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有股不屬於他的氣味,床單上留有淺淡的痕跡,分不清是汗漬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方邵揚迅速穿好衣服衝上樓,拚命拍打賀嶠的房門,但保潔告訴他賀嶠早已經退房離開。賀嶠的電話也關了機,想必人正在飛機上。他想給賀嶠發短信,拿出新買的手機才想起沒有存號碼,隻能又跑回自己房間找舊手機。  沒想到手機下壓著一張便簽,上麵的字一蹴而就,墨水印記輕透漿黃的紙背。  “方邵揚,把煙戒了吧,壞毛病不要學。”  沒有落款,但字跡化成灰他也認識。  紙條在手裏緊緊攥出褶皺,方邵揚看了又看,想從字裏行間讀出賀嶠寫這些話時內心的情緒,可除了平和跟淡然什麽也讀不出。  賀嶠是什麽意思?是終於原諒他了,還是單純在告誡他一件簡單的小事,仍然沒把他放在心上?方邵揚想不明白,右手用力捶打自己的頭,恨不得從飛機上把賀嶠拽下來問個明白。第76章 是我一廂情願  等方邵揚回到臨江,時間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這一周他完全沒打通賀嶠的電話,發消息也石沉大海。賀嶠像是從他的生活裏逃了出去,既沒交待前因後果也沒說清什麽時候回來。  返程當天shirley特意來機場接他,想帶他直接回貝山談點事,結果出關一碰麵有些出乎意料。  年紀跟身材在那兒擺著,方邵揚遠看依舊挺拔俊朗,但近看卻露出許多端倪。他的臉比起從前要頹廢不少,起碼胡子刮得不夠幹淨,嘴唇的蒼青把漆黑洗練的眼眸襯托得有些疲憊。  “這趟出差是不是又熬夜喝酒了,孫總給你買的護肝片有沒有按時吃?”  他不耐煩地皺眉頭:“不用跟著師父瞎緊張,他年輕的時候喝得比我凶。”  “什麽叫瞎緊張?”擔心他再這樣下去會把身體累垮,shirley的語氣陡然變得嚴肅,耳提麵命的模樣不像他的下屬反倒像他的姐姐,“你別覺得年輕出不了事,往往像你這樣的年紀一出事就是大事。健康的體魄是很難得的,千萬要珍惜知道,新聞裏報導的那些猝死的年輕人,你想想他們的父母該有多傷心?”  話音一落,空氣驀地安靜。  周圍人來人往,方邵揚一動也沒動。shirley眸底閃過許多不忍,主動側身接過他手裏的箱子:“對不起邵揚,我剛才說錯話了,你別往心裏去。”  燈光在方邵揚鼻側映下一小片陰影。他聳了聳肩,抬手將頭頂的短發搓了兩個來回,半低下頭笑了笑,“這有什麽可對不起的,我沒有親人又不是你的錯。”  shirley垂首,默然不語。  “行了,我真的沒事。”方邵揚彎腰打了個響指逗她笑,“孫悟空還無父無母呢,影響他大鬧天宮了嗎?”  shirley緊繃的臉終於鬆了。  “別替我在意。”他直起背,“你也是,師父也是。我知道你們關心我,但是不需要這樣隨時隨地照顧我的情緒,我沒你們想得那麽脆弱。何況我現在生活充實得很,每天忙事業還忙不過來,哪來那麽多時間傷春悲秋。”  聽他這麽講,shirley的一顆心才完全地放下來,轉而極有分寸地開起玩笑:“忙事業?真的麽,我怎麽聽說你這趟出差不是一個人。”  方邵揚頓了一下,咬住牙:“誰這麽八卦。”  shirley笑而不語。  “除了卓然我看也不會有別人。作為秘書連老板的八卦都敢講,你這個副總裁是怎麽約束下屬的?”  他表麵嚴厲,插在袋裏的手卻捏著那張疊好的便簽,慢條斯理地把玩著。  “她是你的秘書,行為出格也是因為方總你太縱容。至於約束,還是請方總回公司自行約束吧,正好替我把積壓的文件簽一簽。”shirley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他無聲一笑,心中的陰霾悄然散去。    貝山,卓然抱著一大摞資料往總裁辦公室走。  “卓然。”方邵揚叫住她。  她驚喜轉頭:“方總你回來啦?太好了,我正要向您報喜呢。昨天有人給行政發了通知,說您被評選為臨江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剛才又送來一封邀請函,邀請您下周五晚上去參加一個頒獎典禮。”  青年企業家?還頒獎典禮,簡直是浪費社會資源。  “不去。”方邵揚皺眉。  三人進了辦公室。  他可以不在乎這種虛名,但背後的政府關係卻很有維護的必要。作為秘書,卓然覺得自己應當盡到提醒義務,隻好鍥而不舍地繼續勸說:“其實這個獎還挺有份量的方總,可能您不知道,市政府每兩年都要評選一次,到時候還會有好多家媒體去采訪,對咱們公司也能起到一個不小的宣傳作用。”  方邵揚仍然不予理會。  邀請函就擱在旁邊的桌上,shirley拿起來掃了眼,背麵的獲獎名單令她眉梢微挑。  “要麽您還是去一趟吧方總,公關部都來求了我好幾次了……”卓然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隨便找個人替我去,別讓他們再來煩我。”  “可是”  “邵揚,這上麵怎麽有賀嶠的名字。”shirley四兩撥千斤。  方邵揚眉頭立馬皺緊:“我看看。”  拿來一翻,上麵果然印著賀嶠的大名。  shirley抬了抬嘴角:“這十個人裏你年紀最小資曆最淺,不去恐怕別人會對你頗有微詞,我看還是出席一下得好。”  方邵揚把眼睛拔出來,漫不經心地合起邀請函:“你說得也有道理。那好,卓然你去安排,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  話音剛落,銷服的負責人就打電話來請他去一趟,下季度的動員會正好是今天開。他交待了幾句就轉身往外走。  等他出了門,shirley跟卓然相視一笑。卓然說:“shirley姐,果然還是你治得住方總。”  “不是我,是”  門突然又開了,話題戛然而止。  方邵揚回來拿手機,拿完走到中途腳步一頓,轉身用一種嚴肅的表情看著她們倆。  “問你們一件事,你們如實跟我說。”  還以為是什麽要緊事,兩人忙斂起笑意:“嗯。”  “如果有個平時來往不多的朋友,某一天見麵突然開口勸你戒煙,他是什麽意思?”  shirley:“賀嶠讓你戒煙了?”  方邵揚表情瞬間僵硬,卓然撲哧一聲笑出來。  方邵揚覺得丟臉,掉轉身往門外走。shirley卻叫住他:“邵揚!”  他頓足。  “他很關心你,你應該高興。”  方邵揚怔了一瞬,悶頭大步離開辦公室。    月明星稀,高架橋上車流已經漸漸少了,市區燈火通明。一輛黑色奔馳盤橋而下,車窗內的俊朗側臉在光影中一閃而過。  開到小區附近,方邵揚把車速慢下來,抬手看了眼表。  九點半,賀嶠應該已經到家了。  晚上發的消息賀嶠還是沒回。方邵揚沒發什麽特別的,隻是說:“我回臨江了,你今晚在家嗎,我想去找你談談。”  到了熟悉的公寓樓下,一層層望上去,賀嶠家裏的燈是亮著的。方邵揚拿不準該不該上去敲門。  硬闖怕賀嶠生氣,不硬闖又怕賀嶠一整晚不下來,想了很久他決定先等一兩個小時。他把車窗降下來透氣,覺得悶,下意識想掏煙,手伸進兜裏又刹住。  算了。  不抽了。  忽然能明白當年賀嶠是怎麽想的。為了喜歡的人、愛的人,你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讓自己活得更長久,陪他更久,因為你不放心他一個人,因為跟他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讓你倍加不舍。方邵揚把頭靠在座椅上,煩躁又懊惱地掐了掐鼻梁。  沒想到少頃卻傳來腳步聲,一身居家打扮的賀嶠出現在樓門口,手裏還牽著悟空。  “賀嶠。”他馬上推門下車。  轉身見到他,賀嶠眸底微顫,第一反應居然是往旁邊躲了半步。  方邵揚眉頭一緊。  倒是悟空對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湊到他腳邊輕輕嗅他的褲腿。  賀嶠今晚應該是洗過澡了,身上很有種沐浴露的香氣,頭發也還沒幹透。方邵揚望著他,感覺他就跟這夜裏的風一樣,就在自己身旁可是抓不住。  “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你一個也沒接。”方邵揚掃向他左手握著的手機,“為什麽?”  賀嶠垂眸,把狗繩往麵前拽了拽:“我換號了。”  “好端端的為什麽突然換號。”  “騷擾電話太多了。”他聲音不溫不火。  方邵揚感覺身上被子彈射了一槍,靶子一樣立在原地任人宰割。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無名火:“我不是要騷擾你,隻是想知道那晚究竟發生什麽事,為什麽你突然又開始躲我了?”  兩人站的位置涼風習習,賀嶠額前的碎發柔順地垂著,情緒藏在斂低的眸裏。  “什麽也沒發生,你別想多了。”  “是我多想嗎?”方邵揚有點心煩,拎起礙事的領帶尾巴甩到肩上,目不轉睛地死盯著他,“你留下一張字條就跑了,電話不接短信不回還怪我多想?我再少想點我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賀嶠被他盯得不舒服,淡淡駁道:“什麽死不死的。”  “你不理我不就是想我死嗎?”方邵揚話裏已經帶氣,胸膛微微鼓動,咬牙半晌方才把那股火暫且壓下來,盡量平緩地說,“你不想搭理我我不逼你,起碼告訴我我錯在哪了,讓我死個明白行不行。”  賀嶠抿唇:“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太多交集,談不上躲。”  “是不是我在九安又對你做什麽了?”方邵揚拳攥緊,無名指的戒指熠熠流光,“我不是有意的,賀嶠你相信我,我絕對”  “沒有。”賀嶠淡聲否認,“那晚什麽也沒發生。”  方邵揚愣了一瞬,明明應該覺得逃過一劫,內心卻忽然像是空了一塊。他不甘心地追問:“什麽也沒有?”  “嗯,什麽也沒有。”賀嶠的表情沒有一絲破綻。  “不可能。”方邵揚有自己的判斷,說的話斬釘截鐵,“我醒的時候沒穿衣服,還有床單上麵一看就不對。到底發生了什麽賀嶠你告訴我,我保證不胡攪蠻纏,我隨你處置。”  “沒人要處置你。”賀嶠輕聲,“還有,你現在就在胡攪蠻纏。”  方邵揚拳頭一下就鬆了,整個人泄了氣。  賀嶠微微抬頭,看著不遠處那輛奔馳:“那晚我去給你送手機,正好見你吐在床上,所以就叫保潔幫你換了衣服和床單。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整件事就是這樣。另外我換號不是因為你,不過……”頓了下,他語氣更低了,“不過你也不要總是這樣隨隨便便就闖了來,不要整天給我打電話,更不要不經同意來找我。”  “我也想經你同意啊,你理我嗎?!”  賀嶠輕輕吸氣:“我不理你就說明我暫時不想見你。你多大了,讀不懂人與人之間的潛台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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