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後不久。


    有一天,小心同往常一樣在城堡關門的五點鍾之前準備回家的時候,小晶問她:“小心,你明天來嗎?”


    小心覺得小晶特地問這事有些少見,回答:“來的呀,有事嗎?”就見小晶意味深長般地說道:“有話要說。這話適合於大家都在場的時候說,我覺得如果有人缺席的時候說的話就不合規則了。”


    聽見小晶話裏有話地這樣一說,小心頓時覺得不安起來。是不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呢?我有沒有做錯什麽事呢?她想著便覺得自己心情一下子糟糕起來,小晶則爽朗地吩咐了一聲“那麽,你明天要來呀”,隨即她就鑽進了鏡子裏,回自己的家去了。


    第二天,在“遊戲的房間”裏,等到下午理音放學後也到場了,大家總算聚齊了。


    大家似乎都和小心一樣,被告知過“有話要說”。可是,令人意外的是,不光是小晶,政宗也同她一起站在大家的麵前。


    這兩個人的組合讓人感到意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先開口說話的是政宗。


    “那個,你們每個人。到底有沒有認真地尋找過‘祈願的鑰匙’呀?”


    聽了他的話,在場的人立刻都愣住了。


    尋找藏在這個城堡某處的“祈願的房間”的鑰匙。


    能夠實現願望的隻限一個人,關於這個問題大家都是競爭對手,一直以來每個人都是這樣想的。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大家從來都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進行過討論。“狼大人”曾經宣稱過:不管是誰,找到了鑰匙,找到了“祈願的房間”,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之後,這個城堡就會提前關閉,不會等到三月三十日。


    現在城堡還開著,說明仍然沒有人實現自己的願望,不過,小心能夠隱隱地感覺到,大家都想著尋找鑰匙的事情。


    “我曾經找過,最近沒有去找。目前也沒有這份心思了,再說,在這兒又挺開心的。”


    做出回答的是嬉野,他的胳膊上的繃帶已經拿掉了,右臉頰的紗布也換成了創可貼,前一時期的那種看上去傷痕累累的樣子已經基本沒有了。


    政宗朝著嬉野掃了一眼,繼續說道:


    “我大致上也是這樣。不過,大家一點一點地也在找吧?不管每個人都有怎樣的願望。”


    “是呀。”


    點著頭的是昴。以前說起這個話題時,他說過沒有什麽想要實現的願望,還說要配合政宗,會不會他自己也在尋找呢?


    “確實,既然有那樣的說法,自然會有想法的。萬一被自己找到了呢?這種心情總會有,不過,我到目前為止是沒有找到。”


    聽了昴的話,小晶點點頭。


    “今天,關於這件事,我和政宗有一個提案。也可能已經有人找到了鑰匙,然後準備一直藏到快三月底的時候才拿出來,或者是,關鍵的‘祈願的房間’還沒有找到,正在苦苦搜尋——這些可能性當然都會有。總而言之,你們先聽我來說。”


    “提案?”


    政宗和小晶兩人相互看了看。


    “前一陣子,曾經隻有我們兩個人在城堡的時候,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坦白地說吧,我和政宗,曾經仔細地尋找過鑰匙,到處找過。


    “因為知道鑰匙隻會藏在個人房間以外的公共地方,所以盡管麵積不小,尋找的場所還是有限的。我仔細地在各個角落裏都找過了。”


    “我也是。”


    政宗說。小晶在旁邊歎了口氣,看著大家說:


    “然而,我沒有找到。說實話,我已經想不出還有什麽地方沒有找過。於是,正當我焦慮的時候,同樣的,看上去也在拚命尋找的政宗,在食堂和我撞上了。”


    “我正找得快累壞啦。”


    政宗說話時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你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候裝出一副對找鑰匙根本就沒有興趣的樣子,實際上比我還要拚命,看你的樣子找起來就像一張碟子一張碟子舔過去似的查看,我可沒像你那樣!”


    “還說我呢!你不看看你自己,扮出一副成天坐在‘遊戲的房間’裏玩遊戲的樣子,專挑沒人在的時候出動。每天都等著能夠偷偷摸摸自己一個人去找的機會,我看你才最有心機的。”


    政宗和小晶互相揭醜般地指責著對方。昴便插到他們中間勸說道:“行了吧,你們兩個!”


    “那麽,你們究竟要向我們建議什麽提案呢?”


    “就是要問問,大家願不願意合作起來一起找呢?”


    小晶先回答了,政宗接著補充:


    “已經到了十月份了。我們從五月下旬被召集到這兒來,已經過了不少日子卻還沒有找到鑰匙,至於‘祈願的房間’,我覺得一定在某個地方有個秘密的入口。問題是隻剩下半年的時間了。


    “最後,也有可能誰都沒有實現自己的願望,大家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天的到來。我想,我們不如不要把彼此看作對手,大家一起來找,然後都說說自己的願望是什麽,好好地商量。或者幹脆就抽簽,要麽就猜拳決定。”


    實在是太難找了,小晶哀歎。


    “我真的使勁地找過了。如果這樣下去,一直找不到的話未免也太可惜了,總覺得不能再這樣放任自流了。”


    “原來是這樣啊。”一直安靜的風歌點點頭說。


    隨即她又向小晶問道:


    “我真不知道小晶還有那麽迫切要實現的願望呀。政宗竟然也會這樣積極。”


    “誰還不是這樣?被人告訴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總會有一個或兩個目標呀。”政宗對她說。


    小晶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風歌當著大家的麵指出來,臉上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視線朝著旁邊看去。但是,風歌接著說的話,讓他們同時感到驚愕了。


    “真的嗎?我就沒有什麽特別的願望。”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地這樣說。可是,風歌說了以後又若無其事地告訴他們:“好的,我可以配合你們。我讚成大家一起來找鑰匙。同時要說,我不僅沒有找到過,也沒有拚命地到處找過。”


    確實,風歌來城堡以後待在自己屋子裏的時間比誰都多。可能她真的對尋找鑰匙沒什麽興趣。


    小心站在那兒,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小心當然有她想要實現的願望。可是,她的願望屬於難以說出口的陰暗的願望。特別是男生們,聽了她的想法一定會群起批判。如果大家互相配合著找到了鑰匙,誰的願望能夠實現呢?用什麽樣的方法來決定給誰呢?


    猜拳的辦法倒還不錯,如果,就像選舉時那樣,每個人都說出自己的願望,用自己的想法來展開競爭的話,嘴笨的小心覺得自己不會有勝出的可能。鑰匙一定會被小晶或者政宗拿走。


    但是,關鍵的鑰匙至今都還沒有找到,以後能不能找到還不一定。


    小心其實也偷偷摸摸尋找機會到處搜尋過,結果一無所獲。她同意小晶的說法,如果拖延下去誰的願望都實現不了,未免也實在是太可惜了。


    “我沒有意見,大家一起找也行。”


    理音說。


    站在他旁邊的嬉野戰戰兢兢地也點點頭說:


    “我也……嗯。”


    嬉野曾經遠離城堡,去了學校,然後又渾身傷痕地回來了,之後,城堡裏的氣氛有所變化。總覺得,大家變得比過去更願意說出心裏話了。


    仍然沒有表態的隻剩下小心和昴。他們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小心先點了點頭。


    自己的願望如果能夠實現的話當然最開心了,但是,大家在這個地方能夠快快樂樂地聚到三月底也是很重要的事情。現在,聽說時間已經隻剩下半年了,沒有多考慮過的小心才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如果城堡沒有了之後,自己還不能去學校怎麽辦?


    她本來覺得明年還是遙遠未來的事情,但是那一天終將來臨。一想到成為初中二年級學生的自己,她立刻會全身冰涼,肚子馬上就疼起來。


    如果找不到鑰匙,對於小心來說,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好的呀,大家一起來找吧。”


    小心點過頭以後,昴在她旁邊舒了一口氣。不知為何他笑著說了一聲:“ok!”


    “那麽好,從今天開始,大家要真正開始找了。必須徹底有效率地進行。我覺得應該畫一張城堡的地圖,然後在上麵一點一點地把找過的地方塗抹掉,你們看如何?”


    “嗯,我差不多已經把食堂找遍了。”


    小晶迅速地舉起了手:


    “空的冰箱裏、窗簾的背麵,我全都看過了。當然,大家也可以再去找找。”


    “我已經在這個房間找過五六次了。”


    政宗說著環視了一下“遊戲的房間”。他的手指指著鹿的標本和壁爐。


    旁邊的昴也點點頭:


    “這樣看來,我挺懷疑供水係統的。事實上廚房和洗澡間都沒有水,未免有些奇怪,所以我曾經檢查過水管和排水口,沒有發現什麽。不光找不到鑰匙,連‘祈願的房間’的入口處也找不到。”


    “咦?”


    聽了昴的話,政宗的臉上露出了嘲諷的微笑。“怎麽回事呀?”他問昴。


    “我以為你沒像我那樣地拚命尋找,想不到你原來也很熱心呀!你這個人的性格挺怪的呀!”


    “我們彼此不都差不多嗎?”


    旁邊聽的人覺得他們的唇槍舌劍有點兒火花四濺的感覺,他們自己卻都麵帶笑容。大概因為這回他們都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反而覺得格外痛快了。


    “那個,我想提個條件。”


    理音接著舉起了手。等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時,他又說了:


    “那個‘狼大人’說過,這個城堡開到三月底為止,如果找到鑰匙實現了願望的話,城堡就要提前關閉了。”


    “她確實說過。”


    小晶點點頭。理音繼續說:“所以……我雖然也願意參加一起尋找鑰匙的行動,可是,如果大家一起尋找的話,能不能共同做個保證?比方說,即使找到了鑰匙,能不能留到三月底再用?到三月底為止,讓這個城堡一直處於能夠使用的狀態。”


    小心屏住呼吸看著理音。


    他的想法和小心一直持有的想法完全相同。關於明年四月份以後的事情,縱然到了那時中學裏會調整班級,小心仍然一想到學校就會產生企圖逃走的憂鬱想法,所以她從來也不願意多想。


    這個中學她已經長時間沒有去了,即使換過班級她也不會產生重返的願望,因為哪怕是在不同的班級裏,真田還是和她同一個年級。


    到明年三月份為止,小心無法想象自己能夠獨自待在房間裏,忍受著等待中的恐懼。所以她和理音一樣,希望這個城堡能夠一直開放。


    理音繼續說:


    “不管讓誰實現自己的願望,能不能先一起遵守這個條件?不要搶在最後期限的前麵?”


    “……你說的條件,是理所當然的。”


    答話的是政宗。他邊說邊把目光掃向大家,觀察他們的反應:


    “你們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吧?想在這裏留到最後的日子。”


    沒有人反駁。


    無論是染過了頭發,說話的語氣帶有大人腔調的昴,還是在外麵已經有了年長的男朋友的小晶,或是說過沒有什麽特別願望的風歌,還有被人打傷之後又返回城堡的嬉野。


    大家都沒有說話,小心能感受到他們全和自己是同樣的心情。


    “太好啦!”理音說。


    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樣的話,我就安心了。”


    “嗯。大家有了共同戰線呀!能夠定下方針很不錯呢!”


    一個聲音突然在這時響起。


    小心覺得這個聲音就在她的背後,她被這個出其不意的聲音給嚇了一跳,“啊”地發出了一聲悲鳴。


    她緊張地跳了起來,轉身向後看去。


    原來是好久沒有露麵的“狼大人”。


    “‘狼大人’。”


    大家都對她的突然出現感到吃驚不已。全都睜大眼睛看著她。由於好久沒有見她了,更覺得她的狼麵具特別異樣。此外,還看見她穿著一件至今為止從未看見過的新連衣裙。


    她信步走到了大家的中間:“小紅帽們,好久沒有看見你們啦!”


    “幹什麽呀?故意嚇我們嗎?”


    聽見政宗和理音的話,她連聲說著:“抱歉抱歉!”隔著麵具,看不見她是什麽樣的表情。


    “主要因為,看見你們這些小紅帽在這兒都挺快活的,我便忍不住出來看看。再說,我發現自己忘了說一件挺重要的規則。”


    “重要的規則?”


    小晶歪起腦袋,然後又問她:


    “我們討論的大家一起配合尋找鑰匙的事,並不違反這裏的規則吧?沒有什麽問題吧?”


    “沒有問題。”


    “狼大人”點點頭說:


    “相反,我認為非常好。互相協調、互相配合都是美好的事情,應該大力提倡。”


    “太好啦!”


    “但是,我有一句話忘了說,今天特地來告訴大家。”


    “狼大人”走到了放在沙發前的桌子邊,嘴裏說了一聲“好吧”,彎腰坐了下來。


    “實現願望是一件好事,用鑰匙在‘祈願的房間’實現願望的那一刻,你們關於這裏的記憶也會一同消失。”


    “哎?”當場有人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這不是個別人的聲音,而是大家一起發出來的,在場每個人的聲音。


    “狼大人”又繼續說了:


    “隻要是哪個人的願望被成功地實現了,你們全體人員都會忘卻關於城堡的事和在這裏的經曆。你們也會忘卻彼此,當然,連我也一起會忘卻。”


    “都會戀戀不舍吧?”她說道。


    接下來,她麵對著啞口無言的小心他們,又繼續說道:


    “如果到了三月三十日為止,沒有任何人的願望實現的話,你們的記憶仍將存在。城堡將會關閉,在這兒的事情依然會留在你們的記憶裏,就是這樣。”


    大家震驚地睜大眼睛看著她,隻見“狼大人”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一點兒也想象不出來在那個狼麵具的後麵,她的表情是什麽樣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那次忘了告訴你們了。”


    她用輕飄飄的語氣說道。


    * * *


    大家都目瞪口呆,沉默了一陣子,誰也沒有說話。


    小心同樣需要一個接受和整理思緒的時間。對於她來說,那句話的衝擊力實在是太強了——這兒的事情都將會忘卻。


    終於,出現了一個聲音:“這是……真的嗎?”


    是理音,他困惑地問道。


    “是呀……你們可能有些難以相信,我完全是實話實說。”


    對於理音的迷茫,小心覺得完全能夠理解。他在理智上雖然理解了,心靈上卻沒有想通,所以他還想再向“狼大人”確認。和小心一樣,估計在座的其他人也同樣這麽覺得。


    “真的呀。”


    “狼大人”平靜地說著。她的語氣始終沒有變化。


    “你們還有別的問題嗎?”


    “那麽這段時間的記憶,會怎麽樣呢?”


    接下來提問的是政宗。他沒有表情地看著“狼大人”的那張側臉,似乎有著一種怒意。


    “從我們到這兒的五月份開始,一直到某個人的願望實現的那一天為止,我們這段時間的記憶會怎樣呢?這也是挺長的一段時間呀,結果我們這段時間算是做了什麽呢?”


    “記憶將會適當得到填充。”


    “狼大人”用幹脆的聲音回答,語氣裏充滿了毅然:


    “估計會用你們來這兒之前的每一天的重複生活來做填補吧。在家裏睡覺呀,看看電視呀,讀讀書看看漫畫呀,偶爾出門買點兒東西呀,去遊戲機房玩玩呀,多半會把這樣的生活給填充進每一天。”


    “居然會這樣……那麽,在這裏的好幾個月裏,我在這兒讀書的記憶呀,玩遊戲的記憶呀,都怎麽進行填補呢?我還看過一些新的東西,那些漫畫裏的故事情節呀,都不會在我的心中留下來嗎?那不是把時間都浪費掉了嗎?”


    “大概會這樣。不過,這樣有什麽關係呢?”


    “狼大人”的語氣有點兒冷淡。


    “你積累的新漫畫裏的故事情節,都有那麽重要嗎?”


    “當然重要啦!開什麽玩笑呀!”


    政宗終於表露了他的不愉快,噘起了嘴巴。但是,小心不由得想起來了。她曾經每一天每一天地坐在家中自己的房間裏,拉上淡橘色的窗簾,快樂地看著重放的電視劇,可是到了這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電視劇裏的情節就開始變得模糊了。不僅是電視劇,那些新聞和娛樂節目也都一樣,看過之後就會在記憶中漸漸地淡去。


    來城堡之前,小心看了那麽多的電視節目中的內容,到了現在,能夠鮮明地回憶出來的東西幾乎就沒有。然而,當時她整天都坐在那裏看,總覺得時間很快就會到晚上。


    不過,就像看漫畫和電影一樣,對於玩遊戲也會感動得哭泣的政宗來說,作為新知識的內容無法積累的話,等於浪費了時間,對於他來說或許是一種損失。“狼大人”搖了搖頭:


    “你們還是接受了吧。也許是重要的事情,但是要實現願望的話是需要很大能量的。倘若真有不滿的話,找到了鑰匙也不去實現願望不就可以了嗎?”


    “狼大人”沒有好意地仰臉看著大家,她一個一個地看著每個人的臉。


    “你們隻不過是在這裏的記憶被消除了。你們這些小紅帽在鏡子另一邊的世界裏經曆的事情全都保留在記憶裏。踢足球的事情、交男朋友的事情、染頭發的事情,還有回到學校挨了打的事情。”


    小心覺得,她最後的那句話讓嬉野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隻聽見嬉野驚恐地問道:“你在說我嗎?‘狼大人’,你不要把人當作傻瓜好嗎?”


    嬉野自從那個遭遇以後就變得冷靜起來,再也沒有對大家做出過大喊大叫一類的事情,顯然他不想被人重提舊事。現在小心看著他嚇了一跳,沒想到,“狼大人”的聲音卻格外平淡,她平靜地回答道:“不是的。對於你重返學校,我很感服你的勇氣。隻是作為例子說一下,如果造成了你的不快就向你道歉,對不起了。”


    她既然表示得這麽明確,嬉野頓時也就泄了氣。


    “哎?啊,嗯。”他點點頭,接著又問旁邊的風歌:“她說的感服是什麽意思呀?”


    “好像是尊敬的意思吧?”嬉野聽了吃驚般地睜大了眼,立刻又沉默了。


    “還有其他的問題嗎?”


    “狼大人”問道,大家都沒有作聲。


    其實大家想提的不是問題,而是意見。更實質的說法是不滿。


    記憶被消除。


    忘卻城堡的事情,這樣說來就等於把在這兒遇見大家的事情都忘卻。


    不知道“狼大人”怎樣看待小心他們的沉默。


    “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走啦!”


    “狼大人”說完了這句短短的話以後,立刻就消失了。


    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狼大人”瞬間消失的場麵了,這回大家什麽也沒有說。當初,大家第一次見麵的日子,看見她的身影突然之間消失,每個人都驚奇地叫道:“她不見啦!”現在和那時的氛圍有了很大的不同。小心想到那時,覺得特別懷念那個時光。


    “我覺得也沒有什麽關係,記憶消失了又怎麽樣呢?”


    這個聲音打破了眾人的沉默。


    說話的是小晶,大家一起看著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用明顯無所謂的樣子看著大家。


    “我反正不在乎。這個城堡到了三月底就結束了,那以後也不可能再見到這裏的成員了,既然這樣,好不容易有個能幫忙實現願望的鑰匙,不用它實在有些太可惜了。”


    對不對?小晶尋求同意般地依次看著大家的臉。


    “等於本來就沒有來過這個城堡,大家本來也就不認識,然後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那樣也沒什麽不好呀。”


    “我不喜歡這樣。”


    這個堅決的聲音讓大家聽了吃了一驚,都向說話的人看去。原來是嬉野。他本來性格容易衝動,這次說話的聲音卻很平靜。


    小晶好像挺意外地不作聲了。嬉野繼續說道:


    “我不願意。怎麽能忘記和大家一起說過的話呢?剛才,‘狼大人’還說過尊敬我呢,怎麽就要忘了呢?”


    “不是尊敬,是感服。”


    政宗用嚴謹的語氣說道。“是嗎?”嬉野聽了歪起了頭,看著小晶說道:


    “如果會忘記的話,我寧願選擇不實現願望。”


    他的眼睛不可思議的既沒有惡意也沒有刁難,隻是用單純的目光看著小晶,疑問般地歪著頭:


    “小晶你不是這樣想的嗎?還是實現願望更加重要嗎?”


    小心驚奇地看著嬉野。因為尋找著“祈願的鑰匙”的嬉野認為,相比自己的願望,在這兒的記憶更加重要。在這記憶之中,自己也在裏麵。雖然這個記憶裏曾經有相互怒吼、爭吵,政宗和小晶,大家都參與了。


    對於他的斷言,小心沒有反對意見,她覺得胸中一點一點地滲出了某種溫暖。她感到很欣慰。


    小晶也是,說不定她和小心是同樣的想法。剛才她雖然說得那麽自信,現在卻一下子失去了主張似的小聲嘀咕著:“我也,無所謂……”


    小晶剛才的話是有些勉強,關於隻要能夠實現願望,記憶什麽的也就不在乎。她說的時候可能並沒有考慮周到,隻是脫口而出,或者以為政宗等人會讚同她的意見。


    嬉野的困惑仍然在繼續,他又說了:


    “雖然我剛才說過願意配合大家一起找鑰匙。可是,如果我們裏麵有誰認為即使記憶消失也要實現願望的話,我……說不定不會做了。我不會配合了,相反,我可能去尋找鑰匙然後把它搞壞或是藏起來。對小晶做的事,我也許會跟她搗亂。”


    嬉野說到後麵的時候,聲音變得輕了,他窺視著小晶的表情。小晶的臉變得通紅了。她紅著臉,眼睛盯著嬉野。


    “對不起。”


    嬉野低下頭,其他沒有一個人說話。


    雖然沒有任何人大聲質疑,可是現場的沉默氣氛比那種情況還要沉悶。終於,小晶有氣無力地說了一聲:


    “隨便你。”


    隨後她便默默地走出了房間,此時沒有人攔她,也沒有人能夠攔住她。


    等到完全看不見挺胸昂首地離開的小晶背影的時候,留在現場的人們才開始彼此投出詢問的目光。


    “小晶的願望,到底是什麽呀?”


    開口問的是至今為止一直沒有作聲的昴。他的語氣不是想要向誰打聽,而是自言自語般地隨口而說:“也不奇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況。”他嘀咕完了以後露出了微笑。


    “可是,‘狼大人’也太過分了。這麽晚了,她才說。也可能,她故意等到現在才說。”


    “她故意等到現在?”


    小心問了,昴“嗯”了一聲點點頭。昴的語氣像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和以前一樣,小心覺得他給人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感覺。


    “總覺得她是故意等到現在,等到我們大家結成了良好的關係以後。就像嬉野剛才說的那樣,等到我們覺得‘願望不實現也行’的時候。結果,造成誰的願望也實現不了。弄得不好,其實本來就沒有什麽能夠實現願望的鑰匙。”


    “完全有可能。”政宗冒出了一句。


    “是不是呀?”昴說道,然而理音卻插上來了說:“不對。我認為,‘狼大人’是認真地想要幫助我們實現願望的。那個人不是懷著惡意來做這件事情的,估計她隻是想試探我們大家,看我們是不是那麽想要實現願望。不是事先確定好什麽是正確的做法,而是由大家自由地選擇。她大概真的是當初忘了說,可能沒有說謊。我這麽認為。”


    小心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孩子很有可能聽得見他們現在的對話。小心的心裏一直把“狼大人”稱作“那個孩子”,可是理音卻在話裏稱她為“那個人”,聽著挺新鮮的。


    “風歌,你怎麽想?”


    “我嗎?”


    被理音點到了名字的風歌將腦袋轉向了大家,不可思議地說道:


    “我想,即使到了三月份以後,大家回到了普通的世界裏,也可以彼此相互聯係。”


    “哎?”


    “到了四月份以後,即使城堡關閉了,我們因為在這裏已經互相知道了地址姓名,回到現實世界中仍然能夠見麵。我因為至今為止一直這樣考慮,所以覺得到時候也不會寂寞的。”


    “……對啊。”


    風歌的意思小心可以理解,其實小心也隱隱約約地有過同樣的想法。到目前為止,小心他們並沒有交流過自己的住處和真實的身份。每個人僅用名字在這裏就能交流,這樣的環境確實令人感覺很不錯,然而到了真要分開的時候,確實會想知道大家都是住在哪兒。無法想象的是,以後彼此再也見不到了。


    風歌的話裏用到了“現實世界”這個詞,這個詞給小心帶來了一種沉重的感覺。


    現在待在城堡裏確實是一種現實,可是我們大家的“現實”其實在城堡的外麵,然而那是誰都不想回去的地方。


    “如果都忘卻的話,就都沒用了。哪怕是交換了地址,交換了之後也會忘記的。”


    “不過,願望不能實現的話,也許可以互相交換外麵的聯係方式的。”政宗說道。


    “你是指地址和電話號碼嗎?”


    昴問道,政宗點點頭“嗯嗯”。


    當初,他們兩個人一直一起玩電子遊戲的時候,給小心的感覺是兩人有些地方挺相像,過了暑假,因為昴染過了頭發,兩個人一起的樣子就顯得特別別扭了。如果外表招搖的昴和政宗在城堡的外麵——比方說教室相遇,兩人待在一起的話……小心覺得那是無法想象的。


    在外麵的聯絡方式,這句話在小心的內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現實世界,外麵的聯絡地址。


    小心又意識到,唯有這城堡裏發生的事情才是例外的。


    小心這些人彼此之間什麽都不了解。


    理音來自夏威夷的事情是知道的,至於別的人是從哪裏來的,到目前為止小心都覺得不能打聽,所以也就沒有問。小心想要了解的心情雖然是有的,可是另一方麵,還是多少有些不願意被人知道自己的情況。


    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呢?小心琢磨過以後立刻明白了——


    她想忘卻那些事情。


    在城堡裏的時候,她要脫離那些煩惱,把自己同那些事情隔離開來:自己是雪科第五中學的學生的事情——那個有真田的教室,東條就住在自己家的不遠處等等。她想要自由。


    大家可能都是同樣的心情。彼此交換聯絡方式,風歌的這個提議雖然在每個人的心裏都獲得了讚同,可是實際上,起碼在今天,誰都沒有這個打算。


    * * *


    沒有什麽關係,記憶消失了又怎樣呢?


    小晶給大家留下這句話以後,有一陣子就沒有到城堡裏來。可能她是要麵子,也可能她並沒有真的這麽想,隻是為了在大家麵前裝成滿不在乎的樣子才這樣說。


    她本來以為大家會和她一樣無所謂,想不到嬉野——甚至政宗也沒有和她步調一致,嬉野直接告訴她不願意忘卻城堡裏的所有事情,而她其實也有同樣的心情,然而她覺得再要改變主張有點來不及了。


    在城堡裏玩的時候,大家也都意識到了小晶的不在場。政宗還把這事當作了話題,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她就不擔心嗎?萬一她不在的時候有人找到了鑰匙的話?”


    不過,小心他們都覺得,到明年的三月還早,所以每個人的心裏都挺輕鬆。


    才十月。


    找鑰匙也好,實現了願望之後失去記憶的問題也好,大家在這個十月裏尚不需要著急。時間還挺充分。


    到了十一月初,小晶終於又回到城堡裏來了。


    長久沒有出現之後,第一個看見她的是小心。當時已經是午飯後的時間了,在沒有其他人的“遊戲的房間”裏,小晶一個人抱著膝蓋蹲在靠近沙發的地方。


    小心看見她,立刻倒吸了口涼氣。


    “小晶呀。”


    小心躊躇了一下之後向她打了招呼,小晶聽了抬起了埋在膝蓋上的臉。


    她的眼神仿佛在哭泣。房間本身雖然挺明亮的,可是她的周圍卻那麽暗淡,就好像她把周圍的光亮全都吸入自己的身體裏了,周圍非常、非常昏暗。小晶的臉色發青,臉頰上有著印子,是因為她久久地把臉埋在膝蓋上,裙子的皺褶壓在臉上。


    “小心。”


    小晶說了一聲。她的聲音聽上去比上次的細弱,有種無力的感覺。仿佛嗓子眼幹啞了,有一種在向小心尋求幫助般的感覺。


    小心再一次倒吸了一口涼氣,比剛才更用力。


    這天,小晶身上穿著學生校服。仔細想想,至今為止沒有人把校服穿到城堡裏來。所以,小心一點兒也不知道大家在中學都穿什麽樣的校服。


    小晶水手服式樣的校服領子是青綠色的,領巾則是胭脂色的。


    抬起身的小晶右胸口袋的地方,有著一個校章。校章的旁邊用刺繡繡著學校的名稱:


    雪科第五


    小心頓時懷疑自己的眼睛了,她重新打量了一下小晶的校服。


    這是小心熟悉的校服,她沒有看錯。因為現在小心的房間裏就掛著同樣的校服。


    “小晶……”


    小心叫小晶的名字時聲音變得緊張起來。


    然後她下決心問道:


    “小晶,你是雪科第五中學的學生嗎?”


    小晶慢慢地順著小心的視線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校服,隨後點點頭“嗯……”,就好像剛剛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穿著校服。


    “是呀。”


    小晶點點頭,疑惑地看著小心:


    “雪科,第五。”


    從她嘴裏清楚地說出了與小心同一個學校的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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