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極為心疼……」喜子機靈地留意到周邊護衛奇異的表情,忽地想起自己的相貌生得極好,這種話說出口不免讓人誤解……他對上男人情緒難辨的眼眸,心一跳,連忙道:「爺,不隻我,大夥都心疼爺!」


    男人要笑不笑,目光轉回岸上的熱鬧。沿岸都是攤販,苦力在搬貨,還有讀書人正準備上船遊夜河,龍蛇混雜,社會階級在岸邊盡露無遺。男人就要收回視線時,突地瞥見兩個披著連帽鬥篷的姑娘出現在岸邊。


    一陣風吹來,恰好把其中一名姑娘的帽子吹落,落出她驚為天人的嬌顏。尚且年幼,含苞待放,她美目流轉,落在周遭環境時,朱唇彎起。


    那是一個少女單純好奇的打量。這樣的打量在少女麵上形成一種極為好看的嬌憨,令人賞心悅目。


    而她身邊的姑娘則始終抓著連帽,看得出是警覺性極高的性子,會讓他目光停在她身上,是因為她抬頭看燒掉的燈盞後,一直觀察著四周。


    是觀察,而不是單單好奇地看。


    男人順著她的目光,審察著這周遭,見沒有什麽異常,於是又將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像發覺到有人在端相她,她慢慢轉過頭,與他目光瞬間交會。


    她手指抓著連帽一角,半擋住口鼻,一雙眼眸倒是曝了光。


    男人沒有移動步伐來窺全她的樣貌,隻一直盯在她的眼上。


    明明有段距離,她確定這個男人是在看著她。她不由自主地站得更加硬直,沒有先移開視線。


    這男人為什麽直盯著她不放?她心裏微微起疑,退了一步,露出馮十六,然後,他的目光就這樣落在馮十六的麵上。


    原來如此。對方不是在看她,是她擋道了,馮無鹽想道。


    這時她又瞧見他身邊的美貌少年……原來,是那個璧人啊。她嘴角扯了下。這世上真是繞圏子,她對璧人有好感,璧人通常喜歡美麗的晉女,而十六這個晉女卻是畏懼璧人的高大。人生或許天生就是注定求而不得。


    這人能在這艘大船上,還有美貌少年侍候,必是手握權勢。可惜十六心在皇帝身上……她想了想,又上前一步擋住十六,再度對上他的打量。


    他的麵目是模糊不清的,不過她感覺得到他沒有把目光挪開,大概還等著她這株不請自來的雜草自行移開,好讓他能夠再看清十六。


    她可不想最後鬧出個什麽強奪心不甘情不願的民女,圖惹麻煩,所以她還是堅持站在原地。


    「十二,你做什麽?看夠了沒?九姊還在客棧等我們呢。」馮十六在她身後探出臉,順著她的視線看見那艘樓船。船上有個高大的男人高高在上……朝著這方向看?她才對上那男人的目光,就莫名地僵硬起來。


    「你可以先走,我並不想見她。」馮無鹽隨口道。在她眼裏,馮九的腦子是被驢踢了,才會幫助夫婿坑殺小姨子,想都知道此時客棧除了馮九外,還有她的夫婿在場。


    有些時候她不免要想,如果她雙手不俐落了,她的世界是不是就可以安靜下來了?可惜,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樓船旁有什麽在移動著,她放眼看去,是一艘小花舫停在樓船旁,似乎正在等著上去?她心裏嗤笑一聲,轉過身不再理這艘船主人愛往哪看。


    事實上,喜子正在聽護衛上前低語,說是有花舫湊過來問是否需要上船熱鬧一番。這是岸邊花舫討生意的手法,文人雅客多半會讓她們上船佐歌舞,喜子卻是冷笑一聲,讓他們去婉拒了。他再回頭,順著男人的打量,落在馮十六的麵上。


    他吃了一驚。「這小姑娘真是好看極了。」


    「跟你挺像的。」男人看他一眼。


    喜子聞言一怔,又仔細瞧了瞧那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哪像……最多隻能說兩人五官都好,他入宮前也沒多好看,還是入了宮養胖身子,臉張開了,才發現自己好像長得不錯。


    他很快地就被陛下看中,調到身旁侍候,也沒有什麽人敢覬覦他。聽一些晉人老人說,前朝舊帝有斷袖癖好,所以宮中太監都有一定的姿色:所幸,陛下沒有這個喜好……沒有吧?目前宮中尚無後妃,平常陛下忙於政事,讓人看不出他的性向喜好。


    「爺,各地已經準備在籌備采選了,這姑娘不知有沒有在名單上。」若然不在,未免可惜。那樣的美貌,夠讓她在宮中迅速站穩一席之地,甚至,也能得陛下愛寵……


    陛下登基三年,至今才第一次采選,才第一次出宮……他都要同情陛下了。三年前謹帝駕崩,讓大家猝不及防:若謹帝沒有出事,陛下至今應還是那個在海外遨遊的寧王吧……


    「不如奴婢去查查吧。」他主動請命,務必要將那位姑娘送進去。


    男人心不在焉地再看美麗的少女一眼,摸著玉扳指。「我若要,便不能送進宮裏。」他也沒說要不要,忽地指著一個角落,「那人想做什麽?」


    喜子眯眼看去,一臉茫然。


    男人另一側的護衛燕奔看了看,上前,說道:「爺。」


    「說。」


    「那男人在尾隨那個連帽鬥篷的姑娘。」


    喜子再仔細一看,果然如此。混在人群中不易被發現,那個男人看似遊夜市,其實一直跟著一個女人。但,陛下怎麽留意到這上頭了?


    燕奔替他指點迷津:「剛才那兩位姑娘分開後,一個往街上客棧去,另一個似乎還要逛夜市,這男人明顯在等她落單。我猜等到無人處,他就會動手了。」


    他點了兩處,喜子才發現先前那美麗的少女在另一頭了,而陛下卻是指著這一頭?也是俊俏的姑娘?


    喜子沒什麽上心,道:「這不妙啊。聽說夜市偶爾會丟了人,原來是這等下作手法。」他的語氣就跟宮裏其他人聊著哪個人要遭罪了一樣。宮裏的人,早就習慣了用「看」,而不會主動去「做」來自攬麻煩上身。


    在船上的人目視下,一前一後,沒人黑暗裏。


    可以想見她的結局,船上卻無人有所動作。


    男人摸了摸唇瓣,沉吟道:「燕奔。」


    「屬下在。」


    「去英雄救美吧。看看你有沒有這本事讓那姑娘看上你,她看起來膽子夠大,骨頭也夠硬。」他嘴角微微有了弧度,目光一瞥,不經意又落到美麗的少女那一頭。


    也不是刻意尋她,而是有人天生就容易讓人一眼定住。此時她正經過靠岸的花舫,並停步往裏頭看去,不知是好奇還是有她相識的人。


    漆黑的睫毛半垂,他盯著她誘人的背影,開口說著:「去看看那美麗的晉女是不是花舫裏的妓子。要是,就帶她上船吧。」


    【第二章】


    馮無鹽其實是一個很怕疼很怕疼的人,但她從來沒有讓人知道過。


    如果讓人知道了,說不定哪天她就會敗在這樣的疼痛下而賠上自己的一生:所以,每次她總是在那些所謂的姊夫或者覬覦她手藝的男人麵前,裝作一點也不痛的樣子。


    她畢竟是個姑娘家……跌了一跤,好痛,卻隻能裝作痛感不存在。她也裝狠,不,現在是真狠,很多時候裝久了也就成真。也許到哪天要殺人,她也能下得了手。


    有時,她也會想著,是不是讓雙手受點傷,傷到做出來的版畫遠不及他人,那麽,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停止了?


    可是,她很不甘心呢。


    憑什麽強盜來奪取她的東西,她必須毀了它才能避開這些不要臉的強盜,這是什麽道理?這跟為了保全自已,先毀去容貌好讓那些登徒子放棄,有什麽差別?為什麽不是那些登徒子自己毀容謝罪?


    大俠從天而降救她一命……她想起來了。


    這是她遇過最好笑的事:不,不能笑,大俠是好心,隻是她並不需要。她一個人就能應付那些衣冠禽獸了,大俠來了隻是拖累她,讓她摔了一跤,蹭掉了胳膊一片皮,他的長刀也把她的衣裙劃破了。


    她疼得要命,心裏卻暖得要命,雖然還滿傻眼的……這位大俠救過人嗎?她都在內疚了。若她不要動、縮在一角,她想大俠應不會這麽笨拙。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不求回報地救她……結果是,她還是適合獨力自救。


    她的記憶好像出現斷層了。她隻記得被大俠帶來到樓船,有姑娘幫她換衣後,她就有點頭暈……受了傷會暈?好像是。


    ……受了傷,身體會發熱?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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