙說道:「不,稍微等一下。」


    「怎麽?」


    這聲音似乎不太高興。恐怕她正忙著吧。


    「山姆森先生在我這。」津特簡略地說明了起來。「你還記得吧?之前在“巴斯洛伊爾”上曾經跟我們一起共事過的。」


    「記得。那個人也好你也好,都是當我笨蛋嗎?」


    「那個人?」


    「我倒想問問你還記得嗎?索巴修這個名字。」


    「哎呀,說到叫索巴修這名字的人,除了戰隊先任參謀以外我可就不知道了啊。」津特裝了下傻,然後說道。「那,索巴修先生怎麽了?」


    「沒怎麽。總


    之,我是記得的。」


    「那就好。」津特苦笑了一下:「然後,山姆森先生說想跟我們一起……」


    「你稍等。」


    津特剛發現通話斷了開來,又聽到了山姆森的終端手環響了。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艦長。」山姆森說:「不,該說是殿下才對吧?」


    「你可以想怎麽叫就怎麽叫。我現在很忙,山姆森·波爾治=提爾薩爾。」


    「這可真是失禮了。」山姆森稍顯猶豫,又補上了「殿下」兩個字。


    「你,操縱得了艾克修級巡察艦的機關部分嗎?」


    「這又是艘舊船啊。」山姆森似乎有點驚愕。


    「我知道是舊船。能嗎?」


    「以前,在練習生時代時我曾經操縱過。我自己是覺得能掌握的,不過一開始的時候恐怕得請您允許我拿著教典來幹了。」


    「可以。那,你就準備好教典到宇宙港去吧。那裏應該有個叫做格琳希雅的的人。你就先歸到她指揮下。」


    「明白了,殿下。不,艦長。」


    「那就這樣。」


    通信斷開了。


    山姆森提起了一邊的眉毛。他說:「我是想擺弄一下最新銳艦種襲擊艦的機關,可不是想做練習生時代的溫習啊。」


    「那,要去坐“凱姆菲爾”嗎?坐起來肯定是很舒服,而且沒準還挺新的哦?艦長那邊就由我來幫忙謝絕掉吧。」


    因為知道山姆森並不是在真心地抗議,所以津特也就隨意地如此回應了他。


    山姆森聳了聳肩,然後辦起了拒絕搭乘“凱姆菲爾”的手續。手續辦完,他便立刻把像是教典的文件載入了終端手環上,開始複習了起來。


    津特想道:不知道拉斐爾會不會再發出通信,不過到頭來他的終端手環也沒有接到聯係。


    盡管他的確是得知下麵該幹些什麽了,但是仍然感到了一絲寂寞。


    「不好意思,」津特向站在前麵的侍從開口道:「我的目的地要更換了。另外,能不能再安排一台移動壇呢?」


    “毋忘大廳”是帝宮中最為神聖的地方,同時也是最為開放的地方。


    平時,石柱上刻有名字的人們的子孫們就會前來拜謁。更不要提戰爭開始之後,每天絡繹不絕地前來憑吊死者的人們了。


    畢竟也不能把這些人拒之門外。


    從安保的角度出發,應該把大廳移到帝宮外部去吧?這種建議過去已經被屢次提出了。聖地並不需要位於帝宮中,而且反而安放在更加平俗的地方才更有價值吧?這種意見也曾經有人提過。


    但是,“毋忘大廳”至今仍然位於帝宮之中。


    有一座庭園附屬於這座大廳。這庭園是為了讓“毋忘大廳”的拜訪者們休息而存在的。


    津特所搭乘的移動壇滑入了這座庭園。


    進入了庭園的瞬間,他便嗅到了草和泥土的香氣。


    緩緩起伏的地麵,被徹底覆上了一層綠色。有許多四角涼亭立在庭院的各個角落。


    盡管地上世界出身的人很難體會到,但是在宇宙裏這種空間才真的是十分奢侈的。這是帝國向把生命獻給了自己的人們以及其遺族,獻上了最大限度的敬意的證據。


    這裏有一條寬度恰好能讓移動壇滑過的石鋪道路。移動壇沿著它開始前進。


    現在畢竟是這種時期,園內是看不到像是來訪者的身影了。


    但是園中一座涼亭下,卻有幾個人影在。這幾個人影沒有一個是坐著的。


    津特在其中,發現了身拉斐爾身著軍服的身影。


    「能到那邊去嗎?」津特指向了涼亭。


    「明白了。」操縱著移動壇的侍從說道。


    拉斐爾他們身處的涼亭位於一個比周圍高一點的小丘上。石路沒有延伸到那邊去,而圓木製成的台階一路鋪了過來。


    「到這裏就可以了嗎?」侍從詢問道。


    「嗯。當然。非常感謝。」津特道了謝,然後從壇上走了下去。


    站在拉斐爾身邊的人們,並非是軍士。至少不是現役的軍士。這些人裏也沒有津特認識的。


    津特走上台階,拉斐爾便發覺了。「你來了,津特。」


    「是。」津特敬了一禮。


    「沒穿著軍裝啊。」拉斐爾的眼中露出了責備的神色。


    這麽一說,津特的確還是一身諸侯的打扮。裝飾用的頭環也並非是樸素的軍用品,而是配得上伯爵身份的華麗配件。


    「沒有換衣服的時間了。」津特辯解道。


    「算了,無所謂。總之要開始工作了。」


    「嗯。是什麽?」


    「我們被配屬到新的艦隻裏了。你來擔任主計科的指揮。」


    「我明白了。」


    管理航行中乘員所消耗的食糧和日用品、醫藥品,以及空氣和水的淨化裝置之類的,是作為書記的津特所指揮的主計科的任務。


    平常的時候,這隻是每次入港時隻需補充消耗掉了的東西的簡單任務。但是,要是換到新船上的話,那工作可就一下子膨脹起來了。從掌握乘員人數開始,到根據從任務內容和航行日數來計算出各種物品的積載量為止全部都要考慮在內。而且毋庸置疑,這上麵自然還要套上名為預算的枷鎖。另外,還必須掌握跟生命維持有關的機器的狀態。


    要忙起來了——津特略微感到了一陣暈眩。盡管在“巴斯洛伊爾”和“芙麗珂維”上他也已經體驗過了,但是這回,時間是壓倒性的不足。


    「另外,我們還有貨物要運。」拉斐爾說道。


    「誒?有多少?」


    「這個,現在還正在統計。」


    貨物問題也在主計科的管轄範疇裏。不過,不管是突擊艦還是襲擊艦,都很少裝載單純的貨物。襲擊艦上,確實是會載入大量的核融合彈,但是那些本來就是屬於炮術士的管轄範疇內的,不需要書記去管。


    「到底是什麽……?」津特想要提問。


    「我現在很忙。」拉斐爾如此打斷了他的話,然後對著身邊的男性做了個手勢。「有什麽需要問的你問這個人就行。」


    被點名的男人身著私服,戴著彰顯他貴族身份的頭環。那頭環上還鐫刻著周遭飾有螭吻※的紋章。


    (譯注:螭吻。龍生九子之一,幻想中的巨大海獸,形似巨鯨)


    「我明白了。」


    拉斐爾開始跟其他侍從討論,所以津特打算跟那位被點名的貴族做一下自我介紹。


    「您不必開口了。」貴族說道。「我對海特伯爵您的事情已經有所耳聞。我是埃夫·維弗=加克洛爾·公子·加克拉修,現在擔任著“毋忘大廳”的管理官的職位。那麽,就讓我們來開始著手進行工作吧?」


    「我沒有異議。」得以省去禮儀性的交談,津特鬆了口氣。雖然他說是學會了貴族的言行舉止,但也隻是比過去略有進步而已,其實仍然沒有習慣自己的這個身份。在重視這些繁文縟節的場麵下,他尤其緊張。


    「雖然說叫移動壇來也是很好的選擇,不過我們不妨來走一走吧?」埃夫提案道。


    「我也正好感覺自己有點缺乏運動了。」津特讚成道:「不過,時間上不要緊嗎?」


    「現在是沒有什麽閑暇能優哉遊哉了,不過為了進行說明還是必須得占用您一點時間才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從現在開始到機械安排好為止還需要一段時間。」


    「機械?」


    「關於這個,我現在來給您說明。」


    他們走下了在台階反方向的斜坡。


    津特一邊走,一邊聽埃夫對貨物做著簡單的說明。


    「要運


    送的是帝國寶物。」埃夫說道。


    津特本來想問帝國寶物指的是什麽東西,但是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因為埃夫相信,津特是知道答案的。要是問出了口,恐怕他就不止是會失望了。他肯定會表示應該對津特予以解任。到時候,被推進“凱姆菲爾”的船艙時,自己會臉麵全無。


    「失禮一下,我有一些事項想要做一下確認,不知是否可以?」津特一邊用這種曖昧的說法蒙混著,一邊翻閱存放在終端手環的事典來。


    然後,他查到了埃夫所說的帝國寶物所指的似乎是英雄芳名碑,也就是“毋忘大廳”中的石柱,才鬆了口氣。翡翠之玉座和皇帝杖也是帝國寶物,不過如果是要運送它們的話,那也沒必要特地把津特帶到這裏來了。


    但是,他立刻就發覺到現在可不是能放鬆的時候。玉座和杖還好說,但這些石柱不僅數目龐大,體積也跟它們不是一個級別的。


    同時,他也感到了一陣困惑。英雄芳名碑對亞布人來說是神聖的物件,這件事他的意識也是理解的。但是,作為一個並非自幼學習亞布文化的人,津特果然還是不太清楚應該如何對待它們。


    「請問移動的時候需要進行什麽特別的儀式嗎?」津特詢問道。


    這點程度的無知應該是可以被容忍的。因為就算是純正的亞布人,也一定沒有幾個,是曾經移動過芳名碑的。


    「不,隻要運送過程中不要碰傷就足夠了。」


    「裝上船的時候,也是必須由我們來動手嗎?」


    「不用的。」埃夫像是在鼓勵津特一般地說。「這個由我們來完成。伯爵您就來決定要怎麽把它們收進“加夫特諾修·杜拉德”的機雷甲板吧。」


    「“加夫特諾修·杜拉德”?」津特此時才第一次聽到自己要乘上的艦隻的名字。「我記得是以前的巡察艦吧?」


    「的確如此。」


    「機雷也必須要裝進去嗎?」


    「不。關於武器裝備的問題,並不屬於我負責的範圍,不過陛下她,似乎是想要讓帝國寶物,裝進機雷甲板的樣子。」埃夫沉穩地說:「當然,如果按您的想法,有更加適合的地方的話,也不必拘泥於此就是了。」


    看來至少空間上的限製並不嚴格。因為選上了退役了的巡察艦正是由於裝載量龐大,所以仔細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當然,現在放心還為時過早。津特的心中堆滿了令人不安的事項。


    普通的戰鬥航行中是沒有多少必須把圓柱形的石塊塞進船裏的先例,也就是說這是額外的工作。就算額外的工作再輕鬆,也不會讓本來就必須要扛的擔子變輕。


    那至少就盡快解決掉這件多餘的工作,然後回到本職工作中去吧。


    走到小丘腳下,麵前便出現了一片楊桐林。雖然這片林子看起來很深,但是實際上那是光學偽裝所造成的,林間的小徑不一會就走到了頭。


    小徑的前方便是“毋忘大廳”。


    腳下瞬間變成了鋪滿白砂的地麵。數不清有幾百尊的英雄芳名碑佇立於此,其間流淌著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


    津特在小溪前停下了腳步,因為水非常淺,所以隻要不怕把鞋弄濕,就完全可以渡過去。而它的寬度也並不是很大,所以助跑一下的話想必也能夠跳過去。但是津特想,能不能更加優雅地渡過去呢,於是便開始找起了橋之類的東西。


    忽然,他發現埃夫跪了下來。


    是在祈禱嗎?津特想道。他至今為止從未見過做出宗教性行為的亞布人,所以覺得十分稀奇。


    看著看著,隻見他捧起了小溪裏的水含進了嘴裏。


    該不該模仿他呢,津特糾結了起來。如果這跟宗教有關的話,那隨意地模仿反而不好吧。


    所幸,埃夫很快便站了起來。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又涼又好喝啊。」他嘀咕道。


    「那個……」津特下定決心開口想要問道。


    「請別放在心上。」埃夫微笑道:「從小時候,第一次到訪這裏的時候,我就想喝一喝這裏的水了。不過,周圍有人看著的話,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原來是這樣啊。」我原來不算人嗎,津特想道。


    「不顧閣下在麵前就做出這等行為,實在是失禮了。」埃夫似乎察覺到了津特的想法,辯解道:「但是,恐怕這也是最後的機會了。一想到這裏,我實在是無法忍耐了。」


    「原來如此。」津特對他回以了微笑。


    「閣下也來試試如何?」


    「不,我就不用了。」津特拒絕道。


    「是這樣嗎?」埃夫略微一歪腦袋,說道。「話說回來,閣下您至今還沒有到訪過這“毋忘大廳”嗎?」


    說實話,正是如此。


    「嗯。」津特紅著臉點了點頭。


    眼前這群石柱的其中一支上應該刻著他所最初遇見的亞布人——巡查艦“哥斯羅斯”的成員們的名字。而且,在主記修技館時的同期生中也已經出現了戰死者。


    要說起來,來這裏一次也好,但是不知是否同樣因為尚未徹底融入亞布的文化中,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再說得準確些的話,是連“毋忘大廳”的存在都無從想起。


    「真是令人羨慕。」埃夫帶著一幅無法捉摸的表情點了點頭。


    「請問是什麽令人羨慕?」


    「想必您能帶著新鮮的感覺麵對這片光景吧。」


    「實在是不勝慚愧。」


    「請問您慚愧什麽?」埃夫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議地說道。


    「不……」


    津特本來還以為對方在諷刺自己,但是看來似乎是誤會了。埃夫看來是打心眼裏在羨慕自己。


    看來就算對亞布貴族來說,沒有造訪過“毋忘大廳”也並不是什麽值得羞恥的事情。


    津特稍微放心了。


    「那,請到這邊來。」埃夫指向了左方。


    津特剛剛在找的,能代替橋的東西就在那裏。小溪中間布置有踏腳石。因為那白色的踏腳石放在了同樣是白色的沙礫上,所以津特沒能發現。不過如果他再用點心的話,沒準就能自己發現小溪上正泛著漣漪了。


    埃夫把津特引到了一根石柱前。


    「來摸一摸試試看。」埃夫說道。


    「可以嗎?」


    「請您一定要試一試。」


    津特照著他所說的,伸出手掌接觸了帝國寶物的表麵。在遙遠的過去死去的人們的名字化作了凹凸不平的起伏,傳遞到了津特身上。


    畢竟是這種場麵,津特的心情也嚴肅了起來。


    但是,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埃夫會要求自己做這種事情。


    嚴格來說,他連自己被帶到這裏來的意義都搞不清楚。知道石柱的尺寸、質量以及數量這些數字就行了。之後就隻剩下參照著“加夫特諾修·杜拉德”的機雷甲板的容積和形狀,進行載貨的計算了。


    他抱著這疑問,不由得看向了埃夫的臉龐。


    「請記下來。」


    「誒?」


    「請把這片風景,刻畫在您的靈魂上。」埃夫說道。


    聽到「把風景刻畫在靈魂上」這種沒有邏輯性的話語從亞布人的嘴裏說出來,津特吃了一驚。同時他也感到了一陣不安。莫非,津特的身上正擔負著重建“毋忘大廳”的期待嗎?


    這如果隻是個個人性的誤會的話那倒是無所謂,但是也存在任務在津特尚不知情的情況下就確定的可能性。


    津特絕不是懶惰的人。但凡交給他的任務,他都打算任勞任怨地完成。


    但是,重建亞布人的神聖空間這個擔子,對他來說太重了。因為不管怎麽說,他生下來


    的時候連帝國國民都不是。別說這個了,他甚至到十歲為止,連亞布的存在都不知道。


    「不,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不知是否讀出了津特臉上露出的警戒感,埃夫沉穩開口道:「我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夠記住這片清淨的空間,哪怕隻是一個人。要是可能的話,我甚至想讓還未曾到訪過這裏的人,全都聚集到這來,不過這終究是天方夜譚。就算隻有閣下一個人,能讓您見到也真的是太好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津特用手撫過石柱的表麵。「嗯。我不會忘記的。」


    亞布人基本上都很現實,但是有時也會變得十分容易感傷,津特很久前就注意到了這一點。而身處這個空間時,這種傾向似乎會變得尤其強烈。並且現在,有人正希望他能作為亞布人的一員,來與其共同體會這種感傷。


    盡管津特完全沒法實現他這個願望,但是隻是擺個樣子的話還是力所能及的。


    「啊,看來終於到了啊。」埃夫說道。他的語氣中滿是悲傷。


    津特看向了埃夫的視線的前方。


    隻見一架工程機械掀飛白砂,現出了身影。有幾名工作人員正走在它周圍。


    「要用那個來搬運嗎?」津特詢問道。


    「不,」埃夫露出了憐憫他的無知的眼神,說道:「這台機械是用來捆包的。」


    「啊,原來如此。」


    刻在英雄芳名碑上的名諱十分纖細,若是不仔細保護的話,恐怕它們輕易就會磨損消失。


    「那我們差不多也該離開了吧。因為馬上就要把空氣抽走了。」


    「把空氣抽走?」


    「嗯。因為那樣會讓工作進行起來更方便。重力控製也會停下來。」


    仔細一看,隻見工作人員們雖然都把頭部露了出來,但是身上都穿著保壓服。


    「那,我們就快走吧。不知為何,我對真空有些不太適應。」津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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