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虹像是聽到了什麽最可笑的話,神態毫無遮攔:“你還真是方永祥的親兒子,父子倆一樣的虛偽。他最愛說別丟了麵子,別讓人看笑話,別失了身份……結果呢?要麵子要了一輩子,臨死前自己兒子坐牢他不救,私生子卻在這堂而皇之地領獎,真是天大的笑話。” “坐牢是方懷業自找的,誰也救不了他。” “自找?”段玉虹目光一凜,“要不是你處處跟他比,處處跟他作對,他能那麽急功近利?所有一切都是因為你,你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你要是早點死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方邵揚冷笑:“自己兒子沒教好反倒來怪我,就是因為你們這種價值觀大哥才會變得那麽自以為事。” “你少詆毀我兒子!”她啪的一下摔了杯子,撿起瓶口的碎片直指他的臉,“你,邵寧燭,你們母子倆生來就是賤骨頭,專愛搶別人的東西!邵寧燭仗著自己年輕搶我老公,把你這個雜種養大了又來搶我兒子的家產,我跟懷業這輩子就活該被你們欺負嗎?”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全是沙啞的哭腔,可她臉上仍然是痛恨的表情,整個人陷入瘋狂。 方邵揚抓住她手腕,後槽牙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你再敢侮辱我媽一個字,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段玉虹怒極反笑:“我兒子都坐牢了我還怕什麽?你不讓我提我就提個夠!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你媽來方家的那天我就是有意栽贓她,那條珍珠項鏈根本就沒丟過,到現在還戴在我脖子上。她死得好,死得一點也不冤枉,她” 話音未落,脖子已經被人狠狠掐住,那條珍珠項鏈卡得她吸不上氣。方邵揚周身暴戾,將她的頭死死抵在牆上。段玉虹眼睛裏一片血紅,神情猙獰地瞪著他笑。 “邵揚!” 萬幸賀嶠及時趕到,拚命扯開他們兩個:“你幹什麽你想掐死她嗎,她想跟你同歸於盡你就上她的當?!” 方邵揚盯著段玉虹喘粗氣,賀嶠把他上身緊緊抱住,不讓他輕舉妄動。 “你以為你爸真的看重你嗎?你錯了,他不過是利用你而已。當年他還要靠著我們家的時候,我要讓你媽打胎他話都不敢說一句,是我……”段玉虹吸了口氣,抬起早已滿是熱淚的臉,“是我一時不忍心才沒那麽做,沒有我當時的那點善意,你以為世界上還會有你方邵揚這個人嗎?” 感覺到懷中的身體在劇烈顫抖,賀嶠雙臂收緊,半刻都不敢鬆。 段玉虹一時哭,一時笑,整間房裏就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聽得人後脊發涼。許久後方邵揚漸漸冷靜下來,她卻滿臉狼狽地歪在沙發上,伸手握起紅酒就往嘴裏灌,臉上身上淋得到處都是。 “行了!”方邵揚過去一把奪過來,“夠了。” 她猛地把他推開,掩麵痛哭不止。賀嶠在一邊旁觀,從身到心都覺得可悲,少頃轉身拿了盒抽紙遞過去。 段玉虹睜眼見是他,頓了一刻。這一刻她似乎是在猶豫什麽,然而轉瞬即逝,很快就又變得麵容陰鬱。她昏昏沉沉地開了口:“賀嶠啊……來,陪我喝一杯……” 之前她摔碎了一個杯子,眼下桌上隻剩一個。她把酒跟杯子都拿過來,倒了半杯紅酒。腥紅的液體,像極了血。 賀嶠沒作聲,看了方邵揚一眼。 她敲敲額,模糊地笑:“我都忘了,你胃不好不能喝,不過這恐怕是咱們娘倆這輩子最後一次喝酒了……” 見她恢複了些許神誌,賀嶠心下稍安,接過酒杯就要喝。但還沒入口就被方邵揚拿走:“我替他喝。” 半杯酒瞬間從喉嚨衝下去。 方邵揚把高腳杯重重放下,看著段玉虹:“你不用激我。我知道是傭人甄姐把珍珠項鏈收起來了,不是你刻意栽贓。大哥坐牢的事我無能為力,不過給他一點教訓也好,等他出來以後才能踏踏實實地過一輩子。日子還長,起碼你們還有一家團聚的那一天。” 不像他,永遠是一個人了。 方邵揚默然片刻,沒有再理會神情僵硬的段玉虹,跟賀嶠一起轉身離開了房間。 滿室狼藉自此留在門後。 走廊空無一人,所有工作人員跟嘉賓都遠遠地躲開了,隻有卓然跟周培元聞訊趕到,站在盡頭的電梯那裏等著他們。 他們沉默並肩。 經過一個又一個房間,賀嶠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在中間的位置停下來。他用幾分鍾前已經攥在手裏的紙巾替方邵揚擦了擦下頦的血。 “嘶。” 他手指微頓。 方邵揚輕微抽氣,定定地看著他:“不疼。” 他移開眼。 方邵揚視線釘在他臉上:“有話想跟我說?” 很多話已經到了嘴邊,隻是還沒有想好該用什麽方式講出來,同時也覺得,眼下並不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他想了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方邵揚深吸一口氣,沒逼他,轉頭直視前方。賀嶠雙手在身體兩側輕輕攥了攥,把那團紙巾藏在手心,壓下洶湧的情緒繼續往前走。 可走著走著,卻發現沒有人跟上來。 回過頭,方邵揚像是忽然出了什麽狀況。他弓著背,一手撐牆一手摁住自己的腹部,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第78章 那些確定的事 “怎麽了?”賀嶠快步走回去。 方邵揚這個人向來能忍,小病小痛根本不會吭一聲。眼下才不過一兩分鍾,他居然滿頭是汗,低微地呻吟起來。 賀嶠直覺不妙:“哪裏不舒服?” 方邵揚剛想開口說話,腹部卻忽然鑽心刺骨地疼,疼到他五官都皺到一起,身體驟然倒下去。 “邵揚!” 他的重量把賀嶠壓得跌坐到地毯上,賀嶠抱著他,魂一下離了身。 “邵揚你怎麽了?別嚇我。”賀嶠大聲呼喊,“培元,培元!” 卓然最先跑過來,看到眼前的場景驚愕地捂住嘴,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怎麽辦,還是後來的周培元搶前過去查看。 賀嶠不敢隨意翻動方邵揚,隻能讓他平躺在自己腿上。方邵揚沒有暈過去,隻是疼得厲害,渾身上下提不上勁,後背一秒鍾都直不起來。 周培元打完求救電話就蹲下來叫他:“邵揚,聽得見我說話嗎?” 方邵揚努力睜開眼,可是眼神已經有些渙散:“元哥……我……”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痙攣著翻過身,猛地吐出一大口紅色的液體,賀嶠大腿霎時溫熱。 賀嶠以為是血,當下全身動彈不得,唯有緊緊地抱住方邵揚的身體,渾身簌簌發抖。周培元趕緊雙手按住他:“別怕這不是血,這是酒,別怕……” 旁邊的卓然在帶著哭腔催促工作人員:“快點叫車過來,快!等不及120了,直接往最近的醫院送!人已經神誌不清了……” 好不容易等來了工作人員,幾個人七手八腳把他弄上電梯。方邵揚意識很模糊。他頭疼欲裂,眼前陣陣發黑,腹腔裏像是有把鑽頭在狠狠紮來紮去,喉嚨也仿佛被人死死掐著,除了張著嘴劇烈喘息根本發不出一個音。 賀嶠抱著他,用袖子一遍遍地給他擦冷汗,眼看著他疼得牙關打戰臉色發青,一點辦法也沒有。 半分鍾後酒店的保姆車開到眼前,這片刻時間竟讓人覺得度日如年。一上車方邵揚就出現了驚厥和肌肉痙攣,但車裏沒有搶救設備,隻有酒店的一個專職醫生。 聞到他嘴邊的金屬異味,那醫生心知不妙。再趴下去聽他的心跳,明顯感覺到他不僅心律過速,呼吸也非常急促困難。斟酌再三,醫生到底還是給他們打了個預防針:“初步判斷可能是藥物中毒。家屬得做好思想準備,他情況很不好,要是在路上出現休克就麻煩了。” 車已經開到最快。 “剛才還好好的……”卓然一邊哭一邊祈禱,“怎麽搞的怎麽一轉眼就這樣了,老天保佑方總一定要沒事,老天保佑……” 賀嶠極近的距離守著方邵揚,一動也沒有動,連周培元叫他都沒聽見。 “賀嶠、賀嶠!” 賀嶠終於抬起頭。 周培元臉色深沉:“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怎麽會突然中毒?” 是那杯酒。 賀嶠指尖極不起眼地發著抖,胸腔緊得喘不上氣。然而下一秒,方邵揚卻恢複了些許意識,指關節微微動了動。 賀嶠馬上蹲到他身邊。 “邵揚?” 他像是疼得受不了,雙眉緊皺,嘴唇輕微發顫。 賀嶠用手給他擦汗,發覺他額頭居然是一片冰涼,刹那間在心悸中極力穩住聲音:“堅持一下,馬上就到醫院了。” 方邵揚顯然已經很難聽清,掛滿冷汗的眼皮掀起一半,頭一點一點地側過來。 見是賀嶠,他做了個抬手的動作。 賀嶠倉皇握住,唯恐再晚一秒那隻手就會垂下去:“我在。” 手中的關節在用力。賀嶠能明顯感覺到方邵揚有話想跟他說,隻是實在沒有力氣,所以聲音低到很難聽見。 賀嶠靠近他,用比他更低的聲音問:“你想說什麽?” 方邵揚艱難地動了動唇:“通知……” “什麽?” “通知我爸爸……” 沒有誰會比當事人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顯然是有不好的預判,所以才會讓賀嶠通知幾乎已經斷絕關係的父親。這一秒賀嶠甚至比看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更慌,整個人陷入絕望的無助中,心髒猶如被人淩遲:“好,我通知他,我讓他來看你。” 車廂裏呼吸纏繞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 賀嶠死死握著他被汗浸透的手,他卻艱難地把手抽出來,然後極其緩慢地去脫無名指的戒指。賀嶠搶先道:“我沒扔!戒指我沒扔,你放心。” 方邵揚無比虛弱地搖了搖頭。 他不是這個意思。 送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昏迷。醫生把人從車裏轉移到擔架床上,麻利地推往搶救室。其間賀嶠一直緊緊跟著,拉著他的手一刻也不敢鬆,但方邵揚卻並沒有力氣回握。 “家屬在外麵等。” 人推進去搶救,留一位醫生在外麵詢問具體情況。問到他的既往病史賀嶠答得上來,問到他最近的身體狀況卓然答得上來,甚至連他最近一次看病是什麽時候卓然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排除掉所有舊疾,那就隻有突發狀況這一種可能。在聽賀嶠描述完出事前幾分鍾的事後,醫生同樣推測是藥物中毒,化驗檢查一做果不其然,隨即開始洗胃、血液透析。 在等候搶救的這段時間,賀嶠給方永祥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劉管家,但也立刻通知了已經熟睡的方永祥。緊接著他又打給酒店讓他們留下酒跟酒杯,不過段玉虹早已不知所蹤。 忙完這些,他坐到搶救室外的椅子上,人幾乎已經虛脫。 shirley收到消息第一個趕來,妝都沒有化。周培元跟她對視一眼,她沉聲問:“怎麽搞的。” 周培元單手叉腰,表情煩躁異常:“沒想到段玉虹這個女人這麽狠,自己兒子坐牢就要把方邵揚害死,關他什麽事?他做錯什麽了?” shirley望了眼搶救室的門,走到一旁想給孫冠林夫婦打個電話,剛拿出手機就聽見賀嶠不穩的聲線:“先不用告訴他們。” 她扭頭。 白熾燈下,賀嶠麵色比牆更白,背向後靠,人似乎累到極限了。 “醫生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我已經通知過方伯父。孫總那邊可以緩一緩,免得他們在國外見不到人更擔心。” 說完他偏過頭,捂著嘴咳嗽起來,身體連同椅子一起顫晃。 “你還好嗎?”shirley走過去,掏出一張紙巾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