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嗯”了一聲,也不說話,就那麽站在那裏看著我。 我疑惑地轉頭看他,他這才別開臉,問我:“晚上想吃什麽?” 吃飽了才睡,睡醒了又要吃,我雖然好吃,現在卻還不覺得餓。 “晚點再做吧,你做的粥就很好。” 他點了下頭,遲疑了一下,又問:“要不要去書房看會兒書?” 我點頭,他拿起外套披在我身上,抱著我走進書房。 書架前多了一個沙發和大理石圓桌,晏明朗把我放在沙發上,坐墊柔軟,一坐進去就陷在裏麵似的,舒服極了。 “想看什麽?”他站在書架旁問我。 我抬眼掃過一列列的書籍,最後選了一本散文集。他幫我拿下來,又挑選了兩本放在我麵前的圓桌上。 我低下頭看書,他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端了一碗湯進來。 湯很清澈,一點油花都沒有,應該是雞湯,很鮮美。 我一口氣喝光把空碗遞給他,他拿出去洗了回來,坐在書桌後辦公。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抬起頭來時,恰好看到晏明朗在看我。他眼神一閃,卻沒有刻意隱藏,隻是眼神看起來很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 那件事我們都沒有提起,可我知道,他不是畏懼承擔責任,他隻是已經親自給自己定了罪,覺得和我提及隻是給我徒增煩惱而已。 其實那件事對我來說,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可怕,我的確總是會因為別人一個細小的舉動而敏感畏懼,但就如同我對蘭卿說的,我沒做錯什麽,錯的是別人,我何必因為別人的過錯而折磨自己? 身體被玩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鑽牛角尖走不出來。不過是一堆玩具而已,都是一堆死物,隻要不是人,我還是幹幹淨淨的,我怕什麽?我怕的隻是暴力和變態的施虐欲而已。 我知道,剛才睡醒時我的瑟縮一定在他心上紮了一刀。 一碼事歸一碼事,即使他曾經傷害過我,但在這件事上,我並沒有那麽怨恨他。 “我說過讓你好好處理和蘭卿的關係對嗎?” 他身體一繃,大概以為我要開始對他問罪,然而我話鋒一轉,繼續說:“不過以蘭卿的個性,別人做什麽都沒有用,我看得出,他認死理,這種事誰都怨不了,所以我也沒怪你,別一天到晚那麽張欠了我什麽的臉,你的確欠了我很多,但不是這件事。” “shaw……” “以後找情人把眼睛擦亮一點,你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頓了頓,我沒有說下去。 因為我很快反應過來,他之所以選擇蘭卿,就像蘭卿說的,是因為他和六年前的我很像。 隻是我還是覺得奇怪,晏明朗再怎麽幡然醒悟發現自己愛的是我,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絕不是會找替身的人,這種事太不合常理。 蘭卿說是陳侖把他送給了晏明朗。 他還說晏明朗很愛他。 他說了很多古怪的話,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但眼前的人是最好的解惑對象。 我忍不住問他:“你和蘭卿,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把玩著,我的視線落在那副眼鏡上,忽然有一個想法在腦海中成型。他的車禍,發生在什麽時候?或許與這有什麽關聯? 果然,就像知道我在想什麽一樣,晏明朗的開場白,就從這裏開始。 “六年前,你離家那天,我出了車禍……”第65章 六年前 六年前,我被晏明朗趕出家門的一個小時之後,他冷靜下來,突然就慌了。 我在小胡同裏等davis的時候,他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出了車禍。晏家封鎖了消息,幾天後他在醫院中醒過來,卻誰都不認得,誰也不理會,不說話,不讓人靠近。 陳侖讓晏家人去找我,我記得davis提過這件事,那時候隻以為找我的是晏明朗,我不打算見他,卻沒多問,即使問了也沒用,連davis都不知道他出事。 在davis的刻意隱瞞下,沒有人知道我的去處。 在我以為自己得了絕症惶惶不安的時候,晏明朗的狀況更是一天比一天糟,直到有一天,陳侖去看他時帶了蘭卿。 晏明朗自己也不太記得那時的情形,都是後來聽旁人說的。據說那時候他抱著蘭卿不放,嘴裏顛三倒四地說了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 後來醫生建議讓蘭卿陪在他身邊,奇跡般的,從那之後,晏明朗一天天地好了起來,他腦部受創短暫性失憶,蘭卿陪了他一個月,他記起了所有的事,可是卻忘記了我。 說是忘記了我,其實確切地說應該是記憶錯亂,他把蘭卿當成了我。有些時候他也覺得奇怪,他甚至記得我應該有一頭栗色的頭發,可蘭卿沒有。 蘭卿跟了他三年,三年裏他一直以為他的伴侶是蘭卿,他對蘭卿很好,有求必應,身邊的人看他這樣,什麽都不敢說,怕他又受刺激,都陪著演戲。 可他們都忽略了陸晨。 陸晨怎麽甘心? 我和晏明朗決裂,無疑是他的機會,可還沒等他施展,又跑出來一個蘭卿。 但蘭卿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知道晏明朗和陸晨的舊事,心裏始終有個疙瘩在,又怕他拆穿自己的身份,於是先發製人,設計陷害陸晨,讓晏明朗疏遠他,又找了人把他逼得走投無路身敗名裂才罷休。 陸晨被他整的這麽慘,一直尋找機會想要報複他。晏明朗不願見他,也不願信他,他潛意識裏其實一直認為陸晨會威脅到自己和蘭卿的關係,隻是他不知道,那是因為我,而不是因為他有多喜歡蘭卿。 陸晨花了兩年的時間,走了很多的地方,好不容易搜集到了一些路人無意中拍的照片。我和晏明朗在一起時,從來沒有機會拍照,反而是有些顏控的路人看到我們走在一起,隨手抓拍,才留下來幾張照片。 有幾張是和他一起去吃火鍋,有幾張是在t大遊園會拍的,雖然蘭卿和我很像,但還是一眼就可以辨別出不同。 他把那些照片匿名寄給晏明朗,晏明朗這才開始懷疑。 其實他從很早前就察覺出不對,隻是覺得是自己想太多,直到看到照片,回到家翻找出當年我留在他那裏的東西,才知道自己弄錯了。 因為這件事,因為自己被蒙在鼓裏,他和陳侖打了一架,但陳侖畢竟是為了他,為了整個晏氏的穩定,打過之後,陳侖把真相告訴了他。 晏明朗做了一年的心理治療,他的車禍和我的離開對他造成了很深的心理創傷,一年後才慢慢想起以前的事,才記起我。 他趕走了蘭卿,把那些曾經被蘭卿丟掉的東西都找了回來,後來因為一個家政保姆扔掉了我的一條舊毛巾,幹脆把所有人都辭退。 從那之後,那個家除了他,連他的父母都不允許出入。 自從知道真相,他找了我兩年多,但我已經離開了三年,又有陳瑾和davis幫我,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 後來,他不再找我。 他不是放棄了,而是不敢找我。他認為我離開他那麽久,如果放不下他,早就出現在他麵前了。他知道六年前的事對我的打擊有多大,他說那時候他隻是覺得,他不值得被愛,他不找我,是對他自己的懲罰。 可當他決定放我自由,我卻又回來了。 後來的那三年,蘭卿仍舊混在他的朋友圈裏,隻是他從不跟他說話,蘭卿也自覺地不招惹他。他以為他們的關係早已結束,沒想到他一直不曾死心。我知道蘭卿那時候在等,等他某一天突然回心轉意。可他不知道,晏明朗根本不愛他,又哪裏來的回心轉意。 我回來後,不僅讓晏明朗掌控不住自己,蘭卿也坐不住了。 “蘭卿陪了我三年,但我從沒有碰過他。” 我一怔,直覺想說,怎麽可能?難道你身旁躺著一個你以為你愛的人,可以禁欲三年? 他漆黑的瞳孔望著我,沒有一星半點的心虛。 “即使那時候我以為我愛他,可我對他的身體沒有半點欲望。那時候我不懂,當我知道真相,我才明白為什麽。因為他不是你,即使他和你長得很像,即使我從他那裏能夠得到精神上的慰藉,但我的身體習慣接受的人是你,我甚至不能忍受他坐在我們的床上。他陪在我身邊的三年,一直是在客房裏睡的。” 他不過是在陳述事實,我卻有種被告白的錯覺。 我抿著嘴唇,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從七年前相遇,到現在,我一直以為和他在一起的那短短一年,他從來沒有愛過我,甚至當年他也是那麽認為的。可沒想到,他是愛我的,隻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就這麽讓我原諒他六年前的所作所為,我可以嗎? 我不知道,我心裏有點亂。 但我們都知道,很多事,並非以愛之名,就可以糊弄過去的。即使他愛我,可他卻還是傷害了我。 “shaw,我不逼你,”他的聲音裏透著苦澀,“即使你說這次的事我沒有錯,但從你七年前第一次和我相遇,到現在,你所有的傷,從身體到心理,都是我造成的。” 我慢慢別開頭。我沒辦法直視他。他現在的眼神,讓我心裏很難受。 “你不接受我也可以,但讓我陪著你。你放心,如果在這之前,我還以為我是可以被原諒的,但現在……”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他自責,我仍舊會心痛。但我最後仍舊什麽都沒說。 沒說原諒他,他已不需要我的諒解,他連自己的那道坎都已沒辦法走過去,我的諒解反而成了次要的。 但那天之後,我和他之間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回來住的這段時間,晏明朗幾乎每時每刻都陪著我。我在臥室裏休息,他便在臥室的沙發上辦公。我去書房看書,他便把辦公地點換到書房裏。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推了不少應酬和工作,雖然撐起一家公司的並非單單隻有一個老總,但我知道這對晏氏絕非沒有一點影響。 但連晏明河都會為照顧我把工作帶到醫院去做,他留在家裏,似乎又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我雖然並不覺得他照顧我是天經地義,但這也無非是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而已。 晏明朗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會帶我去看一次vito。很多時候我隻能坐在車裏遠遠地看一眼,但有幾次他把我放在書店旁咖啡廳的角落裏,我戴著帽子和口罩,坐在恰好能遮住我的很大的一棵盆景樹後,聽著他和vito在我不遠處聊天。 雖然每天都可以和vito視頻通話,但隔著一個屏幕,總不如這樣直接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讓vito成長了不少,個子似乎長高了些,談吐也更成熟。 那天見完vito回家的路上,我這麽和晏明朗說了。 他說,偶爾的分別,對男人的成長是好事。 以前我雖然不至於把vito當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嬰兒,對他言傳身教多過於放縱溺愛,但我一直陪在vito身邊,讓他對我太依賴。這是我們第一次分別,他在心理上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他有在嚐試適應這種和我分別的生活,這對他的成長有好處。 我雖然特意學習過很多育兒經,但畢竟是第一次做父親,很多東西我還不懂。某些方麵來說,晏明朗似乎比我還要了解如何養育一個孩子。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即使他在我眼中從來都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但對於育兒,他也是臨時看了很多書,才能在我跟前維持他一貫睿智的形象。 那天之後,我們的話題不知不覺間就經常停留在對vito的教育上,我沒有太過在意,於是也沒有發現,那種時候,我們都會像普通家庭的父母一樣,因為vito的一點小小的成長而欣慰,因為一點不同的想法而爭執。 我修養的這段時間,陳謹和davis都找過我,知道我和薛青去了香港,就都默契地不再打擾我。 晏明河倒是經常往晏明朗這裏跑,帶些口味重一些有味道的零嘴給我解解饞,被晏明朗發現了,對我不敢說什麽,隻是必定會把晏明河掃地出門,後來要不是每次晏明河來的時候都會通知我,他根本不會放他進門。 他有時候氣急了也會指責我幾句,我身上的傷還在恢複,忌口的太多,可讓我每天清湯寡水地吃我又實在受不了。他一句話就能治住我,無非就是:你到底想不想早點回到vito身邊? 但以我和晏明河的觀念,就算忌口,隻不過是稍微吃一點嚐嚐味道而已,何況我在晏明河的掩護下偷摸吃了好幾次所謂“油膩辛辣”,也沒看有什麽不良反應。 晏明朗那種固執己見的人,我懶得跟他解釋,後來就偷偷吃,被他發現也不過是嘮叨幾句而已。 隻是我看不得他好像我監護人一樣什麽都要管。 一開始我是覺得我現在寄人籬下,被他說幾句也就算了,時間長了那還得了。 我心想我也不是七年前的我,那時候我不過是剛成年的一個小孩兒,被他六千萬買過來就什麽主見都沒有了。我現在怎麽說也是個成熟的成年男人,天天被掌控著我能願意嗎? 於是那天晏明河帶了麻辣豬蹄給我,我剛趁著他去樓下幫我拿水果的時候吃了一口,結果他又折回來拿手機,被當場抓住,贓物全部丟進垃圾桶,我終於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