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又直白,時恍然大悟地點頭,江雪見了又替他著急:“你也是,生了張蛇蠍美人的臉,偏偏沒長心眼。防著點身邊的人,包括那個姓傅的,別以為有張合同就萬事大吉了。” “他不會的。”時說。 江雪上下打量他一圈:“看來這陣子你倆處得真不錯?” 其實時是對傅宣燎的人品有信心,他從小便坦蕩正直,從不碰任何突破道德底線的事。不過回憶前兩天的種種,時還是“嗯”了一聲。 “那你還感冒了?” “晚上忘了關窗。” “之前的夜店事件呢?” “那不是夜店,是私人會所。”時認真陳述調查結果,“他去那邊談生意,隻是逢場作戲。” 江雪眯起眼,還是充滿懷疑。 隻慌亂了一瞬,時很快又找到新的證據:“他改了對我的稱呼。” “哦?”江雪來了興趣,“改成什麽了?” 時抬起手摸了摸臉,掌心溫熱的觸感猶在,另一隻手指腹緊摁杯壁,仿佛這樣就能從漫漫長夜裏摳出一點甜蜜。 “寶貝。”模仿著熟悉的語氣,時寧願相信那一刻的傅宣燎心口統一,“他叫我寶貝。”第5章 分別之前,兩人沿著展館外的台階往下走,江雪借機多勸幾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還是建議你把那些事告訴他,能解開總比誤會著好。” 時的腳步在台階上停頓。 “死無對證,沒人會相信我。” “可是信不信由他,但說不說在你……” “我不想這樣。”時半張麵孔掩在兜帽裏,背影孤單又倔強,“但凡有一分可能他不信,我都不會說。” 江雪無奈地呼出一口氣,跟上去:“行吧,你有傲骨有氣節,不愧是搞藝術的。”說著話鋒一轉,從包裏掏出一張卡紙,“周五東方酒店的晚宴邀請函,都是業內人士,還望藝術家賞臉大駕光臨。” 時偏頭看一眼,抗拒都寫在眼神裏。 “這是工作日。”江雪佯作凶狠,“能推的都給你推了,必要的社交不準拒絕。” 在沉默中幾經掙紮,時總算從兜裏拿出一隻手,勉為其難將邀請函接了過來。 一晃到周五,期間時悶在家中畫室裏給新作構了圖,定下主體和主色調,早上江雪打來電話提醒的時候,他還有點懵,險將這事忘了。 吃過午飯出門,江雪親自開車來接,去酒店之前先載時去商場挑了身衣服。 “你一個學美術的,衣品竟然爛成這樣。”江雪問收銀員要了個紙袋,把時自己的衣服團成一團塞進去,“簡直難以置信。” 對於這番審美“打擊”,時不置一詞,隻在走進酒店之前,瞥了一眼映在透明落地窗裏的人影高瘦,簡單的短靴長褲之上是一件白襯衫,外麵罩著克萊因藍色的西裝外套,襯得露在外麵的一段脖頸很白,頭發低過耳垂,久未打理卻不顯淩亂。 即將看到那張臉的時候,時收回目光不再繼續往上。 江雪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進到宴會現場就拉著時四處引薦,這個策展人那個批評家,還有各行各業的投資者,收到讚賞總要笑吟吟地接上一句:“我們家時的畫和他人一樣美而不浮誇,每根線條都是鬼斧神工的靈氣。” 社交間隙,時終於有機會開口:“雪姐,太誇張了。” 江雪瞪他一眼:“廣告麽,三分真本事七分靠吹捧,你看舞台邊上那個,自封什麽‘美女畫家’,今天好不容易把你弄出門,就是要讓他們開開眼,瞧瞧‘美’字怎麽寫。” 時說不過她,拿了隻盤子,插不上話就默默吃東西。 傅宣燎是在宴會進行到一半時到場的。 前天收到那張藍底金字的邀請函,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拒絕。 “都是藝術圈裏的人,我去湊什麽熱鬧。” “你小時候不也學過畫麽?”高樂成理所當然地說。 “從小到大加起來學了不到一周。”傅宣燎皺眉,“現在想到顏料的味兒還犯惡心。” 高樂成嘿嘿直樂:“那你還盡找畫畫的對象?” 傅宣燎斜睨一眼,對方立馬收了聲。 過了一會兒,高樂成又撿起被扔在桌上的邀請函,歎道:“不去沒關係,就是可惜了,聽說這場會拍賣有時沐的那幅……叫什麽來著?就是很久之前被買走的那幅,聽說是收藏畫的人公司破產了,正變賣家當填坑呢。” 於是傅宣燎便出現在了這裏。 當年由於種種阻撓沒能留住的畫,今天他勢在必得。 為此他忍受著酒宴前半段的無趣煎熬,在被不知道第幾個有心搭話的路人敬酒後,才跟高樂成打過招呼,退到角落無人的地方,雙手抱臂靠在窗邊,觀察金碧輝煌的水晶燈下形形色色的人。 包括穿著一身沒見過的衣服,打扮得頗為紮眼的時。 起初那一抹藍落入眼中,傅宣燎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待定睛再瞧,眼中便帶了些諷刺。 先前聽說這位油畫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清高得很,從不參與應酬,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隻見時跟在他那個經紀人身後,安靜得能用“乖”字形容,誰能想到這個人就在幾天前發瘋咬傷了人,牙印到現在還沒消? 時顯然不知道自己正被多少雙眼睛注視著,躲在江雪身後,趁他們聊得火熱,扭身取了塊小蛋糕放在餐盤裏,用叉子切開,一點一點往嘴裏送。 他吃飯很小口,咀嚼又慢,在遠處幾乎看不出腮幫子在動,盯著食物的目光也很專注,和他畫畫的時候如出一轍。 印象中他小時候便這樣,吃東西總是閉著嘴,動作很小很安靜,像是怕食物殘渣掉地上挨罵,又像是本能的珍惜。 許是太閑了,傅宣燎就這樣看著他把蛋糕吃完,心說以你現在的手段和地位,在家誰也不敢餓著你,瞥眼一看玻璃窗,才發現自己的唇角不知什麽時候揚了起來,淡淡一個弧度。 傅宣燎瞬間收了笑,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迅速收回視線,然後扭身走向樓梯間旁的露台,吹了會兒風才冷靜下來。 不過好歹相處了這麽久,對方尚且能在經年累月中摸清自己的喜好,自己在潛移默化中獲知了對方的生活習慣,也沒什麽稀奇。 傅宣燎長舒一口氣,覺得舒服多了。 這層的露台麵積很大,越過中間的隔斷花壇,還連著那頭的半截過道。 今天的宴會來賓諸多,時不時有喝多了的跑出來吹風醒酒,或結伴閑聊片刻,因而傅宣燎剛打算回到室內,就意外地從那頭傳來的妄議中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傅家少爺也來了,你看見沒?” “剛在吧台邊的那個?他就是傅宣燎?” “對,肩寬腿長的像個模特,好多人找他搭話。” “是挺帥……你不會看上他了吧?” “別瞎說。” “看上也沒戲,他可是時家少爺的人。” “時家?難道是我知道的那個時家?” “還能有哪個時家?當年那事鬧那麽大,傅家和時家差點撕破臉。” “哪年?不會是我出國那幾年吧?快給我說說。” …… 傅宣燎被迫聽了一耳朵關於自己的八卦,要說內心毫無波瀾不太可能,隻是在時過境遷的當下從別人口中聽到,某一瞬間恍惚以為自己抽離了出來,站在旁觀者的位置欣賞一段荒誕無稽的相聲表演。 說八卦的人聲音壓得很低,斷斷續續聽不真切,傅宣燎在腦內補全了前因後果,末了又覺得自己賤得慌,上不得台麵的陳年舊事記了這麽久,還這麽清晰。 為了避免製造出動靜被當成偷聽者,他決定等這兩人說完再走。誰想這兩人上了頭,又借著這事聊起了時。 “說起來,另一位主角今天也在現場。” “你說時家那野種?是不是剛才會場裏介紹的那個畫家啊?” “還畫家呢,誰不知道他是一個妓女生的,時家連門都不讓他親媽進。” “難怪,長得也像個狐狸精。” “我聽說啊,他曾經偷過別人的畫去參賽,還差點拿了獎。” “啊,這麽壞?” “那人還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就是時家真正的少爺……” 就在那個名字呼之欲出的時候,室內燈光大亮,將露台的大理石地麵都照得刺目反光。 掌聲過後,字正腔圓的主持人對著話筒宣布:“拍賣會正式開始,下麵有請第一件拍品,已故畫家時沐的油畫作品《焰》。” 全場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台上,傅宣燎步步走近,越過人群看到那幅暌違多年的畫,他甚至以為自己仍處在夢境。 而目睹這幅畫重見天日的時,第一反應是閉上眼睛。 並非被畫作濃重的色彩刺痛,他隻是害怕。 太怕了,怕到光是聽到這幅畫的名字都心尖震顫,身體像被剖開了放在廳堂的正中央,接受著四麵八方湧來的鄙夷與謾罵。 台上的主持人盡職地介紹著該作品工筆自然,匠心獨運,用柔軟的筆觸抒發了濃烈的感情……仿佛全世界最美好的詞語都用在了這幅畫上。 畫作者也得到了至高的讚譽,至少周遭的交談聲,令時回想起那人蒼白麵孔上得意的表情。 緊接著便是拍賣環節,台下喧囂四起,嘈雜得令人惡心。 時對江雪說想去外麵透透氣,穿過熙攘人群,正要遠離時,耳畔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一百萬。” 伴隨著劇烈的嗡鳴,時抬頭望去,剛舉牌叫價的傅宣燎站在人群之外,神情肅穆,像堅定的守護神,目光死死落在畫上,一刻也不舍挪開。 來之前誰也不會想到,一場以交際為目的的酒宴,會變成一場火藥味十足的爭奪。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觥籌交錯的場合,湊熱鬧的顯然比真正的業內人士多得多。 因此,當這幅名為《焰》的畫被叫價到三百萬時,現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驚住了。 已經有人在心裏偷偷猜測這畫是否沾了畫手已故的光,就像梵高的畫作生前無人問津,去世後卻名聲大噪一樣。 “四百萬。” 繼續緊跟的叫價仿佛坐實了這個猜測,眾人望過去,競買者是剛才打算離席的時姓畫家。 有知情者開始小聲討論: 畫這畫的不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嗎? 沒看出來他們兄弟感情這麽好。 你看看另一個競拍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