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蔣易托腮,他不想承認自己一直在因為靳融欺騙他這件事而惆悵,“我有點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蔣易很認真地問:“人與人之間,到底要多熟悉,才能交心呢?”  “交心?”  姚雪仔細思考。在她看來,或許聊一下午就能交心了,她沒心沒肺,很容易就真心全意待人,她問蔣易:“你有想要交心的朋友了嗎?”  “好像是有。”蔣易沉吟起來。好像是有,好像那個人就是靳融。他也想不到為什麽要和靳融做朋友,可能是覺得比較投緣吧。  “不過我也不想勉強,如果他不願意,那就算了。”  姚雪倒覺得沒那麽難:“我想如果是很真心地對待他的話,一定能換來他的真心吧?想要交心,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到的。你性格這麽好,不會有人不肯和你做朋友的。”  蔣易聽一半放空一半,他還是看外麵的雨,沒想過自己一會兒要怎麽回家。  他沒帶傘。  最後一節課很無聊,蔣易困了半節課,還不容易熬到下課,又被雨給困住了。他沒辦法等蔣誠添下班,蔣誠添今天晚上值班,要在學校宿舍查房看學生。  也不會有人來接他的,蔣易從上中學開始就沒有過這個待遇。  天越暗,雨點就越大,水流從高處往下滾,湧起了水窪。蔣易心疼自己新鞋,告別過好多同學,被困在教學樓的樓下了。  他站在門口,仰頭看雨水從屋簷上串成線,卷起波紋。  “不回家嗎?”有很輕柔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  靳融手裏握了一把大傘,他緩步走近蔣易,與他並肩站著。  他的身上已經完全沒有煙草味了,不過蔣易很在乎他身上的氣味,又想起來那個幼稚的承諾了。  蔣易還是看台階上的雨水。  他想冒著雨衝出去,最好把他的腦子也洗一下,不要老是記著那股煙草味。第12章 蜂蜜蛋糕和鳳梨酥  蔣易想沉默的,可是他還是忍不住瞥一眼靳融好看的側顏,看著看著就說起話了:“我以為你在琴房呢。”  “下雨了,我想拿傘的。”靳融淡淡說。  “嗯。”蔣易低頭,把想問的話全咽肚子裏去。譬如說為什麽又要抽煙,為什麽不守承諾,為什麽騙人,諸如此類。  靳融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能瞧出來他心情不佳。  “不喜歡下雨天?”靳融問道。他注意著蔣易的表情,從呆滯到有點光彩,對上自己視線時,又慢慢找回了一點神。  “沒,”蔣易微笑,“今天搬椅子,有點累了。”  “搬椅子幹嗎呢?”  “體育館有個講座,要搬椅子過去充數。”  靳融和蔣易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問起來體育館要辦什麽講座,藝術生可不可以聽呢。  “可以的呀,大概明天就會通知了吧。”  聊了這麽一會兒,蔣易似乎放下防備了。方才不敢多看靳融,這下還是把試探與不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啟了一回齒,第一遍沒說得出口,第二次還是忍不住問了:“今天在五樓……”  “我沒抽煙。”  “嗯?”  靳融把手裏的傘拆開了,轉了一圈兒。他一字一句說:“我沒抽煙,蔣易。”  “我知道。”蔣易忽然笑起來,“我們說好的嘛,你說不會再抽了。”  “所以你是因為懷疑我又抽煙,所以一直這樣情緒低落嗎?”  蔣易的心思被拆穿了,他隻是提了一嘴“五樓”而已,沒想到靳融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看穿他。想來他自己那麽好猜,有什麽都掛在臉上,別人一眼就知道他在執著什麽了。  “沒。”至此,蔣易還想狡辯挽回一點顏麵,“我就是在五樓看到你了,好奇而已。”  靳融撐開傘,純黑色的傘麵,幹燥得還沒有淋過任何雨水。他突然說:“一起走吧。”  這句話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靳融的聲音一直淡淡的,不濃烈,不帶著強烈的色彩。  蔣易望著他拿傘的手,食指卷著抵住傘架,剩四隻手指頭都握著,白色與黑色交織對比,晃眼又吸睛。  “走嗎?”靳融又問。  蔣易情願跟著他走。  有雨水斜著打進蔣易的校服,他往傘裏再躲了一點兒,碰著靳融的肩頭。靳融個子不矮,可是看起來卻莫名嬌小,也許在蔣易眼裏,任何人都可以算作是“嬌小”吧。以往蔣易都因為個子太高不方便同別人一起打傘,故而總是一個人,今天倒成了他第一次和別人共打一把傘了。  哪怕他低下頭遷就著靳融。  “淋到雨嗎?”靳融朝他那邊望一眼,他把傘再拿高一點,盡量照顧著蔣易的感受。  但蔣易已經跟心滿意足了:“沒事,按照你的心情來吧。”  靳融的心情就是再高一點兒。  學校地勢高,往外走時,雨水源源不斷往大門口奔赴,走一步就沾濕鞋邊。蔣易光顧著惦記靳融了,沒想一腳踩水裏,濺起好多的水花。那些水花如同珠玉砸在衣服上,也一起把靳融的校服褲子濺濕了。  原本是尷尬的事兒,可他們就是有莫名的默契,一並笑起來。蔣易笑得傻,靳融正經一點兒,問他:“你這麽喜歡搞破壞嗎?”  “對不起啊。”蔣易說,“對不起啊!”  靳融還記得靳時苑發的朋友圈,她說她很想吃學校門口的蜂蜜蛋糕。  路過蛋糕店時,靳融還是有所猶豫的。不過猶豫了半秒,他就帶著蔣易跨進那家店了。  “同學需要什麽?”剛進門,店員姐姐就在熱情地問了。  靳融繞著前台的玻璃櫃看,裏麵擺著一排蜂蜜蛋糕,好像是剛剛烤出來的,還散發著濃鬱的香氣。  “幫我拿一點這個吧。”靳融指著蜂蜜蛋糕說,“不要很多,一個人的量就足夠。”  他等著店員給他裝蛋糕,回頭看蔣易的時候,蔣易正在趴著玻璃門看裏麵的鳳梨酥。  蔣易知道靳融的目光落過來了,幹脆驚呼:“鳳梨酥哎!”  “你喜歡?”靳融走到他旁邊,看他這麽喜歡的樣子,又叫店員姐姐給他拿了一盒。  蔣易受寵若驚:“你給我買的嗎?”  “對啊。”  這是蔣易第二次覺得靳融付賬的樣子特別好看了。看似漫不經心地打開支付二維碼,用指尖搭著遞到店員麵前,“嘀”一聲,這就掃上了。  然後靳融把鳳梨酥的袋子拎起來送給蔣易:“給你吧。”  蔣易把這袋鳳梨酥當寶貝了,拆開來分給靳融一個,可惜他不吃。  “你自己留著吃吧,不用謝我。”靳融走到店門口,撐開了那把巨大的可以容納得下兩個人的傘,“我送你回家吧。”  蔣易抱著那一包鳳梨酥。  在那一刻,夏天的最後一絲熱氣席卷了他的腦子,有點熱,又有點涼。他有三秒鍾的腦子空白,注意力全在靳融的臉上集中:“好啊,謝謝你。”  蔣易是一個純情的人,這裏的純情,是囊括了所有的情。愛情、友情、親情,倘若有人對他好一點,他就立刻上心,要花之百倍來對這個人好。  今天靳融給了他一盒鳳梨酥,他在那瞬間已經想好要送給靳融什麽了。  雨還是下得很大,又到那個交叉的路口,蔣易的家在靳融家的相反方向。靳融沒有多問什麽,也沒有停留,徑直往蔣易家去,走了一半才問:“你的家,你不帶路嗎?”  蔣易手拎著鳳梨酥,順手再接過靳融手裏的傘,這是一把很重的傘,握得久了,靳融手指已然被勒得發紅。  “我家挺遠的。”蔣易補充,“你還要和我一起嗎?”  “走吧。”  蔣易忍不住要話嘮,看見腳底下的雨水,他想起靳融問他是不是不喜歡下雨天,這會兒他才認真地解釋:“其實我很喜歡下雨天的。”  話題太跳脫,靳融還沒反應過來。  “我說,我其實很喜歡下雨天!”他又用微不可查的細語說,“從今天開始。”  “下雨天挺好的。”靳融笑起來,他的笑莫名帶著些無力,懨懨的,提不起活力。  他與蔣易在小區門口分離,因蔣易所住的小區太大,怕靳融進去了再找不到出門的路,也就沒有勉強他繼續送了。蔣易抱著懷裏的那一包鳳梨酥,紙袋子被雨水打濕得發深色,另一麵還幹爽。  “回家之後要洗個澡,不能感冒。”蔣易忽然提起來。  靳融以為他在自言自語,低頭甩掉鞋邊的水珠,沒有搭理。蔣易又說:“我在和你說話呢,聽見沒呀?”  “說什麽?”  “我說,”蔣易看著靳融琥珀色的眼瞳,湊近了還能見到他自己的影子,“你回家之後要洗個澡,不能感冒。”  靳融有點呆滯,他在腦子裏反複咀嚼這句話,沒有太大反應,隻是點頭:“知道了。”  “謝謝你的鳳梨酥。”  靳融淡淡說“不客氣”,轉身舉著傘要走了。他感知到蔣易一直在門衛的屋簷下瞧他,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伴著淅瀝瀝的雨一起落在他的傘麵。  他在那個拐彎處,輕歎了一口氣,側過身子再回頭看一眼。蔣易還在那裏,揮著手和他告別。  “路上小心點啊,到家和我說一聲。”  靳融沒有作聲,但他的眼神裏透露了一點“知道了”的韻味,打著傘走了。  雨越下越小了,打在傘上的聲音也越來越小。靳融再次路過經常駐足的自動售貨機處,裏麵的飲料已然換了新,唯獨那罐可樂常在。  靳融不喜歡喝罐裝飲料,因為他打不開罐子。  他的指尖劃過玻璃門,落在目光所及的罐裝可樂處。然後,他鬼使神差地,摁了“可樂”按鈕,結了賬,從裏麵滾出來一罐可樂。  冰冰涼的,還凝聚著許多水珠,握在手裏都覺得冷。  他不會開易拉罐,也懶得費力打開。  靳融把可樂放在書包裏,藏在那些蜂蜜蛋糕的底下,水珠很快浸濕了練習曲集的封麵。  他沒去管。  雨又下大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  他回家很早,家裏安安靜靜的,除了靳時苑房間裏的《吳哥窟》,其他一概無聲。  靳融悄悄關了門,換了拖鞋,先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坐在鋼琴凳上,書包被雨水打潮,幸好裏麵還幹燥,那袋蜂蜜蛋糕還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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