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搖頭,表示不知。  鈴聲響了很久,停下之後又鍥而不舍地打來,時到底還是接了。  通話時長不過幾秒,掛斷後,時的神情有些茫然。  “怎麽了?”江雪問。  愣怔好半天,時才回答:“楊幼蘭,自殺了。”  事情還要從李碧菡上門鬧事說起。  在旁人看來,她隻是作為正室去到丈夫養在外麵的小三麵前立個下馬威,知情者也隻當她是去討個說法,順便發泄積壓多年的怨氣。  誰想李碧菡當天是有備而去,口袋裏藏著錄音筆,包口塞了小型攝像機,把和楊幼蘭爭吵的全過程都錄了下來,轉頭就找了個律師,將她告上法庭。  對此時懷亦表示不讚同:“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何必舊事重提?”  李碧菡冷笑:“都是你兒子,你當然覺得沒必要。可是是我生的,我必須替他做主。”  “你問過他了嗎?他需要你做這個主嗎?”時懷亦勸道,“二十多年了,這事根本追究不出結果,我看不如撤訴吧,思卉那邊也找幾個厲害的律師幫她辯護。這事已經鬧得很難看了,你想全楓城的人都來看我們時家的笑話?”  看著這個滿腦子“家宅和睦”的男人,李碧菡前所未有地感到心寒。  “這事不需要問誰,是我這個當媽的應該為他做的。”她擲地有聲道,“思卉犯了錯,就該承擔責任,至於二十多年前的恩怨能不能還我兒公道,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自此李碧菡繼續調查當年的事,一麵起訴一麵收集證據。  幸運的是,這件事這麽久沒有爆發出來先是因為無人懷疑,後來是因為被有心人隱瞞,如今按圖索驥,竟發現不少有力的線索。  比如當年就算在同一家醫院,憑楊幼蘭一己之力的確沒辦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將兩個新生兒調換,而作為她的“護花使者”,孫雁風的名字闖入視線的那一刻,眾人竟毫不意外。  連江雪都在調查過程中提供了信息,說孫雁風曾在偷畫事件爆發時,指認時的畫風與時沐相似,有意引導輿論讓大家認為時嫉恨時沐才華,才做出這樣的事。  李碧菡勢單力薄,傅家主動幫忙參與調查,等他們找到孫雁風的時候,後者正守在楊幼蘭家中,像是知道他們的來意,讓他們在外麵等一會兒,說把粥熬好就去自首。  孫雁風將全部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說換孩子是他一個人的主意。  “幼蘭她沒讀過什麽書,跟了時懷亦之後一心想當他的正牌夫人,可惜時懷亦對她從來就沒有認真過。後來她流了產,又懷上了沐沐,我看她整天以淚洗麵擔心孩子過得不好,就動了調換的心思。”  傅宣燎雖聽得惱火,但到底沒失了理智:“我知道你想將罪名一力擔下來,可是到法庭上講究的是證據,當心護人沒護住,反而落個包庇的罪名。”  被問到《焰》的事,孫雁風仍舊是那副淡淡的語氣:“兩個都是我的學生,問到我頭上,我隻能如實回答說他倆的畫風的確相近。”  顯是仗著時沐不在世,死無對證,怎麽說都可以。  傅宣燎問:“畫上的署名是後加的吧?那墨跡和畫作本身不同。”  孫雁風的眼神有些微躲閃,待意識到是在詐他,很快恢複鎮定:“既然畫已經沒了,再追究也不會有結果。我也心疼,不然何必將他的照片給你們,這些年我待他如何,你們問問他便該知道。”  “待他如何?”李碧菡反問,“你助紂為虐改寫他的人生,如此深重的罪孽,以為事後補償便能一筆勾銷?”  孫雁風沉默不語。  麵對害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李碧菡情緒自是沒辦法穩定。她上前怒視著孫雁風,問他怎麽擔得起時叫他一聲老師,問他午夜夢回怎麽不怕惡鬼纏身。  “難怪啊,你對沐沐那麽上心那麽好,連時懷亦都不知道這事有你一筆,還當你對時家有恩。”李碧菡怒極反笑,“有恩?分明是恩將仇報吧,你和楊幼蘭當真一個賽一個的心狠。”  孫雁風又開口替楊幼蘭解釋,說她其實很疼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聽得李碧菡咬牙切齒:“來時家那會兒有多瘦,我沒眼睛看嗎?她自己都說恨不得死!”  楊幼蘭就是在這個時候自殺的。  當啷一聲刀子落地的動靜,孫雁風聞聲進到房間裏,看見楊幼蘭一條胳膊垂在床邊,地麵上一灘血,嚇得不複往日鎮定,忙把人抱起來送往最近的醫院。  在場的所有人都跟了去,並非擔心楊幼蘭的死活,而是怕她就這麽死了,還沒來得及受到應有的懲罰。  因而時趕到醫院時,所有人都很驚訝,包括剛搶救過來躺在病床上的楊幼蘭。  不過他其實並不是來見誰的,隻是聽說了這件事,覺得自己有必要來看看。  他沒理會迎上來的李碧菡,沒分視線給旁邊站著的傅宣燎,也沒問孫雁風為什麽給他打電話,而是不緊不慢地走到床邊,低頭看了一眼楊幼蘭紮著針的手背。  枯瘦的,孱弱的,讓他沒來由地想起當年時沐病中,她曾求他救救時沐,又在時沐死去後,哭著詛咒他“怎麽死的不是你”。  她還在將他送到時家之後,不斷提醒他喊時沐“哥哥”,卻又在時沐的祭日因為不能去墓前祭拜,隨心所欲地拿他撒氣。  同時被記起的,還有年前的那頓一起包的餃子,去年生日前夜她立在蕭瑟秋風中目送他的眼神,以及小時候住在城郊漏雨的房子裏,她也曾在寒冷的冬夜為他蓋上厚被,焐熱他冰冷的掌心。  偶爾的溫情,和絕大部分時間的冷漠凶橫。  如今她落得這般下場,時以為自己會快活,會仰天大笑她活該,可真正看到她狼狽至此的模樣,時心裏如同死水般平靜,一絲波瀾都不起。  他也無心過問她自殺的原因,橫豎與他沒有什麽關係。  “你……也是來看我笑話的?”楊幼蘭倒是一點沒變,還是那副刻薄嘴臉,“你走,不要你看,跟你有錢的親爹親媽快活去吧!”  時扭頭便走,權當沒看到她紅了的眼圈。  反正該確認的也確認完了,他對這個好像所有人都虧欠他、都殷切地注視著他、渴望得到補償機會似的世界,早就沒有留戀。  到樓下,李碧菡追了過來,從包裏拎出一隻小小的保溫桶。  “媽媽……不,我給你煲的湯,有利於斷骨恢複,今天才有空閑,本來打算親自送過去的。”  她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看向時的眼神卻熱切得叫人無法忽視。  她說:“無論你信不信,五年前那幅畫的事,我確不知情。”  當年的李碧菡雖怨過自己的兒子去得早,而別人的兒子卻好好活著,但從未因此生過歹心,她的教養與道德底線不允許她那樣做。  “其他的,那位姓江的小姐應該都幫我傳達了。”像是知道時要走,李碧菡長話短說,“最近在處理一些事情,等結束了,就去陪你。”  然後不由分說將保溫桶塞到時懷裏。  開門上車,江雪看見時手上的東西,猜到是誰給的,反而鬆了口氣。  “也是豬蹄湯嗎?”她邊發動車子邊問,“待會兒分我一口唄,肯定比我做的好吃。”  時不置可否地把保溫桶放在膝蓋上,指腹摸到一片凸起,垂眼看去,是保溫桶壁上畫著的一隻小兔子。  他認識這隻兔子,小時候剛到時家那會兒,每天寫完作業,他都會窩在房間看這部以這隻兔子為主角的動畫片。  保溫桶顯然是新買的,蓋子上刻著一個瘦金體的“”字,證明是專門給他用的。  時便低頭看了許久,假裝沒察覺後頭跟著一輛眼熟的車。  江雪也發現了,看了好幾次後視鏡:“他不會想把你劫走吧?”  好在虛驚一場,傅宣燎的車隻跟他們到小區門口,就停在路邊不動了。  上樓的時候,口袋裏手機振動,時左手拎保溫桶騰不出空,到江雪家裏就給忘了,晚上睡前看時間才注意到有條未讀短信。  發件人被手機機主備注為“001”,內容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001代表第一位,最重要的人,因此這條消息讓時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不過隻有短短幾秒,他便退出界麵,將手機放到一邊。  約莫三分鍾後,他又摸黑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將排在第一的“001”三個數字去掉,直接顯示手機號碼,並摸索半天,做了拉黑處理。  九月最後一個星期,時終於搬進了位於潯城的新居所。  走之前剛去醫院複查,右手還纏著固定繃帶。他沒讓江雪跟著來,所幸帶的東西不多,一個下午就整理完了,晚上站在二樓臥室的陽台上,任由河邊略帶濕氣的風吹在臉上,時深吸一口氣,恍如從內到外都煥然一新。  起初幾天其實不太習慣,尤其是早上起床身邊沒有人,也摸不到那件跟了他許多年的毛衣,難免有些不適應。  後來買的畫架到了,睡前時嚐試用左手做速寫練習,讓身體變得勞累,睡眠質量便會好一些。  忽然擁有了大把時間,時開始學做飯。  雖然他本來就會做,但略懂皮毛和遊刃有餘到底有區別,這回他不再急於求成,開始追求填飽肚子以外的東西,比如色香味,比如精致度。  有時候做出一盤賣相不錯的菜,時第一反應不是拿筷子開吃,而是捧到畫板麵前,先來一幅速寫,再慢慢品嚐。  總之,人要讓自己忙碌起來。  李碧菡的包裹,就是在他差不多適應了這樣的生活的時候寄過來的。  時知道自己的行蹤遲早會被發現,隻是沒想到這麽快,所以看到寄件人姓名之後,故意放著沒有拆。  不過兩三天,又來一個包裹。  時把它們放在玄關處的架子上,每次經過都能看到。某天晚上下樓倒水的時候又看到,時終於忍不住,把它們夾在臂彎裏帶到了樓上。  其實裏麵沒什麽特別的東西,除了一包長得像蟲子的花籽、一袋他小時候喜歡吃的牛肉幹,就隻有兩封信。  李碧菡在成為全職太太之前是語文老師,字娟秀漂亮,讀起來也頗有美感。  她會在每封信的開頭寫“見字如晤”,然後向時講述最近的生活瑣事,語氣熟稔得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卻又保持著合適的距離,不催問時什麽時候回楓城,隻閑話家常般地告訴他“家中院子裏的菊花開了”,還有“我已提交離婚申請,不日將與你一樣,恢複自由身”。  時從信中得知長相奇怪的花籽來年可長出金盞花,他不喜歡浪費,外麵的院子裏正好有大片空地,就找來小鏟子,將它們埋進泥土裏。  第三封信來的時候,時剛收到江雪傳來的消息。  “那個叫時什麽卉的,今天開庭審判,少說要判個五年。還有那個楊什麽蘭和孫雁風那個臭東西,一塊兒被抓了,你那便宜爹才知道姓孫的也參與了當年的事,找人把他揍了一頓,他掛著彩進去的,真是大快人心!”  似在聽著別人的故事,時嘴上“哦”了一聲,腦袋裏想的卻是旁的事。  這晚他睡得不太安寧,一覺醒來時外麵天還黑著。  他下了床,打開燈,拆開今天收到的信。  鵝黃色的信紙,有種初秋的清爽感。李碧菡和往常一樣,講了些身邊的事,關於離婚隻用兩句話匆匆帶過,由於涉及複雜的財產分割,看得出來不太順利。  不過她似乎並不擔心,她在信的最後說:我不相信輪回宿命,但我信本該屬於我的,總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  屬於我的……似有感應,時在心中默念。  就在此時,樓下響起敲門聲。  時間剛過十一點,時躡手躡腳地下樓,走到門邊時,透過貓眼往外看,太黑了,什麽也看不清。  倒是外麵的人,知道他在門口似的,出聲道:“還沒睡嗎?我看見樓上亮燈了。”  時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後退,不慎碰到堆在門口的紙箱,發出一陣嘈雜響動。  猜想得到驗證,門外的人笑了,聲音低而沉,是時曾經愛極了的頻率。  他沒讓時開門,也沒說怎麽找到這裏,而是先道明來意。  “我後來想了想,道歉還是當麵比較有誠意。”他說,“而且再過一個小時就是周六,不連夜趕來,又要錯過一個星期。”第41章   來到潯城之前,傅宣燎去時家走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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