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無趣)


    在中元節當日。


    金清佳望著靜靜踏入雛宮的其他家陣容,於扇子後暗自歎了口氣。


    (毫不華麗。真是、讓人提不起勁)


    她柳眉微皺就這麽思量著。不由得將視線落在自己精心打磨的指甲上。與平庸的雛女們相比,染好的指甲更值得一觀。


    金家自古以來便是被委托製造與管理金器,肩負著支撐詠國經濟的重任,可說得上是商人一族。但與此同時,他們一族也孕育出以金工藝為首的精湛工藝,自認為是自古以來守護藝術的一族。


    或許是這種職業的緣故吧,金家之人以性格古怪者居多。大致上分為兩種極端,要麽就是現實主義的商人氣質,不然便是自視甚高的藝術家風格,而清佳乃是後者。


    他們在任何事上都苛求著美學。要有自尊,要能感受到一貫的哲學,最重要的是,要能夠讓人眼前一亮。而不可思議的是,追求這些的結果,有時會超過商人的合理判斷帶來成功,因此,雙方雖然反目,但究其結果卻是以相互彌補的形式支撐起了家族的繁榮。大多數時候,都是藝術家風格的直係族人提出長期理念,而實利主義的旁係家臣們負責推進短期實踐。


    因此,繼承了金家直係血脈的清佳,便帶著引人注目的華麗美貌,以及看似飄忽不定的「美」之原理主義思想降生於世。對她而言,不美的事物根本一文不值。


    在這雛宮之中,若是要問能讓這樣的她對其迷戀與執著的,那便隻有兩人。其中一人便是可謂為陽氣之極致,散發著魄力光輝的皇太子·詠堯明。而另一人,便是被比作蝴蝶,猶如隨風飄動的金工藝品般有著纖細美感的黃玲琳。


    雖然清佳自認有一副華麗麵容,但卻敵不過黃玲琳那般令見者驚歎,想要伸手觸摸的通透之美。甚至於在其平靜的言行中,有時能感受到犀利透徹的意誌,包含這一點在內,清佳對黃玲琳可說是非常認可。


    終有一日,黃玲琳會成為皇後,而自己將作為金貴妃牽製其他夫人,共同支撐堯明,清佳預想著這樣的未來。


    明明是這樣的,但是。


    (何等可惡,朱慧月啊。我就應該早點把那隻卑賤又陰險的老鼠驅除掉的才是)


    事實上,不自量力的朱慧月將黃玲琳從高樓推下這事,令清佳的計劃被打亂。祭祀先祖祈求豐收的中元節乃是掌司秋季的金家領域。清佳與金淑妃一同,為了這一天精心策劃了各種各樣的事,但因為要消災除厄而中斷了籌備,結果規模也縮小了不少。


    最難以寬恕的是,因為被推下樓的原因,黃玲琳至今依然臥床不起,今日的中元節典禮也無法出席。其他家雛女的舞蹈,說到底也不過是耍猴戲的程度罷了,值得堯明欣賞的,也就隻有自己和玲琳的舞蹈了吧。明明就連作為舞蹈名手的清佳自己,都很期待黃玲琳那優美的舞蹈。


    (板著臉的玄家之女和像小動物一樣的藍家之女的舞蹈,根本不足以填補空缺。至於無恥的朱慧月那拙劣的舞蹈,那根本連耍猴戲都稱不上,隻是在玷汙眼睛罷了)


    清佳討厭朱慧月。明明沒有才能卻想謀求關注,嫉妒受人矚目的人,會恨恨地盯著對方。而一旦對上弱勢人群,又會以刺耳尖聲咄咄逼人。簡直就是陰濕。


    這麽說來金家的女官中也有人控告說可能是朱家的人盜走了發簪。鬼鬼祟祟的小偷行徑,簡直就跟朱慧月一個樣。清佳無語地歎了口氣。


    (至今為止,我都覺得把時間花在討厭的對手上是浪費而擱置一旁,但已經忍不了了。我要讓你經受徹底的慘劇,讓你後悔留在雛宮)


    在中元節的典禮上,為了祈願豐收,各家的雛女都會披露舞蹈。而對於跳得好的人,觀眾都會習慣投予玉器。


    而這一次清佳提議除了這樣的習慣外,對於跳得不好的人,也該潑以清水。奉納之舞乃是獻予上天的舞蹈。難看的舞蹈隻會玷汙上天的威光,因此當以身為人的自己之手來洗淨。同時,以多些祈願儀式捧場的人更好為由,甚至允許太監及中級女官也參加典禮。自然也賦予了他們對舞者潑水的權利。


    嘛~畢竟是酒席。雖說準備「潑」的是水,但也可能會出現失手連水瓶都丟出去的人。或許連丟酒瓶,潑泥水的粗心之人也會有也說不定呢,但對這般無禮的行徑睜隻眼閉隻眼,也是作為主辦方度量的體現。


    不擅長舞蹈的唯有朱慧月一人。即便她被碎片割破臉,被泥水弄髒全身,清佳也是一概不知。原本就沒有比她本性更為骯髒的女人了。


    清佳環視舞台,隻見久違再會的雛女與妃子們,以及第一次被允許參加典禮的女官和太監們,在興奮地低聲交談著。他們似乎也因為突然要消災除厄而被迫離開雛宮一周,因此累積了相當大的鬱憤。而這些情感的排泄口,無疑指向朱慧月。這一定是這無聊的典禮中唯一的看點。


    (好了,快來吧,朱慧月)


    由於不想在被弄髒的舞台上跳舞,因此朱慧月的舞蹈順序是被排在了最後。於此相應的,在進入雛宮的順序中她也是最後一個。


    沒有陪伴的女官,垂頭喪氣地駝著背前來的淒慘雛女,想象著這般畫麵的清佳眯細雙眼,注視著雛宮的入口。


    「辰宇。你說那個女人會以怎樣的表情來這呢?」


    注視著雛女們入場的堯明對候在身旁的辰宇說道。


    雛宮始終是以下任皇帝與其嬪妃候補為主體的場所。雖說是宮中的典禮,但作為皇帝的父皇並不在場,而皇後與四位夫人也不是主角,她們隻是作為監護人坐在離舞台稍遠的地方。


    因此,在離舞台最近且高一段的場所設席的堯明,一邊悠哉地搖著酒杯,一邊毫無顧慮地跟異母弟講話。


    酒乃米味濃鬱的上等品,舞台乃是仿照遍布紅葉的秋日山脈,以及許多敢於超前季節的設計,能讓人感受到金家的強烈執著。辰宇瞄了一眼搖晃著酒杯品味酒之香氣的堯明,又將視線轉回前方。


    「……那個女人?是指朱慧月嗎?」


    「除此之外還能是誰。雖說是在獸尋之儀上無罪開釋,但還是被雛宮上下所有人投以懷疑與敵意,被監護人朱貴妃催促自主缺席卻仍要強行出席的厚顏無恥之女。明明是個不善歌舞的無才女人,這樣的雛女會以什麽樣的表情來這裏呢,你不在意嗎?」


    雖然語氣輕快,還愉快地聳了聳肩,但相處多年的辰宇能夠察覺到堯明此刻相當焦躁。在前幾日連提都不肯提朱慧月的這位皇太子,居然親自觸碰這個話題。


    「有什麽讓你生氣的嗎?」


    「今早我去探視的時候,玲琳她哭了」


    堯明皺著眉頭低聲答道。


    「她說想要出席中元節的典禮。說想用舞蹈來討我高興。我第一次見到堅強的她哭」


    「……是嗎」


    辰宇僅僅隻是隨聲附和。


    他深知這位異母兄長對黃玲琳相當關照。


    在辰宇看來也隻覺得不過是女人的眼淚罷了,但考慮到這個狀況和這事的始末,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能理解堯明的怒火。考慮到其身為皇太子這個無論做什麽都能被允許的身份,在他對朱慧月並不加罰,也允許她參加典禮的那個時間點起,已經能說他相當自製了。


    「還請寬恕在舞台上斬首一事吧。會被有潔癖症的金家瞪呢」


    「再怎麽說也不至於武斷到這地步吧」


    辰宇原本是想極力不表露情感淡然回應的,但堯明可能覺得被揶揄了,微微揚起嘴角。


    「……我隻是想把心中亂糟糟的不快感吐出來罷了」


    他像是想躲避辰宇的視線似的,凝視起酒杯。


    沒錯,如今他的內心就如同這裝滿酒杯的酒一樣搖擺不定。


    當然,那是因為看到心愛的女人落淚。正因對玲琳的愛意在湧上來,才會如此義憤填膺。


    不——應當是這樣才是。


    (皇家之血會徹底保護擁入懷中之人。被喜歡的女人腫著眼睛抱住的話,會氣憤而動搖情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


    堯明,回想起今早的事情。


    在典禮即將開始前,他利用勉強擠出的自由時間造訪玲琳的房間。


    要說至今為止的她,一直都是一副擔心侵染自己身體的病魔是否會傳染給對方的樣子,無論堯明如何直爽地搭話,都會自然地保持距離。


    然而,說到這數日的她,卻是怯聲怯氣地依偎在堯明胸前。


    一想到她心中是如此不安,愛意便湧上心頭,但今早的她甚至漏出了嗚咽聲,帶著悲痛欲絕的神情緊緊抱住了堯明。


    「啊啊,我好悲傷!我明明隻是想讓表兄高興,討您喜歡,為此不斷精進的」


    或許是之前一直都躺在床上的緣故吧,她頭發紊亂,眼睛因為眼淚而渾濁又通紅。


    看著眼睛朝上望著自己的她,正是在這個時候,堯明突然想到。


    她,真的是自己愛著的那個黃玲琳嗎?


    堯明所愛的蝴蝶。看似虛幻,但內在卻很堅強的她,會像這樣子依偎在誰身上嗎?


    至今為止堯明都未曾見過她哭泣。雖然未曾見過,但也不認為她會是這樣像是要引人關注般哭泣的人。


    ——像是亟待著周圍人同情的樣子……


    腦海中閃過的,是前幾日辰宇對自己所說的話。


    (……可惡。就在前日我才厲聲說過的,真不像話)


    堯明緊握酒杯甩開思緒。


    對比誰都要深愛著的女人心懷疑慮,堯明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愧。


    生病的時候會感到不安是理所當然的事。更何況這次是命在旦夕的危機,這之後也一直未能退燒。即便樣子與平日不同,也沒什麽奇怪的。隻疼愛微笑著的她,在她虛弱的時候便拋棄掉,何等可恥。


    (能進我心裏的女人,就隻有玲琳而已)


    沒錯。女人隻會立刻獻媚,嬌媚地依偎上來,對於隻見過這種女人的堯明而言,玲琳是唯一且真正能讓自己回首的少女。嫻雅而又自傲,總是能做出顛覆自己預想之事的,重要的少女。


    能允許入住心中的,唯有玲琳——堯明再次在心中這麽默念。


    「殿下。剛才藍家的雛女已經入場。接下來就是您掛心的朱慧月了」


    身旁的辰宇小聲地耳語道。


    「隨侍的女官似乎隻確保了一個——」


    然而,他的匯報突然停下了。


    感到驚訝的堯明,馬上將臉轉向入口。


    總是隻穿華麗衣服,將高大的身軀縮成一團的朱慧月。那麽,連衣服都沒得入手的現在,想必在入場前就開始哭了吧。


    「…………!」


    然而,在設有舞台的房室之中看到入場的她時,堯明不由得屏息。


    (阿拉啦)


    玲琳環視遍布女官與太監的房室,微微睜大了眼睛。


    雖說有預料到既然金家主辦的典禮那必然會很隆重,但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麽多客人。唯獨高出一截的舞台空無一人,其他皆是黑壓壓的人山人海。


    但是,在了解到這邊入場前吵鬧著的他們此刻不約而同地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樣看著這邊時,玲琳微微一笑。


    (呼呼呼。我家女官是最漂亮的吧?)


    當然,父母心、不,應該說是主子心被搔動著吧。


    作為上級女官陪同的莉莉,今日身著著銀朱衣。仔細地縫補好破漏——在這當中「欺負」用的針與剪刀發揮著大作用——為了不會被看出線痕而在上麵以絲線刺繡而成的逸品。正如對莉莉宣言的那般,這件是在維持銀朱高格調的同時,可以當之無愧地說是有史以來最豪華的女官衣。


    再加上這三日裏,從視線到盤發都進行了徹底訓練的莉莉,與深邃的銀朱衣相輔相成,正可謂極具品味的上級女官。而這樣走在斜後方的她,


    「挺起胸,視線向前……」


    正這麽呢喃著,聽到這些的玲琳笑得更深。


    她真是個優秀的學生。


    (當然,我也努力過了)


    今日是為了威嚇威脅莉莉的人物而來。身為主子的自己可不能草率了事呢。玲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以銀朱衣交換而來的莉莉的洗朱衣。原本便薄得恰到好處的布料,以鮮花與蔬菜的汁液染上色彩,再用剩餘的金絲進行刺繡,最後製成了非常華麗的衣服。是整體色調偏淡,卻能在上天播撒的陽光下倒映出閃耀光芒的自信之作。還用采摘的樹皮製成的香料焚香熏過,毫無疏忽。


    (啊啊,這三日埋頭於最喜歡的刺繡和各種打理上甚至忘記晝夜。多麽充實的日子呀)


    想到今日之前的事情,玲琳陶醉地吐了口氣。不為任何人所擔心,體力也不會耗盡,能隨心所欲去做事情,可謂是最棒的狀況了。


    頭發被剪掉了一部分也好,玲琳正好自己給剪齊了,再用樹果的油仔細地抹上。多虧如此,原本乾燥枯乏的頭發如今散發著濕潤的光澤。


    皮膚也沒少用采摘的瓜保養得富有彈性,由於膚質很好,因此能毫不客氣地按喜好化妝。


    畫眉,塗上紅唇。敢於將容易被視為壞心眼的高眼角用朱紅色強調,同時用菰角墨給睫毛上妝使之看起來濃鬱而細長。這樣一來,便獲得了如夏日太陽般的活力,而且在輕垂眼眸的時候,會流露出驚人的魅力。


    但是,白粉終究要講究自然。在與胭脂搭配的同時,隻遮住雀斑,打造出通透的健康肌膚。畢竟當初為了遮住因發燒而發紅或是因寒冷而蒼白的臉色,為了學會化看起來很自然的妝而進行過很長一段時間特訓,所以這種程度根本不在話下。


    (更何況! 慧月大人的肌膚! 無論化多重的妝,都完全不會變粗糙!)


    近乎得意洋洋起來的情感,令她的呼吸稍微有點狂亂。


    玲琳的身體總而言之便是全身都很脆弱,以一定量的素材來遮掩臉色便是極限了,但慧月卻不同。其實玲琳很想挑戰一次化濃妝那種成熟妝容。這次得償所願令她非常高興。


    (啊,不行……畢竟慧月大人是希望我在中元節典禮上受苦的,像踐踏她意願般這樣鬧騰歡樂實在是)


    她慌忙告誡著快要忘乎所以的自己。


    而後收緊下巴,環視已經入場的人。


    在方形舞台的一邊,設置有最高席位上端坐著的乃是堯明。深處的則是身為監護人的皇後及四位夫人。而還病倒在床的「黃玲琳」與黃家女官則是缺席,其他三家的雛女和女官們則是各自以舞台的其餘三邊設席而坐。唯獨不存在為玲琳與莉莉而設的朱家席位。


    這是從本該安排席位的金清佳那,明確感知到敵意的瞬間。


    玲琳靜靜地入場後,停下腳步看向清佳。


    「貴安,清佳大人。似乎不見我與女官的席位呢」


    屏息凝視這邊的清佳突然回過神來,眨了眨眼,不久後露出了笑容。


    「真是抱歉。聽聞朱貴妃大人告誡要您缺席的,我沒能想到您的臉皮有如此之厚,竟要強行出席呢。既然有如此結實的皮膚,那麽隨意找個地板就座如何呢?」


    此乃赤裸裸的攻擊。但是,雖然鷲官長對此皺起眉頭,但這個場合並沒什麽能責備清佳的。就連以光明正大為宗旨的堯明也疲於做出裁決的樣子。


    不,事實上,他正因「朱慧月」的變化之大,動搖到無法做出反應。


    (是怎麽回事……)


    堯明看到朱家的雛女,正麵接下了金清佳那富有挑戰性的微笑。


    至今為止,通過獸尋之儀與辰宇的報告,對她變·了·模·樣·一事自認是有所把握的。


    但是,這簡直就像是另一個人了。


    那顯眼的麵容。應該沒有專門打理頭發的女官才是,但豔麗的頭發卻被打理得很漂亮。衣服也不像以往那般一味地追求華麗,卻出乎意料地反而更進一步襯托出她華麗的容貌,削減到極限的飾品,反而強調出她膚質的光滑。


    比其他更為緊要的是,她那讓人感覺到從容與知性的眼神。優美又無懈可擊的身段。


    能讓人感覺到其內心堅韌的氛圍,奇妙地搔動堯明內心的某處。


    「哎呀……被說結實了呢」


    稍微過了一會,寂靜的房室中響起這富有品味的聲音。那名女子不知為何很感動似的將雙手置於胸前。


    聽到這句話的堯明立即開口。


    雖說受到了攻擊,卻將之作為稱讚收下的雛女,堯明認為維護她也是作為皇太子的責任。哪怕是至今仍未原諒的對象。


    「金清佳啊。我認為即便是預期外的參加者,也會受到鄭重的對待,這才是金家本領的點睛之處。雖說沒有地方了,但也就兩人。快點,拿座椅來」


    「承蒙殿下掛懷。但是我這樣便可」


    然而,他的維護,被當事人輕易拒絕了。


    「……你說什麽?」


    「……你說什麽?」


    不顧愣住的堯明與清佳,她輕鬆地走到偏離舞台的堅硬地板上,就這麽坐下了。


    而且,還並非像受害者那樣沮喪著,而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雛女大人……為什麽這樣的局麵還能笑出來啊」


    「因為啊莉莉……呼呼呼」


    順帶一提,女官和雛女之間小聲地進行著這樣的對話。


    因為玲琳第一次被人誇獎說「很結實呢」。不,她當然深知這是在諷刺,但除去這點還是很高興。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


    更進一步說,比起鋪著鬆軟坐墊的座椅,自己更喜歡硬地板,包含這一點在內,玲琳對這般展開非常滿意。


    麵對連抗議都不作的「朱慧月」,人們開始嘈雜起來。而清佳也驚訝得眯細雙眼。


    然而,對此玲琳卻如同對待春日微風一般任其吹拂。


    敵意。警戒。不信任的目光。那種東西隻不過是讓人「預感到」會受傷害罷了。在未有實際受害的情況下,玲琳便不會逐一消耗體力去應對這些傷害。


    ——若是針對我重要之人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今日的目的是,將這枚銀簪還給清佳大人)


    莉莉交予的發簪被收於懷中,玲琳輕輕按住了那裏。


    對於跳得好的人,應當贈與珠寶首飾,所以等到清佳時便能毫不費力地將發簪交予她。到時候,根據她看到發簪時有什麽樣的反應,要采取的對應手段也會有所改變。


    「會變成什麽樣的典禮呢」


    嘟囔了一聲的玲琳,等待著開始的信號。


    (這是怎麽回事……?)


    清佳於打開的扇子後麵皺起眉頭。


    當然,令她感到困惑的原因,乃是在偏離舞台的一處地板上靜靜坐著的朱慧月。不,確切來說,是她的變化。


    如同醜陋的芋蟲突然間破蛹化蝶似的改變了。挺直背脊,收緊下巴,就這麽靜靜望著舞台的她,那副儀態仿佛就像是這個場所的主人一般。


    (她原來是這麽美麗的女人嗎?)


    清佳眉梢皺得更深了。


    黑色豔麗的頭發。生動的麵容。雖說確實留有過去朱慧月的長相,但或許是因為那凜然的氣質吧,讓人感覺像是另一個人。


    她長得有這麽高嗎?而且,雖說她個子很高,但並沒有現在這種給人纖細鬆弛,全身洋溢著優美的感覺。


    就如同朱家所司掌的季節一般,舒暢且清爽。盡管如此,但偶爾垂下的眼眸,卻有著難以言喻的豔麗。


    (更何況,對這邊的挑釁,居然完全不為所動)


    最令人感到不協調的便是這點。


    朱慧月乃是自卑感的集合體,一緊張便會沉默不語,一情感爆發便會尖聲大叫,這對於共度了一年的雛女之間是不言而喻的事。


    而在這種全方位被投以敵意的狀況下,甚至還從清佳這受到了明顯的攻擊,卻還是平靜的微笑著——她應該不是這種人才是。


    沉思了一會的清佳,微微搖了搖頭甩開了這番思緒。


    自己現在乃是這場典禮的主辦者。可不能疏忽典禮的進行。


    她合上扇子輕叩一下以切換意識,而後浮現出率真的笑容。那輕微的聲音與清佳歡快的微笑,令眾人猛然回過神來。


    「既然眾人都到齊了,那我們便開始中元節的典禮吧」


    是視野的角落捕捉到朱慧月的身影,清佳圓滑地進行典禮。


    首先由堯明致辭,而後全員向上蒼與先祖獻上祈禱。以五色絲線裝飾上弓與劍等神器,之後每個人輪流舉杯以水漱口,最後來到典禮的重點——奉納之舞。


    第一位指名了由玄家雛女·玄歌吹進行。歌吹乃是雛女之間最為年長的十九歲。擁有著白皙的肌膚與修長的身軀,有著讓人聯想到雪之妖精的端正麵容,然而缺乏表情又極少說話,表現得很是陰沉,對清佳而言並非想要接近的對象。


    話雖如此,清佳知道她是個麵麵俱到的女人,因此在這樣的典禮上把無害又無益的開頭交給她可說是正合適吧。


    「那麽,為了即將到來的秋日,為豐收女神能露出微笑而祈願」


    事實上,作為擅長武術的玄家女子,歌吹巧妙地操縱著祈願豐收的錫杖,無可非議地舞動著。


    (僵硬的鈴聲,與其說是樂器倒不如說是武器)


    雖然內心冷漠地抬起單眉,但清佳還是將翡翠投進舞台上。


    堯明是贈與水晶,妃子們是珍珠,藍家雛女則是奉上一把羽飾精美的扇子。女官和太監們,則是以鼓掌代替珠寶首飾的方式對舞蹈表示讚美。


    那麽,聽聞被趕到倉庫中的朱慧月又如何呢?這麽想著看過去,隻見她遞上的是香袋。那原本是該在初夏的節日中使用的東西,作為司掌夏日的朱家雛女而言倒是妥當,畢竟那個香袋還以金銀絲線進行過細致的刺繡,非常的美麗。


    將其拿到手上的玄歌吹像是感到意外似的睜大雙眼,罕見地露出笑顏,那裏麵縫著的香料看來是上等品。


    本該是以毫不機靈且不起眼為代名詞的朱慧月,居然準備了這麽精美的物品,周圍一瞬間變得嘈雜起來。


    第二位,乃是由藍家雛女·藍芳春跳舞。芳春是雛女中最為年少的十三歲。至今還是有著天真無邪的水靈雙眼與嬌小身軀,其怯聲怯氣的含蓄氛圍勾起周圍人的保護欲的美少女。不過在清佳看來,藍芳春的纖細與幼小的樣子,就像是從黃玲琳身上去掉高雅後的樣子似的,不知不覺間對她的評價就變得辛辣起來了。金克木。原本便是相性惡劣的兩家雛女,這無非便是令人害怕與害怕的關係。


    「那麽就、那個……為即將到來的秋日,為豐收女神能露出微笑、祈願……」


    芳春以述說的微小聲音作為舞蹈開始的信號,而後抿著嘴,拿起與自己身高一致的錫杖抬起頭來。


    以嬌小的手足輕快舞動的模樣,甚是可愛。她的動作沒有迷茫,看來是做過相當程度的鍛煉。


    在舞蹈結束的同時,清佳以及參加者都給予了與剛才相同的稱讚。


    典禮意外的進行得很順利,接下來便是由清佳跳了。


    「那麽——為即將到來的秋日,為豐收女神能露出微笑而祈願」


    響啷——伴隨一聲響亮的鈴聲,清佳開始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她冷靜地看著周圍人對自己的舞蹈如癡如醉。


    自己的舞蹈很是華麗。清佳充分活用著女性特有的圓潤身材,如同玩耍一般打著拍子,這一動作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清佳所引以為傲的,正是這讓人感覺不到鍛煉的嚴苛的從容動作。


    在舞曲的間暇,以嬌媚的目光掃視而過,金家的女官們便自豪地挺起胸膛,連太監們都感動得染紅了雙頰。能看到連堯明與四位夫人都端正坐姿認真欣賞的樣子。


    (就該是如此呢)


    對於成為美之體現者的快感,令清佳浮現出格外豔麗的笑容。


    稍微喘了口氣後,她繼續舞動著,最後連堯明都直接給予「太棒了」的稱讚。所賜予的水晶台座上也有以金工藝所製成的鳥作為裝飾,明顯比賞給前兩家雛女的東西要好得多。女官們傳來的掌聲也是至今最為盛大的。


    「十分感謝。從各位那得到盛大的褒獎之物,我實在是非常高興」


    清佳以帶有媚氣的口吻回應,並瞥了一眼朱慧月。其意不言而喻——你總該不會和給其他家一樣給個香袋吧?褒獎之物也可謂之為財力間的競爭,在不依賴監護人的妃子,靠自己能獲得多少上等品?這是展示雛女本事的場所。


    對於能從皇太子那獲得稱讚的舞蹈,給予香袋之流那無異於侮辱。


    已經斷絕了從朱貴妃那邊的援助了吧,那麽你會怎麽做呢?清佳眯細雙眼注視著朱慧月,而她卻拿出了出乎自己意料的東西。


    「真是非常美麗的舞蹈呢。這番舞蹈換做是豐收女神想必也會感到滿意的吧,雖為綿薄之物,但還請收下這個」


    居然是一枚以銀工藝與珍珠所製的美麗發簪。


    麵對這般上等品,清佳微微睜大雙眼,沉默了。


    (清佳大人會作何反應呢)


    望著互相凝視著的朱慧月與金清佳,莉莉的緊張又更添了幾分。


    身處眾人矚目之下,她的主子卻像是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似的微笑著。


    「您覺得如何呢? 若是雛女中的雛女,有著如豐收女神般心靈寬厚的清佳大人,我想無·需·多·言·,會就此收下的吧」


    豈止如此,看見她笑著接連向清佳確認的樣子,莉莉的表情都抽搐了。


    (嗯,換言之,若是要彰示作為主人的度量,就「無需多言」接受恫嚇材料發簪的歸還,是這麽回事吧)


    對於外似柔和實則頑固深究的主子,莉莉冷汗不止。


    不,即便如此,作為解決方法而言這個也算是能穩妥平息的了。


    比方說開始鍛煉的第一日,在終於到來的休息時間裏,有著朱慧月麵容的女子,鬱悶地注視著梨園草上爬行的蚜蟲。


    「你說呀,莉莉。對於破壞我重要梨園的蚜蟲,你覺得用水攻好呢?還是油攻呢?又或是,乾脆赤手空拳上呢?莉莉喜歡哪一種啊?」


    被這般詢問了。


    「不……不,那個,這是在說蚜蟲的事吧……?」


    「呼呼」


    雖然被回以銀鈴般的笑聲,但莉莉卻感到十分焦躁。


    從這時起花了好長時間「不是那麽要緊的事啦」「你知道什麽叫防衛過剩嗎?」「不,你也多虧了『欺負』才有了好心情不是嗎!?」這樣持續說服著她,最後甚至自暴自棄地說


    「話說我也沒受風寒啊!?」


    雖然這麽喊道,但心裏還是忍不住想為什麽自己得這麽庇護敵人——而對方則是聽到一半時便「阿拉」眨了眨眼。


    「是呢。我居然會對還沒發生的事氣成這樣」


    看來是觸碰到她價值觀中的重要之處。


    其結果,定下返還發簪,若是對方什麽都不說就這麽收下的話便當作無事發生的方針後,來到了今日。


    (嘛~真要說的話,到中途便不是能討論這種話題的時候就是了……)


    莉莉露出眺望遠方般的眼神思考起來。


    一點都想不起這三日裏自己是怎麽活過來的。


    有著朱慧月麵容的女子,雖然言行溫和但卻十分嚴厲,直到莉莉達到她想要的水準前會千方百計地繼續鍛煉。


    多虧如此,連莉莉都覺得今日的自己已經變成相當厲害的美女了,但即便如此卻也還是敵不過眼前微笑著的她。無論是入場時還是現在,她都是聚焦全場的存在,更令人佩服的是身處這般環境之下她還能泰然自若。


    (不,比起這些……雅容大人在哪裏)


    將跑偏的意識切換回來,莉莉就這麽偷偷看向候在金清佳身後的女官們。


    雅容一直用團扇遮住臉因此並不知道其長相。何況下級女官原本就跟上級女官很少接觸,而莉莉也沒有能與之商量的女官同伴。


    (至少,如果能再聽到一次聲音,也許就能認出來了)


    因為隻關注話的內容,所以也沒多少能認出來的自信,就感覺說話方式相當的高雅。


    於是乎,就如同聽到莉莉所想一般,清佳的隨從女官們一個接一個地開口。


    「哎呀呀。雖然是很棒的東西,但應當是禁足之身的人,到底是為何會有這般東西呢?」


    「那麽便是所謂禁足隻是徒有其名,實際上還是過著中飽私囊欺壓女官的日子嗎? 就像以往一般!」


    看來是為了幫沉默了的清佳而進行的援護。


    雖然言語中的內容令其皺眉,但朱慧月在瞬間向這邊瞥了一眼,令莉莉吃了一驚。


    『是這位?』


    她以視線如此詢問。


    不,語速沒有那麽快。莉莉靠隻移動視線的方式,發出『不是』的信號。


    「住口。這是對朱貴妃大人的侮辱。我聽聞朱慧月大人確實是孤身被禁足了的」


    「但是清佳大人。那樣的話這個人為何能得到這麽好的東西呢」


    『是這位?』


    『不是』


    這番暴言,放在平日裏自己肯定會縮成一團的吧,然而此時的莉莉始終保持著冷靜,不斷地向主子發出信號。


    「難道說,是偷來的嗎? 我先前曾聽聞有誰哀歎過遺失了發簪」


    『也不是這位嗎?』


    『沒錯』


    「嘿,那還真有可能呢! 畢竟,人一旦被逼入絕境,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隨侍的女官也隻有一人,生活一定相當悲慘吧」


    『也不是這位嗎?』


    『沒錯』


    在裝作是在說悄悄話,像是很討厭似的持續攻擊著她們的白練麵前,莉莉也不再感到畏懼。


    「而且那個女官,仔細一看不是那個舞女之女嗎。你看,不是有傳言說在朱駒宮裏有個隻有臉能看得過去的孩子嗎?確實是一副品性不端,隻會媚人的臉。一定是被她偷走的吧」


    『這位也不是』


    莉莉對這番侮辱不為所動,隻是繼續發送信號,但看到主子突然停下動作,不禁皺起眉梢。


    「…………? 雛女大人——」


    「那裏的你」


    她打斷了這邊的呼喚,轉身麵向金家的女官。


    看到浮現在那的表情,莉莉嚇得縮起肩來。


    (那是在麵對蚜蟲時露出的笑容啊!)


    看來,並非雅容一事,而是對侮辱莉莉的女官生氣。


    「剛剛,我似乎聽到有貶低我女官的發言呢」


    在這之前一直寬宏大量的朱家雛女突然抗議,令那女官吃了一驚。


    那個女官在一瞬間露出慌亂的神情,但馬上又收緊下巴,像是要依靠清佳一般湊了過去。


    「清佳大人。我隻是述說了自己的感想罷了」


    「換言之我可以將這般表達感想的方式,認為是金家之流是吧?」


    然而,微微眯起眼睛的女子,正顏厲色地將之封住。


    她就這麽順勢盯向清佳。


    「清佳大人。還請恕我冒昧。在雛宮之中,各妃殿下與雛女之間締結了如親子一般的關係,雛女與女官之間也同樣締結了深刻的關係。若是女官有何不周之處,身為雛女的您不該說些什麽嗎?」


    明確的主張令周圍喧囂。


    至今為止,朱慧月從未如此堂堂正正地主張過任何事。更何況,這顯然在道義上是正確之事。


    有著凜然眼神的她,其風範正可謂雛女中的雛女。


    無論是誰,都被無形壓倒,屏息凝視她。


    「能請您撤回對我女官的不正評價嗎?如若不然——」


    「別這樣,慧月」


    然而在這時,傳來了製止聲。


    仔細一看,竟是待在房室深處的朱貴妃。


    她平日裏溫柔的麵容已染成赤紅,罕見地拔高了聲調。


    「知些羞恥吧。明明是被命禁足之身,卻還厚顏無恥地前來參加典禮,而且還妨礙典禮進行向其他家找茬。你要往我臉上抹灰到何程度才肯罷休?」


    「但是朱貴妃大人,被令禁足之期已過,我也並非找茬,正如我所說的那般隻是想協商罷了」


    「別強詞奪理了! 總之,你先給我退出宮去。在你犯下更大失態之前……行吧,這是忠告!」


    其聲之響,毫不見往日柔和的朱貴妃之痕跡。


    或許也有通過斷然譴責雛女以此來維護朱家門麵的計算在裏頭吧。


    然而,被喊的一方卻毫無一絲動搖,就這樣回望著朱貴妃,不久後便開口。


    「我明白了」


    再怎麽說這下她也會退下了吧,這麽安心下來撫摸胸口的莉莉,卻因這之後的發言而睜大了雙眼。


    「換言之,隻要不妨礙典禮進行也不出醜,便可以繼續跟清佳大人談話了吧」


    「欸?」


    「我這就去跳舞」


    「你說什麽?」


    比說的還要快,她就這麽迅速踏上舞台。


    每個人都以驚訝的表情注視著她以優美的身段登上舞台。


    不善藝術,每次典禮時都會縮起那高大的身軀,眼中浮露自卑神色的朱慧月。


    而這樣的她,在被稱為舞蹈名手的金清佳之後,到底要披露出怎樣的舞蹈才能稱得上「不出醜」呢。


    「清佳大人。請與我約定。若我的舞蹈不會玷汙眾人之眼,並且順利完成典禮的話,就請讓我繼續說下去」


    「你……」


    清佳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登上舞台並靜靜地這般宣告的朱慧月。


    她那如貓一般靈活的雙眼,似乎是在考慮著各種各樣的事,不久後她便揚起嘴角。


    「我知道了。若是你能表演出令豐收女神都能滿足的舞蹈的話,呢」


    「我會努力的」


    這番對話的最後,兩位雛女交換了身處的場所。


    金家的女官將錫杖遞給跪在舞台中央的朱慧月。祈求豐收的這根特別的錫杖,乃是全體雛女共同使用的。


    然而,在朱慧月接過錫杖的瞬間,異變發生了。


    ——響啷啷啷啷啷啷!


    以串連形式安置在錫杖上的鈴鐺一齊脫落下來了。連在一起的鈴鐺一個接一個鬆脫,發出嘈雜的聲響散落在舞台上。看來是金家的上級女官為了撒氣而將線給切斷了。


    「金清佳大人」


    「不,鷲官長大人。我沒做過任何指示」


    對於像是責備一般眯起眼的辰宇,清佳立刻如此主張道。


    但是那雙眼,就如同磨煉過的金屬之刃一般,浮露出冰冷之色,瞪向了女官。


    「我是崇尚美,懂得自尊為何的金家之女。即便不依靠這種小把戲,我的舞蹈也是比別家雛女要更為讓女神滿意的,這種事在場的人盡皆知。不明白這點的人,不存在於我金家」


    換言之,不惜弄髒舞台也要將敵人逼入絕境的女官「已經不再是金家之人」,就是這麽個意思。


    雖允許向舞藝拙劣者投以石頭,卻不允許妨礙舞蹈本身——確實是清佳的風格,不過,對於他人難以理解的這逆鱗,似乎是被女官觸碰到了。


    「那、那個……清佳大人……」


    領悟到失態的女官,臉色變得蒼白。


    突然間遍布緊張的房室之中,此時意外地響起柔和之聲。


    「是這樣呢」


    靜靜微笑著隨聲附和的,竟然是被弄壞了錫杖的朱慧月本人。


    「清佳大人是不屑於耍小把戲的清白之人。這一定是意外事故吧」


    她將斷掉的錫杖輕輕地滾到舞台邊,「但是」這麽說著當場站了起來。


    「意外乃是不吉利。作為獻予女神的典禮,不能有不安的要素。因此,就換成能吹去不安的舞蹈吧」


    而後,她從肩上抽出纏於腰帶上的絲巾,輕快地繞到手腕上。


    「朱慧月大人……?」


    「你到底在說什麽——」


    「為即將到來的秋日,為豐收女神能露出微笑而祈願」


    不顧驚訝的清佳等人,她拱手低頭,說出演奏開始的信號。


    畏畏縮縮地,在笙的音色響起的下個瞬間,


    「…………!」


    在場的所有人都一齊為之屏息。


    因為朱慧月,浮露出如天女一般溫和的微笑。


    嘶……一聲,猶如被風所引領一般抬起雙臂。她就如同在品味芳香一般,怡然自得地傾斜身子,順帶著伸展開一隻腳,慢悠悠地原地轉了一圈。她的衣袖隨之輕蕩,手上的絲巾為之飄舞。


    僅僅隻是張開雙手轉了一圈罷了。


    話雖如此,但人們卻從中幻視到低頭俯視豐饒大地,綻放出笑顏的天女之姿。


    「這是怎麽回事……?」


    清佳愣住了。


    唯獨擅長跳舞的自己才能明白。為了將看起來簡單的動作提升到能吸引觀眾目光這地步,需要付諸多大的鍛煉。比方說彎腰或是傾斜手腕的這些方式,都能很清楚地明白她正確地掌握住軀幹並為此鍛煉過。


    像這樣,通過努力來展現出優雅的女人,就清佳所知僅有一人。


    (簡直就像是、黃玲琳一樣……)


    但是,下個瞬間,她便打消了這種想法。


    不,還是有些許不同的。黃玲琳所擅長的是自始至終的纖細優雅,一言以蔽之,便是體力消耗極少的舞蹈。那樣的她,絕不會對這·個·舞蹈出手。


    (因為……朱慧月這個動作……她所跳的舞蹈是——)


    笙的聲音加快了。曲調也有所變化,琵琶與笛聲也開始變強。


    ——呋!


    一瞬間,手握絲巾的朱慧月突然回過身來。迅速舞動雙手的她,就著勢頭回旋起來。


    絲巾在飛舞著。


    猶如在跟風兒嬉戲一般。


    又或者,是她自己化身為蝶,輕輕飛舞。


    看著時緩時急,在舞台上盡情舞動的那副姿態,人們像是浮現出答案般呢喃著。


    「胡旋舞……!」


    那是,以激烈的回旋為特征,即便在藝伎之中也鮮少有人達到極致的異國之舞。


    朱慧月的舞蹈令人欲罷不能。雖然回旋本身的速度便極為驚人,而遲了一拍輕舞飄蕩著的絲巾卻始終那般優雅地吸引著人們的目光。大概是故意的吧,時而腳尖輕彈滾落在地板上的鈴鐺,每次響起的硬質鈴聲,也刺激著觀眾們的暢快感。


    快點。再快點。


    更加高昂,更加優雅,更加高貴。


    露出淡淡笑容,仿佛追逐著從通風口照入的陽光般舞動的朱慧月,讓每個人都為之著迷。


    不,也有因那過於美麗而在不知不覺間落淚的人。


    不久,演奏度過了高潮,徐徐邁向終曲。尖銳的音色如同低語一般就這樣變化著,最後,僅拖著一個音色結束了曲子,而朱慧月也像是要擁抱上天一般將手伸展向天際,完成了舞蹈。


    絲巾輕輕落下,其殘留著餘韻般的晃動,也在不久後停下了。


    然而,即便如風本身的絲巾都停下動靜了,人們也依然未能說出話來。


    潑水什麽的是不可能的事。不僅如此,人們甚至忘記鼓掌,還沉浸在舞蹈的餘韻之中。


    「…………」


    堯明也是失去言語的人之一。


    (這是、什麽啊……)


    不由得捂住了胸口。


    (為何,會如此心煩意亂……?)


    因為他知道,自己已被朱慧月的身影所吸引,甚至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但是,堯明卻不願相信這樣的自己。能允許入住心頭的,應當隻有黃玲琳而已。


    為其內心的強韌而敬服,更被其舞姿所奪去心神,允許蝴蝶這一稱號的,也隻有玲琳一人。


    那又為何,會對這個傷害了玲琳的女人——卑賤又陰險的「雛宮的溝鼠」之流,著迷至此呢。


    「殿下。賞賜」


    身旁的辰宇小聲催促道。平日與人偶一般的表情此刻也帶著些興奮,低語的聲音也有些嘶啞。


    「對降臨雛宮的天女,賜予至今為止最大的賞賜」


    在催促之下,堯明才突然反應過來。


    但是,思索著該給予什麽的他皺起了眉頭。


    對金清佳已經賜予了國寶級的高價賞賜。要賜予在這之上的東西,就唯有交予其堯明自己的隨身飾品了。老實說,他未能想到朱慧月竟能跳出這般舞蹈,因此沒有準備什麽了不起的賞賜品。掃了一眼四周,可以看出皇後與四位夫人也是如此。


    到這時候,女官與太監們也慢慢回過神,開始鼓起掌來。從最初的零稀數點,一個接一個地喚醒周圍人的意識,就這麽一口氣蔓延開來。不久,就演變成足以響徹雛宮的雷鳴般的掌聲。


    (太好了。姑且是避免被處罰了)


    看著麵露紅潮鼓著掌的人們,玲琳安心地鬆了口氣。


    想起被厲聲「再敢模仿黃玲琳的舉止就處置你」這般說過,匆忙間將舞蹈換成了玲琳時期不會跳的舞。


    (就我自己都覺得幸運啊,有讓莉莉教我胡旋舞……一直很憧憬的呀)


    同時正好藉機實現了其中一個夢想,她的心情十分愉快。


    有著激烈回旋的胡旋舞在體力消耗方麵也很激烈,因此能指導的人極為稀少,難以習得。


    這次是多虧遇到母親是胡旋舞達人的莉莉,抱著「能學到的話」這種程度的心境向她求教的,但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機會披露了。


    讓記憶已經模糊的莉莉全力尋回記憶還是很有價值的。


    「為何……你會、連藝伎都難以跳出的胡旋舞……!?」


    「因為我向優秀的女官請教過了。我的女官因為母親教育得好,所以也很喜歡胡旋舞」


    對至今仍睜大雙眼,止不住顫抖的清佳的提問,玲琳回以像是在說「很羨慕吧?」般的微笑。


    這時,玲琳在視野的角落,看見莉莉低著頭,抖著肩膀。好像在流淚的樣子。


    (欸。這次讓你哭的人,是我嗎!?)


    雖然有些許動搖,但玲琳還是匆忙繃緊神經。那一定不是壞眼淚。那樣的話,就不是損害健康,而是具有淨化身心作用的淚水吧。大概。


    (比、比起那個,現在更重要的是必須讓對方為侮辱莉莉一事謝罪)


    看似溫和實則相當好戰的玲琳,自然不打算讓這話題就這麽糊弄下去。


    雖說賞賜還未給出,但舞蹈已經結束,那麽自己的出場也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玲琳將意識完全從舞蹈上脫離開來,轉身鄭重地麵向清佳。


    「好了,既然我順利地完成奉納之舞了,因此我們回到先前的話題——」


    「等下啊。賞賜方麵還誰都沒拿出來呢」


    「我已經得到了掌聲因此賞賜就不必了」


    對於清佳不知所措的言語,玲琳則是不當回事地搖了搖頭,探出身去。


    「先前白練的發言,將我家女官的品性比作卑劣的小偷是怎麽回事呢?說到底——」


    「等下。請等一下。才讓我見識到這般舞蹈哦?還請讓我們將這份感動化為賞賜的形式吧!」


    不知為何,變成反而是被刁難的一方要求表彰另一方的異常事態。


    事實上,對於崇尚美的清佳而言,披露出這般舞蹈卻沒能得到任何人的回報之事是絕不允許的。優秀的藝術,就必須受到萬人喜愛與歌頌才是。


    「朱慧月啊。比至今見過的任何一場舞蹈都要美麗,確實是能讓人感受到豐收之美的舞蹈」


    就在此時,一直保持沉默的堯明也開口了。


    聽到那再明顯不過的最高級稱讚,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堯明當場站起。以任何女人都會為之著迷的精悍美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邊。他的眼中夾帶著糾葛——同時,也能看見抑製不住的熱量。


    誰都看得出來,隻讓黃玲琳進入視野的他如今無可奈何地被朱慧月所吸引。


    「即便是施以金工藝的水晶也不足以表彰你的舞蹈。這之後再行準備賞賜。現在就先收下這個吧」


    就這樣遞出的,竟然是他直到剛才都還貼身帶著的扇子。那上麵鑲有寶石,甚至還附帶串著翡翠與珍珠的念珠。


    這般豪華——最重要的是,堯明將自己隨身飾品贈予女人這一事實,令人們深深為之吸了口氣。


    那是,至今為止唯有黃玲琳才被允許的事情。


    「別誤會了。這不是給你,是對你這舞蹈而給予的賞賜——」


    「我明白了。殿下的厚意實在讓我欣喜萬分在此拜受並發誓今後定當精益求精那麽賞賜之物我便不客氣地領受了所以我可以繼續說了嗎?」


    然而,要說到接受讚美的一方,卻是用可以說是雜亂無章的語速迅速表達謝意後馬上又回到話題上了。


    「就是這麽回事,清佳大人。雖然有先前白練那邊的小偷發言,但除了這件事以外,還有我無法忍受的事——」


    「等、等、等一下啊,你啊,說來惶恐但殿下那……」


    驚恐的卻是清佳這邊。


    雛宮的女人誰都希望得到堯明的寵愛。竟然將之當做是參加典禮時被交付的粗品手巾一般對待。


    連堯明都為之愕然。注意到異母兄長這樣子的辰宇忍不住移開臉。對於緊繃著嘴唇,忍著笑意抖著肩膀的鷲官長,文昴等太監就像是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似的嚇了一大跳。


    如今,雛宮的這間房室有點陷入混亂狀態。


    「說到底呀,清佳大人對於女官的行動掌握到什麽地步。三日前,是否有人控告說發簪被朱家人盜走了呢?若是有的話,請立即告訴我其人的名字及特征,經曆與不擅長的食物——」


    「稍微,能離我遠一點嗎? 比起這個,快去殿下禦前領受賞賜吧,太不敬了啊!」


    「我在談的是,在更之前發生的不敬事件。聽好了清佳大人。食品管理的基本便是先入先出,我們得將這件事先處理乾淨」


    「為何是食品管理?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啊! 我為我女官先前的發言道歉!」


    發出像是悲鳴般的聲音,率先屈服的是清佳這邊。


    雖說是藝術家風格,但作為一個擁有常識之人的她,不能放著就那樣僵在那裏的堯明不管。


    「你的女官是位才貌雙全的出色女性。如何? 這樣就行了吧?」


    「順便將白練的雅容大人也喚到這來可好?」


    「是? 雅容?」


    麵對即便讓步也還是步步緊逼的對手,清佳端正表情回應著。然而,她的臉上也是充滿著困惑。


    「白練之中,並沒有叫做雅容的人啊」


    「欸……?」


    使勁向前傾對清佳窮追不舍的朱慧月,就此停下了動作。


    (這又是怎麽回事……?)


    玲琳困惑不已。


    莉莉是不會說謊的。這樣一來,想必是用的假名吧。


    「那麽……那麽大約三日前,是否有女官控告發簪被盜了呢?」


    「三日前? 確實是女官吵著丟了個發簪,說可能是被人偷了,但那已經是上個月的事了啊」


    「上個月……」


    有哪裏不對勁。


    然而,一位女性的聲音阻止了試圖深究違和感的玲琳。


    「哎呀,黃家頭號女官竟然跑到這來。是怎麽了嗎?」


    聲音的主人乃是朱貴妃。是感覺不舒服嗎,她投向室外的視線,正好捕捉到趕來這邊的人影。


    「在這莊嚴的典禮之中,還請恕小的無禮。我有要事呈報皇後陛下!」


    黃家頭號女官——冬雪,很快便來到了房室前,在門口跪下了。她的肩膀因氣喘而晃動著,額頭也滲出了汗水。


    「皇後陛下。請快點,起駕回黃麒宮。雛女大人……玲琳大人她、很是痛苦!」


    「你說什麽?」


    對於不祥的報告,堯明無視母後先叫出了聲。


    冬雪罕見地表露出焦急的情感,顫聲告知。


    「燒……燒退不下來。皮膚像是燃燒起來一樣前所未有的燙。意識也模糊了,似乎還產生幻覺,剛才甚至引起痙攣。已經叫了藥師,但任何一種藥都不起作用。雖說玲琳大人體弱多病,但這樣子還是第一次,這樣下去……這樣下去」


    冬雪哽咽住了。對於沒說下去也能明白的不祥之兆,房室內突然喧鬧起來。


    「——肅靜」


    然而,此時響起了女性凜然的聲音。


    震懾眾人,在一瞬間掌控全場的,正是皇後·黃絹秀。


    「詳情妾身已知曉。但是,冬雪啊,身為藤黃之首,如此動搖成何體統」


    絹秀立刻站起身來,擺開厚重的下擺,以就女性而言偏低沉而又充滿威嚴的聲音責備她。


    「玲琳是那般內心堅強的女子。這次也一定在堅強地忍耐著,可身邊的人卻慌了神像什麽話」


    「但是,陛下……這次與平日的情況不同。也許,玲琳大人今日——」


    「假若」


    即便如此冬雪眼中依然浮露出恐懼,越說越激動起來,但絹秀斷然地將之打斷。


    「假若妾身所愛的那個孩子生命會在今日燃盡,那也是那孩子的命數」


    「陛下……!」


    「但是,倘若那孩子想要反抗,想活到明日,那就絕不吝惜施以援手。聽好了,冬雪,不可驚慌失措,盡全力去麵對」


    絹秀轉身迅速向室外走去。想必是準備放下典禮前往黃麒宮吧。堯明也緊隨其後。


    「金清佳哦,真是卓越的典禮。中途退席的無禮,還望見諒」


    「……受之有愧」


    被搭話的清佳,不知是不是腦袋跟不上這突然的展開,隻得一臉茫然地回應。


    然而,想要直接離開房室的絹秀,卻被人以尖利的聲音叫住了。


    「請等一下,陛下、殿下!」


    那人竟是朱慧月。


    她迅速地跪於舞台上,以筆直的視線投向絹秀,而後又轉向堯明。


    「拜托了。請讓我也前去黃麒宮」


    「你說什麽?」


    「我有看護的知識。我想我有辦法治好那個人的病」


    拚命流露出來的願望,卻被絹秀乾脆地拒絕了。


    「可笑」


    她那意誌堅固的麵容因不悅而扭曲。


    「你是想說你的本領比藥師還要高超嗎?聽好了? 就妾身所知,能吐露這般不遜之言的唯有玲琳本人」


    「所以——!」


    「有點自知之明吧,朱慧月」


    一臉悲壯地探出身去的朱慧月,這次被堯明給製止了。


    「聽好了。雖說是因獸尋之儀而決定無罪,但你對玲琳心存害意這是在場每個人都知曉的事情。像你這樣的女人又為何想要接近垂死的玲琳!」


    強有力的王者之聲,如今卻缺乏抑製。這便是堯明已經心慌意亂的證據。沒有一個男人,在要失去心愛之人時能冷靜得下來。與如大地一般穩重的母後不同,繼承自父皇的玄家之血,正以決河潰堤之勢在心中暴亂。


    他也對先前之事感到後悔不已。


    能放在心頭的唯有玲琳。明明發誓過其他什麽都不管,唯獨對她——對上天派來的惹人憐愛的蝴蝶給予愛憐的。


    (話雖如此,我卻對她感到疑惑,甚至哪怕隻有一點點,卻也是被其他女人奪去了目光)


    所以,是不是上天要從堯明這奪走玲琳呢。


    因對朱慧月的舞蹈所著迷而生的這無意間的罪惡感,如今,化為了強烈的後悔與敵意,侵蝕著堯明。


    「聽好了。絕不允許你接近黃麒宮。對玲琳,無論是病魔還是害意,都由我們來守護」


    「不,殿下! 我並無心懷害意。拜托了,請相信我。我、賭上什麽都行。還請、相信我吧!」


    麵對獸尋之儀都幾乎不乞求性命的朱慧月,如今卻喊得臉色都變了。


    堯明皺起眉頭。


    「為何你要為了玲琳的性命如此拚命。明明平日裏如此嫉妒著玲琳,一直都對她投以疏遠的視線」


    「欸!?是這樣的嗎!?」


    「哈?」


    莫名其妙的反應令堯明緊鎖的眉間更為深邃,她慌忙地「不」搖了搖頭。


    「是、是這樣呢。我一直盯著她看呢。我現在想起來了。但那並不是懷有害意……那個、是、我對她是、喜、喜歡? 就是這樣!」


    「……為何會在這裏感到害羞」


    越發搞不懂朱慧月這個人了。


    堯明對此感到困惑,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他想要轉過身去。


    但,她終究是站起身來,跑到這邊。


    「拜托了。那麽,就請給我剛才舞蹈的賞賜吧。比起水晶或金工藝品,我更想要看護她的權利!」


    「囉嗦!」


    堯明甩開伸向自己下擺的手臂,喊出聲。


    「我不是說了信不過你了嗎!」


    嗶哩——空氣都為之撼動的聲音。從堯明精悍的麵容中迸發出龍氣,周圍許多人都本能地雙膝顫抖往後退去。


    但是,即便如此朱慧月仍不肯放棄。她挺直背脊,就這樣直麵堯明。


    「拜托了。正因為我曾將她逼入絕境,所以我必須救她才行」


    「——行吧」


    打破僵局的,乃是絹秀。


    麵對驚訝地回過身的兒子,她揚起單眉回應。那與其說是母子,倒不如說是武官間的交流。


    「朱慧月。既然你說到這份上,就給你個機會吧」


    「陛下! 謝謝——」


    「不過,你辱罵妾身心愛的玲琳,在黃麒宮中誰都信不過你,這是事實。因此,給你的並非看護的機會,而是獲取信任的機會」


    「欸……?」


    對於眼中搖晃著困惑之色的雛女,絹秀突然揚起嘴角,叫來辰宇。


    「鷲官長。拿破魔之弓來」


    「是?」


    辰宇驚訝得皺了皺眉。


    但他還是聽從命令,將五色絲線裝飾的神器之弓拿來,而絹秀則將其推給朱慧月。


    「拉這把弓。拉一個晚上」


    「欸?」


    「所謂破魔之弓,其弦音可嚇退病魔,其射箭之音亦可驅除病魔。若你能在祈禱玲琳康複的同時,一整夜拉弓的話,妾身便承認你沒有害意,允許你的看護」


    確實是黃家之人的行為,通過毅力來衡量人的秉性。


    「請等一下,陛下」


    然而此時,意外的是辰宇提出了異議。


    「破魔之弓乃是連男人都難以拉動的強弓。再說,那是為皇帝陛下——為玄家所管理,是水氣強烈的神器。並不適合由擁有火之加護的朱家雛女來使用吧」


    「正因如此」


    然而,絹秀駁回了這一異議。


    「衡量誠意的行為,不可能是件容易達成的事吧?」


    「但是……那、對了,要是在這花費一整晚,難得的看護申請很有可能就這麽白費了呀」


    「妾身說過了。真到那時,那也是玲琳的命數。在這之上再提出異議便是越權了哦,鷲官長」


    絹秀厲聲封住了反駁之口,以銳利的視線射向朱慧月。


    「對妾身可愛的玲琳,分不相稱地嫉妒及辱罵。妾身自然不會原諒。與其想要顯露出淺陋的善意,不如先磕頭賠罪吧」


    說到底,她也是對朱慧月心燃憎惡的人之一。


    絹秀這次終究是轉過身迅速走出了房室。而堯明也立即緊跟其後。


    愣住的人們就這麽留在典禮現場。


    將視線轉過去,隻見朱慧月接過強弓,就這樣默默地低下頭。


    到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女官莉莉悲傷地看了她一眼,而後,辰宇也走近她。


    「朱慧月。在這關鍵時刻,就老老實實待著吧。事到如此就算你為黃玲琳奔走,能得到的東西也不多——」


    「呼呼」


    然而,她卻突然發出輕笑,對此辰宇睜大了雙眼。


    「朱慧月?」


    「拉弓。一整晚。呼呼,確實這是多麽有價值的挑戰啊。真不愧是皇後陛下」


    她這麽呢喃著,迅速轉身向身旁的女官說道。


    「雖然很急,但確實也如皇後陛下所言,她還活著。對還未發生的事情感到焦慮不安也沒有意義。她一定能忍耐住的吧」


    在說什麽呢,完全聽不懂。


    但是,辰宇很清楚地知道,與獸尋之儀時一樣,此刻的她正處於讓人感覺對事物有著相當厲害的達觀境界。


    「來試試看吧。徹夜拉弓……!」


    有著朱慧月容貌的女子,就這樣眼睛閃爍著光輝,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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