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愣了一下,看看他,又回頭看看後麵的老板。 “開車。” “……好的。這位去哪兒?” 方邵揚:“蓬勃路希爾頓,靠近步行街。” 司機多了句嘴:“沒事您不用描述,市裏就一家希爾頓,況且賀總也是去那兒。” 方邵揚心煩得很:“我知道。” 司機被他唬得不敢再開口,剛想要不要放點音樂緩解下氣氛,就聽見後排的賀嶠說:“我不去希爾頓了,你先送他吧。” 車內空氣陡然凝結。 幾秒後,方邵揚喊:“停車。” 司機條件反射踩死腳刹,車內三人的身體都慣性向前,差點一頭磕到前麵去。 賀嶠變了臉色:“你又想怎麽樣?” 方邵揚咬著牙不說一個字。 氣氛緊張到司機都有點害怕,回頭問:“賀總,要不我下去等你們,有傘,我打一把......”說完就趕緊撐開傘下車了。 自動車門緩緩關上,方邵揚的臉在後視鏡裏完全是鐵青的。鏡麵下著雨,道道水痕割裂他整個人,像是一麵生氣一麵又傷心至極。 “我就那麽可怕,你連跟我住一間酒店都不願意。”他死死摁著受過傷的膝蓋,“賀嶠我的心不是石頭做的,我也有感覺我也知道疼,你對我稍微好點兒行不行?” 賀嶠起初還想著隨他怎麽說,跟他保持沉默到底,誰曾想一聽這話手腳都酸得發抖,倒吸一口氣顫聲道:“你有什麽資格要求我對你好?” “我” “你懂不懂什麽叫避嫌,知不知道什麽叫禮義廉恥?既然有女朋友了,就應該定下心來好好對她,總是這樣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花言巧語把別人騙得團團轉你覺得很有趣嗎?” 這話太重了,方邵揚感覺有人在用拳頭擂自己的心髒,上氣不接下氣地粗喘:“我什麽時候有女朋友了,誰?王可?早就跟你說了我沒碰過她,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信過嗎?別人說什麽你信什麽,我說什麽你就當沒聽見,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永遠都是那個人渣,不管我怎麽努力你都看不到我的改變?”第74章 我可以不去找你 聲嘶力竭地吼完,方邵揚眼眶全紅,滿腦子都是不甘心、冤枉,和不知道該拿賀嶠怎麽辦才好的無助。 然而賀嶠再度沉默了。 這種沉默似乎是無止境的,代表著無法挽回的隔閡和消磨不盡的反感。這種沉默是在過去的一次次傷害和失望裏積攢下來的,像火山爆發過後徹底冷卻的岩漿,堆積在山口,永遠不會消失。 方邵揚詞語盡空,胸膛一直在劇烈起伏。反複調整好呼吸後,他把手機從半濕的風衣裏掏出來,翻到某個界麵扔去後排。 “你自己看吧,這是她給我發的短信。” 手機就在旁邊亮著瑩瑩的光,賀嶠卻一動不動,直到熄屏的前一刻才微微側頭。幾行字還沒讀完,心底已經是一片澄明,隻是仍然沒有太大的反應。 “我跟她之間一直都很清楚,就是朋友。她發那些照片給你隻是擔心我的安全,想逼我跟她一起離開臨江。”方邵揚頭微偏,肩膀沉下去,隻留給賀嶠一個模糊的背影,“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我在你心裏早就壞得沒救了,多騙你一次少騙你一次對你來說沒什麽本質區別。” 明明是一個電話、一條短信就能求證、能解釋的事情,他們兩人卻都諱莫如深,一個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個是害怕說出來對方也不在意,害怕解釋也是徒勞。 賀嶠抬起頭,嘴唇掀了掀,可忽然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說“原來如此,那真是太好了”,還是說“我太蠢了,把你想得太壞了”?都是假話。重來一次恐怕自己還是會信,現在知道真相了心裏也並沒有覺得幸好,因為他們最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就像方邵揚說的,沒什麽本質區別。 但方邵揚一直等著,執拗地透過後視鏡望著他,想從他那裏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回應。不用安慰,更不用說對不起,一句“原來你沒騙我”足矣。 可賀嶠就是不肯說。 等了許久許久,方邵揚顫抖著吸了口氣,徑直下車拉上行李大步離開。賀嶠心一緊,想開口叫他可是已經遲了,他走得太快。 司機匆忙踩滅煙跑回來:“老板您朋友他怎麽走了?這兒離市區還遠著呐,走回去不得走到天亮啊?” 路燈下,斜斜的雨絲,平直的公路上年輕氣盛的背影。 賀嶠腦海中浮現從前那次吵架,他也是這樣一聲不吭地下車走了,然後等著自己去接他。 方邵揚這人性格就這樣,哪怕喜歡你喜歡到能把這條命給你,碰上惱火的事依舊易燃易爆炸,動不動就生氣。尤其在賀嶠麵前,他頂喜歡生氣。以前是有恃無恐,現在是太在乎。 更巧合的是這次他依然沒帶走手機。 賀嶠把他的手機攥到手裏,垂眸看著,心想,總算他還曉得給自己留個台階下。 “開車吧。” “不管他了?”司機有些詫異。 “你先開。” 賀嶠握著手機,握得都燙了還是沒有鬆開,可是這回並沒有等到什麽外賣電話。 二十多分鍾後車停在希爾頓門口。司機下車幫他把行李搬到電梯間,約定明早八點準時在樓下見,然後就告辭離開了。 進房間換過衣服,把打濕的外套掛好,牆上的鍾剛好走到12點。賀嶠想了又想,終於帶著那部不屬於自己的手機下樓,到前台問:“你好,請問今晚有沒有一個叫方邵揚的人入住。” 前台態度很好,立馬低頭幫他查,可惜兩分鍾後抿著嘴搖了搖頭:“抱歉客人,暫時沒有您說的這個人。” 賀嶠怔了怔,抬頭看向前台背後那一整排的時鍾,少頃,微微頷首:“知道了,謝謝。” 走開幾步,又轉身回去,“這部手機寄存在你們這兒,如果有個叫方邵揚的人來開房,麻煩你們幫我轉交給他。” 這種事在酒店也不算少見,舉手之勞而已。前台撕下一張便簽遞給他:“那勞駕您寫一下您朋友的名字。” 賀嶠接過紙跟筆,久違地寫下了方邵揚三個字。 雨一夜未停。 第二天七點不到他就醒了。滿屋潮濕氣息,即使不開窗也能輕易感覺到。走出酒店,路人有的穿著雨衣騎車趕路,有的行色匆匆打傘上班。 司機老易很準時,八點差五分已經在酒店大門口等著了。看見賀嶠出來他趕緊迎上去:“賀老板早。老板,你黑眼圈怎麽這麽重啊,是昨天夜裏打雷把你吵醒了吧?九安這鬼天氣就是煩人得很,一天恨不得打雷扯閃好幾回……” 車門打開,賀嶠卻沒有坐進去,反而在短暫的靜止後轉身往回走:“稍等我幾分鍾,我回去拿件東西。” 前台已經換班了,一位男士朝他微笑點頭:“您好。” “你好我想問” 後半句話還沒有說出來,已經看見鍵盤旁的那部手機,上麵還原封不動地貼著那張便簽。 “您想問什麽?” 他抬起頭,再次看向牆上的鍾。 八點。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都在忙碌中度過。見下遊分銷商,談生意,簽合同,選址看場地,拜訪當地消檢的人,一直忙到夜裏近十點才從請客的包廂裏脫身。 合作夥伴將他送到餐廳門口:“沒開車吧,要不要我送送你?” 賀嶠婉拒好意:“總公司給我安排了司機,現在應該已經到了。” “那行,明天幾點的飛機?” “早上九點。” “嗬,早班機。趕緊回去休息吧,改天咱們臨江見。” 正握手道別,司機老易已經把車開到跟前了,小跑過來替他拎包拿衣服。 “賀總,直接回酒店嗎?” “嗯。” 他把眼鏡取下來,疲憊地靠在真皮座椅上。老易從後視鏡窺了他一眼,之後就沒再找他聊天,一路上安安靜靜開自己的車。 這兩年九安已經算是在提速發展了,以前更差,出了三環全是荒地。現在當地政府在大力發展旅遊經濟,周邊建成了野生動物園,市中心還建了知名遊樂園、大型商貿中心等等。 行駛到soho附近,車速越來越慢,直到完全堵死。 “可能咱們得堵一會兒,您不著急吧。” 賀嶠睜開眼。 “這兒啊離使館區特別近,旁邊又是酒吧街又是ktv,越到晚上越熱鬧,一個星期堵七天。” 剛把車窗降下來一條縫,外麵的嘈雜聲浪馬上轟進來,老易趕緊又給關上了。 外麵燈紅酒綠,年輕朋友、談生意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賀嶠靜默坐著,視線不經意地看向窗外,不多時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邵揚? 深夜,聲色犬馬的街。 消失了整整24個小時的方邵揚出現在一家純k門口,跟幾個年齡相仿的男人站在一起。他換了身短夾克,背微駝,滿身是黑夜洗滌不去的醉意。 旁邊湊近不知說了什麽,笑著拍了拍他的背。他從兜裏掏出煙遞給旁邊幾個人,自己也咬住一根,點煙的時候雙手攏起來擋風。 賀嶠的目光黏在他身上,怎麽都移不開。 或許是風太大嗆著了,剛吸了一口他就偏頭咳,一邊咳一邊笑,跟旁邊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應付著。 一根煙還沒抽完他們又分頭打道回府,各上各的車。方邵揚也擺擺手,身形不穩地往十字路口走。 下過雨的路麵還沒幹,他有些踉蹌,幾次險些在路坎摔倒。賀嶠身體不自覺前傾,手扶著窗,目光緊追著那道踉蹌的背影不放。可這時路也暢通了一些,車開始往前開,他急忙低聲喊:“慢點開。” 老易不明所以:“您說什麽?” “我說慢點兒開,到前麵那個路口停一下。” 方邵揚停在了那個路口。他拿出一部手機,應該是在叫車。大概又因為屏幕的光太亮太紮眼,所以他身形一晃,往後倒退了兩步才堪堪站穩。 半晌不言語,老易咂摸出不對勁了,順著自己老板的目光眯眼望出去,說:“那不是您那位朋友嗎?看樣子是喝多了吧,咱們要不要過去捎上他?” 賀嶠沒作聲。 老易笑了下:“不捎也行其實,這地方別管多晚都不難打車。” 周圍趴活兒的司機不在少數,頂多就是欺負你喝多了給你繞繞路而已。果不其然,五分鍾不到就有一輛出租車在路邊停穩。 方邵揚上了車,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倒到後座。之後賀嶠看不到他,隻知道他在車裏,不知道他醉得有多厲害,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度過漫漫長夜。 兩輛車一並往前開,居然一直是同一個方向。賀嶠的唇緊了又鬆:“我沒有讓你跟著他。” 老易馬上解釋:“沒您的吩咐我哪會跟著他?這就是回希爾頓的路,您這位朋友也是住的希爾頓吧。” 賀嶠微微一滯,抬眸撞上後視鏡裏頗有深意的目光。 “其實朋友之間吵架太正常了,一人退一步,聊聊就好了,老這麽僵著反而壞事。我跟我兄弟幾個還經常吵得動手呢,大酒一喝,醒了全忘得一幹二淨。” 賀嶠始終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