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前一天,陣營內部舉行了大敗仇敵的祈福儀式。迎接出陣的四月二十日,在喝完三三九度的交杯酒後,約三萬名的聯軍發出鼓舞士氣的如雷長嘯聲,排成漫長的隊列自京都出發。從琵琶湖西側前進的行軍,在越過阪本後,於湖畔的城寨度過出征的第一個夜晚。翌日,盡管一大早就飄著雨,仍早早開始進軍,晚上則在田中城過夜。第三天,軍隊一大早便離開琵琶湖,為了翻越山嶺而踏上山林小徑。因為前一天下過雨,鬆軟的地盤讓行軍變得極為困難。導致抵達紮營處的若狹熊川城時約莫已是剛入深夜時分的時刻。


    討伐上野介一事並非空頭白話,而是真正的計劃。攻入敵營後,不消一天的時間,先鋒便順利砍下敵方將領的腦袋。又過了三天後,信長將陣營駐紮在越前敦賀的妙顯寺。手筒山城和金崎城這兩座朝倉家的支城,和妙顯寺可說是隻隔一步之遙。盡管兩座城都是山城,但行經之路並沒有山穀或湍急的河流。不需一天的時間,本陣便圍上了布慢,也將陣屋和盯哨樓建造完成。


    朝倉陣營應該也已經收到小田進軍的消息。然而,他們並沒有捎來請求和解的書信。於是,信長在二十六日領軍往手筒山城前進。


    若是直接攻擊城寨的大手門,必定免不了遭受反擊。因此,信長選擇人力較為薄弱的後門作為攻打的入口。從木橋下方的沼澤進軍後,盡管座落在山中,手筒山城仍不敵大軍,而在一天之內被攻下。金崎城也同樣開場投降。而且,兩座城都是被僅持有雙叉戟或長柄木槌等輕武裝的步兵攻陷——


    布慢→布幔。小田→織田。二十六日→二十五日?(出自白話文版本的《信長公記》)


    他們→對方?盡管→盡管。開場→開城。


    ——比起「深夜時分」這種沒有明確時間劃分的敘述,和「剛入」、「抵達」共同出現在同一句之中,是否不太自然?


    ……竟然有這種事!即使被調到雜誌校對組之後,自己還是離不開文藝嗎!


    在新年過後,暫時被人事異動到雜誌校對組的悅子,麵對攤開在書架上、感覺比一般文藝書籍的字體更小、排列又更緊密的紙本校樣,正麵目猙獰地拿著放大鏡檢查標音和用字的錯誤。這份原稿的字簡直多到每一頁看起來都黑壓壓的!而且又是曆史小說!要一一確認史實超麻煩的啊!而且裏頭出現的漢字我幾乎都不會念!


    一反內心「說不定能負責校對ssy》」的小小期待,悅子現在所負責的《周刊k-bon》,可說是和ssy》完全相反的一套雜誌。


    《周刊k-bon》鎖定的讀者族群是五十~七十多歲的男性,是所謂的八卦雜誌。前麵的彩頁基本上都是半露酥胸、隻將重點部位遮住的半裸清涼寫真,內頁甚至還會出現露點露毛的全裸照。另外,除了各大城市的傳播妹評分專欄、藝人的花邊新聞、或是批評當前執政者等社會性議題以外,還貼心地加入了有效降低體脂肪的方法、如何消除令人在意的腳臭等健康話題。不知為何,連占星專欄都有。看到「雙子座:建議選擇海藻等富含礦物質的食物做為下酒菜。幸運物是鱉肉火鍋」、「天秤座:睡前記得做頭皮按摩。幸運物是竹葉魚板」這類內容後,會讓人忍不住望向遠方開始思考起「占星術究竟是什麽呢」的問題。話說回來,充斥著這種內容的雜誌,適合連載的不應該是曆史小說,而是情色懸疑小說吧。為什麽隻在這種地方刻意表現出男子氣概啊。


    悅子所負責的部分,是連載小說、各類專欄、以及文化相關的特別報導。在各類專欄之中,看到由本鄉大作執筆的美食專欄後,她內心不禁陷入五味雜陳的狀態。那個老頭竟然也幫這種雜誌寫專欄啊。跟十年前的作者近照比起來,現在的本鄉大概胖了一點五倍之多。難道就是這份工作害的嗎?


    在新年之後,已經過了三個星期。所以,悅子也已經看了三次這個美食專欄。年初時他吃的是鮑魚。第二篇吃的則是鮟鱇魚火鍋。這星期是鬆阪牛肉。那個家夥……我可是每天吃著便利商店的便當度日耶!


    【校對】對印刷物或原稿進行檢查,並修正錯誤的內容、補全不足之處的行為。「——原稿」、「接受——」。


    出自《大辭林》


    讓悅子隻能一如往常地用超商便當果腹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在新年特賣會時買太多衣服了。這三星期以來,她沒有特別受到其他前輩的鼓勵。應該說,才進公司第二年的悅子,幾乎沒有被視為戰力,隻能在宛如戰場般忙碌的雜誌校對組裏當個聽命行事的步兵。每個星期中,都會有一天是必須搭末班車回家的終校日。要說不同之處的話,大概也隻有這點了。不過,有加班費多少還是令人開心。


    「情人節要到了啊~」


    終校日的隔天,悅子坐在接待大廳的沙發上翻著月初出版的《c.c》,同時忍不住這麽感歎道。


    「情人節要到嘍~」


    櫃台服務人員今井露出一臉眺望遠方的眼神回應。


    「淨是說一些不著邊際的事。那明明隻是點心製造商的銷售策略,日本人未免也太好騙了吧。真無聊。」


    提著便當店塑膠袋的藤岩穿越自動門走進來,對兩人投以冷淡的視線後,便往電梯大廳走去。悅子和今井無言地目送她的背影離開。藤岩恐怕是在連聖誕老人都不曾聽說過的環境下長大的吧。


    「今井,你要買哪家的?」


    「青木定治、henri le roux和jean-paul hevin的期間限定產品是我必買的。」


    「啊~東京中城的店鋪嗎~」


    「另外,pierre三兄弟大概也是安全牌吧。」


    盡管marcolini、herme和ledent並非三兄弟(注:這三間店的全名都有「pierre」。),但這個莫名中肯的稱呼還是讓悅子笑了出來。


    其實藤岩誤會了。情人節早已不是將巧克力送給心儀的那個家夥(男)的日子,而是讓女孩們以「犒賞努力的自己」這種光明正大的名義,大量采購美味的巧克力在半夜享用,然後讓體重和粉刺瘋狂增加的日子。


    然而,對悅子來說,今年的情人節是相當重要的節日。她想送巧克力給自己心儀的那個家夥(是永是之,別名幸人)。她可是有這項非常重要的任務在身呢☆


    比較容易判別的品牌,就屬gi或bvlgari了。實際上,這兩個品牌的巧克力也十分美味。不過,送這麽顯而易見的品牌巧克力給擔任模特兒的人,究竟管不管用,也讓悅子有些存疑。她闔上《c.c》,抱著頭呐喊:


    「啊~我不知道哪個才是正確答案呢。怎麽辦,今井?我該送哪一家的巧克力給他啊?」


    「你幹脆自己動手做怎麽樣?」


    「我們家隻有製作鯛魚燒的道具而已。」


    「這樣不是很創新嗎,鯛魚燒形狀的巧克力!隻要把lotte出的加納牛奶巧克力融化之後再凝固一次,就能夠完成了。很輕鬆喲!」


    大概連今井本人都會在說出五秒後遺忘的敷衍提議,並沒有傳入悅子的大腦裏。看到時鍾的指針指向下午一點,悅子從沙發上起身,將雜誌放回架上。


    事件在兩天後、亦即節分當天發生。


    聽說編輯部整整十天都聯絡不上本鄉大作。雖然這跟校對部沒有半點關係,但基於悅子之前在文藝組時曾負責過本鄉的作品,又和本鄉本人見過麵,所以《周刊k-bon》的編輯部打了一通內線電話過來。


    「你知道老師可能會上哪裏去嗎?」


    「不知道。是說,這樣的話,他的原稿沒有問題嗎?」


    「本鄉老師是會事先寫好四星期份的稿子備用的人,所以還有兩星期份的稿子可用。但如果之後仍是失聯的狀態,就有必要準備代打的稿子了……」


    接到年輕編輯的電話後,約莫過了三十分鍾,貝塚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校對部。


    「喂,寬鬆世代!本鄉老師有沒有跟你聯絡啊?」


    「剛剛已經有編輯問過我類似的問題啦!」


    「咦,你換座位了?咦,你為什麽在看《k-bon》的紙本校樣?」


    「你的情報有夠慢耶!我已經被人事異動經過一個月了啦!」


    盡管有些不耐,悅子還是向貝塚說明了《周刊k-bon》的編輯已經告訴她聯絡不上本鄉一事,打算借此快點把他打發走;但貝塚卻直接拉著她離開校對部,來到無人的樓梯轉折處,然後從胸前的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機塞給悅子。螢幕上顯示出「本鄉大作老師」的名稱和電話號碼。


    「我很忙的好嗎!」


    「打打看啦。我和其他出版社的責編打過去,都沒有人接。但如果是非編輯身份的你,老師說不定就會接電話了。」


    「我跟那個大叔又沒有很要好!」


    「總之你打就對了啦!」


    「這是拜托別人時應有的態度嗎,你這個無能編輯!」


    「請打過去吧,拜托你。」


    或許真的已經著急到像熱鍋上的螞蟻了吧,看到貝塚老實低頭拜托她的態度,感到有些過意不去的悅子不情願地按下通話鈕,然後聽到語音係統「您所撥的電話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的回應。


    「如果沒有繳手機通話費的話,不管誰打過去都一樣啊!他的門號被停用了啦!」


    「是無法接聽的狀態嗎?這樣也可能是我的號碼被封鎖了。快點拿你的手機打……不對,請用你的手機打打看。」


    看到貝塚再次對自己低頭,悅子返回校對部,從包包裏拿出自己的手機後,再回到樓梯間,並將手機遞給貝塚。輸入本鄉的電話號碼後,貝塚將手機還給悅子。令人意外的是,這次手機另一頭傳來了撥號聲。結果貝塚又一把將手機搶了過去。那你就不要還給我啊。


    然而,到頭來也隻聽到撥號聲響個不停,並沒有人接起電話。貝塚露出放棄的表情,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鈕,又把手機還給悅子。


    「總之,能判斷老師還在收得到訊號的地方,這樣就好了。」


    要是反問貝塚「你就沒想過他沒帶手機出門的可能性嗎」,感覺事情隻會變得更麻煩,所以悅子選擇閉上嘴將手機放進口袋裏。


    「那就好。我要回去工作了。」


    「啊,如果老師有回電話給你,馬上聯絡我喔。不隻是我,和他有業務往來的所有出版社都很擔心呐。」


    「有去他家看過了嗎?」


    「目前有在連載老師作品的冬蟲夏草社和明壇社的人過去了。我現在也要趕過去。」


    語畢,貝塚便衝下樓梯。編輯還真是辛苦啊——悅子懷著這種不關己事的想法目送他的背影離去。


    在晚上八點過後到家時,加奈子正在一樓的店麵製作鯛魚燒。除了居酒屋以外,商店街的店家都已經拉下鐵卷門,鯛魚燒店的外頭也不見半個客人。


    「……是巧克力奶油鯛魚燒?」


    「啊,歡迎回來。嗯。你怎麽知道?」


    「因為巧克力的香味都飄到十公尺遠的地方了。」


    「我想說或許能用這個產品加入情人節的商機大戰呢。萬一理香跑回娘家,卻發現自己的家不見了,一定會很困擾吧。得賺一些修繕經費才行。」


    「真是抱歉喔,都是因為我用破格的廉價租金住在這裏。」


    加奈子口中的理香,便是原本住在這裏的房東夫婦的女兒。據說她嫁到塞班島去了。走上二樓後,悅子打開空調,換上運動服,然後回到廚房把便當塞進微波爐加熱,再從冰箱裏拿出啤酒。解決了半個便當的時候,加奈子捧著在餐盤上堆得像座小山的鯛魚燒來到餐桌旁。


    「你要吃嗎?」


    「嗯,謝謝。加奈子,你有想送的對象嗎?」


    「我哥~公司的同事~還有赤鬆先生~」


    加奈子帶著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坐在餐桌前,然後拿起悅子的啤酒大口灌。


    「最後那個是誰啊?」


    「信用金庫的業務員。很帥喔!臉長得超帥!」


    之後,加奈子嚼著巧克力奶油鯛魚燒,花了十五分鍾針對赤鬆先生帥氣的臉蛋侃侃而談。在這段期間,悅子吃完了便當,把空盒稍微洗一下之後扔進垃圾袋裏,再從餐盤上拿起一塊還熱騰騰的鯛魚燒咬下。意外香醇的可可風味、再加上奶油柔滑的口感,讓她不禁瞪大雙眼。


    「……天啊,還滿好吃的耶。」


    「對吧~!自、信、作!這是我充滿自信的作品喔!」


    「加奈子,你幹脆辭掉房仲的工作,專心賣鯛魚燒就好啦。」


    「討厭啦,做這個又賺不了什麽錢。從這棟房子的破舊程度就能看出來了嘛。會承租這種地方的人,大概也隻有你了啊。明明穿著打扮都很時髦,為什麽要住在這種房子裏呢?」


    「在食衣住行這方麵,我已經決定不在『衣』以外的地方花錢啦。」


    聽到加奈子把自家公司管理的房產稱作「這種房子」,悅子忍不住苦笑了。同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個不認識的號碼。原本猶豫要不要接起來,但她最後還是按下了通話鈕。


    「喂?」


    『你是誰啊?』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模糊。不知道是誰的號碼卻還打過來,感覺很罕見。


    「你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


    『……啊!難道你是景凡社那個負責校對的?』


    聽到這句話,悅子回想起白天那一連串的事情。說到讓她白天用自己的手機留下來電記錄的人,那就是——


    「我是河野悅子。這麽說,您就是本鄉大作老師了吧?」


    在片刻的沉默後,電話另一頭沒有否定或肯定,隻是傳來長長的一聲歎息。


    「是這樣沒錯吧?您失蹤一事造成了不小的騷動,我或許聯絡一下貝塚,把您平安無事的消息告訴他比較好?啊,可是我不知道貝塚的手機號碼耶。沒辦法了。」


    應該說,除了今井、森尾和米岡以外,悅子根本不知道其他同事的手機號碼。原本以為對方會掛電話,但通話仍沒有中斷。


    「喂喂?您還活著嗎?」


    『河野小姐,你現在能來帝國大飯店一趟嗎?』


    「我不想去。帝國大飯店離銀座很近,您隨便去一間店找對象如何?」


    『呃,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說,您現在在帝國大飯店?在那邊幹嘛啊?」


    就悅子所知,本鄉大作並不是個會拖稿的作家。在被異動到周刊雜誌校對組之後,悅子也不曾看過會讓她覺得「寫得真敷衍耶」的文章(雖然她也隻看過三篇本鄉的連載而已)。所以,應該不是寫不出東西而刻意搞失蹤。那麽……


    「……咦?老師,難不成您殺人了嗎!所以才要逃亡?既然這樣,得再躲到遠一點的地方才行啊!為什麽要選擇東京正中央的地點啊!您是白癡嗎!」


    『不對!是內人失蹤了!』


    雖然悅子隻有「哦~是喔~」的感想,但這似乎是本鄉不小心說溜嘴。不知為何,他連忙壓低音量表示「幫我對其他編輯保密」。


    「我明白了。希望您能趕快找到夫人。那就這樣。」


    語畢,悅子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鈕。在加奈子露出滿溢好奇心的閃亮眼神,探出上半身追問「怎麽了?帝國大飯店裏發生什麽事了嗎?」的同時,她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來電號碼跟剛才的相同。悅子按下通話鈕,有些厭煩地開口: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請您放心吧。」


    『拜托你幫我一起找吧。』


    「不要,麻煩死了。為什麽是我啊?」


    「噯~小悅,我聽說帝國大飯店的翻轉蘋果塔很好吃呢。我也好想吃一次看看喔!」


    不知為何,加奈子擠到悅子的身旁這麽大喊。不要湊過來搗蛋啦,再說,比起翻轉蘋果塔,拿破侖派更好吃呢——當悅子想這麽回應的時候,加奈子的聲音似乎也傳到了電話另一頭。


    『……剛才那是誰的聲音?』


    「附近的房仲業者。」


    『真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翻轉蘋果塔也行,要吃什麽我都請客!我等你過來!』


    發出震耳欲聾的高分貝呐喊後,本鄉「喀嚓」一聲切斷了通話。悅子忍不住用尖銳的破音「啥!」地喊了一聲,但一旁的加奈子卻興奮地開始收拾餐桌。


    「那個人說要請客耶!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一定是個好人。我們走吧,小悅!」


    你剛剛才嗑完四個巧克力奶油鯛魚燒耶。悅子望向時鍾,現在才剛過九點。想起帝國大飯店的餐廳營業到淩晨十二點的事實,悅子不禁感到絕望。而且,從最靠近自家的車站坐地下鐵過去,大概隻要花二十分鍾就能抵達了。


    ——我並非鰻不在乎。我的忍耐已經超越界縣了。我要去見見你那些外遇對象。要不要溜下來看家請你隨意。亮子——


    鰻→滿。超越→超出?界縣→界限。溜下來→留下來。


    「呃,你不用修正內文無所謂啦。」


    「應該說,這麽短的文章就能出現四個錯誤,就某方麵而言也是一種才能了。」


    竟然把「滿」寫成「鰻」。要是寫成「蠻」,或許還沒話說。


    替房裏的原子筆套上筆蓋後,悅子轉身望向本鄉。在這間還算寬敞的標準雙人房裏,不知為何,加奈子正坐在床沿打電話叫客房服務,點了三塊翻轉蘋果塔和三杯咖啡。放下話筒後,她像個孩子般用屁股在床墊上彈跳著,並開口說道:


    「好開心喔,我第一次來這麽棒的飯店!噯,小悅,好棒呢!叔叔,謝謝你!」


    看到這樣的加奈子,本鄉露出笑容,原本憔悴不堪的臉色也恢複了些許生氣。悅子總覺得這應該也算是一種才能。這或許就是加奈子在商店街的大人們疼愛下,健康開朗地成長的結果吧。


    「那麽,您為什麽要逃到飯店裏來呢?就算夫人失蹤了,您本人也沒有必要離家出走啊。」


    「這個房間,是我和內人第一次共枕而眠的地方。我原本猜想她可能會在這裏,所以去問了櫃台。既然都來了這一趟,直接回去也有點浪費,就幹脆住下來了。」


    「女人可沒有男人想象中那麽浪漫喔。既然知道夫人不在這裏,直接回家就好了嘛。真是浪費錢耶。」


    聽到悅子沒好氣的回應,本鄉一臉坦然地表示:


    「不,如果我待在家裏的話,內人失蹤一事就會被編輯們發現了吧。這樣有損我的形象。再說,自從當上作家後,我一直很想試試『因為寫作低潮而躲避編輯』這種事情呢。這樣的機會剛好。」


    「一點都不剛好。為什麽我得陪您玩這種假裝遇到寫作低潮的遊戲啊?」


    「小悅,你不是在做編輯的工作呀?」


    加奈子在絕妙的時間點從旁插話。


    「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了嗎,我是校對員啦。按照我的立場,本來無法直接和作家接觸才對呢。所以,關於老師的夫人離家出走一事,我也沒有義務涉入其中。」


    「之前,理香的媽媽離家出走的時候,理香的爸爸有去接她回家喔。」


    聽到加奈子的發言,本鄉不禁開口詢問「最後是在哪裏找到他太太?」結果,前者用開朗的表情道出「好像是韓國。阿姨因為迷上韓國偶像,把銀行的錢全都領了出來,直接到當地去追星呢」的可怕事實。


    「我家應該不可能是這種情況呐。」


    本鄉有些遺憾地垂下雙肩。


    「為什麽?」


    「比起韓國偶像,她更喜歡decembers旗下的偶像。」


    加奈子回了一句「這樣啊~」然後也跟著垂下雙肩。她喜歡的偶像是哪個?好像是scoop(偶像團體名稱)裏的某個成員,但我不知道是誰。討厭啦,現在已經是snow white(偶像團體名稱)的天下了耶,等您的夫人回來以後記得告訴她喲——在兩人討論著沒有任何實質幫助的偶像話題時,房間的門鈴響了。搭配香草冰淇淋、呈現出誘人光澤的翻轉蘋果塔和咖啡一起被送上。


    看到加奈子露出燦爛笑容歡呼「看起來好好吃喔」,本鄉臉上再次浮現微笑。目睹他的反應,悅子開口問道:


    「本鄉老師,您有孩子嗎?」


    「沒有。因為內人不想要。」


    這麽回答的本鄉,側臉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鬱。看來夫妻之間也是存在著各種複雜的苦衷呢——悅子帶著不關己事的心情這麽想。接著,三人圍繞著放好餐點的桌子坐下,開始享用蘋果塔。不知為何,還陷入了一邊吃甜點、一邊聽本鄉細說過往的狀態。


    兩人第一次共枕而眠(這種說法聽起來令人怪難為情的),就是在這間飯店的這間房間。對妻子亮子而言,本鄉是她的第一個男人(這也很令人難為情)。亮子非常喜歡美味的東西。在本鄉還沒沒無聞的時候,就算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隻要看到新開幕的餐廳,兩人就會一起去嚐鮮。當然,亮子親手做的菜色同樣美味無比。在本鄉的作品還不紅,甚至因此沒錢吃飯時,亮子曾經從娘家帶了自己做的餐點給他。適逢紀念日時,亮子親手烤的蛋糕也相當好吃。趁著和亮子到這間飯店的最高樓層吃法國料理時,本鄉向她求婚了。兩人第一次發生激烈爭吵,是因為約會時選擇的餐廳太難吃等等……


    「……幾乎都在吃嘛!」


    「有什麽辦法啊!我們就真的一直在吃啊!」


    「沒有一起出去旅遊的回憶之類的嗎?」


    「比起觀光,我們更像是為了美食而去旅行呐……」


    「對了,老師。您在《周刊k-bon》上連載的美食專欄,現在是我在負責校對喔。」


    「咦?你被調去做雜誌了嗎?為什麽?」


    早知道就不說了——悅子不禁感到後悔。對本鄉說明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他壞心眼地笑著表示「你可要記取教訓,以後別再多管閑事嘍」。於是,悅子圓瞪著雙眼從椅子上起身。


    「真的嗎!那我回去嘍!謝謝您的招待!」


    「不不不,等等、等等、等等。這個跟那個是兩回事啊。」


    「哪裏是兩回事啊。我覺得這就是我不應該插手的閑事耶!」


    悅子忿忿不平地瞪著抓著自己的手臂不放的本鄉。在她的怒目相視下,本鄉非但沒有退縮,還露出有些奸詐的笑容。


    「如果你能協助我,我也可以幫你跟女性雜誌部門美言幾句喔。雖然我跟ssy》扯不上關係,但《every》裏頭有我認識的編輯呐。」


    「討厭啦~這種事你要早點說才行啊,老師。」


    悅子堆出至今未曾在本鄉麵前表露過的燦爛笑容,匆忙回到椅子上坐好。一旁的房仲業者,口中含著一截坦露在外的糖漬蘋果片,以無奈又憐憫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租客。大人也是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好嗎!


    雖說答應協助本鄉,但悅子也不明白自己實際上應該做什麽才好。總之,為了尋找線索,她隔天動身前往本鄉自家的住宅。讓加奈子先過去確認有沒有編輯守候在外頭之後(她表示「房子超大的!」這樣),悅子拿著本鄉交給她的鑰匙開門入內,走向他妻子的房間。


    「這樣真的好嗎~感覺好像侵犯了個人隱私耶~」


    「是擅自搞失蹤的人不對啦。」


    加奈子不帶惡意地這麽說之後,開始環顧這個約莫有悅子房間(在鯛魚燒店二樓,約莫二點二五坪)三倍大的空間。雖然不知道「作家之妻」具體上是什麽樣的存在,但這裏沒有給人這樣的感覺。就隻是個優雅的家庭主婦的房間。


    「……淨是一堆無趣的衣服。」


    打開步入式衣帽間的悅子不禁這麽開口。她明白服裝製造業者是刻意生產出這樣的成品,也明白這類無趣的衣服實際上有著很高的市場需求。隻能穿上這樣的衣服度過人生的人,占了絕大多數。


    像是青樓女子的打扮——悅子想起本鄉夫人這句曾幾何時對她說過的、帶著苦澀尖刺的發言。輕蔑的感情中總是包含著憧憬。穿上這樣的衣服過生活的她,是懷抱著什麽樣的心情離家出走的呢?啊,對了,是為了去見丈夫的外遇對象嘛。明明就沒有這種東西啊。


    在靠牆的書架一角,並排著本鄉表示能幫悅子向編輯部美言幾句的《every》的舊刊。這套雜誌鎖定的讀者族群原本是四十多歲的女性,但主打的口號是「為了已經獲得一切的高貴女性而存在的聖經」,所以也擁有不少五、六十歲的女性讀者。而且雜誌本身的單價並不便宜。在極度不景氣的環境下,鎖定年輕女孩子為讀者的女性雜誌,經常會和速食時尚(fast fashion)品牌推出聯名商品;然而,這套雜誌卻勇敢地祭出「harry winston的每一天」或「一輩子都要用芬迪!」之類讓人不忍有感「現在都什麽時代了?」的特別報導。


    悅子從書架上抽出一本《every》,一邊隨意翻閱,一邊思考或許這才是女性雜誌應有的內容吧。伸手可及的夢想,就不再隻是夢想了。盡管明白這一點,但她還是認為fraeulein登紀子的隨筆恐怕無法引起同年代女性的共鳴。一如悅子所料,聽森尾說,那本書在網路書店上的讀者評價奇差無比,看來是不可能再版了。


    悅子發現雜誌有幾頁的頁角被折了起來。有時是介紹服裝的頁麵、有時是介紹飾品的頁麵、有時是探討文化的頁麵。悅子是習慣用便利貼做記號的人,但直接將書頁折角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數。


    「看起來好好吃喔~」


    從旁探頭過來看的加奈子這麽說道。


    悅子目前翻開的頁麵,正好在介紹雜誌出版當下最流行的某間來自美國的鬆餅店。


    「如果不把鯛魚燒弄成魚的形狀,而是做成像鬆餅那種圓形,會不會比較賺錢啊~」


    「那應該會變成另一種名為今川燒的食物了吧~」


    這一頁也被折起來了。這時,突然想到什麽的悅子從書架上抽出其他本的雜誌。美食專欄的頁角同樣被折了起來。抽出五本雜誌確認後,她發現服裝或文化的內容不一定會被做記號,但美食專欄的頁角卻一個不漏地全都被折起來。


    真是一對愛好美食的夫妻耶。悅子在內心這麽感歎道,同時也湧現一絲親近感。


    向本鄉報告自己沒發現任何線索的結果後,周末就這樣結束了。到了周一,悅子正打算在下班時間準時離開時,米岡將一整個紙箱的文件交給她。


    「麻煩你對一下答案嘍。」


    「咦?什麽東西的答案?」


    「新人的筆試考卷啊。可別跟我說你又忘了喔。」


    悅子喊了一聲「啊~」然後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這就是在去年年底讓她忘記校對,並因此被人事異動到雜誌校對組的工作。


    「竟然有這麽多喔……明明隻是初試而已。」


    接下紙箱的悅子為了沉甸甸的手感而吃驚。


    「你在說什麽啊。這些可都是已經根據履曆表篩選後的結果呢。你很容易遭人誤解,所以更應該覺得能進入景凡社工作的自己很幸運呢,河野妹。」


    悅子確實很感謝從眾多求職者當中選中自己的杏鮑菇。不過,倘若事實真的如杏鮑菇所言,那她就得更加把勁努力工作,才有可能進入雜誌編輯部。悅子將原本拿在手裏的包包放回地上,從紙箱中取出一疊疊的試卷。為什麽不采用畫答案卡作答的考試方式啊……


    根據一起放在紙箱裏的指示內容,人事部似乎會負責統計分數,所以悅子隻要負責用○x批改試卷就好。她在人愈來愈少的辦公室裏,一邊對考卷的答案,一邊暗示自己是台專門標記○或x的機器。過了片刻後,悅子突然感到右邊鎖骨的正中央傳來劇烈的刺痛感。以前去整骨的時候,她詢問過整骨師這種現象是不是意味著什麽疾病,結果對方告訴她這是肩膀過度僵硬的人會出現的症狀。悅子揉著鎖骨抬起頭,才發現辦公室裏幾乎已經空無一人了。在這片寂靜中歎了口氣的同時,她聽到一個令人不悅的嗓音。


    「米岡在嗎~」


    「他早就下班了喔~」


    聽到悅子的回答,貝塚沒有轉身離開,反而吃驚地踏進辦公室裏。


    「真罕見耶。你忙什麽忙到這麽晚啊?」


    「幫新人筆試的考卷對答案。」


    「咦,那也是校對員的工作嗎?」


    「好像是吧。」


    今年的試題相當困難,讓悅子覺得自己幾年前參加的好像不是同一場考試。其中有許多常識方麵的問題,都不禁讓她感歎「真虧這些人能答對耶」。是這幾年的常識改變太多了嗎?


    「已經是這種季節了啊~」


    有感而發之後,貝塚將罐裝咖啡擱在桌上,然後在悅子旁邊的座位坐下。


    「你這樣會妨礙我工作。我不是跟你說米岡已經回去了嗎?」


    「不,那找你也可以啦,我們去吃飯吧。」


    「敝人沒有能在你們這種編輯會去的高級餐廳支付餐費的資金呢。」


    「我請你啦。」


    「討厭~貝塚先生好大方喲!」


    悅子以秒速蓋上紅筆的蓋子,然後起身。她無視貝塚一臉傻眼的表情,用無比燦爛的笑容催促「好啦,我們走吧」。


    本鄉的失蹤事件,似乎演變成相當不得了的狀況。明明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本鄉覺得丟臉,才躲起來避不見麵而已,但現在卻被加油添醋成「本鄉背著老婆和情婦私奔」。甚至還有人猜測他動手殺害了妻子,將她的屍體埋在深山裏頭,然後為了躲避追緝而開始逃亡。因為本鄉的第二本著作,內容正是在描寫這樣的故事。編輯難道都不會覺得「作家不可能做出和自己撰寫的作品內容相同的事情」嗎?


    「畢竟他的夫人是個醋壇子嘛。真要說的話,其實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啊。」


    「……」


    盡管有很多話想說,悅子仍選擇將這些話語和啤酒一起吞下肚。


    「……跟他私奔的情婦是誰啊?」


    「聽說之前是赤羽的酒店小姐。但我們也不確定詳細的情況就是了。」


    「赤羽」這樣的地名,聽起來令人不勝唏噓。覺得銀座太勉強的話,至少也幫他配個六本木的小姐吧。我現在真的沒有搞外遇——悅子想起本鄉有些落寞的這句發言。在貝塚想象根本不存在的情婦時,坐在旁邊的她用湯匙舀了一口燉得軟爛的東坡肉放進嘴裏。她原本還期待貝塚會帶自己去更高檔的店吃晚餐,結果兩人抵達的卻是一間稍微高級一點的居酒屋。


    「作家也真是辛苦呢。」


    「咦,像你這樣的寬鬆世代,也能明白作家的辛苦嗎?」


    「這跟寬鬆世代又沒關係。因為本鄉老師就是給人這種印象嘛。跟情婦私奔什麽的。如果他的小說是溫暖又富有人情味的老街故事,然後自己是個有小孩、同時又以妻為尊、一家人和樂融融的男人,編輯們也不會把他想成這樣了吧?」


    「嗯,這倒也是啦。」


    「然後啊,作家也必須符合自己的作品形象吧?或許,本鄉老師其實根本沒有情婦,而且意外是個極其普通的人也說不定;不過,要是被讀者或編輯發現這一點,可能會讓他們失望,所以隻好繼續演下去。總覺得這樣很辛苦呢。」


    盡管知道這麽做有失禮節,但悅子還是捧起已經不見東坡肉蹤影的小碗,直接喝完殘餘的紅燒湯汁。雖然不是什麽名店,但這間居酒屋的餐點十分美味。把空碗放到吧台上之後,悅子將終於端上來的日式厚蛋卷分成兩半。裏麵還包著鰻魚呢。真令人開心。


    看著悅子喜孜孜地嚼著厚蛋卷的模樣,貝塚皺眉丟出「你該不會知道些什麽吧?」的問題。


    「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因為,上次跟老師見麵時,你一臉對他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啊。應該說,老師那種人正是你討厭的類型吧。既然這樣,現在怎麽會說出像是在包庇他的話?」


    「你又知道我喜歡或討厭的類型了?你了解我什麽啊?」


    「……」


    貝塚沉默下來,在悅子身旁靜靜吃完自己那份厚蛋卷。他起身去上廁所之後,吧台後方一名不知該說是主廚或師傅的廚師,用故作熟稔的態度向悅子搭話。


    「大姐,你剛才那麽說有點過分呐。」


    就算貝塚是常客,但自己可是第一次出現在這裏的生麵孔,希望對方能弄清楚這一點——悅子這樣的想法清楚浮現在臉上,回應廚師的語氣也帶些火藥味。


    「為什麽啊?」


    「我覺得貝塚先生可能喜歡你呢。他常跟我提到一個『和自己不同部門的囂張丫頭』,我想那應該就是你吧,大姐?」


    ……啥?(火藥味瞬間煙消雲散)


    「……就是這麽一回事。我在想啊,我該不會開始走桃花運了吧?」


    「咦~怎樣都好啦~再說,那種惹人厭的男人,可不能把他算進桃花裏喔。更何況,他還是文藝編輯耶。太扯了啦。」


    森尾帶著不感半點興趣的表情,大口吸著碗裏的南蠻鴨肉烏龍麵。原來如此,貝塚不算嗎。說得也是啦。


    「真要說的話~我們公司的男性文藝編輯個個都很驕傲自大不是嗎?就連過來拜托我們把書評放進雜誌的文化專欄時,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態度。明明是個賠錢的部門,卻隻有自尊比山高,真的隻能說是糟糕透頂。跟我們的讀者模特兒聯誼時,會在內心跟胯下都異常亢奮的狀態下來參加的他們,卻瞧不起做雜誌給年輕女性閱讀的我們。就算受這種男人歡迎,也不值得開心啦。」


    「噢……嗯……」


    他們或許隻是因為女性雜誌的編輯看起來都很可怕,為求不要輸人,才會這樣虛張聲勢吧——還來不及插嘴,森尾又繼續往下說:


    「對了,比起這個,我真的想不出什麽好企劃了啦。我需要構思。給我一些想法吧。明天就要開會了呢。」


    看著森尾氣勢逼人的黑眼圈,悅子隨即這麽回答她:


    「名為『輕貴婦的遁世之旅』這樣的美食旅行企劃。或者是在東京都內的輕貴婦飯店犒賞自己的企劃。諸如帝國大飯店這種的。」


    「不要輕貴婦來輕貴婦去的啦,聽起來更窮酸了。再說,像帝國大飯店這種地方,我們雜誌的讀者絕對踏不進去啊。」


    「是喔?現在的女大學生都不太當別人的情婦了嗎?不然隻去喝下午茶也好。再加上『稍微成熟的帝國大飯店商場輕貴婦購物體驗』之類的專欄。」


    「就說不要加上輕貴婦三個字啦。不過你的提議我還是會參考嘍。遁世之旅感覺不錯呢,讓人有點心動。」


    森尾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在備忘錄裏輸入剛才的對話內容,然後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


    「……比起遁世,我更想逃避現實呢……」


    「如果你消失了,我會代替你過去那邊的編輯部。」


    「你不行啦。要是出現輕貴婦和情婦這種字眼,我們家的雜誌就完蛋了。」


    悅子裝模作樣地道出「女性雜誌還真是不好做耶~」的感想,喝幹咖喱南蠻烏龍麵的湯汁,然後放下筷子。結果,跟她同時放下筷子的森尾一臉狐疑地問道:


    「不過,好難得耶。為什麽是旅行企劃?你平常不都會提出跟服裝相關的話題嗎?」


    「噢……莫名就想到了吧?」


    不慎將滯留在腦裏的思緒泄漏出來的悅子,現在才有種冒冷汗的感覺。希望這間店裏沒有其他文藝書籍的編輯。


    「難不成你交到男朋友了?是那個模特兒嗎?可不準你自己一個人偷跑喲。」


    森尾這個令人感激的誤會,讓悅子的冷汗又縮回毛孔裏。


    「跟你說喔~我啊~想在情人節送巧克力給他呢~你覺得買哪一家的比較好?今井都不肯認真和我討論耶。」


    「送巧克力給模特兒?你是笨蛋嗎?送蒟蒻果凍啦。要維持身材可是很辛苦的呢,尤其是會上台走秀的模特兒。」


    可是他會喝焦糖瑪奇朵耶——雖然這麽想,但悅子沒有實際反駁。她用牙簽稍微剔了剔齒縫後,便離開餐廳返回公司。午休結束十分鍾後,貝塚出現了。原本以為他是因為昨天撲空,所以今天又過來找米岡一次;但在和米岡說了幾句話之後,不知為何,他過來拍了拍悅子的肩膀。


    「你現在方便嗎?」


    「不方便。我在工作。」


    回想起昨天那名廚師的話,不想被貝塚告白的她表現出比以往更冷淡的態度。盡管如此,貝塚仍繼續和她搭話。


    「你上星期是不是有去帝國大飯店?」


    「有啊。跟住附近的房仲業者一起去的。」


    「咦?男的嗎?」


    看著吃驚到說話有些破嗓的貝塚的表情,悅子更懷疑他可能已經迷上自己了。雖然想受男人歡迎,但正如森尾所說,就算被這種人看上,也不值得高興。


    「你問我『是不是有去』,所以不是你親眼看到?」


    「嗯。不是我,是一位跟作家開會的前輩說疑似有看到你。」


    既然這樣,就把跟我在一起的人也告訴他啊。


    「我隻是跟住附近的女性房仲業者一起去吃翻轉蘋果派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貝塚看起來似乎鬆了一口氣;但下一秒,他隨即恢複原本的表情,並追問「本鄉老師沒跟你在一起?」的問題。突然被他這麽問,悅子感覺自己的視線開始心虛地在半空中遊移。


    「……沒有啊。我跟房仲業者在一起。」


    「……他在帝國大飯店對吧?」


    「都跟你說沒有了嘛!」


    「你的言行舉止太好懂了啦。換作是平常,你隻會回答『這跟我又沒關係』而已吧。」


    是這樣嗎?悅子轉頭向米岡求助,結果後者隻是垂下八字眉點點頭。


    「他住幾號房?」


    「我不知道啦!」


    「1228對吧?」


    「你都知道了,幹嘛還問我啊!是說,你怎麽會知道?」


    「老師之前有在隨筆裏提到,那是他充滿回憶的房間。」


    那個大叔是白癡嗎!根本就完全穿幫了啊!


    然而,本鄉並不在那間客房裏。看起來不是暫時外出,而是已經退房了。雖然友善的服務人員答應讓兩人入內檢查,但為了提供下一位房客使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早已被整理完畢,也換上了一套新被單。裏頭沒有留下任何能稱得上是線索的東西。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在客房門外,貝塚以罕見的嚴肅表情質問悅子。


    「因為老師叫我不要說出去。」


    「我不是交代你要告訴我嗎?」


    「本鄉老師要我別說出去。對我來說,本鄉老師跟你,哪個比較偉大啊?」


    「……是哪個呢……」


    悅子邁開步伐,將認真思考起來的貝塚留在原地。後者趕忙跟了上來。


    「既然事實已經曝光到這種地步,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吧。老師為什麽不見了?」


    「你能保密嗎?不會告訴其他公司的人?」


    「不會。」


    「請我吃樓下餐廳的拿破侖派吧。」


    自己提供的情報還真是廉價啊——雖然心裏這麽想,但午餐吃的咖喱南蠻烏龍麵份量異常的少,所以悅子已經覺得餓了。在服務生帶領下,兩人坐進餐廳最深處的座位。在拿破侖派端上桌之後,悅子一五一十道出事情經過。本鄉或許有情婦,但他並不是和對方一起去旅行了——這是悅子的說法。為了守住本鄉所謂「男人的麵子」和「本鄉大作的作家形象」。


    「他太太留下來的信呢?裏頭寫了些什麽?」


    「『我並非鰻不在乎。我的忍耐已經超越界縣了。我要去見見你那些外遇對象。要不要溜下來看家請你隨意。亮子』。我加重發音的地方,是她漢字寫錯的部分。」


    「那封信的內容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嗯。」


    「這樣的話,他們會在赤羽嗎……」


    不,那個赤羽的酒店小姐,是你們編輯憑空捏造出來的人物吧。但悅子並沒有這樣指摘,隻是用叉子將拿破侖派送往嘴裏。


    「我說啊,我也明白自己隻是個校對員,所以沒有資格對編輯大人的做法說三道四。可是……」


    先道出一段這樣的前提後,悅子吞下口中的拿破侖派,又繼續往下說道:


    「有必要馬上把老師找出來嗎?」


    「不。如果他沒有殺了自己的太太,再把屍體埋在深山裏的話,就沒有這種必要。這是對我們公司來說啦。隻是,冬蟲夏草跟明壇那邊……」


    據說,本鄉大作的文章算是第二受歡迎的「人氣連載作品」,可以的話,編輯部不希望讓他休刊。雖然悅子不知道,不過,要是讓本鄉休刊了,編輯們就得把之前都擱置一旁、由默默無聞的新人作家所撰寫的原稿拿出來用。另外,會把原稿擱置不管,其實背後也存在著某些理由。說到這些理由,不外乎是「因為編輯太忙,所以沒時間受理作家的原稿,隔了好一陣子才去聯絡又很尷尬」、「作家不想重寫,要遊說對方這麽做也很麻煩」等等。在悅子看來,這些全都是能夠想辦法解決的小問題。不過,既然自己剛才已經說過「沒有資格對編輯大人的做法說三道四」這種話,她也隻能把這樣的意見吞回肚裏。


    「至少,在老師找到夫人之前,你就放過他吧?」


    「嗯……」


    將最後一口派放進嘴裏時,悅子感受來自右斜前方的一股視線。抬起頭來的她,不自覺地發出奇怪的聲音。


    「齁……」


    「果然是你呢,河野小姐。」


    一名爆炸頭帥哥露出燦爛的笑容朝她走來。悅子迅速咀嚼了幾下,然後用咖啡將拿破侖派衝進胃裏。啊啊,他怎麽會帥成這樣呢。感覺坐在自己眼前的編輯看起來跟垃圾沒兩樣呢。


    「咦,是永先生?」


    想當然爾,貝塚也認得曾經進出景凡社的是永。他慌慌張張地起身,然後帶著困惑的表情交互望向悅子和是永。


    「你為什麽會認識……」


    「之前發生過一些事。」


    上次去參觀時裝展時,是永「希望下次有機會一起吃個飯」的邀約至今尚未成真。所以,這是兩人自從那天之後第一次見到麵。


    「米岡先生好嗎?」


    「是的,他還是一如往常。」


    「咦,你怎麽連米岡都認識?」


    你閉嘴啦!悅子在心中這麽怒罵貝塚,然後竭盡所能對是永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一直開工作會議到剛剛。啊,不過,不是『是永』這個身份的工作就是了。」


    除了文藝編輯部的部長以外,是永似乎沒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模特兒的身份。朝貝塚偷瞄了一眼之後,是永露出看似惡作劇成功的笑容。這個帥氣的笑幾乎令悅子暈眩。


    「我……呃……倒算不上是工作會議……」


    「啊,我明天要去法國一趟。你想要什麽禮物嗎?」


    說著,是永靠近悅子的耳邊,輕聲向她表示「我要去參加選秀,但這件事請你幫忙保密喔」。悅子覺得自己要癱倒在椅子上了。


    「隻……隻要是是永先生挑選的東西,什麽都可以。」


    「那麽,等我回國之後,我們再見個麵吧。」


    之後,悅子不記得自己又跟是永說了些什麽。回公司的路上,貝塚似乎叨念了一堆有的沒的。她坐在桌前,進入對答案的機器模式,然後埋頭工作。終於來到最後一張試卷時,悅子奮力在最後一題畫上「x」,然後再次望向剛才用手機輸入的行程表安排。


    「我們再見個麵吧」。是永這麽說,然後指定了二月十四日。


    毋庸置疑,那天是情人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校對女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宮木あや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宮木あや子並收藏校對女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