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的橄欖枝,也算遞得正好。一來團裏亂糟糟的,辛經理雖不是被我打傷,但多少有我的關係,對方背景比我硬,再待下去也沒有意思;二來我正愁沒辦法接近冉青莊,如今上了島,同在一處工作,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有機會接觸;三來……金家給的工資很高,馮管家說我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了,確實也是如此。  “我父母比較忙,有什麽事你就和我說,但如果找不到我的話,也可以和馮叔說,或者……和冉青莊說,反正你們熟。”金辰嶼笑著拍了拍我的肩,將我送上了車。  他分明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字裏行間卻別有一股老江湖的調調,什麽都喜歡拐彎抹角,什麽都喜歡試探猜忌,和他說兩句話,比和別人說一天話都累。  獅王島一共分了兩個區域,東邊是賭場和豪華五星級酒店,西邊則是金家人活動居住的場所。這裏的“金家人”,包括但不限於金辰嶼他們一家子四口。  距離古堡五百米,是一棟白舊的方樓,供工人們使用,也就是我上次來住的地方。離得稍遠一些,兩公裏左右,還有一棟新一點現代一點的紅樓,供集團內部人員使用。我如今要住的,便是這棟紅樓。  車還沒停穩,便見樓前小跑來一名染著黃頭發的年輕人,穿著件塗鴉款的黑色衛衣,長得很小,瞧著可能連二十都不到。  他替我拉開車門,隨後立在車邊中氣十足地做著自我介紹:“您辛苦了,我是被派來帶您熟悉環境的菠蘿仔,您叫我菠蘿就好!”  我怔然看著他,有些被他的氣勢震懾:“啊,你好,菠……菠蘿……”  對方興許看出我的勉強,撓了撓頭道:“算了,要不然您叫我阿橋吧,我本名叫陳橋。”  我大大鬆了口氣,這次很順暢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陳橋一手拖著我的行李,一手背著我的大提琴,領我進了紅樓。我想自己拿,被他言辭拒絕了,那表情,好像不讓他拿就是看不起他似的。  這些混江湖的,真是難懂。  “這棟樓就跟公司宿舍樓一樣,有的家裏離得遠,就會住這邊,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住,很多都在崇海有房的,嫌棄島上太無聊。”電梯上行過程中,陳橋盡職地與我介紹這邊的情況。  “樓裏有食堂,也可以打電話讓他們送上門,味道不錯的。這棟樓一共十八層,一半下是小弟們的住處,都是合宿上下鋪,一半上都會隨機分配給公司的高層,供他們上島居住。”  “因為嫂子您跟我們幺哥的關係,所以就給您直接安排在幺哥一起了,他那套房是個套間,兩個臥室呢,你們想一起睡一起,不想一起偶爾分開也挺清淨……”  我打斷他:“你叫我什麽?”  他眨了眨眼,無辜道:“嫂子?”  我被這兩個字砸得不輕,震驚過後,又覺得好笑。  “別這麽叫我。”這島上看來是有些無聊,我和冉青莊那點事這麽快竟然就傳開了,“叫我季檸就好。”  “哦哦,好的檸哥!”陳橋飛速改了口。  用密碼開了門,陳橋讓我先進,自己則在後邊關門。  可能也就是個暫居點的關係,偌大的客廳內除了散落的一些健身器材,並沒有別的什麽個人物品。  將我的行李拖到其中一間房後,陳橋給我講解了房內部分電器的使用方法,又替我錄入了門鎖指紋,一切都交代完了,剛要走,被我叫住了。  “等等,冉青莊……在島上嗎?”  陳橋扶著門,訕訕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檸哥,我這個級別還沒法知道幺哥的行程。”  是我唐突,考慮不周了。  “沒事了,你走吧。”  陳橋應了聲,帶上門離去。  臥室與我在崇海租的房差不多大,幹淨整潔,窗外景色很好,放眼都是鬱鬱蔥蔥。  整理得差不多的時候,我聽到外頭門鎖響動,知道是冉青莊回來了,頓時便緊張起來。  屏息聽著屋外動靜,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這會兒出去。  可能糾結了有十分鍾,我往衣服上擦了擦汗濕的掌心,推開門快步走出。  冉青莊掀衣服的動作一頓,看了看我,很快又接著動作脫去上衣,脖子上用皮繩穿過的一枚銀戒指跟著晃了兩晃。  上回太黑,看不太真切,這回大白天的,他身上的累累傷痕越發觸目驚心。  我住進來這麽大的事,他應該一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會這麽鎮定。隻是,知不知道是一回事,高不高興又是另一回事了。  將衣服丟到沙發上,他揉著脖頸,往我這邊直直走來。  我不自覺咽了口唾沫,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到了麵前,他垂著眼,一幅居高臨下的樣子,睨著比他矮許多的我道:“別擋道。”  我這才發現自己是擋住了他去浴室的路,忙往邊上挪了一大步。  “抱歉。”  位置變換的關係,讓我得以看到他的背。他的背上還有未消退的青紫痕跡,像是被棍棒打的。我猜,這應該就是上次他壞了規矩的責罰了。  忽然,冉青莊停下腳步,我以為他是不悅我放肆的目光,他卻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為什麽要接受這份工作?”  因為很多,但我覺得他可能沒興趣聽,也不會理解。於是挑了最無懈可擊,也是最簡單直白的說。  “因為給的錢多。”  聞言,冉青莊當即發出一聲冷嗤:“因為錢多。”他重複著,轉過身,眼裏含冰道,“你真是為了錢什麽都能做啊。”  可能本來麵對他就虛,我總覺得他話裏有話,不光是在講眼前的事。  “……我很需要錢。”  冉青莊道:“你的事,我沒興趣知道。”  我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井水不犯河水,隻要你老實聽話,不說不該說的,我們就能和平共處。記住,別擋我的道。”說完,他回身繼續往浴室走去。  我追了他幾步,急急表明自己的立場:“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我、我可以幫你,就像上次那樣替你打掩護。你有什麽需求,都可以和我說的。”  冉青莊走進浴室,也不理我,好像完全沒聽到我的話。  浴室裏很快傳出水聲,盯著緊閉的玻璃門,我歎了口氣,轉身看到沙發上散落的衣服,過去一件件抖開,重新疊放整齊,這才起身回自己的房間。第8章 季檸,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的大提琴課被安排在每天下午,金元寶小少爺上完英語課之後。  他這年紀學琴其實有些晚了,但金家讓他學琴,想來也不是奔著學成音樂家去的。學得怎麽樣是其次,陶冶情操、培養藝術鑒賞力才是主要。  起初一小時,金小少爺對大提琴興趣正濃,我教得盡心,他學得高興。可隨著時間推移,重複的動作多了,他便開始不耐煩起來。  學琴並非一蹴而就,一開始的新鮮感消失後,就必須靠著勤奮與汗水支撐,熱愛與毅力維係,才能很好地堅持下去。小少爺顯然既沒有毅力,也缺乏愛,大提琴並不是他非堅持不可的事物。  在他撒潑耍賴手疼肚子餓要吃小點心後,我不得不停止今天的教學,讓馮管家給他呈上點心和牛奶,暫作休息。  可能也知道自己做法不對,他有心討好我,特地將點心盤裏最大、最漂亮的一塊蛋糕給了我,還主動與我聊天,似乎想拉近彼此的關係。  也是到這會兒我才知道,他長這麽大竟從來沒有離過島,甚至也沒去過學校,所有教育都在這座城堡裏進行。  “爸爸說,出去會被怪獸抓走。像我這麽大的時候哥哥就被怪獸抓走過,到現在肩膀上還有個好大的疤呢。”金元寶晃蕩著雙腳,吃著小餅幹,嘴裏含糊道。  “怪獸?”這事我好像聽南弦說過,金辰嶼七八歲的時候遭仇家綁架,雖然後來被救回來了,但金家損失慘重,死了不少人,金大公子也受了重傷,在醫院住了許久。  大兒子差點遭遇不測,在小兒子身上謹慎點,也就不難理解了。  “多虧了錚叔,要不是他救了哥哥,哥哥就要被怪獸吃掉了。”怕我聽不懂,他又多補一句,“錚叔就是老幺的爸爸。”  端起茶杯的動作微微停頓,我怕自己理解錯了,特地問了一句:“老幺……就是高高的,頭發短短的,這裏有紋身的那個嗎?”我指了指自己脖子的位置。  “對啊,就是他。錚叔是我爸爸的好兄弟,他為了救哥哥死掉了,哥哥說,老幺以後也是我們的好兄弟。”金元寶撅了噘嘴,一臉惆悵,“但他都不和我玩,我不喜歡他。”  冉青莊的爸爸為了救金辰嶼死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冉青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年紀輕輕就能成為合聯集團的高層人員了。  錚叔是冉青莊的父親,他早年便依附於金家,與當時合聯集團的“教父”金斐盛稱兄道弟混江湖。後來金斐盛可能風頭太過,遭了仇家報複,讓人綁去了他兒子。  中間如何不知,想必是經過一番激烈營救,最終錚叔為了救金辰嶼不幸身死,冉青莊至此成了孤兒。  冉青莊一定是靠著這層關係受了金斐盛的另眼相看,金辰嶼也因此才會扶持他成為親信。  如此看來,因為我的關係他才會走了歪道,這個猜測基本就坐實了。  如果我沒舉報他和林笙,他不會被退學,他畢業了能去考警校,能成為他想成為的人,根本不會再和金家有關聯。  是我害了他,真的是我害了他……  沒滋沒味地陪金小少爺吃完點心,他突然就困起來,一個勁兒打嗬欠。馮管家不等小少爺吩咐,便讓女傭帶他回去睡覺。  我頭一天上班,琴弦還沒拉熱乎就下班了,多少讓人有些不安。  馮管家可能看出來了,寬慰我道:“季老師不用負擔太大,一切以小少爺高興為主。他喜歡您就教他,他不想學了,您安心休息就好。”  果真是大戶人家,花巨資請家教,不為學有所成,隻為開心樂意。  “季老師剛上島,這兩天可以讓人帶你多走走,熟悉下環境。”  馮管家說完,親自送我出了門。  一個多小時前送我過來的黑色商務車仍停在老位置,陳橋正在車裏打瞌睡。被我敲了車窗,慌裏慌張驚醒,嘴角還留著哈喇子。  “檸哥,這麽快就好啦?”他下車幫我將琴塞進後備箱,掏出手機看了眼道,“不是說要五點嗎?這才三點。”  “小少爺困了,去睡了。”我道。  想到馮管家的話,上了車後,我詢問陳橋是否能充當向導,帶我遊覽下獅王島的景觀。他拍著胸脯答應下來,叫我保管放心,他一定做好向導工作,讓我樂而忘返。  第一個景點,便是島上最高處的一座燈塔。  燈塔高聳在陡峭山崖上,望下去是一片青翠山林,這個高度,登上燈塔想必可以望得更遠,巡視整座島嶼,甚至周邊海域也不是什麽難事。  “到晚上,燈塔上的探照燈就會亮起。檸哥你看到那些人了嗎?他們會拿望遠鏡一遍遍地檢查海麵和島上,確保不會有耗子上來。”陳橋指著燈塔上站崗的兩個人道。  我當然不會傻傻以為他口中的“耗子”是真的生物學上的意思。光頭也將冉青莊稱為過“耗子”,這應該是那些在夜晚亂竄、目的不明、試圖躲避島上巡查的人的代稱。  我忍不住問:“如果發現耗子,會怎麽樣?”  陳橋雙手環胸,認真思索片刻,道:“應該會抓起來沉海吧。”  我心中一凜,頓覺這個景點索然無味起來。  “開玩笑啦,檸哥你表情好嚴肅哦。”陳橋忽地哈哈大笑,“我瞎說的,我也不知道,我紋上這串數字才一年,還沒有見過誰不要命地偷摸上島過。”說著,他背過身,提起上衣,衝我露出腰間的四個黑色數字。  1113,和冉青莊的0417並不一樣。  我裹著外套,迎著海風,往燈塔邊上的一座小教堂走去。  “你這個是什麽意思?你們每個人的紋身都是自己選的數字嗎?”  陳橋放下衣擺,追上我道:“對啊,自己瞎選,反正也沒人管。我的是生日啦,其他人有的是幸運數字,有的是家人生日,還有結婚紀念日的,反正什麽的都有。”  陳橋說,一開始他們其實並沒有需要紋身的硬性規矩,隻是金斐盛虎口有個數字“8”的紋身,其他人為了拍老大馬屁,便都去效仿,在自己身上紋上數字。一傳十十傳百,到後麵就成了他們組織約定成俗的一樣傳統,也成了一種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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