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箏的理由也大大出乎杜夏的意料。他空著的那隻手把杜夏的褲腰帶解開了,依舊勃起的性器隆起內褲的那層布料。 他都還沒開始探索,就注定要比杜夏更能帶給這具肉體歡愉,一語道破:“你就喜歡被這樣對待。” 杜夏泄氣地哼了兩聲,差點哭出來,比被何箏騙了還要崩潰。何箏的手順著他並不明顯的人魚線遊走進那秘密花園,他性器下的肉穴確實是濕的。 他之前掙紮得越厲害,那地方反而越洶湧。 他不僅身體構造難跟別人不一樣,挑起情欲所需的手段,也不太一樣。 “阿箏……阿箏你別這樣,你這是強奸。”杜夏的呼喚聲裏甚至帶有哭腔,成功把何箏的目光吸引回他臉上。他的臉慘白,頭發烏黑散在白色的床單上,鼻頭和眼白泛紅。還沒被欺負呢,那張臉已然是被欺負狠了,楚楚可憐平添了幾分妖冶,。 “這明明是情趣。”雄性生物基因裏多少都帶點施虐欲,何箏不免歎氣。他知道杜夏是在拖延,說些還沒準備好的話,但這種老實人永遠都不可能準備好,他不主動,杜夏就不會被動,那種想要被支配和掌控的小眾性癖才是杜夏最見不得人的欲望。 但杜夏不願意承認。他問何箏,你想我後悔認識你嗎?你要我以後也都恨你嗎? 而何箏已然探進去一個指節了。 那裏麵比淌出水的穴口更熱,黏糊糊濕答答,難耐地向何箏發出無聲的邀請。何箏就該不管不顧地把整根手指都塞進去,直搗光滑肉壁上的那一小點凸起,把杜夏辦了,辦老實了,就不會口是心非了。 何箏最後還是把指尖抽回來了。 他也鬆開一直鉗製杜夏雙腕的手,杜夏猛得將他推開,手掌特意抵在他肋骨偏下的地方,腦袋也往那個地方撞。何箏果然吃痛地悶哼了一聲,眉心並不明顯地一皺,杜夏抓住機會逃離他的掌控。 杜夏後背死死貼著牆壁防止身子跌落,手哆哆嗦嗦地整理褲腰帶。他想過跑,可他跑出這扇門後又能再跑到哪裏去,他早忘了何箏身份證上的地址,何箏現在連他弟在哪個學校哪個班都一清二楚。 何箏也沒揉被撞痛的胸口,低著頭沒什麽表情的坐在床沿上,手垂在腿間。杜夏頭皮發麻,以為何箏賊心不死,何震其實隻是在看自己的手指,他的中指指尖上還沾著從杜夏穴裏帶出來的透明液體,像水一樣幹淨沒什麽味道,又要比水粘稠。 何箏再一次誠懇地道歉:“對不起,剛才嚇到你了。” 杜夏心裏有句wdnmd,怕何箏又撕下偽裝戳破臉皮,不敢講。 何箏站起身,杜夏迅即伸手握住門把手,好像何箏再往自己走一步,他就馬上逃跑,何箏於是往後退了一步,和往常一樣平和道:“這是你住的地方,該走的人是我。” 何箏說完去陽台取自己的衣服,把屬於自己的東西全都塞進一個大塑料袋。杜夏死死盯著何箏,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全程站在離他最遠的地方。何箏也沒拖拖拉拉,走之前甚至沒把扭打間散落的兩人的紙鈔前自己那份帶走,好像兩人根本沒發生肢體上的接觸,隻是杜夏要他租出去住,他就乖乖搬走。 他一出門杜夏就把門關上了,反鎖,鎖完後把閑置到生鏽的防盜鎖鏈也掛上了,就怕何箏又回來。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莫名其妙到不真實,他腦子一團亂麻,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後續,如果一定要找一個人商量,他能想到的隻有弟弟。 杜夏很快就撥通了杜浪的電話,那邊的背景聲嘈雜混亂,杜浪也沒換個安靜點的地方,直接問杜夏有什麽事。 “你怎麽去網吧了啊。”杜夏所說的網吧不是那種環境好點的網咖,而是二三十塊錢就能包夜的小作坊,玩家是否未成年也查得不嚴。杜夏就是發現過幾次杜浪在放假後寧肯去這些地方打發時光也不願意找自己和父母,才買了電腦放在出租房裏。 杜夏也是,不開門見山說正事,還哪壺不提提哪壺。杜浪又不耐煩了,說自己馬上就走:“我玩完這局就打車回爸媽那兒。” “你回來吧,快點。”杜夏終於想起重點了,杜浪不樂意,嫌杜夏的屋子小,根本睡不下三個人。 杜浪問:“那何箏怎麽辦。” “他走了。”有些事沒辦法三兩句在電話裏講清,杜夏試圖將思路捋清,杜浪太心急了,氣不打一出來,也終於肯換個清淨地。 “杜夏你什麽意思啊,你還把我當三歲小孩什麽都不懂啊,有必要這樣嗎?”杜浪估計是走出了室內來到更安靜的室外,對杜夏的做法給予深刻的批評,“你真想要我回去,你就跟何箏睡一張床唄,你把人趕走幹什麽?”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何箏” “我原本還很高興,覺得你都跟人同居了,也算是走出過去的陰影擁抱新生活了。你開竅開得徹底一點啊,那是你自己的生活啊,別把我摻和進來啊……你別總考慮我啊,我算個屁啊,我不欠你啊杜夏,”杜浪話說快了,嘴瓢了,想表達的其實是,杜夏不欠他。 杜夏沉默了,他再說也隻會越描越黑,不如安安靜靜聽杜浪繼續講。 “你也不欠咱爸媽,你誰也不欠,你三年前甚至都不應該回來,我和他們在老家過得好好的,你也會在蓉城過得好好的……”杜浪放慢語速,緩和道,“你是不是還沒告訴他老家的事,那就別說了,反正那家子奇葩也不可能追到蓉城來……算了,你把何箏的聯係方式給我,我來跟他講。” “不用,我等會兒就把他叫回來。”杜夏聲音挺輕的,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又聽了兩句杜浪小大人似地訓斥後杜夏掛了電話,孤零零坐在書桌前,良久沒有任何動作。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堅持一會兒,把整件事講清楚,杜浪肯定會來幫忙,替自己想辦法。可做弟弟的一旦有選擇餘地,還是更願意把哥哥往外推,托付給別人,為此不惜撇幹淨兩人之間的關係,撇的越早越幹淨越好,好像杜夏這個人和弟弟的身份都讓他避之不及。 自打三年前好說歹說把弟弟接到蓉城上學,杜浪就從未停止劃清兄弟之間的界限。杜夏毫不懷疑,哪怕他有顆不求回報幫襯弟弟的心,杜浪心裏也有個小本本將他的所有好意數字化,都不用等到工作結婚,杜浪說不定一高考完就去兼職打工,把兩不相欠明算帳當親兄弟之間的常態,而不是杜夏從小期待的相互扶持。 況且,杜浪還隻是個高三生,杜夏冷靜下來後也不肯再把弟弟卷進來。他房間裏的這台電腦是兩年前為弟弟買的,他兩年來頭一回為了自己打開,在搜索引擎裏輸入並不準確的關鍵詞在逃嫌犯查詢。第17章 此時此刻,杜夏在網頁上順藤摸瓜點開“國內追逃網”的頁麵,心裏有句mmp必須要講。 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怨自己心軟不夠警惕。早在何箏給他看身份證的時候,他就隱隱感到不對勁,那上麵的照片很模糊,跟何箏本人也隻有三分像,氣質更是天差地別。 現在流行手機支付,何箏也有智能手機,但杜夏從沒見他掃二維碼收付款,不網上購物,也不像其他剛來蓉城的小年輕,一有時間就往市中心跑,逛逛轉轉。何箏這一兩個月來大衛村和出租屋兩點一線,好不容易去次熱鬧的酒吧一條街,還刻意在大晚上戴帽子,像是怕被巡邏的公安人員發現到似的。 沒錯,這些小細節杜夏全都看在眼裏,何箏如果真的僅僅是離家出走打工的農村小夥,根本用不著這麽小心翼翼。他肯定有什麽瞞著杜夏,但何箏的謹慎小心一度讓杜夏回憶起自己來大衛村之前的日子,他沒學曆,也沒有效的身份證明,連著好幾年隻能住在群租隔斷屋,打日結的臨時工,每筆工資還得被中介狠狠得抽一手。他何曾不想有份稍微體麵點的工作,但他更怕被執法人員抽查,發現自己歲數小是童工,所以隻能幹些在後廚洗盤子的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活。曾經有家連鎖快餐店的老板見他手腳勤快,想跟他簽份正式的員工合同,還願意陪他去有關部分補辦“遺失”的身份證明,他內心狂喜,口頭上卻隻能拒絕,因為他害怕登記後,老家的親人就知道他逃到了這裏,然後在某一天突然出現,把他抓回去。 這些恐懼直到他成年後的一次人口普查才消退。起初他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不從出租房裏搬走,也不告訴負責統計這片區域的工作人員自己老家到底從哪裏來,怕說實話後就會被趕回去。一籌莫展之際一個從機關退休的老阿姨單獨來給杜夏做思想工作,杜夏在這兒沒親人也沒朋友,老阿姨溫柔又體貼,甚至給出杜夏有什麽困難隻要說出來,組織都會幫忙的承諾。杜夏心裏內疚,但還是沒配合他們的工作,最後是老阿姨見杜夏實在是有苦衷,托了點關係鑽空子,給杜夏弄來一個街道辦的集體戶口,這事才算糊弄了過去。 從此,杜夏在法律層麵上跟那個度過前十五年人生的家鄉再無瓜葛,他那本應該在校園裏度過的少年時代也回不去了,資料裏隻有小學文憑。 人活在世,誰沒個難言之隱,關鍵時刻要是沒好心人相助,就等不到柳暗花明了。當杜夏也和何箏一個年紀,是那位萍水相逢的老阿姨幫了他一把。他一直記得這份恩情,盡管現在沒混出什麽大名堂,也無權無勢,但身邊人有什麽自己幫的上忙,他都不會拒絕,更不會戳痛處旁敲側擊何箏的家境和過去,甚至出於私心工資全發現金。 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杜夏都給予何箏百般照顧。何箏也沒給他添麻煩,不然他心也不會這麽大,被何箏那張純良無辜的臉迷惑,直到今天才看清這臭小子的真麵目! 杜夏後怕何箏真的是惹了什麽凶案後逃逸,來到蓉城隱姓埋名。他在追逃網上搜何箏的名字,沒有相關信息,他再點開幾個追緝令,那些嫌疑犯的麵相和何箏有本質上的差距。 何箏確實不長著一張殺人放火後逃逸的臉,不然杜夏也不會被豬油蒙了心!春夢裏都有他的身影! 杜夏還一度覺得自己齷齪,而何箏隻當兩人之間存在雇傭關係,他還是太天真了。他第一天見到何箏牛子的時候就該有所警惕,都這麽天賦異稟了,怎麽可能真純情! 何箏本質就是個不挑剔到連自己這種老處男都覬覦的小色痞! 杜夏忿忿地關掉電腦,坐在桌前生悶氣。他自己也實在是不爭氣,都差點稀裏糊塗被何箏強上了,何箏摁壓他肌理四肢的觸感還是揮之不去。他隨後站起身,腰一挺直,就明顯感覺到有一小股的熱流噴出來,黏在內褲上。 杜夏低低地罵了自己一句,趕緊去衛生間衝澡,脫下來的內褲襠部沒有別的分泌物,全是幹淨的水色。 何箏說得沒錯,杜夏那兒更誠實,早已做好接納他的準備,不斷有水分泌出來濕潤內壁。現在何箏走了,那裏麵沒得趣,欲求不滿地跟杜夏鬧脾氣。 但杜夏並沒有用自己的手指安撫,一如既往地忽視,假裝自己並沒有這個多出來的器官,少數的幾次自瀆也隻撫摸前麵。 對杜夏來說,比起肉欲上的滿足,成為一個正常的男性更能帶給他慰藉。他過往所有苦難都是那個多出來的器官造就的,所以他一直壓抑,假裝那地方的欲望不存在,何箏的到來打破了他自欺欺人多年的平衡,恐懼和羞愧全都按捺不住要宣泄,前者暫時占了上風。 杜夏於是思考了整整一夜,覺得最好還是快刀斬亂麻,不想和何箏再有過多的牽連。第二天一早他就去銀行取了筆錢,想跟何箏結算這幾個月的工資和提成,他一進村就看到莊毅和畫工們一排排開斯拉夫蹲在店鋪門口,人手一塊哈密瓜正在啃。 杜夏:“?” 杜夏走近,一臉匪夷所思。莊毅見他來了,也沒站起身,直接給他遞上一塊,讓他也過來嚐嚐。 沒有人比莊毅更懂吃瓜,給杜夏介紹這是白蘭瓜:“太好吃了,我願稱之為瓜王之王。你今天都不用做飯了,我們吃瓜頂飽。。” 杜夏嚐了嚐,確實好吃,但不管是哈密瓜還是白蘭瓜,產地都不在蓉城,附近的水果店裏也沒有貨。 杜夏又咬了一口,問莊毅:“你哪兒買的。” 莊毅手裏拿著瓜,用抬眼珠子看二樓,“何箏老家親戚給他寄的。” 杜夏差點被瓜汁嗆住。 “他說自己在老家經常吃,就不下來跟我們搶了,”莊毅埋頭吃瓜啃瓜,不覺得杜夏臉色有什麽不對勁,滿嘴汁水,感慨萬千,“小夏同誌啊,我為當初跟何小弟的小摩擦道歉。你這個學徒招的太好了,太成功了,工作上勤勤懇懇,私底下有什麽好東西都跟我們分享,當然了,主要還是我們這個團隊好,我們這個family啊全大衛村第一好,給了他家一樣的溫暖……” 莊毅這麽說屬實誇張了,但也沒那麽誇張。除了今天這箱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白蘭瓜,何箏平日裏隻要買了水果零食,都會放在公共區域,想吃的人都可以拿,莊毅自然最不客氣。杜夏之前讓莊毅洗一個月的碗,不到第三天,何箏就讓莊毅放著他來,把洗洗碗的活又攔回去了。工作上,何箏上手也快,也不斤斤計較收益,莊毅和其他畫工讓他幫忙潤色,或者完成其中的某一部分,他從來不會事後問大家要屬於自己那一份的提成……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其他同事對何箏也是服服帖帖。何箏每次都“莊大哥”“莊大哥”的稱呼,莊毅對這位何小弟的態度也大為改觀。杜夏今天要是把何箏辭了,莊毅絕對第一個不同意,跟他叫板把何箏收為自己的學徒,不願意失去這麽好的廉價勞動力。 杜夏百感交集。他以前隻當何箏心腸好,為人處事又有一套,留在大衛村當畫工屈才了,哪裏想到何箏從一開始就為可能的敗露留了一手,看準自己社交圈子窄,稱得上朋友的隻有莊毅,所以早早得拉攏好人心。 杜夏放棄和莊毅商量把何箏辭退,也不敢一個人上樓麵對何箏。那臭小子何止是個小色痞,根本就是個白切黑蓮花綠茶心機婊! 杜夏當天差點又休息,逃避不想進畫室。但近期的訂單量確實多起來了,他這種繪畫民工小老板不能跟錢過不去,眼一閉,一睜,就看到何箏在工位上畫《杏花》,正是自己教他的第一幅畫。 “都支棱起來哈,早點畫完早點拿錢!”莊毅給大家夥做口頭上的動員。這筆訂單是老熟人的,完成後寄往阿姆斯特丹的紀念品店,所以其他工位未完工的畫布上全都是梵高各個時期的自畫像。 何箏是杜夏的學徒,兩人的工位就在隔壁。何箏也沒刻意跟他聊天打招呼,就畫自己的,平靜得好像昨晚上的一切並沒發生,杜夏要是突然宣布些什麽,眾人的目光看過來,奇怪的人反而是他。 但杜夏心理壓力還是有點大,跟莊毅說:“我們倆位置換換吧。” 莊毅:“?” 杜夏硬著頭皮:“你那邊光線好。” 離窗戶最遠的莊毅:“???” 好在莊毅沒覺得不對勁,得得瑟瑟要去照顧他的何小弟。杜夏特意把畫板的位置也調整了,正對著莊毅和何箏,這樣麵對麵總比疑心何箏在側後方偷偷看自己好一些,盡管安安靜靜,慢慢畫自己的,不加入畫工們之間的閑聊,但聽到什麽有意思的,也會輕笑,至始至終沒有向杜夏投來偷窺的目光。 杜夏並沒有因此就輕鬆,整個上午他都站著,但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滿腦子都在想何箏的兩幅麵孔,根本不知道自己畫了什麽。莊毅叫了他好幾聲都沒應,人都走在他身邊拍他肩膀了,他才渾身一激靈回過神來。 “想什麽呢,都聾了,”莊毅笑著,要扭杜夏耳朵,杜夏躲開了,問他什麽事,莊毅更是合不攏嘴,主動結束對話道,“那我還是點外賣吧” 杜夏徹底回魂,再看時間,平時這個點他該買好菜在廚房忙活大鍋飯了。莊毅怕他燒飯的時候也這麽魂不守舍,回頭別把廚房給燒了,不如點些炒菜外賣,還不用洗碗,正要掏手機,目光往杜夏的畫布上一瞥,眼珠子都瞪直了。 杜夏也傻了,不相信眼前的東西是自己畫的。畫布左下角還夾著一張兩寸照大小的複製圖,是梵高在1889的自畫像。梵高一生畫了四十多幅自畫像,太窮請不起模特隻能自己來畫,為了歡迎好友到來而畫,熱情洋溢的時候畫,焦慮惶恐的時候畫,割了耳朵後也叼根煙鬥對著鏡子畫…… 可以說,這些自畫像濃縮了梵高的一生。現實中的窮困潦倒使得大多數自畫像裏的梵高也抑鬱寡歡,杜夏正臨摹的這張是為數不多色彩對比不強烈的,背景上的藍色線條打著轉,像更柔和的《星空》,畫中人所穿的衣服也是同樣的淺藍色,眼神洶湧又平靜。 這並不是梵高最有名的自畫像,但從大眾審美的角度來看,它的色調更適合做裝飾品,在市場上最受歡迎,所以成了畫室的爆款,歐洲畫商每年必點經典款,穩賺不賠。杜夏每年都要畫個幾百幅,熟能生巧,不用看小圖都能把畫背出來,他今天突然放飛自我,調出來的背景顏色更深,落筆也沒打轉,而是像《杏花》那樣平鋪,畫中人沒有胡子,部分五官還能看出歐洲人的立體,但眉毛和發色不是金色的,而是和眼珠子一樣烏黑發亮,又亮又恐懼,越恐懼,本應該站在恐懼對立麵的渴望反而越深刻,呼之欲出要將所有與之對視的人吞噬。 莊毅的反應吸引了其他畫工,都湊熱鬧地圍在杜夏的畫布前。何箏是最後一個走過來的,所以站在最外麵,離杜夏最遠。當其他人都有一句沒一句地問杜夏畫得是誰,隻有他默不作聲,凝視畫中人情感複雜的眼。 “我滴乖乖啊,”莊毅也開口了,拍拍杜夏的腦門,驚歎道,“你終於想通,要轉型做原創了?”第18章 早在大衛村的仿畫生意如火如荼的時候,莊毅就不止一次地跟杜夏嘀咕過,咱們轉型做原創吧。 杜夏沒莊毅這麽躁動,沒同意,專心致誌提升單張畫的作業效率,每天起早貪黑出工,把那兩年能掙的錢全都掙到了,掙出了老家那棟三層磚樓。兩年以後整個大衛村的生態基本上塵埃落定,畫室之間也打起了價格戰,行業利潤越來越薄,莊毅又重提原創夢,沒幾個月,大衛村裏第一批轉型做原創的工作室全倒閉了,或者灰溜溜幹回老本行,沒辦法,來這兒進貨的畫商雖然多,但都是來買仿製工藝品的,沒人想要這些畫工的原創藝術品。 原創藝術品也應該擺在一塵不染的畫廊,高端的拍賣行,每件都是孤品,都傾注創作者獨特的時間和心血,而非量產流水線的小作坊,一模一樣的畫他們一天能生產一公斤。 莊毅最後一次和杜夏談論起原創,他們還沒去港島看梵高的畫展。但經此一遊後莊毅再沒提過轉型,他親眼見識過真跡了,他心知肚明自己和藝術家之間的差別並不隻是他還活著,而藝術家死了。 莊毅還有點感謝杜夏,要不是杜夏死板,七年如一日堅持最原始的仿製模式,攔著他不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早就窮得揭不開鍋離開大衛村另謀生路去了。把工作室和店鋪的“財政大權”都轉移給杜夏後他也認清了現實,他才不是什麽蒙塵明珠,隻是個空有念想沒有天才實力的普通人,趁這兩年搞仿畫還有賺頭就多攢幾個錢,蓉城的房子他望塵莫及,老家的宅基地還是能翻修的。 莊毅萬萬沒想到杜夏會突然放飛自我。他們這些畫工成天和顏料畫筆打交道,多多少少會有那麽點靈光乍現的時刻,但他們的筆法無外乎是出於對某個熟悉畫家的模仿,並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畫什麽還是像什麽,缺少特色。杜夏很早就看透這一點,勸莊毅別異想天開的同時也是在告誡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他今天不知怎麽得就開了竅,筆下那張人臉用於勾勒輪廓的線條完全擺脫了後印象派的豪放粗糙,竟然有種文藝複興時代才會有的古典美。 畫中人是黑發,放在古羅馬時期的歐洲是征服者才會有的發色,臉俊美堅毅得如同露出一角的冰川引發觀賞者的聯想,沒畫出的身體必定和那些裸體雕塑一樣至臻完美。 “我滴乖乖呀,”莊毅又感慨道,“我在你眼裏這麽帥氣?!” 莊毅的工位和何箏的一樣, 就在杜夏的正對麵。莊毅就往自己臉上貼金,以為杜夏畫得是自己,另一個畫工不給他麵子地調侃道,“得了吧!就你這塌鼻子小眼睛,杜夏畫的得是美顏相機裏的你。” 眾人哈哈大笑,目光不約而同往後,落在了何箏身上。何箏清爽俊朗,更像畫中人,何箏卻搖頭道,這明明是麵鏡子。 何箏的意思是,這是杜夏的自畫像。 眾人的目光便又落回杜夏的畫上。 梵高畫自畫像的時候需要觀察鏡子裏的自己,所以畫得都是側臉,目光斜向側麵,無法與觀賞者形成對視。但杜夏筆下的那雙眼卻與所有與之對視的人四目相對,好像畫布本身就是鏡子。而如果隻看這雙眼,那雙眼的柔和與何箏本人的深邃確實有明顯差異。 那無疑是雙東方的眼,像一角漂浮物下渴望浮現出水麵的所有冰山,其他五官上的留白全都匯聚在此,所有複雜的情緒也全都由它來欲語還休,情感濃烈到用心觀賞的人難以招架。 那是杜夏自己的眼,卻離奇地蒙蔽在何箏的臉上。 莊毅側目,正要問杜夏為什麽這麽畫,一塊濕布“啪!”的砸在畫中人的眼睛上,再一抹,就將整張臉的三分之一都擦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