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看著我,手上夾著煙,舉在唇邊。 雨打進廊裏,將半邊身體都打得微微潮濕,眼鏡片上也沾了細小的水珠。 “有病。”略有些嫌惡地丟下兩個字,冉青莊倒退兩步,接著轉過身,大步朝前走去。 他根本不屑搭理我…… 視線被雨水扭曲,冉青莊的身影漸漸迷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在呆愣了兩秒後,我撒腿追了上去,從後頭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冉青莊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冷聲道:“放手。” 我不受控製地瑟縮了下,但還是緊緊抓著他,沒鬆手。 “你能不能原諒我?” 能不能寬恕我,赦免我的罪過,讓我沒有遺憾,安心的死去? 冉青莊下顎繃緊了,抬眸直直與我對視,沒有說話,但恐怖的表情已經預示一切——再不鬆手,他就要揍我了。 “這樣,你把你的手機號給我。我們,等你心情好些再聯係……”我一手仍拽著他不放,另一隻手摸進褲子口袋裏,想拿手機出來。不想剛掏出來,身體便被一股力道粗暴地揮開。 我整個人狠狠撞到一邊的白牆上,手機滑脫出去,摔在了不遠處的地上。 肩膀一陣鑽心的疼痛,我捂著傷處,無措地抬頭去看冉青莊。 好似彈去什麽髒東西似的,他理了理衣袖,隨後看也不看我一眼便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等再也看不到他身影了,我這才像上了油的老舊機芯,從靜止狀態重新艱難地運轉起來。 自地上撿起手機查看,不錯所料,屏幕從左上角一直裂到了右下角,中間跟鹿角一樣分了兩道小岔,好在不算嚴重,湊活還能用。 “我就是有病啊……” 歎一口氣,手心一點點拭去屏幕上的水漬,我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小聲嘟噥道。第3章 我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 由於突然的暴雨,所有人都被滯留在了獅王島。所幸島上緊鄰著賭場就有家五星級酒店,客人並不愁沒地方住。宴會一結束,金家便派人用豪車將他們一個個接走了。 反觀我們這些“外來人員”就沒那麽好運,隻是隨意地被分配到了古堡邊上的工人樓裏暫住。 工人樓是專給在古堡裏幹活的工人們住的,設施莫說五星級酒店,就是連個招待所都不如,半夜上廁所還得打手電走十幾米,到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手間上。 負責安頓我們的工人小可說,這層樓的走廊燈壞了有些日子了,報修了許久,一直也沒人來修,反正就住一晚,讓我們克服一下。 住宿條件不怎樣,好在都是單人間,不需要擠大通鋪,這大概算得上不幸中的萬幸了。 昏暗的房間內,我將大提琴倚在角落,隨後推開陽台門看了眼外頭的天氣。 陽台非常小,大概也就夠站兩個人的,一個個階梯似的突在外立麵上,相鄰也很近。 雨還在下,但似乎有轉小的趨勢,可能不用等天亮就會停。 夜晚的小島格外安靜,不遠處的古堡已然陷入沉睡,唯有地麵上始終亮著路燈,可以看到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穿著塑膠雨衣的人來回巡邏。 小可領我們進工人樓前特地叮囑了,讓我們晚上不要瞎溜達,這邊離主屋近,安保也嚴密,瞎走的話很容易被當不明人員處置。 他說這話時,大家不約而同地靜默下來,誰也沒勇氣問對方口中的“處置”是幾個意思。 左邊傳來開門響動,我循聲望去,就見方洛蘇裹著件毛線外套從屋裏踏出來,手裏拿著包煙。 她沒想到我也在外頭,愣了愣,衝我頷首打了個招呼。 “你身體沒事吧?”說著,她熟練地從煙盒裏抽出煙和打火機,低頭點燃。 在今晚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她竟然抽煙。 “沒事。”又一眼黑蒙蒙的天空,我轉身打算回屋,“抽完就早點睡吧,外頭涼。” 手剛握上門把,就聽方洛蘇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是不是覺得……我挺賤?” 我愣了下,視線盯著握把,沒出聲。 “真的……真的隻有那一次。”方洛蘇顫抖著道,“季檸,算我求你了,別告訴南弦。我把首席的位置讓給你,我以後再也不爭了。” 握著握把的手指緊了緊,我不可思議地看向方洛蘇:“你覺得我做這些,都是為了首席的位置?” 方洛蘇紅著眼眶,指間夾著快要燃盡的煙,被我問住了。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倉皇否認。 我歎了口氣,有些疲憊地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道:“南弦有權利知道這一切,我是他的朋友,我不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我懷孕了。” 揉捏鼻梁的動作一頓,我詫異地看向方洛蘇,懷疑是不是自己聽岔了。 方洛蘇顫抖地抽了口煙,衝我露出一抹難看的笑:“放心,是南弦的,我們一直有要孩子的打算。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真的不會再錯了,季檸你信我。如果被南弦知道我和辛經理的事,他一定會和我離婚的,季檸,你忍心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沒有完整的家庭嗎?” 我盯著她蒼白的麵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事太好笑了。兜兜轉轉到最後,我竟然成了這件事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我的選擇不僅關係到南弦,還關係到一個未出生的無辜生命。 方洛蘇這招以退為進、以柔克剛著實下作。但不得不說,對我起效了。 一個完整的家庭,一對恩愛的父母,可以對一個孩子多重要,我實在太有發言權。 無數個我媽為了錢四處奔波,累得回來倒頭就睡的夜晚,我都希望我爸還活著。哪怕他是個人渣,哪怕他滿嘴謊言,活著好歹能出一份力,我們也可以活得不那麽辛苦。 隻要我閉嘴,當什麽都不知道,大家就能闔家歡樂,皆大歡喜…… 這不是一時就能決定的事情,我沒有答複方洛蘇,一聲不響進了屋。又過十分鍾,隔壁傳來關門聲,方洛蘇也進屋了。 風吹著陽台門框框直響,吵得我難以入眠。加上可能是晚上見著冉青莊的關係,腦海裏翻來覆去高中時那點事,越想越睡不著。 大提琴和別的任何樂器都一樣,想學好就得勤學苦練,奈何我們家那樓隔音奇差,一點聲兒都不行。裝消音倒也能練,但到底沒有聽著聲兒的準確。 為了不造成鄰裏糾紛,有時候我就背著琴等放學了在無人的教室裏練。一來二去,老師也知道了,便請示學校,特地撥給我一間空教室,讓我專門練琴用。 而我同冉青莊的相識,也要從這間空教室說起。 那是高二的某一天,老師突然將我叫到辦公室,說要和我商量件事。 我惴惴不安,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結果聽了半天才明白,是高二有個學生因為校外打架被學校處分,學校罰他一學期留校打掃,結果不知哪個老師突然想起了我,一拍腦袋,覺得我倆天造地設,便諫言年級主任,要我出任該名學生的監督員。監督對方完成打掃任務,順便輔導對方學習,提高對方的成績。 學校幫我良多,這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我沒多想便答應下來,心道也不會比輔導小妹功課更難了。 於是那天下午放學後,我一如既往前往空教室練琴,一推開教室門,便見到了翹著椅子腿,百無聊賴轉筆玩的冉青莊。 我走到他麵前,客客氣氣做著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季檸。有什麽不懂的問題你可以問我,我會盡力為你解答。” 冉青莊掃了我一眼,放下椅子腿,兩手交疊往桌上一趴,悶聲道:“你練你的琴,我睡我的覺,別煩我。” 一開始,他的態度便極不配合。雖說每天都會按時到空教室報到,卻從不和我交流,也不做作業,就隻是睡覺。 老師也好像對他放任自流,秉持著一種他隻要不惹事就謝天謝地的態度,從不過問我的輔導情況。 我一般會留到七點再走,而當我琴弓一收,冉青莊便也伸著懶腰起床,背著書包先我一步離開。 起先我也納悶,不明白他做樣子給誰看,後來才知道是做給他奶奶看的。 老人家可能也明白冉青莊不太好管,知道學校找人每天放學給孫子輔導作業就特別高興,有一次下雨來學校送傘,拉著我的手謝了我許久。 後來冉青莊退學,我還去他家找過他,發現他奶奶已經過世,而他不知所蹤。 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古怪的輕響,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打在了陽台門上,一下將我的思緒從舊日回憶中拉回了現實。 我沒有開燈,戴上眼鏡,穿了拖鞋下床查看。 陽台木門輕輕向內打開,外頭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來,腥鹹的海風卷著發絲,從樓下帶來一些嘈雜的聲音。 這麽晚了,樓下怎麽這麽吵? 剛想探頭下去看個分明,才踏出一步,口鼻便被一旁探出的大掌牢牢捂住,脖子上貼上冰涼的觸感。 煙草的味道混合雨水的腥味竄入鼻腔,我睜大雙眼,驚懼下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身體僵硬到連呼吸都要暫停。 夜黑風高,暴風雪山莊模式,孤島殺人事件? 腦海裏短短幾秒閃過許多東西,亂七八糟,莫名其妙。 “別出聲。”對方將我推進屋裏,抵在牆角,壓著嗓子道。 這聲音…… 我一下抬起頭,借著外頭的微弱光線,與對方四目相對。 冉青莊估計也沒想到這麽巧能遇到我,眼裏閃過一絲錯愕,脖子上的匕首稍稍移開了些。 這才12小時都沒過,我們就在一個奇怪的地點再次相遇了。可他為什麽會三更半夜出現在我的陽台上?越想越覺得我可恨,來殺人滅口嗎? 不等我想更多,外頭由遠及近地傳來了拍門的聲音,像是有人查房。 捂著口鼻的力道驟然加重,冉青莊盯著房門方向,神情有些焦灼。 “開門開門!” “別睡了,快開門!”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冉青莊身上的肌肉一點點緊繃起來,仿佛一頭進入了警戒的豹子,隨時隨地準備躍起攻擊。 那些人是追著冉青莊來的。才剛起了這個念頭,冉青莊便鬆開對我的桎梏,拉扯著將我一把推到了床上。 我摔進蓬鬆的床鋪裏,還沒反應過來,他便騎到我身上,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幫我。”他喘息著,快速脫掉上衣,鬆開了褲子,神情中透著緊張,語氣卻很冷靜,“今晚過後,我們之間的事一筆勾銷。” 我的大腦被這一連串的突發狀況塞滿了,一時運作不佳,不能很清晰地明了他的意思。 然而還不等我說什麽,冉青莊便開始扯我的衣服,動作太急,把我扣子都扯脫了兩顆。 “開門!”這時,查房的人也正好到了門外。 隔著衣服,能感覺到冉青莊的匕首正頂在我的側腰,仿佛一種警示,讓我不要亂說話。 “快開門!再不開門撞門了啊!” 拍門的聲音更大了,冉青莊無聲地朝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回答。 我仰躺在他身下,咽了口唾沫,揚聲詢問:“什麽事?” 屋外那人重重拍了下門,道:“進來看一下,你快點開門!” “現在,不……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