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沒有。可能是因為家庭條件不大好吧,他在學校很少惹事生非,平時除了學習就是打工。”  “他家裏很困難?”  章維微愕:“我以為你知道他家裏的事。”  賀嶠心裏大致有數,不過以前並沒有細想過。章維擦了擦嘴,放下筷子道:“具體的我也不是特別清楚,隻知道邵揚從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媽以前是榮信底下一家公司的出納,被開除以後有好幾年都沒上班,等他上小學才重新工作的。”  “為什麽不工作?”賀嶠皺眉。  “因為要照顧邵揚啊。他姥姥姥爺早就不在了,他媽又請不起保姆,一個人怎麽可能同時照顧孩子和工作呢?”  看來的確是吃過不少苦,難怪母子倆感情那麽好。  “其實他剛回方家的時候我問過他,既然方董事長那麽有錢,為什麽小時候讓他和他媽受那麽多苦。他跟我說,就是因為他爸怕他知道以後找來鬧事。真是……怎麽會有這樣的爸爸。”  章維一直在用筷子戳碗裏的米。  賀嶠沒有說話,垂眸看見水杯上倒映著沉默的表情,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無情。有些事他潛意識裏一直不以為意,比如方永祥不認方邵揚。從來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也沒有去想邵揚的成長因此受到過多少挫折。  “不過邵揚好像挺喜歡他爸的。”章維喝了口水,表情有些不理解,“還說等在方家幹出一番成績了,想求他爸把他媽媽接過來,一家人一起生活。”  很簡單的願望,卻不易實現。  吃完飯,賀嶠送章維出去。走到門口時章維回過頭來:“賀總……”  “嗯?”  “沒什麽,”他把某些在肚子裏打轉的話咽了下去,“謝謝你的款待。”  賀嶠笑了笑:“這算什麽款待。”  幾天後下午四點,方邵揚在榮信最大的會議室做成果展示。  三點不到,他就已經坐到位子上,緊張地翻閱自己前一天晚上才完工的ppt。正埋頭順詞,後腦勺被人狠狠一敲:“臨時抱佛腳!早就讓你把東西給我過目你偏不,當個寶貝疙瘩似的捂什麽?待會兒丟了人別說你是我徒弟。”  捂著腦袋扭過頭,他對孫冠林敢怒不敢言:“老孫頭你來這麽早幹嘛,離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呢。”  “你這領帶係得不錯。”孫冠林施施然落座,“我來搶占最佳視角,等著看你小子一會兒怎麽出醜。”  賀嶠教他係的,當然不錯。  “那你怎麽不坐這兒啊。”方邵揚笑著朝主席位努努嘴,“這才是最佳視角。”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抱你的佛腳去,少管我的事。”  等到四點整,人陸續來齊。  “要不咱們開始吧。”部門陳經理起身,正要去把燈都關了,辦公室的大門卻突然被人推開。  “董事長?”  目光瞬間集中過去,所有人齊齊起身,除了咱們孫老板。他還跟那兒坐著,穩如泰山。  最驚訝的絕對是方邵揚。  “爸。”  “爸什麽爸。”  秘書拉開椅子,方永祥坐到主席位,威嚴地橫了他一眼:“在公司就要有工作的樣子。”  “董事長。”他立馬改了稱呼。  “都到齊了就趕緊開始。”孫冠林擺擺手,了來人一眼後身體往遠處移了移,“擺什麽架子……”  “好的好的,”陳經理賠著笑關燈,“那邵揚你就現在開始吧。”  一個月的工作成果就在今天匯報,這既是一次考驗,又是嶄露頭角的絕佳機會,方邵揚一直都知道今天對自己很重要。但他的確沒有想到他爸會親自過來。這兩年因為身體原因,方永祥已經鮮少在公司露麵,更不用說這樣某個部門的小會議。  投影儀不甚明亮的燈光中,他深吸一口氣,俊朗的側臉慢慢沉靜下來。  “各位下午好,我是國際部方邵揚,本次會議由我來分享。”  ppt是那位名叫賀嶠的高人指點過的,一打開就讓人眼前一亮。在經曆了前幾分鍾的緊張之後,他狀態漸漸鬆弛下來,起碼手裏的紅外搖控器不像開始那麽抖了。五分鍾印度市場整體情況介紹,十分鍾集團既定策略分析,接著進入正題。  “年初集團製定的市場占有率目標是15%,但從canalys公布的上半年數據來看,榮信的出貨量並不理想,在印度的市占率不到11%,相比去年下半年下滑了3個百分點。”  一上來就是戳心窩子的話,聽得眾人臉色都不大好看。  “跟我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三年前幾乎同步出海的swp。二季度swp已經躍升至印度第四,增速非常顯著。為什麽同樣是主打32英寸和43英寸,同樣是3萬盧比以下的細分市場,我們就是打不過友商?”  他頓了頓,看向孫冠林:“相信孫總也不止一次深思過,究竟產品出了什麽問題,是宣傳力度不夠大還是配置不夠頂尖。相同的麵板和芯片,同檔位的代言人,出貨量卻一個增一個減,問題究竟出在哪兒了?”  孫冠林沉吟片刻,嚴肅地看著他:“總有我們沒有想到的細節。”  “沒錯。”他點開下一頁,“在這裏我拋磚引玉,跟大家說兩點發現。”  畫麵出現許多張新德裏棚戶區的照片,都是那幾天他自己拍到的。或夕陽西下,或夜幕降臨,那些平凡而又貧困的家庭圍在院中,許多大人小孩席地而坐,七八口人甚至是十幾口人注視著同一台電視機。  “不知道在座有哪位試過跟這麽多人一起看電視。”  場下一片沉默,沒有人回應。  方邵揚笑了笑:“我試過。說實話根本看不清,即使是43英寸的也看不清。”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所以隻能靠聽。”  “我們主打的是低價高質,這意味著我們的客戶很大比例就是這種家庭。家裏人口多、預算有限,到2倍甚至更遠,尤其又是在室外,視力稍微差一點就隻能靠聽。所以對這種家庭來說,畫質是4k還是1080p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聲音夠大夠清楚。我們在做產品時一味的重視畫質而忽視音效,說穿了就是偏科,無法滿足消費者核心需求。”  負責產品的總監額頭直冒汗。  “還有印度的天氣。”他又翻了一頁,上麵隻放了一張照片,是經他親手拆機的一台榮信電視,“這是我從印度當地消費者手裏買來的,才用了八個月,大家可以仔細看看。”  所有人不自覺身體前傾。  “這台電視是壞的,但它沒有出現任何質量問題,它隻是潮了。我在印度這七天,前後一共中暑兩次,大半時間天氣都又熱又悶。這種情況下電視最容易出現的問題就是受潮,近三年的返修數據也印證了這一點。”  他看向孫冠林,痞痞地笑了一下:“師父,難道沒人跟你說過我們的電視不夠防潮嗎?”  孫冠林吹胡子瞪眼:“誰是你師父,少跟我套交情。”又轉向身旁另一位副總監,頗有責備意味地敲了敲桌子,售後的頭兒臉色霎時難看。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方邵揚的任務是提出問題,解決方案本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不過他也有所提及。雖然在一屋子經驗老成的行家麵前,這些想法顯得有些粗淺了,但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切實站在消費者的角度去想這些問題的,話糙理不糙,至於怎麽落地是其他人的事。  這場會從四點一直開到六點,節奏越來越好,下麵偶爾拋出問題,他也接得不卑不亢。到最後連孫冠林也聽得微微頷首,眼裏頗有讚賞之色。  會議結束,孫冠林讓他候在台上:“光說不練假把式。邵揚,既然你也鑽研了這麽久了,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什麽。”  “如果我說印度這塊蛋糕我交給你,給你半年時間,你有信心幫公司扭轉現在的局麵嗎?”  方邵揚眼睛微微睜大,愣了幾秒,看向台下的父親。  方永祥一言不發,氣場強大。  “你看他幹嘛。”孫冠林嘖了一聲,“現在是我要給你派活兒,你接還是不接?”  “接!”他立馬答,“我接!”  “不怕搞砸了?”  “不怕!”  見他這副意氣風發的樣子,孫冠林心裏滿意得不得了,嘴上卻低低罵了一句臭小子。方邵揚笑逐顏開,仍舊把目光移向父親。方永祥沒有讚成也沒有反對,慢慢起身往外走,坐久了步伐不太穩。  “爸爸我扶你。”他一個箭步衝上去。  叫出口才發現自己又叫錯了。  方永祥瞪了他一眼:“不長記性。”不過卻一反常態地沒有推開他,父子倆相扶相攜走出會議室。孫冠林在後麵看著,很不恥地嗤了一聲:“有什麽了不起的,等半年一到我就收他當我幹兒子,到時候看你怎麽辦。”  外麵已近黃昏,落地窗透著霞光,像一個嶄新又未知的世界。  剛一走出來,方邵揚就看見某張熟悉的臉。  賀嶠居然也來了。  他側身坐在一方辦公桌後,右腿架在左腿上,十指交叉懸在身前,像是在想事情。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跟方邵揚四目相對。  “嶠哥……”  “我送董事長過來。”很公事公辦的解釋,蘊藏的含義卻令人心蕩。  賀嶠起身叫了聲董事長,然後很平淡地問他:“怎麽樣,還順利麽?”  “嗯。”邵揚低聲。  兩人沉默跟在方永祥後麵。  拐杖篤篤地在前麵響。  賀嶠來得很早。  方永祥進去以後他就一直在外麵等著,會議室的發言也聽見大半。今天把方永祥請過來算是他給邵揚的一個驚喜。作為父親,這樣的場合不應該缺席。  另外還有一件事,他想為方邵揚做。正思襯著待會兒的措辭,身側的手卻被人悄然握緊。  “我剛才好緊張。”邵揚勾著他的小指,用極低的音量說。  兩人腳步不由得放得更慢,像蝸牛。  賀嶠偏頭,用另一隻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表現得很好。”  “真的?”  “嗯。”  方邵揚飛速吻了他一下,蜻蜓點水。    回去路上。  座駕後座寬敞,邵揚跟賀嶠坐在長輩的對麵,氣氛雖然比較沉默,但看得出方永祥的心情還算不錯。  “老張,把窗開一點。”他吩咐司機。  外麵豔陽方收,晚霞綿延千裏。  想到回家以後人多眼雜,賀嶠決定現在開口。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樣東西:“伯父,這是上個月邵揚媽媽幫您求的平安符,要不要讓老張掛在車上?”  這句話效果石破天驚。方邵揚猛地扭頭,本在閉目養神的方永祥聞言也把眼睛閉開,蹙眉很詫異地問:“誰?”  “邵揚的媽媽,邵阿姨。”  “你們見過?”  “嗯。上個月她來臨江檢查身體,我們順便見了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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