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容納一百多張賭台的場地必定不會小,我有想過它的大,但我沒想到它竟裝修得這樣奢華。  整個場子隻能用“金碧輝煌”來形容。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天花板上滿是描金的壁畫,巨大的水晶燈垂落下來,將整座大廳照得猶如白晝。  荷官全是年輕漂亮的男女,不少男賭客身邊還會坐一名打扮豔麗、穿著禮服的女孩,陳橋說那是“luckygirl”,就像是吉祥物一樣,專門陪在客人身邊,給對方增加運氣的。如果客人贏錢了,女孩也能分到不菲小費,如果客人輸錢了,就會怪女孩運氣不佳,一分錢都沒有。  說著話,一名luckygirl朝我和陳橋走了過來。  “小菠蘿,我要你外麵給我買的東西你買到沒有啊?”對方大概與陳橋差不多大,臉上還殘留著未褪去的嬰兒肥,一雙眼睛尤為出彩,大而有神,嘴很小,微微翹著,不說話的時候看就像在嘟嘴。  “買好啦,麵膜和漫畫都齊了,明天就給你送去。”陳橋顯然與對方相熟。  “還是小菠蘿你最好了!”阿咪摟著陳橋的胳膊,一副親昵姿態,顧盼間視線落到我身上,嬌滴滴地道,“小菠蘿,這個好看的小哥哥是誰啊?我怎麽以前沒見過?”  她說著一雙手柔弱無骨般,就要往我身上攀爬:“你要不要玩啊?我可以當你的幸運女郎哦,我今晚手氣很好的。”  “我……”  我還沒說什麽,陳橋扯著阿咪的長裙肩帶火急火燎將人扯開了。  “你瘋啦,這是幺嫂,你別什麽男人都發春好不好?”陳橋一臉受不了。  “幺嫂?他就是那個……”那個什麽,阿咪沒說下去,頗為尷尬地笑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嫂,我無意的,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小孩子計較。啊,那邊有人叫我了,我先走了哈。”說完,提著裙擺健步如飛地跑走了。  “這麽大的人了,怎麽總是毛毛躁躁的。”陳橋難得一幅成熟口吻,與我打著招呼道,“檸哥你別介意哈,我跟她差不多時間上島的,算是同期,所以比較熟。她人很好的,就是性子太活潑了點。”  “不會,小事罷了。”我笑著道。  我和陳橋在賭場裏邊逛邊找著冉青莊的蹤影,陳橋可能覺得來了不玩一把未免可惜,就說他可以給我去換籌碼,問我要不要試試,被我婉拒了。  賭場裏客人如織,聲音嘈雜,也不知哪裏出了問題,耳邊突然就滿是尖叫聲、咒罵聲,然後人群便亂了起來。  我被推推擠擠,與陳橋分散,回過神時,已站在一張巨大的德州撲克桌前。  桌子上站立著一名禿頭的中年男性,胡子拉碴,神情萎靡,衣著也十分淩亂。  他揮舞著手上隻剩半截的香檳酒瓶,臉上表情盡是瘋狂:“不準過來,不準過來!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誰也不能跟我搶!誰也不能跟我搶!!”他說著,不斷彎腰撿拾桌上的籌碼,將兩個西裝口袋都塞得鼓鼓囊囊。  就在桌子下麵,倒著一名軟倒在地的荷官,捂著胳膊,神情驚惶痛苦,從指縫裏流出鮮血,顯是被中年男刺傷了。  方才人群躁動,就是想要遠離這裏,我被突然推到近前,立時引起了男人注意。  他警覺地瞪著我,將尖銳的玻璃對準我道:“你別想搶我的錢!”  我舉起雙手,以向他表明自己的無害,道:“我沒有想搶你的錢。先生,你冷靜點,什麽事都可以解決,不用搞成這樣的……”  “解決不了!我輸了幾百萬啊,回不了頭了。”男人毫無征兆痛哭起來,“我沒有臉見家人了,本來還想著來翻身,結果徹底玩完。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還有什麽意思?!都是金家害我,都是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害人!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他越說越悲愴,說到最後,竟跟著了魔一樣,將酒瓶對準自己,想要引頸自戕。  周圍一陣喧嘩,我上前一步,慌忙阻止:“不要!”  這時,一道矯健身影如黑豹般輕鬆躍上桌麵,從後頭一把勒住男人脖頸,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製住對方抓著酒瓶的那隻手,輕輕一掰,男人發出一聲慘嚎,酒瓶隨即落地。  冉青莊神情冷冽,沒有因對方的慘叫有半分手軟,迫使對方趴下後,頂著對方腰眼,跟座山似的壓得男人不住痛吟。  好狠,好快。  剛剛跨出去的一步嚇得又收了回去,我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有些後怕地將手背到身後。  好險,昨天我的手也差一點這麽斷了…… 第10章 還是我的漂亮些  四周迅速湧上一群黑衣大漢,從冉青莊手中接過了對中年男人的控製權。  男人胡亂叫喚著,被越拖越遠。  “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冉青莊躍下桌麵,蹙眉往我這邊走來。  “我……”我是被擠到前麵的,不是硬要出頭。我也隻是好心想要勸一勸他,沒想到他會這麽激動。如果知道這裏有危險我就不來了,誰又能未卜先知?  本來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落到穀底。  要和他爭說這些,當然也是可以的,隻是他必定會認為我是在狡辯,結局注定是兩個人都不痛快。  他討厭我,所以無論我做什麽、說什麽都是錯的。  “……對不起。”想明白了,我也不打算跟他爭了,痛快道了歉。  冉青莊聞言未有展顏,反倒眉間隆得更緊,像是被我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一時滿肚子罵我的話不知如何發泄。  “幺哥,沒事吧?”  “我去,哥你動作太快了,嗖一下就不見了!”  我們說話間,從不遠處匆匆跑來好幾個小青年,麵孔都有些眼熟,像是之前金夫人生日宴,我在冉青莊身邊看到的那幾個馬仔。  “檸哥,檸哥你還好吧?沒受傷吧?”從另一邊,陳橋也終於找了過來。  眾人匯合,幾個小弟一見陳橋,紛紛跟他打招呼,問他怎麽在這兒。  “我陪檸哥來找幺哥的。”陳橋見小弟們愣愣的,好似都沒反應過來,恨鐵不成鋼地“嘖”了聲,提醒道,“看屁看啊,叫人啊,這是嫂子!”  小弟們該是之前就聽過傳言,經陳橋輕輕點撥,都回過味兒來,立馬排成一排,雙手貼住褲縫,恭恭敬敬朝我鞠躬。  “大嫂好!”  我縮了下脖子,耳朵都像是被他們震得有點嗡嗡作響。再看冉青莊,分明是不樂意的,但因著某種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也隻好心不甘情不願默許小弟們認我做大嫂。  “別叫我‘大嫂’,叫季檸就好。”與陳橋一樣,我沒有接受小弟們對我的稱呼。  “快點打掃幹淨,把碎玻璃都撿光,別再傷到人。”一名四十多歲,有著利落短發,穿著纖塵不染的白色西服套裝的高挑女性,身後跟著幾個保鏢、助理模樣的人,推開人群走過來。  小弟們見到她,嘴裏叫著“華姐”,自動從冉青莊身邊散開。  華姐沒理他們,徑直走到冉青莊麵前,笑道:“今天多虧了你。”  “應該的,華姐。”冉青莊道。  華姐頗為讚賞地點點頭,視線往我這一掃,挑起細長的眉尾,問:“這位是?”  冉青莊一個眼刀殺過來:“還不叫人?”  我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父母過年帶我去親戚家串門,一大幫三姑六婆,這個是奶奶,這個是舅舅,輩分都不能亂,你不知道怎麽叫,愣在那裏,還會受到父母的斥責,說你怎麽不叫人。  “華姐好!”我趕忙學著他們的樣,乖乖叫人。  陳橋像是經常來這邊,都是熟人,與華姐也不生分,湊過去一通嘰裏咕嚕的耳語。說完了,華姐看我的眼神就變了,變得非常慈愛。  “哦,原來你就是小幺的老相好啊,哎呦我們幺兒原來喜歡這款的呀。”她上手就來掐我的臉,我一下有些懵,連躲都沒來得及躲。“這小臉真滑,聽說你是拉大提琴的,怪不得這氣質和別人都不一樣。”  “唔……嗯……”我被她臉都扯得變形,也不敢隨便亂動,就隻能支支吾吾衝她訕笑。  “性子真好。”她笑著拍拍我的臉,從長褲口袋裏掏出枚金色的籌碼塞到我手裏,道,“乖,第一回見,我也沒準備見麵禮,這個籌碼你拿著,去玩吧。小幺,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說完,如來時一般,帶著一群人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我握著那籌碼猶如燙手山芋,便以眼神尋求冉青莊的幫助,他看一眼我,輕飄飄留下一句話:“給你的你就拿著。我去做下交接,你們外麵等我。”隨後便和小弟們一起走了。  “剛剛那個是賭場的負責人,金先生的左膀右臂,區華。我們都叫她華姐。”陳橋等人都走光了,開始給我補課,“人很爽快,隻要不惹她生氣就一切好辦。”  受傷的荷官走了,賭台暫停營業,地上的玻璃渣全被清理幹淨,賭場重新恢複秩序。此時進門的客人恐怕是怎樣也想不到,隻是十分鍾前,這裏就差點釀成了一樁血案。  “那個人會怎麽處理?”瞧著手上的籌碼,我問。  “傷了人,還鬧這麽大動靜,華姐不會放過他的。”陳橋看我盯著籌碼,以為我是不知道處理這玩意兒,建議道,“金色籌碼要五千塊呢,你要是想玩我就帶你去玩一局,反正現在幺哥還沒好。不想玩的話,我就給你去換成現金,怎麽樣?”  我將籌碼收進褲兜,搖搖頭道:“不用了,就這樣留作紀念也挺好。”  陳橋一臉不明白我這是什麽操作的表情,但到底顧念我“大嫂”的身份,沒有再行諫言。  我們在車上等了大概半個小時,冉青莊就處理完事務出來了。  到了晚上,獅王島的東邊與西邊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氛圍。由東到西,越是開,越是暗,到最後,打了遠光燈都看不清前麵有什麽。  一路都是陳橋在說話,說剛才賭場裏的事,說某個兄弟的事,說最近天氣的事。冉青莊會不時回他兩句,但大多時候都很安靜。從頭到尾,我們兩個都沒有對話。  到了紅樓,各自回家,陳橋五樓就下了,我和冉青莊繼續上行。進了門,冉青莊將自己外套脫在沙發上,去廚房冰箱開了罐冰啤。  像是渴極了,他仰頭狂飲起來,喉結不住滾動,多餘的酒液順著脖頸滑落,差一點就要落進背心,他打了個酒嗝,粗獷地拭去脖頸上的液體,同時徒手捏扁了喝空的酒罐。  “你看什麽?”他不爽地擰眉問我,我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他良久。  “我……”摸到上衣口袋裏的戒指盒,我抿了抿唇,大著膽子走向他,“今天那個人,他本來可以不用走到這一步的。隻要有人拉他一把,勸他一句,說不定一切都可挽回。”  所有的大錯在微小時便有征兆,聚沙成塔,聚少成多,慢慢地,也就到了再難回轉的地步。  冉青莊定定看著我,黝黑的瞳仁沒有一絲情緒折射:“怎麽,大晚上的你這是要給我上思想教育課嗎?”  “這畢竟不是條正道。”  說的是今晚的事,又不是今晚的事。我們心知肚明,隻是沒人戳穿。  他將啤酒罐往垃圾桶裏一擲,道:“既然走上這條路,無論何種結局他都得受著,沒資格喊冤,也沒有什麽冤不冤枉的。”說著,他似乎準備終結對話,回自己臥室去了。  我也隻是試著一勸,早已有心理準備,因此不算意外。  當他經過我身邊時,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道:“我有東西給你。”  他回頭看了眼我的手,還沒言語,我就自覺鬆開了。  “什麽?”還算好,他沒看都不看就拒絕。  我垂著眼,有些緊張地從口袋裏掏出戒指盒,打開呈到他麵前。  “賠給你的。”  冉青莊半晌沒出聲,默默將戒指盒接了過去。  我好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死刑犯,戴了頭套,逼著上了絞刑架,腦袋已乖乖伸進套圈裏,隻等最後那一下。偏偏那一下,比什麽都難等,比什麽都磨人。  時間一點點得過,耳邊都是“滴答滴答”的秒針行走過表盤的聲音。  仿佛等了有一輩子,等到若蟲都成了蛹,又從土裏鑽出來化成蟬。  然後,終於,在夏蟬嘹亮的鳴叫中,我的死期也來了。  “季檸,你是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冉青莊一腳把我踹下絞刑架,讓我死得很幹脆,很安詳。  他嗤笑著,從戒指盒裏取出那枚白金戒指,道:“是,這戒指看著是比我那個破銀戒指好多了,也貴多了。但你怎麽會覺得,你送了我就會要呢?我連那破戒指都不要了,你覺得我會要你這冒牌貨?”  “不要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試圖拉近我們彼此的關係,我說了,橋歸橋,路歸路,你是不是一點都沒聽進去?你要是真的想彌補我,求我原諒,那好,你明天就辭職,永遠離開這座島,離開我麵前。”  他將戒指塞回戒盒,隨手朝我一拋:“這東西,你自己留著吧。”  我直挺挺站著,任戒指盒砸在身上,又滾到了地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秉性下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回南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回南雀並收藏秉性下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