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露沒接話,但是給了她一個眼神,兩個人在陽台上拍死了幾隻蚊子,還是得繼續工作。  團隊裏有人要走,就意味著工作量需要壓縮,祁白露忙了兩天,又沒跟阮秋季聯係,早就把他說要來廈門這回事拋到九霄雲外了,獨自一個人拖著行李箱上了回老家的飛機。不到三個小時,飛機在機場落地。  在飛機上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雖然他戴了口罩墨鏡,但還是有人認出了他,不過沒有上前打攪。等他取了行李之後,女生上前跟他搭話,說自己特別喜歡他,問他可不可以把登機牌給自己留作紀念。祁白露意識到她是粉絲之後,就給周效之發消息讓他在停車場等自己,因為女生的樣子特別激動,他猶豫了一下,把登機牌給了她。粉絲不太好意思地掏出筆請他在上麵簽名,他低頭簽字,想了想拉下口罩問:“要to簽嗎?”  “要!可以簽to露露的小寶貝嗎?”  祁白露手捏著口罩,被這麽坦蕩的熱情砸得愣了一下,但還是從善如流地簽了。粉絲看他這麽好說話,膽子也大起來,又跟他多說了幾句,最後還道:“哥你是不是害羞了?”  “是嗎?”  粉絲一副很了解他的樣子,“你害羞就會臉紅。”  “……”  祁白露把登機牌遞給她,又扣好筆帽把筆也遞給她,粉絲跟他說了再見,在他轉身走時,又飛快小聲道:“你一定會拿影帝的。”  聽起來多少有點真摯的傻氣,祁白露聽到了這一句,停下腳步回頭認真道:“謝謝。”  周效之的那輛帕薩特並不難找,這些年過去了,他還是開這一款車。周效之沒有說他爸也會來,所以當他站在後麵準備打開後備箱,看到從副駕駛下來的周行之時,眼裏閃過了毫不掩飾的情緒。  他們父子上一次見麵還是十一年前。周行之本來想下來給他拿行李,看到祁白露早就摘了墨鏡的臉又沒敢伸手,似乎是不敢認,後一步推門下車的周效之看到祁白露,也沒敢認。在他們的記憶裏,祁白露隻是個瘦弱的漂亮小孩,個子還沒他們高,現在徹底長開了,甚至氣質也有了不少變化。即使早在屏幕上看到過,親眼看到卻有不一樣的衝擊力。  祁白露將行李箱放進後備箱,用力合上車蓋,目光在這對兄弟臉上掃過之後,打開車門坐進了後座。  回去的一路,周效之沒話找話,試圖打溫情牌,但祁白露隻是低頭玩手機,連基本的麵子都不給。周行之坐副駕駛,不時從後視鏡中看他,看這個跟骨肉相連的親兒子,祁白露察覺到他的窺探,抬頭跟他對視了幾眼。當年周行之揍他的時候,還是個強悍有力的男人,現在卻腰背微弓,憔悴不堪。反觀周效之,估計是又升了一點小官,再加上之前從鄭昆玉那裏撈的好處,小日子過得還算滋潤。  車子開得越遠,四周的景色越熟悉,遠遠近近的高樓沐浴在黃昏日落中,玻璃上濺滿了燦爛的餘暉,像是摔碎的雞蛋會流出的生蛋液。祁白露看著車窗外路過的第一中學,現在是放學時間,中學生穿著校服陸陸續續走出校門,一張張臉被模糊地拋在車後,轉過街角,他又看到了路口的藍色交通標誌牌,上麵寫著煤渣路。  周效之搭話說:“你現在是知名校友,學校宣傳欄裏還貼著你照片呢。”  可是祁白露的目光棲息在那枚嶄新的交通標誌牌上,綠燈亮,車子動,他的目光還透過車玻璃掛在那一角。  到叔叔家裏之後,祁白露連同周效之的妻女一起吃了晚飯。周效之沒有搬家,但是房子重新裝修過一次,周效之還給他留著少年時住過的臥室。祁白露在客廳的牆上看到了自己的獎狀,被裝裱在玻璃相框中,寫著周白露同學在期末考試中榮獲三好學生。按照周效之的脾性,估計每一個來他家裏做客的人,都看到了這張獎狀。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過去的事,連百度上都寫著他的曾用名是周白露。  在飯桌上,周效之給他倒酒,說這是慶祝他在上影節得了最佳男配,祁白露說自己不想喝,但周效之還是自作主張給他麵前的杯子倒滿了酒水,話裏的意思是,祁白露肯定混過不少飯局了,男人之間怎麽能不喝酒。祁白露把酒杯推到一旁,直截了當地讓他們有話直接說,周效之又搪塞道:“一家人吃飯,先不說這個。”  周行之的話很少,一頓飯吃下來,氣氛都靠周效之來活躍。他似乎很關心祁白露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問他是不是有簽新公司的打算,祁白露毫不客氣地說沒有,周效之臉上有點訕訕的,周行之忍不住道:“你就這麽說話嗎?”  “輪不到你管我。”祁白露眼皮也沒抬,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仿佛從來就沒把這個父親的權威放在眼裏。  祁白露的堂妹高三放暑假在家,聽到這一句,坐在斜對麵沒忍住偷笑,就差悄悄給他豎個大拇指,被坐在一旁的周效之瞪了回去。周效之夫婦打圓場,好歹沒讓這兩個人當場打起來。吃完了飯,周效之把想湊熱鬧的女兒趕回臥室,這才準備談正經事。  客廳隻剩下他們三個人,祁白露毫不避諱地在他們麵前點了根煙,他嫻熟的動作似乎有點讓周行之頓了一下。周效之把自己的計劃和打算都跟祁白露說了,希望他出錢租一家店麵給周行之開店,他們看中了一塊地段特別好的地方,就在市中心,可以開一家火鍋連鎖店,到時候會給祁白露分紅。  祁白露聽明白了,他們果然是要他的錢。周行之剛從監獄出來找不到任何工作,周效之手頭的存款要送女兒出國留學,他們就把主意打到了祁白露身上。隻是祁白露想不明白,他們怎麽會這樣無恥,傷害過他還敢來伸手索求。  周效之看他表情沒什麽波動,試探地問:“是不是我說的太急了,你要時間想一下嗎?這幾天可以住在這邊,房間都給你收拾好了……”  “我欠你的早就還清了,也根本不欠他什麽。你們找別人吧。”  “白露——”  周效之看他站起來想走,連忙攔住人試圖讓他坐下,祁白露卻不給絲毫情麵,道:“我以為你們找我來,是要道歉,看來是我想多了。”  坐在對麵沙發的周行之看著他們二人拉扯,道:“沒良心的東西。”  這句話清晰地傳進了祁白露的耳朵,他立在原地,眼珠向後瞥,周行之繼續道:“你媽如果知道你長成不男不女的樣子,她還不如不生你。”  祁白露看了他一會兒,彎身把煙頭放在煙灰缸裏,兩步走上前,劈頭給了他一巴掌,但是被周行之躲了過去,祁白露還想抬手再扇,被周效之從後麵拖抱住了。周行之躲他這一下的時候,帶翻了茶幾上的果盤,剛洗幹淨的幾隻青蘋果咕嚕嚕滾了滿地,祁白露道:“她為什麽生了我,為什麽被舞團開除?是你一個人的錯,該覺得羞恥的是你!”  周效之真沒想到祁白露脾氣一點都沒變,他現在的力氣根本按不住他,祁白露不過片刻就掙脫了他,對著周行之的頭臉給了他一下,把周行之打得歪倒在沙發上。兒子打老子,真的是反了天,周行之爬起來,祁白露還想給他再來一巴掌,但被周效之及時拖住了。周行之罵了兩句極難聽的話,罵他是□□操的,周效之勸哪個都不是,隻能讓周行之閉嘴。  地板上的蘋果早就滾不動了,靜靜地立在腳下的世界。祁白露甩開周效之的手,扭頭想要走,周行之咬牙切齒道:“周白露,你就這麽狠心,把人往絕路上逼!”  祁白露覺得這句話相當好笑,毫不掩飾臉上對他的鄙薄,踢開腳邊的一隻蘋果繼續走,周行之又道:“別忘了,當初是你舉報我的,你把我送到裏頭兩年,還不夠嗎?!”  他在說什麽,祁白露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麽舉報,什麽送到裏頭。他轉身看著周行之,道:“你自作孽不可活,關我什麽事?”  祁白露看他們的表情,像是當初真的是自己六親不認,周效之道:“不是你讓鄭昆玉動的手嗎?”祁白露像是聽到什麽荒唐至極的話,冷笑出聲,但是過了兩秒又平複下情緒,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確認自己剛才聽到的確實是鄭昆玉的名字。  周效之不敢置信道:“你不會不知道吧?”  祁白露精疲力竭地望著他們,像是要看出他們是不是在說謊。  “你向他要過錢,是不是?”  周行之沒吭聲,但是祁白露猜出來了,難怪當時周行之這麽缺錢都沒有找過他,是被鄭昆玉攔了。祁白露道:“你要了多少?”  “他隻給了我一次,後來就不給了。”  準確來說,周行之在祁白露剛出名時就試圖聯絡他,當時他隻能通過祁白露的經紀人搭線,但程文輝先把事情報告給了鄭昆玉。鄭昆玉讓程文輝給了周行之一些錢,讓他閉嘴不要再出現,周行之知道利害關係,不敢再多敲詐。直到兩年之後,他在新聞上看到祁白露的頭條,手頭的錢又都賭完了,就想再聯絡一下兒子試試,結果就被送進了監獄。  祁白露還是覺得非常可笑,這麽懦弱無能的一個人,竟然是他的父親。  祁白露道:“你真不幸。”  拖著行李走出單元門,一直經過搭著紫藤花架的花園,花期已經過了,隻剩下密密麻麻的翠綠的葉子,在頭頂遮得密不透風,有兩個孩子在玩小區的健身設施,弄出吱吱嘎嘎的聲響,除此之外就隻有六月底的蟬聲。  祁白露站在一個地方,在手機上訂了晚上回北京的機票,他穿短衣短褲,蚊子咬得非常凶,等他抬腳繼續往前走,身上被咬得又痛又癢。空氣悶熱而黏膩,他幾乎走不動路,可是雙腿又停不下來。  兩年過去了,他還是被鄭昆玉耍得團團轉。他到底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祁白露清晰記得,周行之被抓是在鄭昆玉出事的前夕,當時鄭昆玉明明已經自顧不暇。  他應該給程文輝打個電話,可他現在不想見任何人。祁白露走出花園時,看到那兩個孩子還在玩名叫太空漫步的健身器材,上麵塗了黃色和綠色的油漆。太空漫步,一個很美麗的名字,在地球上不過就是原地踏步,被引力牽來蕩去。  祁白露第一次任憑海水漲潮,讓回憶拍過來卷他進去,出租車沿著原路返回機場,一路經過的紅綠燈也被潮水淹過去,像小舟被水波推回岸邊。司機回頭兩次提醒他地方到了,將抽象的二維碼卡片翻給他看,祁白露好像這才看到他,付了錢下車。  這個點候機廳還有不少人,聲音在穹頂之下的空間裏堆滿了,低頭玩手機的人占大多數。快到檢票的時候,祁白露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屏幕上是阮秋季的名字,手指在接通上麵停擺了片刻,還是掛斷了。  廣播已經在催,祁白露站起來往登機口走,他走了兩步,手機又響了起來。祁白露拿著登機牌排好了隊,手機還在響,很有他不接還會繼續打下去的意思,站在他前麵的人回頭看他,祁白露從後麵的口袋裏摸出手機,接起電話道:“喂——”  阮秋季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清晰有力,問道:“你在哪?”  “機場。”  阮秋季沒有及時回答,祁白露聽他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道:“如果你沒什麽……”  “我也在機場。”  祁白露怔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個機場,這才想起阮秋季說過要去廈門,還以為他是抵達那邊了,道:“我不在廈門。”  “我知道。”  前麵的隊伍往前走了一截,祁白露忽然反應過來,腳步停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隊伍,道:“你剛下飛機?”  “坐下一班好嗎?”  排在祁白露身後的人看他不往前走,探頭向前看,繞過他接上了隊伍,祁白露突兀地站在那裏,阮秋季在手機另一端輕輕叫道:“白露?”  “我是t2航站樓。”祁白露收起登機牌,朝著人流的反方向一邊走一邊道。  “你能看到賣啤酒的吧台嗎?”  “不能……”  阮秋季問完那句就沒了聲音,搞得祁白露確認一遍手機沒有掛斷,問道:“你現在在哪?”  “我看到你了。”  祁白露向四周看,隻看得到攢動的人頭,根本沒看到阮秋季的影子,嚴重懷疑阮秋季是不是認錯了人,要對手機說話又發現阮秋季掛斷了電話,他手按在屏幕上正要發微信,卻在收回視線的一瞬間看到了人。  祁白露側過身體抬頭,看他朝自己走過來。第82章 失憶蝴蝶  身邊經過的人絡繹不絕,祁白露什麽都沒說,阮秋季走到麵前了,接過他手裏的行李箱,道:“你看起來可不高興。”  祁白露當然高興不起來,下一班飛機在三個小時之後,兩個人隻能看著麵前的人來人往,在候機廳等上整三個小時,而且改簽機票還要扣掉他那麽多錢。阮秋季看著他拿出手機改簽,就在界麵調出來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將目光下瞥,看祁白露買什麽艙,道:“幫我也買了。”  在上海的那幾天一直是阮秋季請他吃飯,祁白露說要aa,阮秋季說不用,祁白露堅持給他發了紅包,結果阮秋季沒收,正好今天買機票還上。  “這個位置?”祁白露選了座位給他看,阮秋季看了一眼就點頭,祁白露懷疑他根本沒看清他們坐在哪,反正坐在一起。  這一路走過來坐下,他們倆相當引人注目,還有路人悄悄拿出手機想要拍。祁白露放下手機坐不住了,從背包裏掏出一頂黑色棒球帽扣在阮秋季腦袋上,但穿西裝戴棒球帽顯然更加怪異,更別說上麵還有粉色的刺繡,頭頂上明晃晃寫著muse。阮秋季看到那個拍他們的人走開,把帽子拿下來看了看,倒沒嫌棄,重新戴回去道:“閃閃惹人愛。”  祁白露看著他閃爍的眼睛,給他把帽簷拉下來一點,道:“或者你去貴賓廳。”  阮秋季抬高了帽簷看他,將剛才脫掉的外套搭在旁邊的扶手上,道:“我剛來你就趕我走?”  “誰讓你來了。”  阮秋季看出他身上有氣,但不是衝自己的,猜到這趟回家的旅程讓祁白露很不愉快。過了片刻,祁白露見他難得沒有回嘴,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沒收斂好,阮秋季道:“他們讓你傷心了?”  祁白露沒吱聲,隻是看著麵前漆黑的玻璃幕牆,上麵倒映著星星點點的燈影,像是投影了一整個宇宙,阮秋季突然道:“我認識一些人,如果你需要的話。”  “什麽需要?”  “他們可以帶人出海,讓人永遠消失在海上。”  祁白露看他一眼,以為阮秋季是在開玩笑,但阮秋季臉上沒有玩笑的意思。這不就是□□裸的□□撕票嗎,祁白露一時說不出話。他跟阮秋季對視了一會兒,阮秋季的眼睛躲在棒球帽的陰影下,瞳仁漆黑,仿佛帶著一種冷酷而陰暗的引誘力。  在這樣的目光中,祁白露甚至真的有一秒想到,如果可以讓周氏兄弟一起消失,再沒有人能用過去的事威脅他。  “他們收多少錢?”  “你想讓誰?”  祁白露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如果他現在點一下頭,估計阮秋季就會替他支付訂單。  “隻是好奇,問問。”  “你看起來心動了。”  “我才不傻。如果我做了,你就有我的把柄了。你笑什麽?”  阮秋季笑得聲音悶悶的,靠在椅背上側頭道:“笑你這麽小心計較。”  祁白露突然有點怕他,他跟這個人待久了,差點就忘了他也有青麵獠牙的一麵。溫情脈脈時什麽都好說,如果自己真的惹怒了他——他還沒見過阮秋季真正被惹怒的樣子。  沒等祁白露回話,估計是因為之前頒獎典禮的熱搜,又有路人認出了他們,經過時低聲議論了兩句。祁白露抱著手臂,低頭裝作不是本人,同時裝作連阮秋季也不認識,周身散發出我是一個人不要打攪我的氣場。兩個路人頻頻回頭,阮秋季道:“他們在看你。”  “我知道。”  阮秋季看他這麽緊張,道:“不想被拍嗎?”  祁白露跟鏡頭打了這麽久的交道,還沒那麽容易害怕鏡頭,讓他緊張的是阮秋季還坐他旁邊。之前阮秋季給他頒獎的視頻,在網絡上引發了一些討論,助理還給他看了一個八卦貼子,他看了兩眼就退了出去。  “你都不重視一下自己的名譽嗎?”  “什麽名譽?”  “……”  阮秋季都這麽說了,他好像也跟著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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