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很安靜,安靜到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急促又荒唐。 “融融?”蔣易開了門,他在黑暗裏一眼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靳融,無奈道,“怎麽不開燈呢,乖乖。” 靳融望他,怔怔的,沒有言語。 “我以為你今天不回來的呢。”蔣易提著一箱酸奶,挺得意的,“我媽給我買了一箱酸奶!我想著你不是挺喜歡這個口味的嘛,怕明天忘了,就今天先放你這兒。” 靳融沒有說話。因為他在看見蔣易的那一刻,眼裏就已經醞釀淚水了。 “你手怎麽了?”蔣易趕緊把牛奶放下,“流血你都看不見啊?糊裏糊塗的。碘伏在哪?” “蔣老師。”靳融鼻子好酸,“我好想你。” “我在呢。”蔣易拿了碘伏過來給他處理手上的傷口,乍一眼看就皺眉頭,“傷成這樣,誰給弄的?” 靳融不回答,他隻是說:“我想抱。” “抱抱抱抱,”蔣易俯身和他擁抱,還拍著他的後背哄,“誰欺負你啦?告訴我,我揍他去。” “沒有人欺負我。”靳融說。 沒有人欺負我……從來都是沒有人。 蔣易把他擁在懷裏,一邊故意五音不全地唱歌逗他笑,一邊給他上碘伏。他這個傷口不太深,就是流血,用點碘伏應該能行。 “疼就叫出來,這回可以不man。”蔣易說。 “不疼。” 再疼能有被咬的時候疼嗎? 可是上藥還是很疼的,就跟打針一樣。靳融怕得躲在蔣易懷裏,一邊忍著疼,一邊流眼淚。 也不是疼得流的,是因為委屈。這委屈他不知道找誰說,找蔣易也不行。他不想蔣易知道家裏這點醜事,說不出口。 他害怕蔣易知道,不過看蔣易這個表現,應該還不知道。那靳融就稍微放心一點了,能瞞一天是一天,能在這樣的溫柔裏苟延殘喘一天也可以。 “幹嗎哭呢,我的小藝術家。”蔣易替他擦眼淚,親昵地吻一吻他的眼睛,“洗澡沒?我帶你去洗澡?” 靳融什麽都不想做。他想再冷靜一會兒,就跟蔣易一起倚在沙發上看電視。看的是音樂頻道,現在正在播放古典音樂,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 “我彈過這個。”蔣易拿下巴點電視,“第三樂章,以前陳老師讓我拿這個去參加比賽。” “拿到名次了嗎?” “那當然!”蔣易臭屁地說,“第一名,厲害不?” 靳融說他厲害。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靳融完全沒力氣了,好像被抽了魂。 “我媽是彈鋼琴的,我外婆也是彈鋼琴的,我外公是吹圓號的,我還有個小舅舅,拉小提琴的。”蔣易喃喃說。 過了一會兒,靳融才問:“音樂世家?” “算,又不算。”蔣易說,“我又沒繼續學了,我爸學文化的,他連樂譜都看不懂,不算音樂世家。但以後你來我家了,那咱們家還得算音樂世家。” “為什麽呢?” 蔣易咳了一聲:“你也會彈鋼琴啊,我這一代就算是延續下來了。對不對?” 靳融有點想笑:“那我努力學好一點,不給你丟人。” “你才不給我丟人呢,”蔣易摟緊他,“你是我的驕傲。” 但靳融覺得他從來都不是誰的驕傲。 音樂世家。靳融真羨慕,羨慕他家的氛圍,羨慕他有爸爸,且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爸爸。還羨慕他的好媽媽。 靳融真喜歡陳淮,雖然他們都沒有真的見過麵、說過話。蔣易口中的陳淮是一個“既溫柔又嚴厲”的人,她會照顧人,會關心蔣易的感受,會給他足夠的自由,又不讓他過火。 恰到好處。 陳淮真好,靳融想著,如果靳時苑能有她一半好就好了。不要多,讓他有個正常的家庭,那已經很好很好了。 “我喜歡你媽媽。”靳融說,“如果她也是我媽媽就好了。” “以後她也會是你媽媽的。”蔣易說,“高中畢業我就領你去我們家好不好,我把你介紹給她,我跟她說這是我男朋友。她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真的嗎?” “真的。” 靳融真想哭。可是他心裏飄搖不定,因為他配不上蔣易,也不配有這麽好的媽媽。 靳融沉默了一會兒,問道:“蔣易,要是有一天,你發現我其實是一個爛人,會怎樣呢?” “什麽爛人?” 靳融和蔣易對視著,他從蔣易的眼裏發現了單純的疑惑,像一隻大狗狗。大狗狗還不知道靳融的事情。 “就是……”靳融構思著,“就是品行……品行不端的人。” “你品行很端!”蔣易給他豎大拇指,“我們靳融怎麽品行不端啦?就是三觀很正!” 他用臉頰蹭靳融的臉頰,快把靳融臉給蹭歪了:“我相信你,我無條件相信你。” “嗯。” 可是,再怎麽無條件相信,靳融媽媽還是第三者,靳融還是容許他媽媽犯錯的人。他是包庇犯,也該被牽連。 就該被打入地獄。 “對不起……”靳融忽然道歉,“也許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我就是……” “沒有人是完美的,我也不完美。”蔣易撫摸他的臉頰,那麽輕、那麽柔和,“你覺得我好嗎?” 靳融冒出更多的淚花:“好,特別好。” “可是我也有很多、很多的缺點。你喜歡我的每一麵,我也喜歡你的每一麵。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永遠永遠。” “蔣易……”靳融的眼淚像珍珠,一顆一顆往下掉。蔣易伸手拭去他的淚水,又說:“不管怎麽樣,你在我心裏都是最好的,最完美的。你不是爛人,你也沒有品行不端,你特別好。”第46章 噩夢 靳融有些失眠,前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又或者說是睡著了,睡的淺,時間過得很快。 半夢半醒的時候被蔣易摟著腰,他聽見蔣易說:“有些事情,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的。” 靳融隻記得自己說:“我沒有的,我什麽事情都告訴你了。” 他忘了蔣易是怎麽回答的,總之就是睡著了,還夢見很難過的事情。 夢見靳時苑肚子裏的孩子突然就長大了,跟他一樣的年紀。這小孩站在靳時苑邊上,親昵地叫她“媽媽”,而靳時苑也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這小孩身上,絲毫不管靳融了。 靳時苑原本就不管靳融,現在更不管了,把他完全當作陌生人。靳融問她:“他是你的孩子,那我呢?” “你不聽話,就不要做我的小孩了。” 靳融默念著自己不聽話,後來場景又變幻成了那片花白的背。靳融許久都沒有夢見過這了,所以出現時極刺他的眼球,他猛然驚醒,額間流了好多的汗。 蔣易還摟著他的腰睡覺,呼吸淺淺的,頭發也被睡得亂七八糟。 靳融喜歡看這個時候的蔣易,毫無防備,雞窩頭比他平時正經的樣子要可愛百倍。也隻有這個時候,靳融才會打心底覺得,“這個人是我的”。 方卓見給他三天時間,已經過去一天了。剩下兩天,他真的可以讓靳時苑斷掉嗎?連他自己都不敢保證。如果三天內靳時苑和方意轍真的不分手,那方卓見會把一切都告訴蔣易嗎? 到時候的場麵,一定非常難堪。 靳融睡在裏麵,他伸手去把蔣易那邊的小夜燈打開,亮了一小片,恰好照亮蔣易的半邊臉。靳融情不自禁地親吻他的臉頰,沒把他給親醒。 他的蔣易,會不會有一天就突然不是他的了?靳融好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 “怎麽了?”蔣易被燈光給照醒了,眯起眼睛望他,強行睜圓了,把他往懷裏帶,“做噩夢了?” “嗯。”靳融環著他,“困。” “關燈睡,不然睡不著。”蔣易替他把燈關了,擦著他額頭的汗,聽他又說:“蔣易,明天你是不是還有考試?” 蔣易“嗯”了一聲。 “那我明天早點跟你走吧。” “去那麽早?”蔣易剛剛睡醒,嗓子還啞啞的,聲線很低,“多睡會兒,不困嗎?” 靳融不困,他就想跟蔣易一起走。 “別丟下我。”靳融有些委屈,“你走那麽早,一覺醒來我就是一個人了。” “哎喲,”蔣易心軟透了,“我不丟下你,乖乖,明天我喊你起來。別委屈了,哥在。” 早上蔣易起得很早,靳融自然也起得很早。吃了個早飯就趕到學校裏,蔣易忙著去考試,靳融沒地兒去,隻好去琴房。 一大早琴房還沒什麽人,靳融推了門進去,把鋼琴上的譜子都收拾了一下,發現下麵壓了一張紙條。 “還有兩天哦。” 這是方卓見給他寫的。 靳融看見紙條就怒氣攻心,他把紙條狠狠握成一團,丟進垃圾桶裏。兩天,還有兩天,他他媽怎麽知道什麽辦法能讓靳時苑和方意轍斷掉!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方意轍就是想出軌,靳時苑就是想當小三,他有什麽辦法?! 還有宋念遠,靳融看見那些李斯特就難受。鋼琴上的小鬧鍾顯示七點整,靳融思慮了很久,還是想給宋念遠打個電話。 他不能直接問宋念遠“是不是自己親爹”,拐著彎兒套路,也許有辦法吧。 宋念遠的電話響了很久,久到靳融以為他不會接通了,不過後來還是有男聲傳來。七點整,宋念遠應該剛起來吧,又或者是被電話吵醒。 “喂?” “宋老師!”靳融的聲音有些顫抖,“打擾到您休息了是嗎?對不起,我就是有點事情想找您說。” “不打擾的,你給我打電話,我很高興。有什麽事呢?” 靳融捋了一把劉海,鋼琴的黑色鏡麵裏倒映著他的身影。他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宋老師,關於去北京的事情……” 宋念遠激動道:“你想清楚了?” “我媽媽不同意我去。”靳融閉著眼睛說出來,“其實我挺想去北京的,所以我給您打電話,就是希望您可以幫我勸勸我媽媽。” 宋念遠那頭沉默了,且沉默了很久。 靳融再三確認他不是掛了電話,又繼續試探道:“宋老師,您看……” “你有和你媽媽說過我嗎?”許久,宋念遠才這樣問道。 靳融怔了一會兒:“沒有,我一直沒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