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瞪口呆的小心麵前,小晶站起了身:“你怎麽啦?”


    小晶的眼神雖然仍舊暗淡,見到了小心以後看上去多少恢複了一些生氣。留下了裙子壓痕的臉上,還殘留著泛紅的褶子痕跡——或許她剛才哭過了,小心看著她的臉明白了。由於淚水的緣故,她有好幾根頭發都黏在臉頰上。


    正在這時,更加驚人的事情發生了。


    “啊!”這個叫聲從小心的背後傳來,她轉過身去,看見昴和政宗站在那兒,大概他們兩個人正好同時從鏡子裏出來。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像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看著小晶。


    也許他們吃驚的是好久沒見的小晶重新返回城堡了,或者是他們在這個城堡還不習慣看見有人穿校服。


    小心正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卻沒有想到,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她看見兩個人的視線從小晶的臉上一起向下掃,都落到了她胸前的校章上麵。


    “為什麽?”政宗開了口,“為什麽,穿著校服?就是說……”


    他充滿了困惑地繼續問道:


    “你身上穿的,是你學校的校服嗎?”


    “你是什麽意思呢?”


    小晶警覺地眯眼看著政宗。小心一下子意識到了,眼前發生的事情已經把上回他們的不歡而散一筆勾銷了。


    難道說,難道說——


    小心正在想著,政宗回答了:


    “因為是……一樣的!”


    小晶的眼睛睜大起來。


    “因為和我中學的女生穿的校服一樣。”


    在政宗說出的那一瞬間,他旁邊的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著政宗:


    “政宗你也是?”


    小心依然沒有作聲,嘴唇緊緊地閉著。小晶震驚地看著小心說:“咦?咦?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接著她又輪番看著兩個男生,他們已經吃驚得呆住了。


    “雪科第五中學……”


    小晶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隨後,她半張著嘴說:“沒有搞錯吧?不僅是校服很像?政宗也是,昴也是雪科第五中學的學生嗎?南東京市的……”


    “我也是一樣的。”小心說了。


    她好不容易地說了出來。這下,昴、政宗和小晶全部都用大吃一驚的目光看著小心。


    小心想起了“狼大人”的那個狼麵具。


    怎麽一回事?


    小心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同時在心裏卻在呼喊著那個女孩子。“狼大人”是怎麽打算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一點兒也想不明白。可是——


    我們都是同一個學校的學生。


    準確的說法是,都是在同一個學校念書的學生。


    到目前為止,大家都避免提及學校的話題,所以全都不知道。不管是住在哪裏,還是讀哪個學校,小心等人互相之間全都不交流。大家從來也沒有想到,彼此之間的距離竟然這樣近。


    “啊!”


    風歌此時走進了“遊戲的房間”,她立刻也輕輕地發出了悲鳴般的聲音。她也看見了小晶穿在身上的校服。


    看見她這樣的反應,小心等人已經不再吃驚了。


    * * *


    傍晚,大家都在等待最後一個來城堡的理音。


    風歌也好,嬉野也好,他們看見了小晶的校服以後全都瞪圓了眼睛,隨後好像一致地決定好了一樣,都在嘴裏發問“為什麽?”他們麵對著小晶胸前的雪科第五中學校名的刺繡,身體像被冰凍住了,聲音幹涸地嘀咕著:“原來一樣啊!”


    似乎隻有理音例外,因為他在夏威夷的學校上學。關於他的秘密,到他來了以後才真相大白。


    當大家告訴他,他們都是在同一所中學裏上學的事實後,理音也露出了一副吃驚的模樣說:“那麽……都在南東京市呀……”


    他繼續道。


    “對呀!”


    在場的人們全體一致地回答。理音聽了馬上倒吸了一口涼氣,接著說:


    “我本來也應該去這個學校的。”


    大家無聲地看著他,他繼續說明:


    “如果我不去留學的話,就應該去那個學校上學的……”


    “看樣子,這個情況本來應該這樣的吧?”


    身穿校服的小晶挽起手臂,嘴裏說著:


    “我們這些人本來都應該上雪科第五中學,可是,由於各種原因都成了去不了的孩子。因為有這個共同點,所以才被集中在這裏嗎?”


    “看來是這樣。可是……”


    風歌把大家的臉看了一遍,不可思議地歪著頭。她沒有具體對著誰,隻是在嘴裏詢問著:“不覺得有點多嗎?僅僅一所學校,怎麽就有這麽多不去上學的孩子?”


    “我本來以為隻有我一個呢。”


    風歌又嘟囔了一聲,小心覺得自己的胸口一下緊了起來,這其實也是小心的感覺。沒有想到不止我一個人,風歌說。


    小心、理音,嬉野都是一年級學生。


    風歌和政宗是二年級學生。


    昴和小晶是三年級學生。


    原來一直不知道,小心、理音和嬉野三人是同一個學校的同一個年級的學生。理音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可是起碼嬉野就離得很近,他身上的事情發生在和小心一起上的自由學校的某個教室裏。


    小心記得,某一天,媽媽在“心的教室”和那裏的負責人模樣的老師談過話:


    ——這種孩子並不罕見,他們習慣了小學大家庭般的環境,進了初中以後,適應不了突然的變化。尤其是,第五中學在這場學校合並中受的影響特別大,在這一區域屬於學生數量格外多的。


    小心隻記得自己當時聽了特別反感,不希望那麽簡單地就把自己歸類到“無法融入”的孩子裏。可是,在一年級班級數多的雪科中學的話,這種情況說不定確實有的。


    “在雪科第五中學裏,學生是不是很多呀?所以,大家互相不了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小心說完,風歌又歪起腦袋。“這樣子嗎?”


    “可是,一個年級有四個班級吧?並不多呀。”


    “哎?二年級的學生隻有這麽些嗎?”


    “嗯。”


    風歌點點頭,昴說了:“三年級的學生有八個班級吧?”風歌聽了吃驚地問:“有那麽多呀?”政宗則糾正說:“二年級應該是六個班級吧?”


    “風歌,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去上學的呀?沒有記清楚吧?”


    “我覺得不會記錯的。”


    風歌一副挺不滿的樣子回答道。不過,小心也覺得風歌說得不對勁,二年級學生應該和自己的年級人數差不多。就像政宗指出的那樣,風歌說不定從剛剛入學開始,一年級的時候就基本上不去學校了。或者,可能一次都沒有去上過學。


    “大家的小學都是哪裏的?”


    雪科第五中學一共由六個小學的學區構成。小學和初中不一樣,小學都是比較小的範圍,如果是同一個小學的話,彼此可能就相互認識了。


    “二小。”


    政宗不耐煩地說了。


    他說的二小是雪科第二小學的簡稱。


    “我是一小。”


    風歌回答,小心聽了“啊”地叫了一聲。風歌看著小心說:


    “難道說我們是一起的?”


    “一起……”


    在雪科第一小學,每個年級一共有二個班。但是,可能因為屬於不同的年級,小心對風歌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同一個年級的話倒也算了,小心和其他年級的孩子沒有任何交集。小學本來就沒有正式的社團,如果不是在學生委員會裏一起共事的話,和其他年級的孩子是難以交上朋友的。


    再說,風歌不是引人注目類型的孩子,不像會做年級委員的學生,估計也當不上跑步、遊泳等比賽的代表選手。當然,在這一點上小心也一樣,所以風歌對自己沒有印象的話並非特別奇怪。


    小心隻是有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慨:


    原來這個女孩和我一樣,也在那個學校上學的呀。


    “你們兩個互相之間都沒有印象,一點兒也不認識嗎?”


    被昴問了以後,兩個人都搖搖頭,回答“不認識”。昴微微地歪著腦袋說:“我如果把自己上過的小學告訴你們的話,你們一定會覺得聽也沒有聽說過。”


    大家聽了都把視線集中到了昴的臉上。昴回答道:


    “我是名倉小學的,茨城的學校。到了上初中三年級時,我才搬過來了。和我哥哥一起,住進了東京的爺爺奶奶家裏。”


    “兩個人?”


    政宗問道。昴點點頭“嗯”。


    “父母呢?”


    政宗條件反射般地問,看上去他們兩個關係挺好的樣子,直到昴放暑假以後染過了頭發,政宗才知道他還有個哥哥。看來昴也沒有刻意想隱藏,說話時滿不在乎的樣子。


    “沒有呀。在茨城的時候,母親丟下我們離家出走了,父親也和再婚的人一起生活了。所以我們兄弟倆就住在奶奶家了。”


    政宗的臉僵住了。小心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哥哥也好、我也好,”昴繼續說著,“從一開始,就不想去學校了。這個地方我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如果要和同學們融合在一起的話,最初的四月份應該是最重要的時期吧。那時候缺席了話,以後就會越來越覺得不習慣了。我並沒有被什麽人排擠過,也沒有在學校發生過什麽深刻的問題,和你們相比,我就像因為懶惰才沒有去上學,心裏覺得挺愧疚的。”


    被昴這樣一說,小心反而覺得自己心裏充滿了愧疚。


    在學校裏,昴大概確實沒有遇見過深刻的問題。可是,小心覺得他在這之前遇到的才是真正的問題。昴笑嘻嘻地、平靜地告訴大家住在奶奶家的原因。可是他為什麽還能麵帶笑容呢?本來就是這樣的嗎?


    暑假。


    昴說他和父母一起去旅遊了。隨身聽是父親送給他的。小心原先聽他說了沒有當成一回事,現在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從表情嚴肅的政宗開始,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昴似乎也並沒有期待誰會向他說點什麽的樣子。


    “青草小。”


    靜默中,理音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青草小學的位置在雪科五中的另一側,它和小心的雪科第一小學之間是雪科五中。聽見理音的小學不在海外,而是在自己生活的城市裏,想到理音曾經在那麽近的地方,小心又覺得不可思議起來。


    聽了理音的話,嬉野的肩膀大幅度地抖動了一下,他大叫起來:“怎麽可能?”


    “怎麽啦?”理音說。


    嬉野繼續說道:“我也是青草小學的。”他茫然的樣子就像麵對著一場夢。理音立刻也吃驚地看著嬉野。


    “咦?理音你現在是初中一年級吧?那麽,我們是一個小學的吧?真的嗎?你不在那裏吧?我小學的時候一直不缺課的,理音你也在?真的嗎?”


    “可是我也很正常地去上課的呀……”


    理音也困惑起來。昴忍不住問了:“理音呢,理音你那時候不認識嬉野嗎?”


    “不記得了。也許他在,記憶當中沒有和他玩過。”


    “一共有幾個班級?青草小學很大嗎?”


    “一共有三個班級。”


    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小心的胸口微微有些疼痛。


    他們和年級不一樣的風歌與小心不同,在那樣規模的小學裏,同一個年級的小孩卻沒有交流,互相連一點兒印象都沒有,說明兩個人生活的環境從一開始就完全不一樣。


    這兩個人,不可能擁有在一起玩耍過的記憶。


    “我是清水台小學的。”小晶最後一個說道。


    在七個人裏麵,她的學區離小心住的地方最遠。盡管這樣,仍屬於能夠步行走到的地方。我們這些人,真的都是住在彼此很近的地方。


    大家以雪科第五中學為中心,每一個人從自己家的自己的房間裏,穿過了鏡子,到這裏來了。


    “是卡萊奧那附近吧?”


    是卡萊奧和車站前的繁華街一帶。小心曾經有一回想去那兒卻沒有去成。整個學區裏,那裏是最熱鬧的地方,愛染頭發、愛打扮招搖的小晶原來是那裏小學的畢業生,小心覺得特別能夠理解。小晶會不會常常出入那裏的遊戲廳呀?


    看見小晶歪著腦袋,小心向她打聽:


    “會不會,你在風歌生日的時候送她的紙巾,就是在那兒的店裏買的?”


    小心接下來想告訴她,自己也曾經打算去那裏的商店尋找同樣的東西,可是小晶卻搖搖頭:


    “那種紙巾是在商店街的丸禦堂買來的。一起送的夾子也是一樣。”


    丸禦堂是小心記憶當中沒有的店名。可是,在旁邊聽著的昴卻高興地抬高嗓門說:“丸禦堂!哇,本地人呀。我們真的離得很近,一說都知道呀。太不可思議了,真開心。還有,小晶你平時都是在哪裏玩耍呀?車站前的麥當勞嗎?”


    “去過的。”


    雖然離得不是很遠,小心卻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去車站前附近了。聽見他們兩人的談話內容,小心不由得想,原來那裏又新開了麥當勞啦。風歌也許和小心想的一樣,在嘴裏嘀咕著:“現在,還有麥當勞啦?”小心聽了頓時放心了。看來,不是隻有自己不知道這些事。


    染了頭發的昴所說的“玩耍”含義,給旁邊聽的人帶來了一種緊張感。同嬉野或理音在小學時的玩耍不同,這個“玩耍”意味著“在街上遊蕩的孩子”。


    “怎麽辦?”


    政宗問大家,他看著掛在“遊戲的房間”牆壁上的鍾。


    “已經到四點半了,快要五點了。如果今天想叫‘狼大人’來的話,現在就該抓緊時間叫了。叫不叫呀?”


    “叫吧。”


    想要問的事情一大堆。聽見大家的意見一致,政宗便開口了。他向著虛無的空間呼喚了:“‘狼大人’……”


    “有人叫我嗎?”


    就和過去一樣,“狼大人”飄然而現。


    * * *


    今天,她穿了一件不同的連衣裙。究竟她有多少件連衣裙呀?和過去一樣,是那種古董店裏洋娃娃穿的裙擺蓬鬆的連衣裙,仿佛像去參加鋼琴比賽的發表會。


    “你為什麽沒有告訴我們大家呀?”


    向她提問的是風歌,而身上穿著校服的小晶,挺不自在地抱著胳膊。“怎麽啦?”“狼大人”反問道。政宗焦躁地向她追問:“就是說……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其實我們本來都是同一個中學的學生呀!”


    “你們從來就沒有問過我呀!”


    “狼大人”的語調平靜得令人恨得心癢癢,她說話時的表情還是看不見的。政宗沉默了。“狼大人”繼續說道:


    “我不說的話,你們就不知道,這未免也有些奇怪吧?你們這些小紅帽隻要開口,互相交流一下就明白了呀。那樣的話,哎呀,立刻就能知道大家都是在同一個學校裏念書了。你們這幫人弄到今天才知道,也未免太晚了一點吧?”


    “狼大人”緩緩地吐了一口長氣後又說:


    “你們的自我意識是不是都太強烈啦?”


    “你在開什麽玩笑!”


    政宗沉著臉正要站起身的時候,嬉野出來勸阻他了:“你別發火呀!她隻是個小女孩,你對她發什麽火呀!”


    “是嗎?她哪裏像小孩子?就是身體小,明擺著她是一個‘會不斷複活的怪物’。明明死了還能夠複活,現在是她的複活形態吧?她是一個妖怪呀!”


    “不要再說了!”


    阻止政宗的聲音非常嚴厲,大家都嚇了一跳。原來是理音。他平時總是穩重又淡定的模樣,這回卻罕見的臉也有些發紅了,看上去像是真有些生氣了。


    大家都被他說得沒有了聲音以後,他才開始用著平靜的聲音問道:


    “我有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我記得你說過,曾經召喚過像我們這樣的‘小紅帽’到這裏實現自己的願望。那些‘小紅帽’也都是雪科第五中學的學生嗎?若幹年一次,把大家集中在這裏嗎?”


    “若幹年一次,屬於一種平等的機會吧。好的,你這樣解釋也沒有什麽問題。”


    “狼大人”用一種傲慢的語氣說道。理音繼續問:


    “那麽,每一次都像這次一樣,來的都是這個地區的沒有去上學的學生嗎?是根據這個共同特點來選擇的嗎?或者是,”理音說著短短地吸了一口氣,“以第五中學的全體學生為對象嗎?是不是所有學生的家裏的鏡子都會發光,開通了抵達這裏的通道。然而,絕大部分的學生都去上學了,所以全都沒有察覺。隻有待在家裏的人才察覺了,大家一起到了這裏。”


    聽他這樣說,小心一下子愣住了。她覺得完全有這種可能性。


    那樣的話——小心意識到自己內心有一種受到了衝擊的感覺。這樣看來我們這些人並不是特別的。那些去學校上學的孩子也都平等地擁有到這兒來的機會,我們沒有受到過特別的挑選呀。


    小心胸口感到沉悶,她有點兒透不過氣似的望著“狼大人”。“狼大人”這次也淡然地搖著頭:


    “不是,我隻找了你們幾個人。從一開始便選好了這裏的成員。”


    “那麽,我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理音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我也來了,可是我上的不是第五中學。為什麽你要叫上我呢?”


    他的眼睛直視著“狼大人”。小心在一邊揣測,她一定會用打馬虎眼的語氣說:你這個孩子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以後總會明白等等。


    可是,小心沒有猜對。“狼大人”的狼麵具正麵對著理音,向他回答道:


    “可是,你實際上很想去的吧?在日本的時候,你不就住在這所公立中學的學區裏嗎?”


    被她這樣一說,理音的表情就像被閃電擊中的人一樣,他的身體頓時挺得筆直,胸口受到了重擊似的僵住了。


    對於理音的這種神情,“狼大人”完全是視若無睹的樣子,她向大家的方向邁了一步:


    “其他還有嗎?你們如果還有疑問的話,我盡量回答。”


    “這兒,究竟是什麽地方?”


    小晶向她問道。小晶身穿著校服的樣子,小心還沒有完全看習慣。那是小心熟悉的校服。在那所小心不在的校園裏,小心同年級的女生們,其他年級的年長的女生們,穿的都是這種校服。


    小心看著看著,覺得四月份上學的時候,在學校裏眾多來來往往的年長女生中間,好像也看見過小晶的身影。


    “這裏是鏡子城堡。”


    “狼大人”回答,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充滿了淡漠。


    “這裏一直會開到三月底,是你們的城堡,任你們自由地使用。”


    “你想讓我們做什麽呢?”


    小晶說話時帶有哭腔。小心聽得出她很疲倦。本來她一直顯得很強勢,現在卻是一副虛弱的樣子,她的聲音聽上去包含著懇求的意思。“狼大人”的回答卻幹脆極了。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她說著。


    “對於你們,我沒有任何期待。我隻是把這個城堡,還有尋找實現願望的鑰匙的權力,一起交給你們了。就像我最初向你們說明的那樣。”


    “失禮了。”就像那短短的聲音消散在虛無的空中一樣,“狼大人”消失了。與此同時,遠遠地傳來了野獸般的嚎叫“嗷……”


    快要四點四十五分了。這是對大家警告的嚎叫聲,意思是快要接近回家的時間了。


    小心想起她挺久以前對大家發出的警告,如果哪個人超時逗留在城堡裏就會被吃掉。這難道會是真的嗎?小心想到了這兒不由得感到了不寒而栗。


    “狼大人”消失了,雖然都聽見了警告大家時間已經不多的遙遠的嗥叫聲,小心等人仍然覺得互相之間還有著一大堆的話要說。


    大家都沒有想到彼此之間其實是離得這樣近。


    然後,大家都知道同一個學校的校舍和校園,體育館和自行車的停車場。這些都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原來大家“去不了”的那個學校,其實和小心是同一個學校。這樣想來,彼此便產生了親近的感覺。多半大家使用著同樣的便利店,還去過同一個超市或者是卡萊奧。大家生活的範圍是一樣的——都是同伴的關係。


    時間開始接近城堡關門的五點了。


    雖然大家都覺得互相之間還有很多要說的話,仍然還是回到了有大樓梯的放鏡子的地方。就在這時,小心忽然想起一件想要問的事情。“喂!”她叫住了正預備通過鏡子回家的嬉野,“你說過的那個很願意聽你想法的自由學校的老師,是不是喜多島老師呀?”


    被她叫住的嬉野聽了以後,站在那兒使勁地眨著眼睛。小心又說:


    “因為我覺得,你是和我去的同一所自由學校。”


    “……嗯,是呀,喜多島老師。”


    看上去,嬉野的緊張已經解除了。聽見了他肯定的回答,小心立刻想,果然如此。


    小心的表情大約把她想說的話也傳遞給了嬉野。嬉野的態度看上去多少有些溫和了,就和來小心家的時候一樣,嬉野大概也和那個老師同樣地交談過吧。


    這時,風歌大概在旁邊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便向他們問道:“你們是同一個老師嗎?真好呀,原來你們真的住得這麽近呀……”


    “嗯。很漂亮的吧,喜多島老師。”


    小心無意地隨口說著,嬉野卻歪了一下頭:“她漂亮嗎?”嬉野屬於容易動感情的人,對女老師說不定也是用看異性的眼光來看待的——小心茫然地這麽想著,聽見了他的反問卻覺得很意外。


    那次老師把茶包遞給小心時,小心看見她的手指既白又長,指甲也都很漂亮。因為離得近,覺得她身上的味道也很好聞。


    其他的人是不是也知道喜多島老師和“心的教室”的事情呢?政宗稱這種學校屬於“民間組織的援助團體”,言辭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估計他沒有去過那裏。


    小晶和昴又是怎樣的呢?小心邊想邊向昴的方向看去,正好在這個時候,昴轉向了小晶:


    “小晶,我問問你可以嗎?”


    “什麽事呀?”


    小心還以為是關於自由學校的事,沒想到不是。隻聽見昴問小晶:


    “你今天為什麽穿著校服?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聽了他的話,小晶就像全身被凍住了一樣。小心也愣住了。到目前為止一直想著她穿著自己學校的校服,這個問題卻被忘在了腦後。


    “我今天參加了葬禮。”


    聽見了小晶的答複,小心知道大家全都吸了一口涼氣。隻見小晶的臉色一片蒼白。


    “和我住在一起的外婆的葬禮。所以,表兄妹、小孩子們都要穿校服,大人們囑咐的……”


    “你不回家就來這裏行嗎?”


    風歌問:


    “去年,我的曾祖母也過世了……葬禮一般都是在中午舉行的吧?所以,後麵還有各種事情,要和親戚們一起吃飯什麽的。你今天這樣和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呢?”


    “那個麽……”


    小晶的聲音一下子有點兒異樣。看上去她會像往常那樣,用一種強硬的語調說“和你們有什麽關係?”或者是“那有什麽要緊?”


    然而,她大概意識到了風歌的眼神中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完全是替她擔心。所以便輕聲地回答:“沒什麽。我覺得和你們在一起更好。”


    小心也後悔自己隻考慮小晶校服的事情,沒有關心她的心情。


    今天小心剛到城堡的時候,看見小晶一個人蹲在那兒。城堡裏都有各自的房間,小晶完全可以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可是她在大家都會來的“遊戲的房間”裏,一個人把臉埋在膝蓋上。小心想到她那時的表情和眼神,胸口不禁疼痛起來,現在也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這一點大家好像都一樣。


    “這樣啊。”


    昴輕聲打破了沉默:


    “你很喜歡外婆吧?”


    昴問道。他沒有刻意詢問的樣子,而是平淡的口氣在說。


    ——昴說過,他現在住在奶奶的家裏,媽媽和爸爸都不在,隻是和哥哥一起。


    如果不是他,一定很難開口詢問吧。小晶露出了一絲發愣的神情,嘴唇緊緊地閉著,一時沒有做出回答。隨後,她小聲地“嗯”了一聲。


    “外婆有時話挺多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對她是喜歡還是討厭,現在覺得對她還是喜歡的。”


    “小晶你穿著校服來真是太好了。”


    昴說完,微笑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幸虧你穿著校服來了,我們才知道大家原來都是一個學校的。如果沒有今天的話,大家誰也不說,可能一直這樣就到了三月份了。”


    昴的語調雖然非常平靜,小晶的眼睛卻顯得濕潤了。小心急忙說道:


    “嗯,謝謝你了,小晶。”


    “……沒有什麽,也是偶然呀。”


    小晶說完,把臉扭向了一邊。


    就在這個時候。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啊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猛然間,聲音回蕩在整個城堡裏。這個聲音和剛才那種警告的嚎叫聲雖然相像,可是更加響亮。


    “哇!”


    大家都驚叫了起來。空氣伴隨著嚎叫聲一起震蕩著,地麵也在晃動,讓人無法站穩。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用說大家也能明白。


    五點鍾到了。


    “回去吧!”


    理音對大家說。小心覺得自己已經站不穩了,她的手拚命地抓著鏡子的邊緣。慌亂中能瞥見其他的人也是這樣的姿勢。劇烈的晃動使她的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了,臉上的肌肉也都被晃得麻木了,真是不可思議。


    小心使勁地抓住鏡子的邊緣,總算是鑽了進去。鏡子裏麵的光亮扭曲著彩虹的色彩。等一等,不要消失呀——


    小心終於用盡全身力氣滑到裏麵了。


    晃動的感覺消失的時候,小心已經回到家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床和原來一樣,桌子和原來一樣,窗簾也是原來的樣子。


    十一月份的,臨近冬季的街上的空氣,即使隔著窗簾也能感到和夏天明顯地不同。


    小心覺得自己的心髒還在怦怦地跳動。背上和額頭上都是一片汗水。終於趕上啦,她醒悟到。自己還活著,終究沒有被吃掉。


    她凝神望去,看見鏡子安安靜靜的,已經不再發出亮光了。盡管如此,她回憶起最後在城堡聽見的嚎叫,雙膝還會發抖。搖晃的感覺依舊殘留在她身體裏,仿佛還在震蕩。


    大家是不是都平安無事呀?


    小心輕輕地拉開了窗簾,美麗的彎月掛在了夜空上。她已經很久沒有打開窗戶了,她開著窗戶望著盡可能遠的地方,城市的前方。


    能看見和小心家同樣的獨棟小樓,還有高高的大廈,從這兒看過去像火柴盒似的公寓。在小心視線的遠方,還能看見超市的燈光。


    在這裏的某些地方,那些孩子生活著。


    大家同自己在同一個城市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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