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嚐嚐看,說不定味道也差不多。” 都送到嘴邊了,時便接過竹簽,咬了一口。 “是很像吧?” “嗯。” 有一就有二,接下來十分鍾內,時在不知不覺中吃下了傅宣燎以各種理由遞來的食物,包括但不限於雞蛋一個,烤腸一根,玉米半根,以及鹹味零食若幹。 等被填滿的胃傳來飽腹信號,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分明說了吃過午飯,眼下大半食物都進了他的肚子,不可謂不打臉。 時頓時如坐針氈,把手中的垃圾袋團了團,就要下車去扔。 被傅宣燎搶先一步,從他手裏奪走垃圾,三下五除二並到一個袋子裏,開門下車前隻交代了句:“坐著別亂跑。” 時自然是不會亂跑的,這處服務區在潯城下轄的一個縣裏,人生地不熟,周圍除了高速公路就是一望無際的田地,他能跑到哪裏去? 可傅宣燎似乎真的認為他會跑,扔個垃圾都在趕時間,傘也不撐被淋成了落湯雞,回到車裏甩甩腦袋,水珠都甩到時臉上。 “抱歉。” 他也知道自己莽撞,拿了抽紙去給時擦,被時別過頭躲開,嘴角還噙著笑意:“要不你去後座吧,還能躺會兒。” 喂飽了就哄睡,仿佛把人當豬養。時不動聲色地蹙眉,想著遠離總比就近好,到底沒拒絕這個提議。 早已不冷了的時把毯子疊整齊,扭身放回後座。 然後在轉回身的刹那,撞上傅宣燎直直看過來的視線。 雨天昏暗,車內沒開燈,氛圍好似自上車起就已經奠定,與溫暖和濕潤脫不開關係。 單方麵的靠近也足以迅速縮短距離,兩人近到呼吸都撞在一起。 而此刻,時不合時宜地想,如果當時他留在那片汪洋大海裏,是不是就不會再被勾起回憶,不再本能地眷戀對方身上的溫度? 就像死氣沉沉的東西,總妄想沾染點鮮活的生機。 就像關於那隻貓的零星記憶,本不該存在於他死過一次的腦海中,他早該脫離,不該再為這些事煩心。 可他上了車,在還沒來得及做好充足預設的情況下,因此除了麵對,他別無選擇。 就在傅宣燎即將貼過來的時候,時抬手按住了他的肩,阻止了他的動作。 下一刻,時從傅宣燎黯淡下來的瞳孔裏看到了一個近乎冷酷的人。 冷酷到肉眼看不出任何動搖的人。 那人問:“你想幹什麽?” 我想幹什麽? 傅宣燎也在心裏問自己。 他想做的事有很多,比如表明心意,告訴時你贏了,如果先將喜歡說出口的人先輸,那麽輸的必定是我。 我還情不自禁想吻你,拚盡全力想保護你,任外麵再大風雨,也無法沾濕你一片衣角。 可時卻不信。 他對傅宣燎的每一次接近都抱有懷疑。 “你不是想擰斷我的手嗎?”時問,“現在這樣,又是何必?” 旖旎瞬間消散,瓢潑大雨裹挾著慘痛的回憶席卷而來,扯痛每一根浸泡在過往裏的神經。 而傅宣燎能說的,隻有對不起:“我不會再傷害你,利用你。” 心疼、補償還來不及。 可時不能信。 他說:“我們之間,不是應該隻有恨嗎?” 應該隻有你死我活的廝打,層出不窮的猜測,還有連綿不盡的怨恨。 對此傅宣燎回答:“你可以恨我,恨多久都可以。” 這回時聽懂了,因此覺得他狡猾至極。 恨與愛向來隻有一線之隔。 從前時靠激怒對方來證明自己被愛著,甚至以為自己不痛苦了,就會失去這份關注。 如今時仍然覺得痛苦,卻下意識地隻想遠離。 總不能任他一直這樣遊刃有餘地操縱全局。 哢噠一聲,安全帶解開,時伸手去摸車門拉手。 被傅宣燎按下門鎖按鈕阻止了:“你去哪裏?” 他好像怕極了時消失,時卻自顧不暇,隻說:“我要下去。” 門扣怎麽也打不開,時便扭頭望向中控台,慌不擇路般地找能打開的按鈕,好像再多待一秒都難以忍受。 還沒找到,手腕忽然被捉住。 “如果不想看見我。”傅宣燎的聲音很低,“你待在車裏,我下去。” 說著,剛被握住的手腕一鬆,待時回過神來偏頭,隻捕捉到傅宣燎開門下車的背影。 秋日裏罕見的大雨。 不知是否是降溫的緣故,車裏分明開著暖氣,身體裏卻浸染涼意,自手心一點一點變冷。 漫長的時間被時用來數數,他從一數到一百,又倒著數回頭,聽著喧囂的心跳恢複平靜,默念數字的速度卻越來越快。 雨刮器不再運作,雨絲匯成滴,順著玻璃向下滑落。 透過這扇濕漉漉的簾幕,依稀能看到立在車外的一道人影。 由於看不清表情,時隻能胡亂猜測,他應該在生氣。 印象中的他總是對自己發脾氣,以至於接觸多了溫柔的他,反而會害怕,會迫不及待逃離。 又數了一遍一百,時開門下車,腳底剛觸到積水的地麵,就見如雕像般巋然不動許久的人大步走過來:“先別動,等我一下。” 傅宣燎跑到駕駛座拿了傘,繞行到副駕這邊撐開,等時下來,將傘嚴嚴實實罩在時頭頂。 隔著濕潤的空氣望過去,他的唇被凍得發紫,嗬出白氣,卻全然不見與憤怒或者不滿挨邊的情緒。 這讓時心裏發空,好像一場戲沒演到高潮就落幕,敗興之餘,更叫人忍不住思考來到這裏的意義。 哪怕早已沒了力氣,可如果不恨,就會演變成另一種可怕的感情。 時身不由己地被推到了舞台上,旁邊的字幕顯示旁白報複的快意。 神魂仿佛被抽空,不想重蹈覆轍的念頭仍舊占據頂峰,時近乎麻木地看著麵前渾身濕透、不住發抖的人。 而後聽見自己問:“傅宣燎,你賤不賤啊?” 聲音蓋過淅瀝的雨聲,還要冰冷。第45章 麵前舉著傘的人,身形猛地一顫,瀕臨倒塌般的。 或許是錯覺,因為他並沒有真的倒下,連退縮的意圖都不曾顯露。 隻是臉色灰敗了幾分,若說先前是憔悴,如今便有枯槁之勢了。傅宣燎把傘往時這邊又傾斜了些,僵硬的唇麻木地開合:“要去洗手間嗎?我送你去。” 時沒去。 車內外兩種溫度,在室外站了一陣,冷熱交融,倒平衡不少。 他想找輛車去楓城,在原地等了多久,傅宣燎就給他撐了多久的傘。好幾輛大巴車在這處服務站停留,可沒有一輛是前往楓城的,途經都沒有。 等得有些煩躁,時跑去站台裏問人。 他不喜歡與陌生人交流,可是沒辦法,他更不想和傅宣燎待在同一個密閉的空間裏。 服務站門口一位賣關東煮的阿姨回答了他,說去楓城的大巴車幾乎不會在這裏停留。 “潯城和楓城本來就不遠,就算中途要停,也會停在楓城縣裏的服務站嘛。” 聽完時愣了一會兒,像在消化白等了這麽久的事實,然後扭身就往外走。 還沒下台階,黑色的傘又撐在頭頂,時聽見傅宣燎很低的聲音:“我開車送你去吧,說好了把我當司機。” “如果不想看見我,”緊接著,他又一次拋出這個前提,“就坐在後座,我不碰你,也不回頭看你。” 雖然這個設想並沒有改變共處的事實,但是給了時一些安全感。 他沒有意識到這安全感來自全然的信任,隻想著不用對視,不用接觸,就不怕失去控製了。 時同意了,回到車上,坐後座,將寵物店的地址告訴司機。 後半程路,車裏很安靜。 傅宣燎打開音響,從時聽不懂的粵語歌調到了他喜歡的節奏規律的輕音樂。 時一個人占據整排後座,卻隻縮在駕駛座正後方的一角,不想被人看到似的。 他表達抗拒的方法向來直接,閉緊嘴巴,合上眼睛,用物理的方法把自己從頭到腳封閉起來。 這樣看似完美,卻也有一個明顯的缺點,就是容易假戲真做地睡著。 好在時易睡也易醒,不知過去多久,感覺到車在減速,然後緩緩停下,時睜開眼睛,透過前視窗看向暮色昏沉的外麵。 一條隻夠一輛車通行的窄巷,閃爍著各色霓虹燈箱,麵貌很是熟悉。 “到了。”傅宣燎說到做到,沒回頭,一隻手還搭在方向盤上,“就在前麵。” 潯城的雨來到楓城,隻剩下細蒙蒙的幾滴,時下車的時候,地麵都沒有濕透。 裹著一身從潯城帶來的水汽,傅宣燎也下車,把傘遞了過去:“天氣預報說,楓城可能也會有大雨。” 許是擔心他又跟上來,時接過了傘。 傅宣燎果然沒再跟,隻在時走剛出去幾步的時候說:“有事打電話。”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者喊我名字,我就在這裏。” 直到橫穿巷道,走進路邊的寵物店,時才想起自己把傅宣燎的電話號碼拉黑了,難怪他要補後一句。 不過這於時來說並無區別,也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找到了寄養在籠子裏的木木,對老板說我是來領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