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拉進去洗胃、縫針。搶救時有多痛苦,他完全感知不到。 他做夢夢見自己在一艘大船上。 大船上有很多人,有方意轍、靳時苑,還有宋念遠,還有蔣易,還有吳堯、楊卓、費亦然……好多好多人。他上前問:“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艘船上呢?” 費亦然說:“因為我們要走了。” “去哪裏?” “去天堂。” 靳融看著他們,他們都是活人,為什麽要去天堂呢?應該隻有他去天堂才對——不是,是下地獄才對。 他急忙趕他們下船,生氣地說:“你們快下去!你們還活著,是不能去天堂的!你們要去人間才對……” 靳融看見蔣易滿臉愁容,不像他平日裏嬉皮笑臉的模樣。他還記得呢,他跟蔣易已經分手了,所以再見時,他們都要裝作不認識。可是靳融還是忍不住和他說話,他上前去問蔣易:“你為什麽也會在這裏?” “因為我要跟你一起走了。” “不行!”靳融說,“不可以這樣的……” 他不想蔣易死,他自己死就可以了。 眼前有強光把他拉回現實,靳融掙紮著驚醒,抬眼是醫院裏冷冰冰的吊針,有人圍在他的身邊,消毒水的氣味非常濃烈。 他動不了,隻能轉動眼珠。 他邊上站了個護士,看他醒了,有些欣喜:“不要亂動,我去叫你的家屬來。” 家屬?他的家屬,不就是靳時苑嗎? 不要,他不要見到靳時苑。他好害怕靳時苑,好害怕、好害怕。他別過臉,把眼睛緊緊閉上,企圖逃避這一切。 靳時苑的哭聲果然過來了,從病房外頭到裏麵,嗚咽著,哀嚎著,好像靳融已經死了。但他還活著,沒死成。 “小融!你為什麽要這麽傻!你為什麽要做這種傻事?你為什麽……” 靳融聽得頭疼,他的手疼,所以隻能用另一隻手捂起半邊耳朵。 “病人需要休息,家屬稍微安靜一點。” 靳時苑被人拉到邊上去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雙溫暖的手。宋念遠的手很大,指尖肉肉的,是彈鋼琴的手。他握著靳融,傳遞來無數的暖光,靳融放鬆了一點,轉過臉去看他。 “醒了。”宋念遠說話也溫柔,“哪裏還不舒服嗎?” 靳融反應遲鈍,他沒來得及回答,看見靳時苑邊上站著的那個男人,渾身又起了濃烈的厭惡之情。他大驚失色,針管都被他扯得四處搖晃。 “啊——!”靳融尖叫,“我不要看見他!讓他滾!讓他滾!” “小融!”靳時苑無力,她知道靳融很討厭方意轍的,眼下隻能先把方意轍叫出去,稍微平複他的心情。靳融也討厭見到靳時苑,隻要她一在,靳融就情緒激動,完全不能安靜。 他崩潰地想要鑽到床底下去,針管被扯得幾乎脫離手背。 他們都走了,靳融才冷靜下來,望著天花板默默流淚。 “靳融,他們都走了,我在這的。”宋念遠在他旁邊輕聲道。 靳融哭了,他覺得自己很狼狽,很難堪。他想要宋念遠的擁抱,他知道,這是父親的擁抱,他欠了十幾年的父愛,求了十幾年的溫暖臂膀。 “爸爸……”他抽泣,“你是我的爸爸嗎?你為什麽不要我呢?你為什麽要丟下我走?這麽多年我都一直想問,我的爸爸去哪裏了……” “對不起。”宋念遠安慰他,“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靳融有太多“為什麽”想問,全堵在他的心口。同時他也害怕聽見這些答案,他怕宋念遠說他是累贅,他怕沒有人愛他。 十幾年了,他一直想知道為什麽宋念遠不要他。因為宋念遠也是個壞男人嗎?也是玩完了就拋棄別人的負心人嗎?如果是這樣,靳融寧願不要再見他,把他一個人丟到孤兒院去。 宋念遠和他解釋:“我不知道你媽媽把你生下來了。當年的事情確實是我的錯,對不起。當初我確實不知道你媽媽已經懷上了你,我和她分手之後,她才說她已經懷孕了。她問我孩子要不要,我和她都沒有能力撫養這個孩子,所以我說不要。我有愧於她,我盡量滿足她提出的任何要求,她要想什麽我都答應。她也同意了,後來她把孩子打掉就消失了。這麽多年我一直覺得虧欠她,但怎麽都聯係不到她。我也不知道她把你生下來了,是前段日子,我的一個同學告訴我,他看見參賽列表上有你的名字,監護人叫靳時苑。……我就去找你,才發現也許你真的是我的兒子。” 靳融覺得這樣的解釋太蒼白了。可是他又找不到別的理由去恨宋念遠。 真奇怪啊。搞了半天,他就是個意外,是意外中的意外。 “都會好起來,融融。”宋念遠這樣說,“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孩子。” “真的嗎?”靳融不信。 “如果我一開始知道她把你生下來,怎麽可能放心她一個人帶著你呢?融融,我自詡不是一個正直的人,以前也做過錯事。可是不能一錯再錯,有機會彌補你,我一定會彌補的。我不敢叫你喊我‘爸爸’,但隻要我在,就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就算那個人是你媽媽也不行。” 可是他們都欺負他。 他們都不要他。 靳融能信宋念遠嗎?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 作者有話說: 融融快被靳時苑給霍霍死了,打個120還隻知道哭,怎麽回事! 少年時代快結束了哈!第52章 風不會回頭的 靳融還虛弱著,需要多休息,宋念遠就哄他睡覺,不過入睡還是困難,半天都睡不著。他不想宋念遠沒耐心,後來索性裝作睡著了,閉著眼放空。 醫生還要找他們談話,並不敢走遠,隻在病房外麵悄悄說。靳融的耳朵很好,隔著門,他也把外麵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孩子現在的精神狀態很差,其實我還是建議你們帶著他去檢查一下。” “什麽意思?精神狀態差?我兒子可不是神經病!” “時苑,你聽醫生說。” “我理解你的心情,現在孩子已經出現了自殺這樣的情況,我看他狀態很差,還是建議去查一查,是不是有抑鬱症這方麵的病。如果沒有那就皆大歡喜,如果有的話,還是要好好治療。” “抑鬱症?他怎麽會有抑鬱症!他還會談戀愛呢,他還知道氣我……怎麽會得抑鬱症呢?” “抑鬱症,和談戀愛沒什麽直接關係。你們家長平時就忙著工作,孩子病了都毫不察覺。以為身體上沒有疾病,那就不算是病了!以防他再次有自殺的舉動,家長最好寸步不離。身邊不要放能夠傷害到他的東西,塑料袋也不行。先讓他保持一個穩定的情緒。” 病房門被推開,靳時苑在外麵望,不敢進去。 “我來吧,你們先回去吧。” 宋念遠關了門,他看見靳融已經睜開眼了,溫柔地問道:“睡不著?還是睡醒了?” “我是不是瘋了?”靳融問。 宋念遠坐到他麵前,替他把額前的發掀起來降溫,和藹地解釋:“不是。” “是不是因為我是瘋子,所以他們才都不愛我?” “你不是瘋子,他們也沒有不愛你。” 靳融覺得手腕疼,哪裏都疼。他又想哭了,眼淚水往外淌。 “我會和你媽媽商量的,如果真的查出來是抑鬱症,那你就跟著我去北京吧。你覺得呢?” “去了北京,她也會跟著嗎?”靳融怕極了,“我不想再見到她了。她已經懷孕了,等她的孩子生下來,就真的不會有人在乎我了。我不想一個人,能不能不要她也跟著去?” 宋念遠看得眼眶紅,他抱緊靳融,安撫著他的後背,輕輕地說:“不帶她,我們不帶她。我們倆去北京,我帶你吃烤鴨,吃好吃的,去故宮,去長城,好嗎?” 靳融哭著,不假思索地說“好”。他太希望有人帶他走了,死神帶不走他,爸爸可不可以帶走他,帶他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永遠都不回來了。 就是舍不得蔣易,靳融想起蔣易,又難過地要哭。都是他的錯,如果當初他不招惹蔣易,離他遠遠的,那麽也不會變成這樣。 都怪他。 現在他走了,蔣易就可以好好生活了,對不對呢?蔣易又可以安心做他的第一名,沒有人打擾他,沒有人半夜還給他打電話求抱抱,再不會了。 靳融放過蔣易,也是放過他自己。 靳融檢查的結果也出來了,確實是抑鬱症,還有一定程度的狂躁症。先前靳時苑還有無數種理由想要把靳融留下來,看到檢查報告,她也無話可說了。 “北京有好的醫生,我會帶著他去好好看病的。”宋念遠保證道,“他是我的孩子,我不會放任他不管的,請你相信我。” 靳時苑又要和他掰扯當年那些往事了,礙著靳融在邊上,她說不清楚。想起靳融這樣憔悴的模樣,靳時苑也沒辦法了,還是鬆口:“能治好嗎?這病。” “竭我所能。” 夜裏靳時苑悄悄推開靳融的病房門,裏麵很暗,隻能看見一點靳融的身影。她忽然才發現,原來靳融那麽瘦,蓋起被子就那麽一點兒。 什麽時候靳融開始得病了呢?是不是從他不愛吃飯開始,從他老是在鋼琴前發呆開始?他好幾次求著靳時苑跟方意轍斷掉,是不是他求救的信號。 靳融談戀愛,是不是因為那個人可以給他安全感,讓他有喘息的機會,可是靳時苑還逼著他分手。害他變成這樣的人,真的就是自己嗎? 可是靳時苑不明白,想要談戀愛,為什麽一定就得找個男的。 “噓。”方意轍把她拉出來,輕輕帶上了門。他也自責,這幾天的消息太多了,讓他忙不過來。 他看著靳時苑的肚子,撫摸幾下,鄭重說道:“我會和你結婚的,你等我。我們一起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宋念遠回來了。”靳時苑流起眼淚來,“他會不會怪我把孩子害了?可是他先不要我的呀……靳融變成這樣,我……” 方意轍抱住她,腦子裏亂。 “怪我,靳融討厭我,就是因為我沒能給你未來。我會處理好我這裏的事情的,到時候大家都圓滿。” “能圓滿嗎?” 病房裏的靳融睜開眼睛,薄薄的窗簾遮不住光,他能看見窗戶外的大樹在搖晃,月光冷冷的,都撒在地上。 他睡不著,偏偏那些話還往耳朵裏鑽。 靳時苑會和方意轍結婚的,他們會有一個小孩,這個孩子活在健全的家庭裏。所以說受傷的隻有他一個人,不可挽救的也隻有他一個人。 靳融覺得自己真像一個失敗的工藝品,爛了,不好看了,還能捏一個新的代替他。可是誰能想到,他該怎麽辦呢?他又不能回爐重造,一切都已經變成這樣了,他還能怎麽辦呢? 沒辦法了。 靳融的眼淚水淌在枕頭上,他不敢發出聲音,咬著嘴唇哭了好久,哭著哭著,他漸漸淺睡了。 沒做夢,也沒聽到西小協。 靳融準備去北京了,臨行前,他和宋念遠要去學校裏辦轉學手續。 他的學籍不能隨便調的,隻能先保留,具體的靳融也沒有過問,都是宋念遠替他弄的。 剛進學校時,靳融下意識停住腳步,他還以為遠處會有女聲喊他“早啊”,但現在不是早晨,也沒有人站在那裏喊他。靳融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他跟在宋念遠的身後,漁夫帽壓得很低,半露出一雙眼睛;他戴了一個黑色的口罩,完完全全把他遮擋住了,難以分辨。 靳融和宋念遠去教務處辦理手續,外頭有人來圍觀,一來一去消息都傳開了。 有人說:“因為靳融家裏知道他是同性戀了,所以來給他辦轉學。” 又有人說:“我聽到靳融生病了,所以要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