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的婚禮,已經在北大陸的烏普薩拉王國舉辦過了。因為這個緣故,兩人不必在嘉帕王國這邊再結一次婚。


    相對的,嘉帕王國會有一場由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主辦的晚宴,作為銀發新側室在這邊的『亮相出場』。


    這場芙蕾雅公主的亮相晚宴,是在嘉帕王國王宮的大廳舉辦的。


    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手挽著手,在從高高天井垂下的吊燈和按照同等間距佇立的燭台所發出的驅散夜色的燈光中慢步走入會場。


    平時這種場合善治郎大多會穿相當於嘉帕王國民族服裝的第三正裝,但今晚他換上了一身類似晚禮服的洋裝。這樣的穿著當然是為了配合他今晚的女伴芙蕾雅公主


    芙蕾雅公主則穿著一條赤色的長裙。赤,是嘉帕王家的象征色,善治郎的晚禮服也是以赤色為服色基調的。


    之前芙蕾雅內定會嫁進嘉帕王家時,就曾穿過一次赤色的裙子,但正式作為嘉帕王家的一員身穿赤色的服裝參加官方活動,今晚她還是第一次。


    雖然采取了王家主辦的晚宴的形式,但今天實際上就是相當於是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在嘉帕王國的婚禮。因此隻要是打著來做「新婚祝賀」的名義,即便是身份低微的人也能主動向二人搭話。


    這種可以和王族結下一麵之緣的寶貴機會,積極的貴族們是不惜排隊等候也要抓住的。


    「善治郎大人,芙蕾大人。恭喜二位喜結良緣」


    「謝謝,托馬斯卿」


    「非常感謝」


    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挽著彼此的手臂,滿臉笑容的不斷接下來自賓客們的祝賀。由於是王族的職責,善治郎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適應了這種比上班族時代更需要控製表情和注意遣詞用句的工作,但無論如何,他在這方麵的實力總會差芙蕾雅公主一兩個級別。


    和最多隻能算再現了自己原本笑容的善治郎的假笑相對,芙蕾雅公主的假笑甚至比她真正的笑容更有魅力。造成這種差距的原因,估計是後者平日裏就總在練習讓他人看起來更有魅力的笑法吧。


    和以前相比已經相對比較習慣出席晚宴的善治郎,今晚卻有一個必須略微多留意的地方。那就是他今晚的女伴並非女王奧菈,而是芙蕾雅公主。


    善治郎和奧菈一起行動時,兩人必須時刻表演出以嘉帕王國的常識來說非常難以成立的『對等』關係。但與芙蕾雅公主在一起時,善治郎卻必須始終裝成自己地位更高的模樣。


    雖然和裝對等關係相比難度下降了不少,但光是言行必須保持和平時不同這點,就足以帶給善治郎不小的違和感。如果沒有時刻在心中提醒自己注意,他大概早就不自覺使用和女王一起時那種對等的態度了吧。雖然在幾年下來已經基本學會了王族的言行方式,但善治郎骨子裏始終隻是個平凡無奇的小市民。如果不繃緊神經維持的話,他仍會輕易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即便如此,善治郎仍平安無事的完成了接受貴族們祝福的環節,當來問候的攻勢暫時告一段落後,某個人物進入了他的視野。


    這是個身穿青色基調服裝的男子,有著淡茶色的頭發和灰色的眼睛,皮膚則是白色的。


    這樣體色特征的人,站在有著褐色膚色和濃密發色膚色的嘉帕王國人中後顯得格外醒目。


    善治郎向身邊挽著自己手臂的芙蕾雅公主使了個眼色後,兩人一起向著這名男子走去。


    「弗雷德裏克卿。抱歉這麽遲才來打招呼」


    聽到善治郎的話,身穿青色服裝的男子——弗雷德裏克?奧斯倫多立刻笑著回應了他。


    「豈敢,能被邀請參加如此值得慶賀的晚會,我才要向您道謝。善治郎陛下」


    弗雷德裏克?奧斯倫多。他的頭銜是烏普薩拉王國的外交官。是雖然比芙蕾雅公主一行晚了些,但也是由善治郎用『瞬間移動』從北大陸送來這邊的,與烏普薩拉王國的交流接口。


    據說,他是一名深受烏普薩拉王國國王古斯塔夫五世信賴的臣子。


    作為駐留在嘉帕王國的烏普薩拉王國外交官,弗雷德裏克可說是現在獨力扛起了兩個國家的外交活動。


    當然,實際上在兩國的外交中發揮最重要作用的人物,不必說當然是用『瞬間移動』反複將兩國的外交人員傳送去駐留國家或本國的善治郎。


    其實在芙蕾雅公主和她的首席侍女拜托下,善治郎也曾多次以『拿忘了的東西』的名義多次送她們暫時返回烏普薩拉王國,但要論在兩國間來回移動的實際次數的話,果然還是他自己壓倒性的勝過其他人。


    說極端點,如果現在嘉帕王國的某種質問或要求超出了奧斯倫多外交官能回答的範疇,讓他不得不拿出「請容我先和本國討論一下」之類的回複,那麽比起用『瞬間移動』將外交官送回本大陸,善治郎自己過去直接求見古斯塔夫王的做法要快捷的多。畢竟如果傳送外交官的話,為了再把他送那邊傳送回來,善治郎也必須跟著一起去烏普薩拉王國滯留好幾天,也就是要花費雙倍的時間。


    南大陸目前處於酷暑期,北大陸那邊則是夏季。但即便同樣是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南大陸酷暑期的平均氣溫輕易就會超過四十度,烏普薩拉王國夏季的最低溫度有時卻還不足十度。在溫差這樣劇烈的兩國之間重複往返,肯定會對善治郎的身體造成相當重的負擔。唯一萬幸的是,嘉帕王國和烏普薩拉王國之間雖然有著極大的緯度差距,卻沒有什麽經度上的差距。


    如果不是這樣,劇烈的溫差再加上晝夜顛倒的時差,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讓善治郎病倒。


    說到底,對這方麵的問題有著最深刻體會的,說不定正是人生初次在其他大陸駐留的兩國外交官們。


    「在這邊的生活有什麽不自由的嗎?如果有的話不要客氣盡管提出來吧。雖然無法保證全都能給出解決方法,但我們會盡可能為貴國提供方便」


    「非常感謝,陛下。老實說,當初遭遇那可怕的酷暑時,我根本沒餘力去顧及其他事情,不過托貴國給予的魔道具的福,現在我總算多少適應了這邊的氣溫」


    聽了善治郎的話,來自遙遠北國的外交官,用仿佛快要哭出來的語氣坦率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避暑用的『製造霧氣的魔道具』,是為了入住嘉帕王國後宮的芙蕾雅公主和她的侍女們購入了多件的東西,其中的一個現在也安置到了駐留嘉帕王國的外交官那裏。如果不這麽做的話,純粹的北大陸出身的人,是很難在曾有過『深夜裏也會出現三十五度以上高溫』記錄的嘉帕王國酷暑期中存活下來的。


    善治郎讓弗雷德裏克外交官親筆書寫了一份證明文件,再以此為交涉工具,要求烏普薩拉王國高層今後要有所回應。


    「嘉帕王國的人沒有任何準備就迎來烏普薩拉王國的冬季,相當於烏普薩拉王國的人沒有任何準備就迎來嘉帕王國的酷暑期」——文件的內容大致就是這樣。


    將這句話,以及送信的外交官是『含著眼淚』寫下證明文件的事實傳達過去後,頭腦絕對不差的古斯塔夫王應該就能理解其中的問題有多麽深刻了吧。


    善治郎是在擁有一座縣內知名滑雪場的村子裏出生長大的,所以無論對雪還是冬寒都有一定的耐性。即便在這樣的善治郎看來,光是烏普薩拉王國春季的氣溫就和日本的冬季幾乎同樣寒冷了。既然如此,那當做烏普薩拉王國嚴冬具備足以讓對雪和冬天都一無所知的嘉帕王國人內心徹底崩潰的力量,應該一點也不誇張才對。


    又隨意閑聊了一會後,善治郎忽然想起一個之前在烏普薩拉王國聽到的話題。


    「說起來,那件事現在變成怎樣了呢?我聽說『黃金木葉號』追加了預定之外的乘客」


    聽到善治郎的話,弗雷德裏克外交官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是的。雖然還無法斷言,但本國已經做出了那個情況屬實的可能很高的判斷。換句話說,等『黃金木葉號』下次抵達這邊時,很可能要拜托善治郎陛下您用『瞬間移動』前往我國告知事情的結果了」


    整件事的起源,多半是發生在『黃金木葉號』再次出航的那天吧。然而,一切真正變得明朗,卻已經是又再過了五天之後的事了。


    烏普薩拉王國王都某所大學的一名教授,不知什麽時候突然不見了蹤影。這位教授是自然學的權威人士,個性相當外向且行動力極強,經常不告知任何人就獨自跑去野外進行實地考察。因此最開始時所有人都抱著「他又來了」的想法誰也沒多在意。然而,一連過去五天教授仍杳無音信後,就逐漸開始出現了擔心他安危的人。


    保險起見,大學專門派人外出追查教授的行蹤,結果在梅塔湖港得到了「有人看到教授和『黃金木葉號』的船員一起上了聯絡用的小船」的目擊證言。


    大學高層聽到這個消息後個個嚇得臉色鐵青。連王宮那邊,在接到報告後也陷入了慌亂。同時有人想到了事情的起因:這位自然學,更準確來說是植物學權威的教授,曾見到過芙蕾雅公主從嘉帕王國帶回的木材樣本。


    事到如今,古斯塔夫王等人才回想起來:教授當時非常興奮,甚至給出了「這簡直是不可能的。這種木材的成材方式完全違背了我們的常識」的評論。同時,他也提出了「請務必讓我見一次活生生的產出這種木材的樹」的請求。


    回憶起這些細節後,推測出事態的全貌就很簡單了。大學教授的地位和威望在烏普薩拉王國,原本就是一種受到國王擔保的相當高級的權限。而那位教授又是出了名的喜歡野外實地考察,之前曾留下很多諸如隨捕獵海豹的漁船出海,和狩獵馴鹿的獵人集團同行之類的逸聞。這麽一位被王國半公開承認可以做出上述行為的人物要求同乘的話,『黃金木葉號』的船長船員們肯定想都不想就會點頭答應吧。至少古斯塔夫王是這麽斷定的。


    這一連串的騷動,連基本是靠『瞬間移動』往來於南大陸和北大陸的善治郎也有所耳聞。


    「聽說那位教授對貴國似乎是相當程度的重臣。如果是為了這樣的人物,無論我還是奧菈陛下,都不會吝於使用『瞬間移動』將他送還回去」


    當然,這不是免費的。但烏普薩拉王國應該也沒愚蠢到會因為吝嗇那麽點小錢,導致失去一名重要的智囊團成員的地步。然而對這句話第一個起了反應的並不是站在善治郎麵前的外交官,而是在旁邊挽著他手臂的銀發少女。


    「善治郎大人,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在我國,知道『瞬間移動』存在的人還非常有限」


    「啊啊,這樣」


    被芙蕾雅公主指摘後,善治郎也馬上就理解了。


    善治郎會使用『瞬間移動』在嘉帕王國是盡人皆知的事實,但在北大陸卻並非如此。雖然沒有特別隱瞞,相對的也從未有意識的對外宣傳過,因此大多數烏普薩拉王國的人對此並不知情。


    「這樣啊。那麽,現在就隻好祈禱那位教授和『黃金木葉號』一起平安抵達瓦倫迪亞港了。他叫什麽名字?」


    聽到因為隻知道傳聞並不清楚當事人名字的善治郎這麽問,烏普薩拉王國的外交官笑著回答了他。


    「佩迪爾。佩迪爾?林奈教授。善治郎陛下。雖然有可能給您添很多麻煩,但他就請您多多關照了」


    ◇◆◇◆◇◆◇◆


    順利完成名為晚宴的『亮相登場』後,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返回了後宮。


    在王宮完成工作後就返回後宮。雖然到這裏都和平常一樣,但善治郎今晚要返回的並非他已經很熟悉的後宮本宮,而是別宮。


    這裏是別宮的客廳。


    室內的光源不是led落地台燈,而是用『不動火球』的魔道具代替,用來降低室溫的設備也不是冰塊和電風扇,而是霧之魔道具。


    所以說這裏的舒適度比本宮的客廳低一個級別也不為過。但即便如此,因為從緊張感強烈的王宮晚會歸來所產生的解放感,善治郎還是十分懶散的癱坐在了沙發上。


    從回到後宮的那一刻起,善治郎就脫掉了晚禮服一樣的正裝,換上了t恤加棉布短褲的室內打扮。腳上別說鞋,甚至連襪子也被他脫掉不穿了。不過即便如此善治郎仍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禮節,沒有像回到本宮客廳那樣完全徹底的放鬆,這是因為他至今還未能把別宮當成『自己的家』來認知。


    「今晚辛苦你了,芙蕾雅。現在還不想睡嗎?」


    僅憑這句詢問,就能聽出善治郎雖然對芙蕾雅公主十分溫柔且關心,但同時也仍和對方保持著一定距離感,態度並不像與奧菈在一起時那樣自然。


    「謝謝關心,善治郎大人。我現在還好。畢竟無論是作為士兵還是作為船員,我都接受過夜間行動方麵的訓練」


    我可是相當有體力的喲,芙蕾雅公主竊笑著這麽說道。


    「這樣啊。不愧是你」


    「這麽說起來,善治郎大人您即便已經很晚了似乎也沒什麽困意呢?那個,雖然很失禮,但您看上去並沒有受過這方麵的訓練啊?」


    「是的。不過這不是靠訓練,而是在實踐中自然養成的習慣」


    因為銀發妻子不便深聊的問題而回想起了那些『實踐』內容的善治郎,不由發出苦笑。


    現在的時間不過是晚上九點剛過而已。


    每天能坐上末班電車回家就是極大幸運的上班族時代不必說,在與死黨們通宵玩遊戲、第二天早上直接去上課的大學時代,又或是為了考大學經常熬夜學習到零點以後的高中時代末期,晚上九點都遠遠算不上該就寢的時間。


    「這樣啊。這方麵的詳情,以後有機會的話請一定要詳細和我講講喲?雖然因為今天的亮相晚會能順利完成,已經讓我很放鬆就是了」


    「確實呢。我也有種終於能放鬆了的感覺」


    提到放鬆這個詞,善治郎才終於發覺自己的口氣有點不太對。


    「……總算能鬆快鬆快了」


    聽到善治郎不好意思的改口,芙蕾雅公主露出一個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嗬嗬,非常感謝,善治郎大人。終於能聽到您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了呢」


    在後宮時,要盡可能用自己原本的語氣說話——雖然和芙蕾雅公主定下了這樣的約定,但迄今為止善治郎卻沒怎麽能遵守。大多數時候,兩人相處時他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換回以前那種恭敬的口吻。


    因為有約定,善治郎也打算總有一天要徹底改正自己的語氣,但他終究還沒靈巧到能在短時間內就徹底改變已經持續使用了一年以上的說話方式。


    「抱歉,這方麵的節奏我總是無法輕易切換好。啊,說到晚會,關於林奈教授這個人,芙蕾雅你知道什麽嗎?」


    對善治郎的提問,芙蕾雅略微思考了一下後搖了搖頭。


    「不。很可惜,對於那個人,我隻有『因為是非常優秀的自然學學者,所以聽說過名字』程度的認知」


    「這樣啊。那還真是遺憾」


    「啊,不過關於林奈教授的事,韋倫多應該知道的很詳細才對」


    「韋倫多嗎?」


    聽到這個意外的名字,讓善治郎微微吃了一驚。


    『韋倫多』,是烏普薩拉王國授予手藝格外卓越的鍛造師的稱號。這樣的鍛造師居然會和大學教授有關聯,這是善治郎有些難以想象的。


    大概是看穿了丈夫的疑惑吧。


    「林奈教授是專攻自然學的人物嘛。雖然他最專精的是植物學,但礦物學也是分類到自然學中的一門學問。有人曾說:如果想在烏普薩拉王國尋找什麽稀有礦物,去向林奈教授打聽是最快的。聽說韋倫多每次需要某種特殊礦物時,都會和弟子一起去參加林奈教授的野外實地考察」


    「原來如此。既然如此,等韋倫多有時間我就去向他問問林奈教授的事好了」


    來到嘉帕王國後,鍛造師韋倫多立刻加入『工匠的箱庭』開始了工作。仿佛是當做問候的代替一樣,他馬上用嘉帕王國當地的道具、燃料、鐵料打造了一把出色的劍。


    雖然工匠的圈子向來都有著排外的傾向,但也有著如果手藝夠好就可以在這裏橫行無忌的特點。韋倫多正是憑借其壓倒性的手藝,迅速在『工匠的箱庭』建立了自己的地位。


    連那把讓嘉帕王國的工匠們讚不絕口的劍,在擁有韋倫多稱號的老鍛造師自己眼中,卻是一把他不怎麽滿意的瑕疵品。


    但遺憾的是,和烏普薩拉王國相比,嘉帕王國爐窯的性能要低劣很多,所以用這樣爐窯鑄造出的鐵錠根本無法滿足韋倫多。燃料方麵也是如此,雖然木柴的數量足夠豐富,但以這些木柴燒製成的木炭的質量,卻很難說得上好。


    最重要的是,嘉帕王國的氣溫和濕度與烏普薩拉王國差別太大了。因此即便操控爐窯時的感覺能做到和在烏普薩拉王國時一樣,最後得到的鍛造成果也大不相同。所以接下來一段時間韋倫多都會忙於這方麵的反複嚐試吧。


    「這活看來很有搞頭呐」


    據說韋倫多曾帶著桀驁不馴的笑容放出這種話。


    「烏普薩拉王國的技術工作者們真讓人期待呢」


    「韋倫多的話,一定能夠回應這份期待吧。不過,如果您期待其他工匠們也能像做出和韋倫多同等程度的回應的話,那再怎麽說對他們的負擔都太重了」


    聽了善治郎的話,芙蕾雅邊露出驕傲的笑容邊叮囑了他一句。


    這次被帶來的工匠,大多會乘坐『黃金木葉號』走海路來到嘉帕王國,但也有一部分被業內尊為『大前輩』、『老大』的人物,已經被善治郎用『瞬間移動』送到了嘉帕王宮中。


    負責編繪港口建造圖紙的人,負責指揮建造『黃金木葉號』同型號大型船隻的人,負責專門指導建造冶鐵爐窯的人,雖然他們每個人都是熟練的工匠,但再怎麽說也無法達到韋倫多那樣『在一個行業裏做到全國第一』的境界。


    專攻的行業本就不一樣,還要期待這些人能和韋倫多一樣活躍的話,確實有點過分了。


    「嘿誒—,韋倫多原來這麽出類拔萃啊」


    「誒誒,所以他才是『韋倫多』」


    芙蕾雅公主這樣回答時,語氣中隱約帶著一絲驕傲。


    話雖如此,僅論重要程度的話,其他工匠們雖然不比韋倫多高但也並不比他遜色。


    嘉帕王國最期待芙蕾雅公主和善治郎的政治聯姻所帶來的好處,是實現大陸間貿易進而促進本國經濟活性化。


    從這層意義上講,那些專精港口和船舶類工作的工匠們,重要程度甚至在韋倫多這位鍛造師之上。


    「說起來,芙蕾雅你就港口和造船廠的事和奧菈進行了交涉來著?這邊現在進行的怎樣了?」


    忽然想起這件事的善治郎,出於隨意閑聊的心態拋出了這個話題,然而芙蕾雅公主卻給出了在負麵意義上十分激烈的反應。


    「很棘手……」


    剛才還滿是笑容的表情驟然一變,芙蕾雅公主不僅大大歎息了一口氣,聲音中甚至還帶上了哭腔。


    「那個……」


    以善治郎的立場,女王奧菈和側室芙蕾雅公主進行交涉時他無論站在兩者哪邊明顯都會很麻煩。所以現在無法輕易把「加油!」之類的聲援說出口。


    是對此很清楚吧,芙蕾雅公主不等善治郎回應就開始發起牢騷。


    「奧菈陛下是大國的女王,像我這樣的年輕小輩贏不了她說不定也是理所當然吧,但她真的太難對付了。確實,現在應該最優先完成的設施是『黃金木葉號』的維修用船塢這點我也同意,但那個船塢是否也具備建造『黃金木葉號』同型船的機能,是否要建在瓦倫迪亞港,大陸間貿易具體何時正式開始……這幾項交涉的勝利果實全都被陛下贏走了喲。


    再這麽下去,我的阿爾卡多在一段時間裏都隻會是個小漁村了」


    說完這番話,芙蕾雅公主露出一個沮喪的表情。


    成為善治郎的側室後,芙蕾雅公主和當初約定的一樣拿到了『阿爾卡多公爵』的稱號。雖然這和善治郎的『比爾博公爵』相同都是屬於王家分家家主的爵位,不同之處在於芙蕾雅公主擁有名為阿爾卡多的領地。


    雖然目前隻是一塊無人的土地,然阿爾卡多具備成為優良港口的潛力。芙蕾雅公主從烏普薩拉王國帶來的港口建造專家,已經對這點給出了保證。


    然而,即便是大國嘉帕王國,從零開始建造一座港口城市也會對財政造成極大負擔。更不要說這次的情況是劃分在王家內部問題範疇的,所以不能由國庫出資而是需要王家自己掏錢解決。


    因此目前首先要在已經存在的瓦倫迪亞建造一所能造出『黃金木葉號』同型船的造船廠,也就是烏普薩拉王國王國先完成協約中的一個項目後,阿爾卡多的建設才會被提上日程。


    「一個搞不好,到瓦倫迪亞建造出一艘『黃金木葉號』的同型船為止,阿爾卡多都會被晾在一邊……」


    芙蕾雅公主這聲嘀咕裏,甚至摻雜了一些對女王奧菈的敬畏。


    「嘛,對此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呃,雖然老實說以我的立場本就不該多任何嘴。總之芙蕾雅你辛苦了」


    雖然在用詞上需要反複斟酌,但善治郎還是盡可能安慰了芙蕾雅公主。


    芙蕾雅公主和女王奧菈因利益分配發生對立時,善治郎無論從心情還是立場上都是應該偏向奧菈。所以哪怕是像現在這樣保持中立,也可以算他對芙蕾雅公主做出相當程度的偏袒了。


    就在兩人聊的興起時,一名白皮膚且很有威嚴的侍女,來通報他們蒸氣浴室已經準備好了。


    「那麽,出發吧」


    「是,善治郎大人」


    首先從沙發上站起身的善治郎伸出一隻手,攙扶著芙蕾雅公主站起來,然後兩人就這麽一起結伴來到了蒸汽浴室。


    一般來說,洗蒸氣浴會按照先蒸蒸汽後泡冷水的順序進行。也就是先用蒸蒸汽加熱身體,以流汗的方式排出體內的代謝廢物,然後通過泡冷水冷卻過熱的身體。但由於兩人身處酷暑期的嘉帕王國,導師事情的流程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個時期無論白天還是夜晚,氣溫和濕度都能與開弱火的蒸汽浴室內部匹敵,也就是相當於一天到晚都在蒸蒸氣浴。


    因為這個緣故,光著身子隻圍了一條浴巾的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洗蒸氣浴時總會先一起泡個冷水澡。


    「呼……」


    「哈啊……」


    而泡冷水澡,也確實舒服到會讓兩人不由自主的發出這樣放鬆歎息聲的程度。


    原本隻是把水積攢起來的大水槽,已經在芙蕾雅公主的建議下改裝成了流水浴池,進水口和排水口總會略微打開,讓池中的水一直保持在流動的狀態。


    池水保持流動除了能讓水溫略微變得更低外,最重要是的是水流會自動帶走人的體溫,從而帶來更涼爽的體感。


    另外,南大陸的嘉帕王國不必說,就連北大陸的烏普薩拉王國也不存在真正的毛巾浴巾,所以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現在圍在身上的,其實就是略厚且麵積很大的布而已。


    這種布被冷水浸透後就會貼在身上,同時,芙蕾雅公主的白色肌膚還會略微反射『不動火球』魔道具的赤色照明光。


    奧菈的話就算完全裸體善治郎也在一定程度上看習慣了,但麵對芙蕾雅公主時,他仍會因為不知道看哪裏而有些慌亂。


    善治郎當然清楚這種時候死盯看是不對的,但兩人現在已經結為夫妻了,因此他覺得完全避開視線也是錯誤做法。


    結果,善治郎隻能把視線集中到芙蕾雅公主的臉上,邊盡可能不去看她的身體邊開了口。


    「芙蕾雅你來到這邊後已經過去很多天了吧,關於生活環境有什麽問題嗎?」


    善治郎這個閑聊話題明顯很突兀,不過芙蕾雅公主還是坦率的回應了他。


    「這個嘛,雖然再怎麽說已經在一定程度上習慣了,但老實說還是有些難以適應的地方吧。其中最讓我的在意的,果然還是食物中乳製品太少這點」


    一般來說,嘉帕王國不存在乳製品這種食物,相對的,烏普薩拉王國那邊則是吃不到這類食物的日子比較稀少。


    正式嫁給善治郎之前,芙蕾雅公主已經在嘉帕王國滯留了超過一年的時間。但那段時期裏『黃金木葉號』本身就自帶數隻山羊,所以雖然量不多但她還是能拿到乳製品的。更進一步的說,無論是怎樣的長期滯留,當時她的心中始終有著『自己是客人』,『現在隻是臨時滯留』之類的意識,因此要壓抑自身的欲望並不難。


    然而,一想到已經正式嫁到善治郎身邊,現在的生活原則上會一直持續到自己去世後,芙蕾雅公主就很難再那麽委曲求全了。而這個現象在乳製品不足的問題上尤其明顯。


    「唔—嗯,因為尼古拉真的很努力,所以乳製品其實已經增加不少了。芝士和酸奶不必說,甚至連鮮奶油都有了呢」


    尼古拉是原『黃金木葉號』船員,是為了照顧芙蕾雅公主贈給善治郎的那些山羊,特意再度同行的人物。


    這個人的飼養技術非常不得了。即便在無論氣候還是植物都完全不同的南大陸,也幾乎沒讓山羊死掉,甚至還成功幫它們繁殖出了下一代,最終獻上了一定程度可以用在餐飲中的羊奶和乳製品。


    但即便如此,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實際吃到的乳製品的狀況,至今仍算不上安定。


    羊奶的味道雖然已經可以說成型了,但尼古拉仍在為了確立南大陸特有的飼養方法以及使用的試料反複進行實驗。更重要的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增加山羊的數量,因此比起給人喝,羊奶要更優先提供給羊羔們,於是就導致了目前能吃到的乳製品還很有限的現狀。


    「我現在基本每個月都要去一次烏普薩拉王國,既然如此,不如我直接在那邊加買幾隻山羊如何?」


    對善治郎這個十分有魅力的提議,芙蕾雅公主有那麽一瞬間露出了喜色,但馬上冷靜下來搖了搖頭。


    「雖然是非常讓人感激的提議,但果然還是不可能呢。我們帶來這邊的山羊並非產自烏普薩拉王國本國,而是棲息在更南方地域的品種」


    山羊對粗食和環境變化有著很強的耐性,但也是有極限的。


    『黃金木葉號』上次帶來的山羊,是出自即便在北大陸也最靠近南方地域的品種。正因為如,即便來到嘉帕王國它們也能適應這邊的環境。


    如果期待位於北陸盡頭的烏普薩拉王國的山羊也能有同樣表現,那再怎麽說都太過分了。


    「啊啊,這個問題確實很難解決呢。眼下我能轉移到的北大陸國家,就隻有烏普薩拉王國而已」


    對於能使用『瞬間移動』的善治郎,北大陸已經算不上遙遠之地,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可以轉移到那邊的任意一個地方。由於要靠數碼相機的畫麵對腦內想象進行補足,沒用相機拍過照的地方善治郎是轉移不過去的。再加上還有自身安全的問題,目前善治郎能隨時轉移過去的北大陸地點,就隻有烏普薩拉王國中的嘉帕王國大使館而已。


    「雖然我也想多增加一些可轉移的地點,但首先要考慮的是共和國和波希比亞王國呢」


    善治郎嘀咕了一聲。


    茲沃達?沃爾諾西奇貴族製共和國——通稱共和國,是無人不知的北大陸西部最大最強的國家,同時也是與『白之帝國』有著很深的因緣的不得不密切注意的國家。至於波西米亞王國,則是楊祭司給的介紹信上提到的擁有玻璃工房的國家。


    說到底,善治郎好歹也是有著嘉帕王國王配身份的人物,如果他利用『瞬間移動』偷偷潛入他國,日後肯定要引發大問題,所以基本上這屬於一種禁忌的手段。


    「其他還有什麽嗎?習慣這邊的炎熱氣候了嗎?」


    對善治郎的話,芙蕾雅公主雖然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做出了現在比起逞強老實坦白更好的判斷。


    「對這邊的炎熱氣候,我和斯卡謝都不要緊了。畢竟再怎麽說我們已經在這邊滯留了一年以上的時間,沒有公務時還能躲進有魔道具的房間避難嘛。問題出在我帶來這邊的侍女們身上。雖然大家都已經很努力了,但老實說她們的身心損耗非常嚴重」


    侍女們的寢室裏也常備了靠製造冷霧來乘涼的魔道具,但既然身為仆從,當然不可能總呆在臥室裏不出來。


    侍女們度過大部分日常時間的職場裏並不存在霧之魔道具。雖然芙蕾雅公主也想盡可能把安置有這東西的客廳的工作,分配給她從烏普薩拉王國帶來的北大陸侍女們,但那樣會顯得過於露骨且偏袒。


    略微給自己從祖國帶來的侍女些優待先不說,如果烏普薩拉王國的侍女和嘉帕王國的侍女之間有明顯的差別待遇,芙蕾雅公主真正成為『後宮別宮之主』的日子就永遠不會到來了吧。


    用有點不安穩的說法形容的話,芙蕾雅公主眼下相當於正在構築她在嘉帕王國後宮中的『前線基地』。所以基地內部絕對不能鬧分裂。


    「這個,確實不難理解呢。老實說,連我也直到現在仍未完全適應這種炎熱。既然如此,需要我從烏普薩拉王國再帶幾名追加的侍女過來嗎?」


    對這個隻有可以使用『瞬間移動』的善治郎才能提出的建議,芙蕾雅公主很不甘心的搖了搖頭。


    「這提議雖然也讓人非常感激,但現在有些困難呢。在烏普薩拉王國,女性王族或地位接近的上位貴族女性身邊的侍女,必須也是出身差不多同樣高貴的女子。以這個為前提下另叫侍女來的話,那個……必須滿足各種條件才行」


    話說到這裏,芙蕾雅公主開始含糊其辭起來。


    一名烏普薩拉王國的侍女想要前往嘉帕王國的話,必須滿足好幾個條件。


    第一點不必說,自然是必須對芙蕾雅公主或者說烏普薩拉王國絕對忠誠。


    第二點,是必須具備即便麵對南大陸堪稱凶惡的炎熱也不認輸的骨氣。


    然後是第三點,侍女本人必須不會蔑視南大陸人。


    芙蕾雅公主之所以會含糊其辭,主要就是因為這個第三點。


    北大陸的人,基本都有著蔑視南大陸的傾向。雖然同為精靈信仰國的北方諸國這方麵的傾向相對薄弱一些,但並非完全沒有。


    因此如果嚴選沒有那種傾向,或者最起碼不會在言行中表現出那種傾向的人的話,無論如何最後都不會有多少人入選。


    「既然如此,一段時間內就能讓現有的成員努力適應這邊的氣候了嗎……。不過如果身體狀況變得真的很危險,那就讓她們臨時返回烏普薩拉王國好了。即便一個人離職幾天也沒問題,這種程度的人員餘力還是有的吧?」


    「是的,這方麵沒有任何問題。奧菈陛下分配給我們的這個國家的侍女們,全都非常優秀且誠實。雖然我會盡可能讓事態不至於發展到那一步就是了」


    芙蕾雅公主最後會這麽說,主要是出於對本國侍女們的關懷。


    無法完成給予的工作,半路逃回國內這種行為,對侍女的職業履曆會造成非常大的傷害。


    當然了,這樣總比搞壞身體,最糟糕的情況下甚至可能喪命要來得好,但考慮到侍女們的未來,果然還是應該盡可能避免這類損失。


    「對了,還可以靠更換服裝來改善呢」


    「服裝嗎?」


    看到新妻子睜大了冰碧色的雙眼,同時歪頭表示不解,善治郎點了點頭。


    「嗯,就是服裝。之前在共和國滯留時,好幾個侍女女孩都購買了那邊的布料。既然如此,為大家提供用北大陸的布料製作的侍女服的話,應該多少能改善一點她們的困境」


    從布料的成品數和販賣數,以及價格來判斷,雖然很遺憾,但北大陸在紡織品、服飾文化這些領域也高南大陸一籌。


    北大陸的布料不僅顏色和紋路多姿多彩,連本身材質的種類也很豐富。這其中,也存在會帶給肌膚清涼甚至是冰涼觸感的布。雖然最終隻能達到略微放鬆的程度,但穿上這樣布料製成的侍女服,說不定能多少緩解一些折磨北大陸侍女們的炎熱。


    「如果是那種布料的話,烏普薩拉王國自己也有幾種。另外,對此類布料的運用應該也是烏普薩拉王裁縫們更擅長些,那麽不如連製作侍女服這件事本身也交給那邊吧?」


    「雖然對布料的運用也許確實是烏普薩拉的裁縫們更擅長,但這次要做的是嘉帕王國的侍女服吧。所以在款式方麵的把控,我覺得還是這邊的裁縫更習慣些哦?」


    對芙蕾雅公主的提議,把脖子以下的身體都浸入水中的善治郎提出了反駁。


    「這麽說也是呢,不過交給本國的裁縫的話,大家就有暫時回國的理由了」


    如果是有理由暫時歸國的話,就不會對侍女們的履曆造成傷害。這對於已經被酷暑期折磨的死去活來的侍女們將成為很好的休整。


    聽到芙蕾雅公主這麽說,善治郎也釋然了。


    「啊啊,原來如此。那麽這件事就有考慮的餘地了呢。不過這麽一來,我也必須多次動用和侍女人數相當的『瞬間移動』了,所以這件事隻能先延後。搞不好甚至無法在酷暑期內達成」


    隻是把布料取回來在這邊做成侍女服的話,讓善治郎自己往返一次就可以了,但如果把侍女們送回北大陸在那邊做衣服,他就必須以和侍女人數相同的次數反複往來與兩塊大陸才行。


    善治郎的『瞬間移動』有每天隻能用兩次的限製,所以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強行在北大陸那邊滯留數日。這種時間上的富餘,眼下善治郎是沒有的。


    「…………」


    聽了善治郎的解釋,芙蕾雅公主露出一個自我厭惡的表情,然後慢慢的把頭潛入水中。


    「芙蕾雅?」


    看著忽然把頭整個沒入水中,銀中帶蒼的短發在水上漂散開來的芙蕾雅公主,不由得擔心起來的善治郎在水麵上問她這是怎麽了。


    幸好,善治郎的這份擔憂並沒有持續多久。


    「噗哈!」


    「芙、芙蕾雅?」


    像受訓的水族館海豚一樣,以仰起上半身的姿勢猛地從水中站起來的芙蕾雅公主,用兩手抹了抹臉上的水滴同時把礙事的濕頭發攏到腦後,然後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呼。這下頭腦總算冷靜些了。善治郎大人」


    「我在」


    由於芙蕾雅公主特意端正的坐好,善治郎也條件反射的挺直了背脊。


    「剛才真的是非常抱歉」


    看著向自己低下了頭,同時從低處窺視自己反應的,認真道歉的芙蕾雅公主,善治郎隻覺得莫名其妙。


    自己剛才,有做過什麽讓新妻子必須像這樣賠罪的行為嗎?


    「那個……?」


    看到善治郎歪頭表示不解,芙蕾雅公主就像看到什麽炫目之物一樣眯起了眼睛。


    「您什麽感覺也沒有嗎?剛才,我可是提出了非常無禮的要求哦。必定會限製善治郎大人數日行動自由的提議,這種東西,以我側室的立場而言是太過超出本分的要求,說是越權行為也不為過」


    「啊,這樣嗎」


    解釋過後就能發現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善治郎是王配。即便他不是王配,也是目前唯一能把芙蕾雅公主等人送去烏普薩拉王國的『瞬間移動』魔法使用者。所以除了女王奧菈有權命令他把人和物傳送去過去外,原則上連善治郎本人都不能擅自前往北大陸。拜托這樣的人物去做會導致他不得不在他國滯留數日的工作,已經超出了側室在枕邊——雖然兩人現在是在浴室裏——向丈夫『撒嬌討要好處』的容忍範疇。


    「抱歉,這不是僅憑我的判斷就能輕易決定的事呢」


    善治郎也進行了反省,在他看來,自己和芙蕾雅公主進行這種親密談話時,總會不知不覺變成和奧菈在一起時的態度。


    女王奧菈和王配善治郎的私人談話,其實都相當於最少人數非公式王國最高層會議。因此,奧菈和善治郎都會在談話時暢所欲言,無論雙方是否接受彼此的提議,原則上都容不得外人多嘴。


    但芙蕾雅公主並非如此。她隻是王配善治郎的側室而已。即便善治郎本人能毫無問題的接受銀發公主的某項提議,最終決定是否給予許可的卻是女王奧菈。而且,如果一個側室總是通過撒嬌擅自決定王配的行程安排的話,勢必會引發其他貴族的強烈抗議吧。


    「不,這是我的失誤。我該多考慮一下再給出提議的」


    麵對不好意思撓撓頭的善治郎,芙蕾雅公主用這樣的話做了反省。


    「嗯,嘛,那就算咱們兩人都有錯吧。不過仔細想想,芙蕾雅你為什麽會提出剛才那樣的提議?」


    善治郎的這個疑問點相當準確。如果芙蕾雅公主打算欺騙他,剛才的主動坦白就不合情理。如果她是一時大意失誤的話,察覺犯錯的速度又未免太快了些。


    眼を橫に逃がすと、


    對丈夫的質問,芙蕾雅公主有些難為情的把冰碧色的雙眼轉向旁邊。


    「非常抱歉。這是我的壞毛病。和人交涉時,我總會先提出一個對方不可能接受的條件。」


    然後小聲交代了真相。


    迄今為止,芙蕾雅公主一直過著自己的提議總是遭到他人否決的人生。不過,她在這件事上雖然是被害者,但同時也是加害者。而芙蕾雅的父母則是同等甚至在她之上的被害者。


    曾經,芙蕾雅公主說她也想學習劍術。曾經,芙蕾雅公主說她也想學習駕船。曾經,芙蕾雅公主說她也想去狩獵野豬。曾經,芙蕾雅公主說她也想去捕獵海象。


    芙蕾雅公主一直過著想做的事或想要的東西總是遭人否決的人生。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示弱,堅持著不斷提出各種“任性要求”。並通過小時候裝哭,稍微長大些後就偷溜出王宮,成人後鍥而不舍的進行交涉等手段,最終讓自己的願望得以實現……


    這樣的芙蕾雅公主雖然辛苦,但每次負責傾聽請求的她的父母肯定更辛苦吧。


    總而言之,對芙蕾雅公主來說,『和家人進行交涉』就是這樣的感覺。因此,她習慣每次交涉時總是先提出一個誇張到對手會毫不猶豫拒絕程度的條件。


    聽過這些內情後,善治郎不由自主的笑出了聲。


    「啊啊,這種做法的話,老實說和我的相性非常差呢」


    「是的」


    芙蕾雅公主也很尷尬的笑了起來。


    善治郎這個人,有著總會盡可能滿足家人願望的性格特點。當然,這種事實際上不可能真的做到,他也不至於連那種過於任性妄為的願望也照單全收。但每當遇到這類情況,善治郎總會一上來就將「如果辦到的就幫對方實現好了」的想法作為思考出發點這件事,仍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隻要略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了吧。讓從一開始就「知道很勉強所以更要先最大限度的提出自己的要求」的芙蕾雅公主,和抱著「希望盡可能實現對方的要求」想法的善治郎相處的話,短時間內前者肯定能占到後者不少便宜,但長遠來看這卻是一條向著破滅結局直奔而去的死路。


    反複向王配提出超出權限請求,以此來滿足自己私欲的側室。這樣禍亂宮廷的毒婦肯定會在不久的將來被趕出後宮。畢竟女王奧菈可不是個天真的人。


    「這個,不認真想想對策可不行呢」


    「是。首先要做的,是我自己的意識必須做出改變」


    自己和善治郎之間的交流不是利益交涉,而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對話。芙蕾雅公主今後必須時刻把這點記在心中。


    「嗯,我也會多留意的。呃,感覺身體已經有點冷了呐。該去蒸汽浴室了」


    「是」


    接住先站起來的善治郎遞給自己的手,芙蕾雅公主也站了起來。


    然後,兩人保持著赤裸的身體隻圍了一條濕透的布的狀態,一起向蒸汽浴室走去。


    不斷在石地板上留下潮濕腳印的芙蕾雅公主,忽然想到一件事。


    「善治郎大人?說起來,您剛才提到過『必須先延後』來著,就是說您接下來已經有了什麽預定嗎?」


    「啊啊,嗯。要稍微去『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一趟。而且這次搞不好會滯留挺長的時間」


    說著這番話的善治郎,臉上很稀奇的露出了難以隱藏的不快表情。


    ◇◆◇◆◇◆◇◆


    同一時刻,女王奧菈正在後宮本宮的寢室裏獨自度過夜晚。


    「…………」


    躺在巨大床鋪上的奧菈隻穿了一件薄睡衣,同時房間裏的空調正在不斷吐出冷氣。話雖如此,現在是酷暑期,這樣的組合原本應該讓人感覺很舒服才對。可不知為何女王卻感到一絲寒意。


    「………………」


    奧菈在床上翻了個身,改換成像胎兒一樣蜷縮起來側躺的睡姿。但很快又換回了原本的姿勢。


    獨自就寢對於奧菈並不陌生。善治郎前往瓦倫迪亞、嘉傑爾邊境伯領、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以及不久前的北大陸時,她也經常一個人睡。


    然而,今晚的獨眠卻和那些時候不同。善治郎並沒有去遠方。而是人在走幾分鍾就能抵達的場所,和並非自己的其他女人在一起。


    仰望天花板的女王,用右手扶著額頭發出一聲歎息。


    「這個……還真是不好受呐」


    睡不著。即便什麽也不做,思緒也會不自覺的跑到丈夫身上。


    「我原本以為,自己多少還算個能做到公私分明的人呢」


    苦笑著說出這句話後,奧菈打開了led落地台燈。在led的白光照耀下從床上起身來到辦公桌邊拿了數張龍皮紙,然後又回到了床上。因為對失眠無能為力所以隻好去工作——,這說不定在某種程度上算是一種不能讓丈夫看到的醜態吧。


    龍皮紙上,記載著各種女王親自記錄的,最近剛得到的重要情報。


    奧菈保持著雙腿在床上完全攤開,後背靠著巨大枕頭的姿勢,開始瀏覽龍皮紙上的內容。


    由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講述,附帶數碼相片證明的,北大陸當下興盛的模樣。


    從露柯蕾夏那裏得知的,『白之帝國』與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的關係。以及布魯諾前王會來秘密拜訪的預定。


    最後,是時機非常恰到好處,得到『韋倫多』來到嘉帕王國的消息後雙王國的瑪爾嘉利特公主提出的正式訪問請求。不必說,往來兩國的手段對方希望能使用善治郎的『瞬間移動』。


    這個請求提出的非常急促。瑪爾嘉利特公主甚至宣稱如果現金不足以支付此次使用『瞬間移動』的費用,她願意為嘉帕王國製作專門定製的魔道具作為補償。光憑這點,就足以看出她對這件事的認真程度了。


    因此善治郎接下來要先通過『瞬間移動』前往雙王國,再從那邊用『瞬間移動』將瑪爾嘉利特公主傳送到嘉帕王國來。然而,對方怎麽說也是位公主,不可能獨自一個人前來就可以了的。雖然瑪爾嘉利特公主本人說過不在乎那些條條框框,隻要自己能前往嘉帕王國就足矣之類的話。


    如此一來,善治郎就必須在雙王國連續滯留數日,以一天一人的頻率用『瞬間移動』將瑪爾嘉利特公主的隨行人員傳送回來。而布魯諾前王,預定就會混在這群人當中。隻要采取這樣的方式,無論嘉帕王國這邊還是雙王國那邊,都可以將老王秘密訪問的知情人數抑製在最小限度。


    自然,使用這種手法的話,瑪爾嘉利特公主勢必也會知道布魯諾前王將秘密訪問嘉帕王國的內情,但要封住她的口並不難。


    瑪爾嘉利特公主是那種對政治毫無興趣,純度百分百的技術專家類王族。口風也一向很緊。隻要把『來自北大陸的最高水平鍛造師』這個誘餌拋出去,本就近乎不存在的對政治的興趣肯定會被她徹底扔在腦後吧。


    為了將思緒整理清楚,奧菈開始有意識的自言自語。


    「玻璃珠的小數量量產體製已經成形。如果熔爐得到韋倫多閣下的協助後不再輕易融毀,量產速度就能進一步提升了。之後再從北大陸招攬其他玻璃工匠的話,質量方麵應該也可以有所提高」


    女王閉上雙眼開始思考。


    玻璃珠可以量產了。這東西最大價值,在於它是一種最適合作為魔道具媒體的物質。因此,量產玻璃珠的體製已經成形這件事是不可能對雙王國——更準確來說是夏洛瓦王家保密的。畢竟如果這麽做是和空藏珍寶無異的行為。雖然也有將來通過善治郎的血統獲得嘉帕王家的付與魔法術式的計劃,但那個並非一時半會就能實現,而是即便以最短最快的進度推進,也要等到下代人才能獲得成果。


    當然,玻璃珠的製造方法無論如何都必須秘匿起來,甚至連生產這東西的能力高低奧菈也不打算完全公開。


    「既然如此,把玻璃珠也交給瑪爾嘉利特殿下估計不要緊吧。至少應該不會引發什麽嚴重問題」


    瑪爾嘉利特公主是和佛朗西斯科王子並稱為年輕一輩中最頂級高手的付與魔法術士。這樣的人物製作的魔道具,肯定有著遠在金錢之上的價值。


    「不過就連這個價值觀,也可能在不久之後驟然一變呢」


    低聲說完這句話後,奧菈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幾天前,佛朗西斯科王子送來了『水作成的付與魔道具』已經完成的報告。雖然還未見過實物,但從金發王子講述這件事時的開心語氣來看,報告的內容無疑都是事實吧。


    製作魔道具的魔道具,可以讓魔道具製作過程高速化的玻璃珠的量產體製。幾經周折湊齊了這兩個要素後,就出現了『魔道具不再是以前那樣難以企及的存在』的可能性。


    而魔道具的量產,一定會導致南大陸的局勢發生劇烈的變動。就奧菈個人的心情來說,她很怕這個流程加速推進下去。即便不得不推廣,女王也希望能先看看大眾的反應,然後緩慢慎重的行事。


    雖然被很多人誤解了,但奧菈原本是個頗為保守的人,並不喜歡迅速激烈的變化。不過即便身為保守的執政者,也代表就一定要頑固的死死抓住現狀不放否定任何改變。


    隻要能維護好奧菈認為必須保持現狀的東西,在此之外的變化她都能夠接納。


    身為女王的奧菈認為必須最優先維護的東西,是『嘉帕王國是南大陸西部數一數二的大國』和『自己手握這個大國實權的嘉帕王族身份』這兩個定位。


    大國、強國這些定位其實都是相對的。如果一個國家努力維持自家國內現狀期間,周邊諸國都增強了本國國力,那個國家的定位就會從大國滑落到中等國家,甚至從中等國家滑落成弱小國。


    為了防止事態演變成那樣,名為國力增強的變化必須持續不斷的發生才行。


    隻不過,這種變化通常都是與人口增長、耕地增加、多種多樣的技術誕生發展等傳統手段配合著出現的,但偶爾也會發生因為不傳統的手段出現的情況。


    現在,奧菈就預見到了那樣的情況會在不久之後發生。


    「這個,再怎麽說都不能視而不見呐」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奧菈的視線落在了摻雜在龍皮紙中的唯一一張複印紙上。之前,善治郎不惜動用目前隻剩一點的打印機墨水,將數碼相機拍到的圖像打印到了這張複印紙上。


    這是從北大陸茲沃達?沃爾諾西奇貴族製共和國引以為傲的最大港口,波姆吉耶港的某處高台上拍到的照片。


    高高矗立的白色城牆和青一色赤色屋頂的街道。走在這樣的街道上,身著考究服裝的人們。然後,是有著壓倒性麵積的,整備完善的港口。


    南大陸不存在能與這裏比肩的海港。而尤其讓奧菈警戒的地方,是如此巨大的港口得到了充分活用這點。


    如果僅看港口麵積的話,嘉帕王國引以為傲的港都瓦倫迪亞勉強也能和波姆吉耶港算作一個級別。但那是由於港都成立時期的嘉帕王預見到了這裏今後還有很大發展空間,因此特意把港口建造的格外龐大的緣故。


    在這樣的背景下,瓦倫迪亞港中一直存在從未使用過,隻會在有需要時派士兵乘巡檢船過去看看的,完全就是累贅的場所。甚至連特別深挖過的泊位,也向來隻被視為會引來危險的大型海龍築巢的隱患而已。但正因為有了這些條件,現在才能相對容易的在瓦倫迪亞建造能造出『黃金木葉號』同型船的造船船塢,所以當年那位嘉帕王的預判無疑是正確的。


    然而直到今天,嘉帕王國仍未能將瓦倫迪亞港的巨大麵積優勢完全充分的利用起來。與之相對的,共和國那座比瓦倫迪亞港更巨大的波姆吉耶港卻因為有大量船隻進出,乍看上去給人一種反而比前者狹小的感覺。


    「技術力不必說,看來連經濟實力也大幅落後於對方了呐。再加上上次大戰這個要素,估計連總人口數也輸了?」


    按照善治郎從芙蕾雅公主那裏打聽到的說法,和烏普薩拉王國的『黃金木葉號』同級的大型帆船,共和國至少也擁有五艘。


    這樣的共和國不必說,其他有實力的北大陸國家,現在也都積極的把國力投入到對海上貿易拓展中。就算在不遠的未來,由二位數數量的『黃金木葉號』同型船組成的船團跑來南大陸這邊進行『貿易』,奧菈也一點都不會吃驚。


    「既然如此,就算多少要冒些風險,這邊也必須設法迅速增強國力才行。而玻璃珠的增產和魔道具的量產,就是能最快實現這個目標的手段」


    當然,這麽做的風險也很大。和魔道具隻有夏洛瓦王家能做相反,玻璃珠是任何國家隻要知道製造工藝便可以生產的東西。最糟糕的情況下,不等北大陸那邊發動侵略,南大陸就已經被知道了玻璃珠製造法的雙王國席卷了。


    但統治國家這種事,本就不可能避開所有前行道路上的風險。因此,奧菈以王者的身份做出了接受這次的風險的決斷。


    像這樣以王者的定位進行思考後,一波波強烈的睡意向著奧菈襲來。


    如果不趁現在睡著的話,自己又要開始想別宮的丈夫了。


    「好,睡吧」


    理解到這點的女王迅速關閉了led落地台燈,同時將龍皮紙與複印紙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躺平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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