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午後,女王奧菈來到一座嘉帕王家持有的孤島上。一個人。


    明明現在仍是酷暑期,卻特意挑選一天中最熱的午間前來,這等同於可以證明是奧菈刻意要求獨自一人前來這裏的。也就是說,她想要盡可能隱藏自己此次的行程。


    這座孤島即便在嘉帕王家擁有的私人島嶼中也算麵積較大的一座,但因為洋流的關係並不適合作為漁業或貿易活動的據點,所以一直處於無人居住的狀態。因為這個緣故,嘉帕王家每當想要實驗某種秘匿魔法時,都會選擇這個島作為實驗場。


    這裏基本上隻供王族們使用,不過有些場合裏也會對獲得了王族許可的魔法使開放。例如宮廷首席魔法使香狄翁和他的妻子帕斯庫雅拉就是這裏的常客。至於較為少見的例外,就屬雖是優秀的魔法使兼魔法研究者,身體卻不方便活動的前代嘉帕王卡爾洛斯二世時期了吧。當年,每當他想實驗什麽新魔法時,都會帶上兩名心腹侍女來這座島。


    總之,在各種意義上都算是久違的獨自站在這座孤島上的奧菈,手中拿著一顆小小的玻璃珠。


    這顆被女王用食指、中指、以及拇指三根手指夾在當中的玻璃珠,正是之前她秘密拜托佛朗西斯科王子製作的『爆炎』魔道具。玻璃珠現在被一個金屬材質的正方體框架包裹著,這個正方體框架的八個邊角中有一個被塗成了赤色。


    奧菈先是慎重的將手中這個小正方體框架上的赤色邊角朝向正前方,然後伸直了手臂的。即便搞錯了什麽,這個赤色的邊角也絕對不能朝向自己的身體。


    接下來,雖然不由自主的又像平時使用魔法時那樣開始集中精神,但女王馬上又故意放鬆了精神上的緊張。接下來,奧菈甚至故意讓自己的意識從魔法上移開,然後保持著這樣完全不合標準的精神狀態,詠唱出發動的關鍵詞。


    「『劫火』」


    下一個瞬間,奧菈視野所及之處都被染成了鮮紅色。伴隨著和咒文名所形容那樣的爆炸聲而出現的火炎,將大片的孤島空間染成了赤紅。


    奧菈隻是淡然的望著這一切,畢竟,『爆炎』原本就是她十分擅長的一種魔法。隻不過以前她不是依靠魔道具,而是以自己的力量發動這個魔法的。所以,眼前發生的現象並不會讓女王感到吃驚。此外,魔法效果的顯現時間非常短暫。當效果結束後,留在現場能帶給人殘渣感的東西,就隻有比酷暑期的暑氣略高的熱氣,以及很少一點的焦臭而已。


    『爆炎』是奧菈在戰時曾多次使用過的魔法。所以對這個魔法的有效範圍和威力都有著充分的理解。隻要是足夠開闊的空間,並在和目標點拉開一定程度的距離外釋放,她發動這個魔法後甚至不會引燃周圍的樹木雜草。


    如果追求最理想的結果,其實應該對木塊或岩石這類有實體的目標直接釋放魔法來確認其威力,但再怎麽說奧菈還是自重了。南大陸的樹木因為富含水分不會被輕易引燃,但如果有什麽萬一還是會燃燒起來的。真要變成那樣,光靠女王一人滅火可有點辛苦。


    無論如何,魔道具發動的實驗可以說順利成功了。然而,奧菈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興奮之情,反而顯得異常冷靜。


    「即便不在腦海裏進行任何想象,隻要正確詠唱出魔法語發動詞就可以發動魔法。因為是魔道具,所以也不需要刻意調整自身的魔力量,嗎。和靠自身力量發動魔法相比,還真是簡單便利到另一個次元的地步了呢」


    迄今為止,嘉帕王國雖然也擁有『治愈秘石』和以前借給善治郎用的那條絨毯等多件魔道具,但還從未擁有過攻擊用的魔道具。至少在奧菈所知範圍內,這還是嘉帕王國第一次擁有攻擊魔法類型的魔道具。


    奧菈對這種東西的感想,就隻能用『威脅』一詞可以形容。通常想要發動魔法的話,必須先滿足正確的發音、正確的魔力量、正確的認知三個條件。因為這個緣故,如果要在混亂複雜的戰場上使用魔法,使用者必須先具備超出人類範疇程度的強悍精神力。


    其實,就連能躲在相對較為安全的後方遠程釋放大魔法的人才也十分罕見了,所以在近身白刃戰中使用魔法就更不必多說。據女王所知,包括烏普薩拉王國的女戰士斯卡謝在內,全嘉帕王國目前隻有三個人能辦到這種事。


    在戰場上使用魔法,就是如此困難非常難以實現的一件事。然而持有魔道具的話,隻要滿足正確的發音一個條件,魔法就可以發動。


    雖然再怎麽說也還沒簡單到誰來都行的地步,但如果是接受過一定專門訓練的士兵,無疑肯定能成功發動吧。


    「即便數量不多,現在我們也有機會每月量產好幾個這種東西了嗎」


    明明身處酷暑期的日照中,『爆炎』所造成的熱氣也仍未散去,女王的身體卻不受控製的開始瑟瑟發抖。


    「不會錯了,戰場將從根本上被改變」


    奧菈的這句獨言中包含著滿滿的確信,同時,她也想到了好幾個改良點。


    「但是,實際在戰場上就這麽直接拿來運用的話,會很危險吧」


    因為是僅僅用金屬材質的骨架包裹住玻璃珠就算完成的魔道具,所以體積非常小巧且便於攜帶。但是每次發射時必須先將赤色邊角指向正確的方位這點就有些麻煩了。雖然在可以冷靜使用的環境裏這隻是無需在意的缺點,但戰場可不是能讓人冷靜思考的地方。因此即便外行人也能看的出來,如果直接按剛才那樣在戰場上使用『爆炎』魔道具的話,肯定會頻繁發生誤射之類的事故。


    現在姑且有兩個解決方法。


    其一,是在製作魔道具時將『瞄準』的機能也加進去。也就是將魔法射出方向角度的定位改良為不交給魔道具本身,而是根據使用者的視線和認知自動調整。其實,『治愈秘石』就是被這樣特別處理過的魔道具。不然的話,異常貴重的『治愈秘石』卻不小心用到了健康的人身上,這種不得了的悲劇就會頻頻發生了吧。


    但這種做法會帶來兩個很大的壞處。


    其中一個很單純,就是會讓製作時所用的付與魔法複雜化,進而提升成本。這次的魔道具,是佛朗西斯科王子相當於實際隻用了一天就完成的東西,但如果另外加入靠視線或認知進行瞄準的機能,即便使用玻璃珠作為媒體,也至少要花三天時間才能完成。


    耗時一天和耗時三天。這種差距在製作一兩個魔道具時先不說,如果出現雖然少量但也已經算是成形的量產體製中,就會造成相當大的產量差別。


    而第二個壞處,在於「有意識的瞄準」的話,會給使用者造成多餘的負擔。奧菈在之前的大戰中也曾切身感受到:戰場這種地方,就是無論如何都會讓人視野變得狹隘,思考發生停滯的空間。所以如果想讓魔道具任誰都能使用的話,就必須盡可能削減對使用者能力方麵的要求。


    另一個解決方法更加單純。


    隻要將完成的魔道具安裝在短杖之類的東西頂端就可以了。如此一來,魔法就必定會從杖所指的方向射出。這種解決方法帶來的壞處也很好理解,因為即便再短也是手杖,所以攜帶起來會變得不那麽方便。


    目前,奧菈判定已經成形的量產體製所出產的魔道具,原則上都是隻能使用一次的用完即棄類型。既然如此,製造的魔道具最好維持可以保證實際運用時使用者能多盡量攜帶一些的造型。


    如果僅僅是用金屬框架包裹起一顆玻璃珠的樣式的話,即便要一個人攜帶幾十件也是可能的。但如果采用把這個組合再另外安裝在短杖前端的做法,因為即便再短再細也是手杖,攜帶起來就要麻煩的多了。若再加上身在戰場上這個大前提,估計每人的攜帶量不會超出十柄吧。雖說要是像弓兵所用的箭的那樣專門用龍車來運輸的話,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眼下,付與魔法的使用者隻有他國才有,那麽我們這邊就隻好先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努力看看了嗎」


    得出目前也隻能如此的結論後,女王再次向著酷暑期的太陽望去。


    酷暑期白天的日照,即便對於土生土長的南大路人也有著十足的威脅。更不要說奧菈這幾年來已經習慣了在有空調的臥室裏躲避這種威脅。老實說,她已經快扛不住了。


    「回去吧」


    完成了要辦事情的女王,發動『瞬間移動』離開了無人島。


    ◇◆◇◆◇◆◇◆


    女王奧菈在孤島上秘密進行魔道具運用實驗的時候,王配善治郎則人正在王宮的中庭裏。


    這裏有座沒有四壁,僅有一個薄屋頂的涼亭,因為建造在噴泉附近,亭中總會有涼風吹過。因此即便是酷暑期的中午,呆在這裏也會讓人感到相對比較舒服一些。


    在這座涼亭中,王配善治郎正在和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引以為傲的大貴族普洛伊侯爵家的千金——露柯蕾夏?普洛伊吃便餐。


    「現在,每當像這樣用杯子喝水時,我都會意識到能輕鬆隨意做到這種事的環境,其實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這是我在之前的旅途中學到的東西之一呢」


    對先是這麽碎碎念叨了幾句,才端莊的舉起盛水的銀杯喝了一口的金發少女,善治郎苦笑著表示同意。


    「確實。在那趟船上之旅期間,如果論把水撒到自己身上的次數的話,我和露西堪稱雙壁呐」


    在因外洋航行而搖晃劇烈的船內,飲用液體屬於稍有大意就會失敗的行為。而露柯蕾夏和善治郎在航行期間把水撒到自己身上的頻率,高到了雖然在擁有複數『真水化』魔法使甚至還配備了『真水化』魔道具的『黃金木葉號』上可以一笑了之,但如果是在別的船上,即便兩人有著乘客身份也肯定會受到某種懲罰的程度。


    「唯一算是得救的地方,就是我沒有暈船吧」


    「這點我也是呢」


    聽到善治郎和露柯蕾夏這麽說,站在金發少女身後的她的侍女布羅菈,故意小聲咳了一聲。


    同時,站在善治郎身後的納塔裏奧騎士團長,也難為情的移開了視線。


    他們也是與善治郎和露柯蕾夏一起參加了『黃金木葉號』的大陸間航行的同伴。然而很遺憾,兩人都屬於暈船組的一方。雖然在這個場合裏,因為各自有著護衛騎士、貼身侍女的立場兩人無法擅自發表感想。但由於乘坐『黃金木葉號』期間這方麵的規範就變得相當寬鬆,因此他們彼此已經產生了相當程度的連帶意識。


    當然,善治郎和露柯蕾夏之間的距離感,也同樣和以前相比拉近了不少。考慮到今後的發展,這算是個非常好的跡象。


    這麽說吧,現在露柯蕾夏和善治郎相處時,他們之間已經基本不存在什麽隔閡了。


    作為已經有了奧菈這名正妻,不久之前又剛迎娶了芙蕾雅公主這第二位妻子的人,善治郎非常想對這種狀況唉聲歎氣一番,然而現實卻容不得他那樣。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通過大陸間航行拉近和露柯蕾夏的距離,以他而言應該算是不錯的變化吧。然而善治郎對此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己方的護城河已被填平,即將遭受敵軍大舉進攻』的印象。


    「不過,雖然大陸間航期期間的船內生活是最能讓人鮮明回想起的記憶,但北大陸的諸國也很讓人記憶猶新呢」


    「是。尤其是共和國,那個國家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共和國,正式名稱是茲沃達?沃爾諾西奇貴族製共和國。這個名字突然從露柯蕾夏嘴裏說出來,善治郎差點給出了很大的反應,不過最後總算是用意誌之力壓了下去。


    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是『白之帝國』的後裔,茲沃達?沃爾諾西奇貴族製共和國在他們眼中屬於潛在的敵對勢力,最先把這件事告訴善治郎的不是別人正是露柯蕾夏本人。


    那個露柯蕾夏現在親口說出了「對共和國的印象」之類的台詞,這不管怎麽想都肯定另有其他含義。話雖如此,因為現在還有其他護衛騎士和侍女在場,善治郎也沒法對這個話題繼續深究下去。


    「確實,波姆吉耶是一座非常引人注目的城市。那邊房屋的樣式,與這邊差異大到就連我這個門外漢也能一眼就看出來的程度」


    「是的。而且他們的城市還非常規整」


    到目前為止,讓善治郎和露柯蕾夏共處的機會,大部分都發生在這次的北大陸之行期間。因此,兩人間的共同話題必然大多圍繞著航行中的船內生活,北大陸的各種見聞兩個核心展開。


    彼此能夠像這樣進行輕鬆快樂的談話,對善治郎來說算是一種進步,對露柯蕾西則可以視為攻略進行的很順利吧。然而很遺憾的,時局改變的速度,卻更在他們心情改變的速度之上。


    因為這個緣故,即便多少有些勉強,兩人也必須盡快拉近彼此的距離。


    「說起來,瑪爾嘉利特殿下如今正這邊呢」


    善治郎特意拋出了這個對現在的露柯蕾夏來說,屬於『有著血緣關係的外人』的話題。


    露柯蕾夏聽到這個話題會變成怎樣讓善治郎很是膽戰心驚,然而金發少女給出的反應卻比他想象還要平靜。


    「是的。我準備找機會去和殿下打個招呼」


    「這樣啊」


    就這樣而已?估計是從善治郎的視線或表情中看出了他的困惑吧。


    金發少女竊笑了一下。


    「之前的事裏,瑪爾嘉利特殿下真的幫了我很多,所以我才覺得自己一定要好好答謝她」


    說這番話時,露柯蕾夏的藍眼睛故意看了下善治郎的右手腕。


    一個樸實無華的暗色腕輪正戴在那裏。也就是名為『風之鐵鎚』的強力魔道具。這東西之前曾為善治郎提供了極大的幫助。


    而瑪爾嘉利特把如此強力的魔道具免費送給善治郎的條件,是他要「接受三次露柯蕾夏的請求」。


    從剛才的言行來看,露柯蕾夏本人應該也知道這個內情。雖然從戶籍上來說是不想幹的陌路人,但她和瑪爾嘉利特公主始終是血緣上的姐妹。另外從心情上,露柯蕾夏也更偏向把自己當做妹妹,把對方當做姐姐來仰慕。


    因此,善治郎很理解露柯蕾夏「一定要好好答謝」這位幫了她很多的親姐姐的心情,但他同時也覺得那個目標不可能隻靠「去打個招呼」便達成。


    「瑪爾嘉利特殿下現在,終於如願以償的成為了韋倫多大人的弟子。對那個人而言,最好的謝禮就是這段時間盡可能別被打擾」


    「啊啊,是這樣嗎」


    善治郎也釋然了。說起來,瑪爾嘉利特公主,是個在即便整個夏洛瓦王家中,也算能與那個佛朗西斯科王子並列的,位居年輕一輩頂點的付與魔法術士。善治郎也聽說過很多她能匹敵那位金發王子的「光輝事跡」傳聞。


    提到傳聞,善治郎忽然想起一件事。


    「說起來,我聽說露柯蕾夏你比以前更頻繁的出席了很多這裏那裏召開的午餐會或晚會呢。難不成那也是因為這個?」


    聽到善治郎的疑問,金發少女露出靦腆的笑容並表示了肯定。


    「是的。作為答謝的一環,我會擔任瑪爾嘉利特殿下的代理人接受各方的邀請,出席各種活動」


    「這可真是……辛苦你了」


    對露柯蕾夏的決定,善治郎打心底感到佩服。


    即便因結婚離開了本家,瑪爾嘉利特公主怎麽說也是一名王族,而且還擁有優秀付與魔法術士這個頭銜。所以她和雖然也是強力貴族家出身,但終究隻是一名貴族千金的露柯蕾夏的“分量”是完全不同的。『明明邀請的是公主,結果卻隻來了個貴族少女』——這樣讓人略感失望的氣氛,是即便想要隱瞞也仍會被感知到的東西。因此一般來說,露柯蕾夏參加的那些午餐會晚會本該有很高概率變成氣氛險惡的活動。


    然而,露柯蕾西在午餐會或晚會上卻始終沒有與任何人發出過衝突,善治郎從未也沒接到過類似的報告。也就是說,這名金發少女出色的完成了這種『不被期待的代理人』的工作。


    聽到善治郎的慰勞,露柯蕾夏仿佛打心底感到開心般的挺起了她貧瘠的胸部。


    「不會,畢竟我很擅長這類事」


    這並不是在自誇。雖然利益交涉這類正經的公務還不行,但隻是出席晚會或午餐會這樣的公開活動,同時以出席者的身份享受這一切的話,露柯蕾夏是很擅長的。雖然在雙王國國內時,因為她參加這類活動期間總會露骨對男性獻媚,所以也招惹了不少來自同性的反感就是。


    幸好此處是嘉帕王國,露柯蕾夏那方麵的惡評還未流傳開,所以這裏的人無論男女都會抱著好意與她相處。


    「真是出色呐。老實說,我很不擅長這類活動。」


    善治郎發牢騷般的嘀咕了一句。不過,露柯蕾夏之前已經以女伴的身份陪善治郎多次參加過雙王國或共和國的晚會,所以對他不擅長這類活動的事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然而,金發少女給出的回應卻有點出乎善治郎的意料。


    「是這樣嗎?可就我所知,善治郎陛下在晚會上的應對已經足夠得體了呀?所以容我失禮說一句,您應該並非『不擅長』參加晚會或午餐會,而是『討厭』參加吧?」


    對以露柯蕾夏來說十分少見的尖銳且嚴厲的指摘,善治郎發出藏不住的苦笑。


    「確實很難否定呐」


    雖然以個人來說不擅長這種表現肯定沒有錯,但如果被問不擅長和討厭這兩種說法哪邊更符合自己的感受的話,善治郎隻會回答是後者。


    就這樣閑聊了一會,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後,善治郎和露柯蕾夏分別向侍立在各自身後的騎士、侍女宣告「接下來我們有重要的事要談」。


    察覺到今天兩人見麵的目的本就是這個的侍女和騎士,也順從的行了一禮後就和他們拉開了距離。隻不過,無論是在身為露柯蕾夏心腹的侍女布羅菈,還是擔任善治郎這個比爾博公爵麾下騎士團長的納塔裏奧眼中,善治郎和露柯蕾夏接下來要談的都是事到如今還要保密已經毫無意義的東西,所以他們隻是裝裝樣子罷了。


    確認侍女和騎士已經和自己這邊拉開足夠距離後,善治郎先是擺正了坐姿,然後小聲開了口。


    「露西,我就直截了當的問了。你現在,仍希望成為我的側室嗎?」


    而坐在對麵的露柯蕾夏,也用勉勉強強算是低聲的興奮語氣回答了他。


    「是的。這是當然」


    無論如何,露柯蕾夏已經和善治郎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她當然早就察覺到對方在迎娶自己做側室這件事上並態度不積極。


    所以,光是善治郎主動創造現在這樣供兩人推心置腹交流的機會,就讓露柯蕾夏產生了事情有了不小進展的感覺。


    現在就是分勝負的時刻——帶著這種想法鼓起幹勁的露柯蕾夏微微向前探出身子,開始用力的遊說善治郎。


    「這對我來說是最大的願望。隻要是為了實現這個願望,我會不惜做任何事」


    雖然露柯蕾夏此時的熱情是貨真價實的,但她的說法本身卻並不完全符合真實。


    所以善治郎雖然點了點頭,但同時也指摘出了這點。


    「露西你最大的願望,應該是回歸夏洛瓦王家才對吧。成為我的側室隻是實現這個目的的手段罷了」


    雖然生在夏洛瓦王家,卻沒有顯現血統魔法『付與魔法』資質的露柯蕾夏,出生後不久就被過繼給了普洛伊侯爵家。在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漫長的曆史中,這種事並非沒有前例。


    而那段曆史中,也記錄了雖誕生自王家卻被過繼給貴族家的女孩們,唯一一種可以回複自己原本籍貫的手段。


    那就是嫁給王族。因為是出嫁,所以並不是身份變成了王族,而是把戶籍從婚前養育自己的貴族家,正式轉回到她們出身的王家去而已。之所至這麽做,好像是為了防止貴族家對王家擁有過度的影響力。


    總之,這個方法是露柯蕾夏唯一的希望。


    隻是通常來說,這種做法裏女孩要嫁的王族僅限於夏洛瓦王家的成員。因為在南大陸,王族的身份和血統魔法持有者是同樣意義,所以和他國王族結婚屬於觸犯禁忌的行為。


    然而善治郎卻是個例外。說到底,他本就是私奔去異世界的嘉帕王家王子和夏洛瓦王家公主的子孫,事到如今再糾結混血的問題已經毫無意義。


    渴望得到嘉帕王家的『時空魔法』的夏洛瓦王家,與同樣渴望得到夏洛瓦王家的『付與魔法』的嘉帕王家之前所定下的秘密約定,實際上就相當於承認了僅限善治郎的話,他可以迎娶繼承了夏洛瓦王家血統的側室。不,按眼前下的狀況,不如說雙方都極力推薦他那麽做。


    總之,露柯蕾夏這麽熱切的希望成為善治郎的側室,終究還是為了恢複她原本的王家身份。結婚隻是為了實現這一目標的手段。


    「舉例來說,如果有和其他夏洛瓦王家的男子結婚的機會,露西你即便選擇那邊也無所謂的吧?」


    聽到善治郎這麽說,露柯蕾夏的內心開始焦急起來。如果善治郎此時的表情中露出不快情緒的話,事情還算有救。因為那代表他對自己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執著心。然而,善治郎剛才詢問時,表情中看不到任何不快或嫉妒的跡象。那種不如說是發自內心的為露柯蕾夏擔憂的真摯表情,其中所代表的含義除了對『眼前的金發少女嫁給自己做側室』一事毫無執著心外,就再沒有其他解釋了。


    所以,露柯蕾夏才很著急。


    「當然,我也是貴族的女兒。如果祖國的養父或國王陛下為我介紹那樣的人的話,我是無法拒絕的。但是,如果有自己進行選擇的權利,我更希望嫁給善治郎陛下」


    對善治郎來說,這是個相當意外的回答。


    善治郎其實並沒與特別看低自己。當然,他同樣也不認為自己作為一名男性格外有魅力,最多不過是因為有大國王族這個地位,會被一些人視為「不錯的結婚對象」而已吧。此外,容貌和能力方麵先不說,如果光看人格魅力的話,善治郎並不覺得自己屬於那種優質的,或者說可以毫不猶豫結婚的對象。


    而且露柯蕾夏的場合,還有些前提條件從根本上就不同——這名金發少女真正執著的東西,是和她有血緣關係的家人間的聯係。如果她嫁給善治郎的話,雖然能在戶籍上和血親們重新變回家人,卻也會產生與家人分處南大陸中西部和中部的物理距離。


    但與夏洛瓦王家的人結婚的話,就不僅戶籍上,連生活環境也將和家人同樣變成雙王國王都了。所以,選擇哪邊更符合露柯蕾夏的期望本應該是十分明顯的事。至少善治郎是這麽認為的。


    「更願意嫁給我?可我覺得對露西來說,與夏洛瓦王家的成員結婚更能滿足你的期望啊?」


    「夏洛瓦王家中能與我締結婚姻的男士,我已經全都見過了。即便和他們所有人相比,我也更希望選擇善治郎陛下您」


    這麽說完後,露柯蕾夏露出一個反複練習過的,讓自己看起來最有魅力的笑容。


    金發少女的這番解釋並不是謊話,但也不完全是事實。


    因為迄今為止的那些往來,露柯蕾夏確實對善治郎這名男性產生了一定的好感。即便和夏洛瓦王家的男人們相比,這份好感也要高出不少。在這點上金發少女是沒有說謊。


    然而另一方麵,就像善治郎剛才指摘的那樣,對露柯蕾夏來說最要緊的是她那些血緣上的家人。和那邊相比較的話,對善治郎好感和對夏洛瓦王家男人們好感之間的差別,隻能算誤差浮動程度的東西罷了。


    即便如此,露柯蕾夏仍選擇不和夏洛瓦王家的男人們結婚,而是熱切希望成為善治郎的側室的理由其實很單純:對她來說,既然事情發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那麽成為善治郎側室之外的路可說已經相當於全部被斷絕了。


    說到底,決定將善治郎的血統引入夏洛瓦家的人,是布魯諾前王和朱瑟佩這個現任國王。身為負責實現兩人這個目的的棋子,露柯蕾夏自然沒有事到如今又說「果然還是算了」的權利。


    如果嫁給善治郎做側室失敗,自己肯定是會被隨便安排嫁給某個對王家來說很方便的貴族家吧。所以露柯蕾夏才會把所有籌碼全押到善治郎這唯一一個選項上。


    估計是雖然不知道這些背後的內情,但她的熱意已經充分傳達到了吧。


    「這樣啊。那還真是光榮呐」


    確信露柯蕾夏還是老樣子,對成為自己的側室這件事充滿熱情後,善治郎以此為前提把會話繼續了下去。


    「關於結婚後的生活,露西你抱有哪些期盼呢?」


    親口問出這樣的問題,老實說對善治郎算是相當充滿勇氣的行為。畢竟,這話聽上去就像他已經接受了露柯蕾夏會嫁給自己做側室的事實一樣。


    和預想的一樣,露柯蕾夏全力從積極意義上解釋了這句話,甚至不由自主的把身體從桌子那邊探過來的她,幹脆利落的回答了善治郎。


    「一切皆如您所願」


    全都交給您定奪。如果對方是這個世界的男性王侯貴族,這句正是最適合對結婚對象所說的台詞之一。然而很遺憾,在善治郎耳中,這卻是句甚至讓他臉頰抽搐的,會造成巨大精神壓力的話。


    「那是,露西你對婚後生活沒有什麽明確期望的意思嗎?」


    「因為從嫁進來那一刻起,我的一切就全都奉獻給您了。所以我的一言一行都會遵循成為自己丈夫的男士的指示」


    雖然善治郎是抱著聽到否定才提出剛才那個問題的,可得到的卻是討厭的預感具現成形了一般的回答。


    (她要把規劃婚後生活的工作,完全扔給我嗎……)


    如果可以的話,善治郎真想現在就抱頭煩惱一番。


    其實,露柯蕾夏說出剛才那番話時並沒有任何惡意。如果是這個世界的男人,估計會因為剛才的言行給出她「是個相當理解自己的立場的女人」評價吧。不如說,甚至有可能因為那番宣言太過理想,反而會對這位金發少女產生「你嘴上說的那麽好聽,但實際結婚後未必真會遵守吧?」之類的懷疑。


    然而,這個世界的男性和善治郎之間,有些最根本的前提條件是完全不同的。


    無論是這個世界的男人還是善治郎,對『反正都要結婚,那麽不如盡可能營造幸福的婚後生活』這件事的意見自然相同的。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幸福婚後生活的定義由誰來決定這點上。


    在這個世界,婚後生活是否幸福是由男方來定義的。他們都認為這是自己理所當然的權利。不,準確來說是並非有意識的將其視為一種權利,而是根本無需將其語言話說出來也該遵循的常識,這樣的描述才最為精準。


    所有,他們才更喜歡女性做出像剛才的露柯蕾夏那樣,對婚後生活沒有任何具體的期望,把一切全都交給男方決定的態度。日後也確實會完全隨心所欲擺弄兩人婚後的生活。


    與之相對的,善治郎心中的幸福婚後生活,是一種需要丈夫和妻子相互協助才能達成的目標。為此,夫妻雙方的意識、價值觀都必須事前進行充分的磨合。


    所以像剛才露柯蕾夏那樣,女性做出對婚後生活沒有任何具體的期待,把一切全交給男方決定的態度,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極其不合情理的巨大負擔。


    舉個例子。某對戀人製定約會計劃時,如果女方表示「我怎樣都無所謂,一切隨你喜歡就好」的話,比起「真走運!那麽就去我想去的地方玩,去我想去的店吃飯吧」的念頭,男方無疑更容易產生「嗚哇,沒有任何提示的嗎?但不選個能滿足她的遊玩場所和用餐餐廳也不行吧。這下辛苦嘍」的想法。


    對總是以希望讓成為自己妻子的女性獲得幸福這個大前提進行思考的善治郎來說,「一切都交給你決定」之類的話,除了負擔外什麽都不是。


    估計即便無法理解在這個世界隻能稱之為異端的善治郎的這些心情,也察覺到自己的話語在他那裏的反應並不好了吧。


    「那個,善治郎陛下?」


    聽到金發少女好像有些擔心的叫起自己的名字,善治郎強裝出笑容回應了她。


    「不,什麽事也沒有。接下來的提問隻是當做參考,所以隨便回答就可以了——露西你心中的理想婚後生活是怎樣的呢?」


    再次被善治郎這麽詢問的金發少女先是反複眨了眨她的大藍眼睛,然後略微思考了一會。


    「那個,我真的沒有任何特別想法哦?」


    「啊啊,那樣就行。不特別也沒關係,總之可以的話,能和我說說具體的內容嗎?」


    「明白了。那個,我希望平日裏能安靜的在後宮中生活」


    雖然這個時間點腦子裏已經全都是討厭的預感,但善治郎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追問了下去。


    「唔嗯,然後呢?」


    聽到善治郎的催促,露柯蕾夏不帶一點惡意的繼續描述。


    「再奢望一些的話,如果每年都能和成為我丈夫的男士度過幾次特別的時光就好了。剩下的,就是好好完成作為貴族王族之妻應盡的義務」


    這是可以用沒有絲毫個性來形容的,完全契合貴族女性心中常識的婚後生活規劃。同時缺乏具體細節到了恐怖的程度。


    「這樣啊。謝謝。我會好好參考的」


    這樣的回答,讓善治郎煩惱的在心中直抱頭。


    通過剛才的回答,善治郎終於確信了


    (對露西來說,隻要能結婚就是完美結局了。再之後的事她從沒考慮過。但她同時又主觀的斷定,結了婚後自己就必定會變得幸福起來)


    明明沒有任何具體的期望,卻認定隻要結婚自己就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


    隻要能結婚,隻要自己有結婚對象就能收獲幸福——。在善治郎眼中,這種類型的人隻會給他帶來巨大的負擔。


    ◇◆◇◆◇◆◇◆


    隔天下午,善治郎來到了後宮本宮的客廳中。除女王奧菈也和他一起外,後宮本宮所屬的侍女們也隨侍在二人身後。到這裏為止還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不如說,這樣的光景說是已經變成二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不為過吧。


    與平時不同的部分,在於今天芙蕾雅公主和女戰士斯卡謝也來了這點。


    「這可真是……,該怎麽形容呢,總之真的很不可思議啊」


    芙蕾雅公主邊這麽感慨,邊搖晃著銀色短發左顧右盼對周圍看個不停。連她身邊的女戰士斯卡謝,雖然沒有主君那麽明顯,但也以戰士的冷靜警戒注視著這間到處都是她前所未見的家電用品的客廳。


    「哈哈哈。有不少從沒見過的東西吧。這些全都是夫婿殿下的私有物品。過後再讓他詳細為你說明。現在先坐吧」


    赤發的女王用這句話催促銀發的公主先落座。


    「是,那麽我就先失禮了」


    總算暫時將好奇的視線從家電用品上移開的芙蕾雅公主,遵照奧菈的吩咐在皮革沙發上坐了下來。


    「斯卡謝卿,抱歉你先離開一下」


    「是。謹遵吩咐」


    聽到奧菈的話,女戰士斯卡謝馬上轉身向房間出口走去。接下來要進行的會談的內容,是隻有王族成員、家族成員之間才能知曉的東西。女戰士斯卡謝在後宮中的地位其實和侍女們是相同,所以不在可以參與接下來的會談的人員範疇內。至於過後要不要把今天談的東西另行透露給她,就看芙蕾雅公主自己的判斷了。


    因此,斯卡謝行了一禮後就幹脆的離開了客廳。


    目送女戰士離去後,奧菈也在芙蕾雅公主旁邊坐了下來,至於善治郎,則已經坐在了兩人對麵的沙發上。


    現場變成了芙蕾雅公主和女王奧菈肩並肩的坐在一起,善治郎一個人坐在她們對麵的形式。


    如今仍處於酷暑期。比起隻有冰塊電風扇的客廳,裝有空調的臥室更為舒適,但再怎麽說善治郎還是自重了。


    雖然無論是奧菈還是芙蕾雅公主,善治郎和她們都已經是同床共枕過的關係,但邀請女王和北大陸公主來同一間臥室這種行為,對他來說還有點太早了。


    三個盛有加入果汁的冰水的銀杯,被侍女分別放到了三人麵前。通常在這種場合,善治郎和奧菈會使用顏色不同的薩摩切子夫妻款玻璃杯,然而那款杯子隻有兩個,這次沒法用。


    如果善治郎和奧菈使用能任何人都能一眼看不同的玻璃杯,唯獨芙蕾雅公主隻有普通銀杯用的話,即便再客氣的說這也屬於一種對側室的霸淩。


    等奧菈和芙蕾雅公主各自用加了果汁的冰水潤過喉後,善治郎開啟了話題。


    「那個,雖然現在再鄭重其事的提出來也有點怪,總之我打算今後定期像今天這樣三人一起坐下來會談。供咱們磨合彼此的意見,互相交換情報,闡明自己當下的心境。總之就是在盡可能的範疇內不加保留的進行交流」


    對善治郎的宣言,事前就已協商的好的兩位美嬌妻都笑著點了點頭。


    「啊啊,知道了,善治郎」


    「如您所願,善治郎大人」


    眼前的場麵,其實就是試著讓芙蕾雅公主也參加過去善治郎和奧菈定期在後宮客廳舉行的談話會。


    從北大陸公主成為善治郎的側室那一刻起,這個活動變成三人參與的形式就可說是必然了吧。不過,就如善治郎剛才說的,每個人不加隱瞞的程度隻要在『盡可能』的範疇內就好,並不需要像隻有兩人時那樣徹底吐露心聲。


    即便芙蕾雅公主已經做了善治郎側側室,或者說成為了嘉帕王家的一員,也並不代表她身為烏普薩拉王國第一公主的過去便就此徹底消失了。所以善治郎和她交流時,無論如何都會因為立場不同無法做到徹底的推心置腹。


    總之,首先第一個開口的人,是善治郎。


    「昨天,我和露柯蕾夏見過麵了。她的想法還是沒變,依舊熱切的希望做我的側室」


    就是為了報告這件事,善治郎才組織了今天的會談。


    明明自己上個月才剛娶了芙蕾雅公主做側室,卻馬上又單獨去見了下一名側室候補。


    雖說大力推進整件事的是奧菈這位正妻,身為第一側室的芙蕾雅公主也表示讚成,但像現在這樣和兩位妻子談起和側室候補會麵的話題時,善治郎無論如何都會產生想要逃走的感覺。不過,如果這裏不把事情講清楚的話後果肯定會更糟吧。


    因此,善治郎進行說明時沒敢做任何隱瞞。


    「…………總之就是這種感覺。她還說比起嫁給夏洛瓦王家的某位成員,更希望成為我的側室哩。我到底哪裏讓她這麽中意啊?」


    聽完丈夫的講述,赤發的正妻和銀發的側室不知所措的互相對視了一下。


    「那個,怎麽了嗎?」


    看到丈夫歪頭表示不解,兩人開始用著帶「你來說啊」「不,應該你來吧」意思的視線反複互相推諉。最終,赤發的正妻——女王奧菈用放棄了的語氣開口為善治郎說明。


    「啊—,那個,就是那什麽,善治郎。其實露柯蕾夏隻是把事實講了出來而已。據我推測,她嫁給其他夏洛瓦王家男性成員的未來多半已經不存在了」


    「誒?」


    女王盡可能用平淡的語氣為發出無法理解聲音的丈夫解釋。


    「這可是由布魯諾前國王和朱瑟佩現任國王主導,推推舉一名夏洛瓦王家的女性嫁給你做側室的聯姻活動哦?身為嘉帕王國國王的我也接受了他們的做法。而作為那個側室候補的露柯蕾夏,更是自己主動提出做候補者的,她國家的前國王、現任國王也承認了她的這個資格。


    如果最後卻無法嫁給你的話,露柯蕾夏就相當於讓兩代本國國王主導的聯姻變成了一場空,這樣的她是不可能被允許再和其他夏洛瓦王家的男子結婚的吧?」


    「啊…………」


    被妻子平淡的指摘後,善治郎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那個,善治郎大人。您真的從沒想到過這些嗎?」


    「…………」


    麵對芙蕾雅公主戰戰兢兢的詢問,因羞恥滿臉通紅的善治郎無言的點了點頭。


    如果冷靜的思考一下,這些都是很容易就能得出的結論。善治郎之所以完全沒能察覺有很多原因,其中最大的理由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將「露柯蕾夏對自己抱有好感」一事當成對方的真心來看待了。


    善治郎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和那些原本隻是同風月女們玩扮演戀人的遊戲,卻在不知不覺中誤以為對方真心愛上了自己的蠢男人們簡直一模一樣。


    而且最後揭露出事情真相的還是自己的妻子,這就更有殺傷力了。


    看到善治郎無言的蜷縮在沙發上陷入了羞愧難忍的狀態,芙蕾雅公主一邊小心翼翼的注意別再繼深究這個話題,一邊繼續討論正事。


    「不過,既然事到了這個地步,那可以當做露柯蕾夏成為新側室已經隻是時間的問題了嗎?」


    「……奧菈?」


    聽到從苦悶狀態中抬起頭的善治郎開口詢問,手握最終決定權的正妻也拿出女王的態度認真回答了他。


    「老實說,事態已經發展到了如果不是那樣所有人都會很頭疼的程度。與雙王國保持緊密的關係,是我國今後一段時期內製定國策的大前提。不過,後宮的安穩要比那些更加重要。從這個意思上,一切最後還是要看善治郎的決定」


    「那個,奧菈陛下?您這種說法也太……」


    那樣的說法,事實上不就相當於命令,甚至可以說是威脅了嗎?而且最後的最後,還要用「一切還是要看善治郎的決定」的借口進行掩飾,這就更惡劣了。


    芙蕾雅公主用帶著這樣言外之意的,盡可能婉轉的說法譴責了奧菈。


    「啊啊,你說的對」


    而奧菈也接受了芙蕾雅公主的譴責,不過善治郎本人卻並沒有太在意。


    「芙蕾雅,謝謝你。不過,這樣就可以了。讓每個人趁現在盡可能的把自己的心情、渴求、欲望全都說出來。再以此為根據調整今後的利害得失,決定下一步的方向。這場會談就是為此存在的。


    所以,我也開誠布公的說一下自己的想法吧。由於和露西已經有了一定交情,我如今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絕對無法容忍她做自己的側室了。但情況允許的話還是想盡量避免變成那樣——這類想法仍和以前一樣沒有變。當然了,如果不娶她會給國家和王家造成巨大問題的話,我也可以接受她做側室」


    對善治郎來說,露柯蕾夏已經變成了「以前很難相處,現在可以輕鬆交流的女性友人」程度的存在。


    現在的問題,在於露柯蕾夏所描述的婚後生活,讓他感到異常「沉重」這一點。


    「『沉重』?你這是什麽意思?」


    「請更詳細的說明一下,善治郎大人」


    被善治郎的告白搞的摸不著頭腦的兩位妻子,歪著頭要求他進一步說明。


    思考了一會該如何說明後,善治郎用有些抓不住要領的語氣開了口。


    「呃,這個該怎麽說明才好呢……?總之,露西她和奧菈與芙蕾雅你們完全不同,對婚後生活沒有任何具體的期望啊。然後,她還說要把對婚後生活的規劃全權交給成為自己丈夫的人。這個,不就相當於要一個人完全背負起另一個人的整個人生麽?這再怎麽說也太沉重了」


    「嗯?」


    「那個……」


    雖然善治郎已經盡可能詳細的說明了,但兩位妻子給出的反應卻並不好。她們都給人種雖然能聽懂話語本身的意思,但完全無法理解其中所含觀點的感覺。


    「善治郎大人?露柯蕾夏開出的條件實在好過頭了,反而讓人無法相信——您應該並不是這個意思吧?」


    即便通過到這一刻為止的談話走向已經明白事情肯定並非如此,芙蕾雅公主還是特意確定了一下。這是因為她完全無法理解善治郎的避諱感到底從何而來。


    「不,完全不是那麽回事。的確,『全都由您決定』這種條件,說好過頭也許確實好過頭了吧,但我隻會覺得這是把責任全都推給了自己。一想到今後花費在婚後夫妻生活上的各種嚐試、尋找並建立大方向這些事的勞力全部要由自己來背負,我就有種非比尋常的疲勞感」


    「這是,唔嗯……抱歉,你先讓我想一想」


    連奧菈也提出先暫停一下,然後像自己說的一樣閉目思考起來。


    這個情況,可以說屬於一種因為根本的前提條件過於不同而產生的交流障礙。


    在善治郎心中,既然已經結了婚,那麽竭盡全力為結婚對象謀求幸福就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義務。不,這已經不是個人想法觀點那種次元的問題,而是他將婚姻這種關係認知為「就是這麽一回事」了。


    然而,善治郎的這種思考模式,在這個世界的王侯貴族中卻隻能用異端來形容。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個世界王侯貴族們的婚姻,基本上都是一夫多妻的形式。而夫婦婚後應該互相扶持的生活這種常識想要成立,是僅限於一夫一妻式婚姻的。


    如果一名丈夫娶了多位妻子後也選擇「互相扶持」式的婚後生活,必然會導致多位妻子的人生全壓在一名丈夫身上最終使其崩潰。可以避免那種結局的,隻要無論精神力還是個人能力都遠超常人的一小部分超人而已。但很不巧,善治郎向來和超人之類的詞無緣,是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不過,大部分王侯貴族男性也並非超人。那麽他們是怎麽低負擔的過上一夫多妻婚後生活的呢?


    答案很簡單,大部分娶了複數妻子的男性,其實對妻子並不會抱有善治郎這種程度的『責任感』。如果是這類男子聽到露柯蕾夏那種「我沒有任何期望。請隨您喜歡的擺弄我今後的人生吧」的條件,一定會感到慶幸不已吧。因為他們真的就隻會按字麵意思去理解並執行這句話。


    「……在某種意義上,這和我平日裏對善治郎的感覺很接近呐。因為沒有任何具體的要求,所以也無法製定具體的應對策略」


    思考了很久後,奧菈才用不怎麽自信的語氣說出這番話。


    這次輪到善治郎陷入思考了。


    「這個……啊啊,要說接近確實很接近吧。唔嗯,這麽一想的話,我給奧菈你造成了相當程度的負擔呢。抱歉」


    回想起自己以往的言行,善治郎不由自主的向奧菈道了個歉。迄今為止,每次奧菈問善治郎「你有什麽要求?」的時候,他總是隻會回答「沒有」。現在立場互換後善治郎才終於明白,這種回應其實很讓人頭疼。怪不得奧菈平時總是把「什麽都可以,希望能告訴我你想要什麽」之類的話掛在嘴邊。


    不過,善治郎的做法和露柯蕾夏還是有很大不同的。善治郎之所以即便被奧菈催促也不會提出任何要求,純粹隻是因為他對現在的婚後生活已經很滿足。也就是說,這屬於隨時可以改善的,眼下正在發生的問題。


    可露柯蕾夏對婚後生活的態度,卻屬於尚未發生的今後的問題。因為一切都還沒開始,所以也談不上「滿足現狀」。如果有人在這樣的前提下號稱自己沒有任何期望,就隻會讓人為難。


    總之,因為最為根本的價值觀有著決定性的差別,要彌補這種交流代溝是非常困難的。


    「出於政略上的考量,奧菈陛下希望盡可能讓露柯蕾夏成為善治郎大人的新側室。可善治郎大人卻希望避免露柯蕾夏成為新側室的事態發生。但是,如果那樣會為國家和奧菈陛下造成巨大難題的話,善治郎大人也可以選擇接受露柯蕾夏。


    二位的想法概括來說,就是雖然善治郎大人沒什麽幹勁,但現狀正向著他最終還是要迎娶露柯蕾夏的結局不斷推進。我這麽理解沒有問題吧?」


    對芙蕾雅公主完全不加修飾的總結,善治郎苦笑著點了點頭。


    「嗯,嘛,就是這樣。順便再多加一條,我對露柯蕾夏的印象,和最開始相比已經變好了很多哦」


    如此看來,隻要結婚善治郎給予露柯蕾夏和奧菈與芙蕾雅公主同等程度的自主性,接下來的事說不定會意外的輕鬆。


    聽善治郎這麽說,芙蕾雅公主用手抵著下顎開始思考。


    「芙蕾雅?」


    聽到善治郎呼喚自己的名字,芙蕾雅公主抬起了頭。隻是她的視線所指的並非坐在對麵的丈夫,而是自己身旁的奧菈。


    「奧菈陛下。露柯蕾夏要嫁過來成為側室這件事,已經十萬火急刻不容緩了嗎?」


    對芙蕾雅公主唐突提出的問題,女王歪頭想了想後坦率的回答了她。


    「嘛,要是緊急的話確實可以說緊急吧。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再瞞著芙蕾雅殿下你了,我國正準備和雙王國結成對北大陸聯盟。露柯蕾夏成為側室這件事,屬於鞏固這個盟約的方法之一。此外,締結盟約本身就很耗時,結約後將其徹底穩定下來則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從掙取這些時間的角度來說,如果能盡早把露柯蕾夏成為側室這件事敲定的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這些我都明白。但真的就一點暫緩的餘地也沒有了嗎?我之所以這麽問,是覺得善治郎大人現在抱有的問題,其實包含了可以靠時間解決的部分,而且還是相當大的一部分」


    芙蕾雅公主的話也有道理。


    當初,善治郎和露柯蕾夏的關係比現在還要更糟:露柯蕾夏因為抓不住距離感不斷進行徒勞無功的追求,善治郎則對這樣的露柯蕾夏表現出明確的敬而遠之態度。然而,這樣的他們現在卻變得親密了很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輕鬆愉快的交流了。


    當然,會變成這樣主要是雙方各自努力的成果,但同時也暗示了人際關係問題是可以靠時間解決的。


    「你說的確實也有道理,但那種改善留到婚後再做也可以吧?」


    馬上理解了芙蕾雅公主提案含義的奧菈,為了推進議題提出了另一種方案。


    聽到女王這麽說,善治郎開口了。


    「不,兩者有相當大的不同喲。當然了,結婚後我也會為了和露柯蕾夏走的更近而努力,但這裏麵會始終包含靠結婚這種手段強製縮短的部分呢。把這部分產生的不安消解掉後再結婚,我認為是很重要的」


    善治郎的這番話,決不是出於「不願意的事就盡量拖延」的消極想法才說的。雖然他無法否定自己確實也有幾分那種意思,但一對男女如果結婚的話,兩個人就無論如何都要住在一起生活。連現在奧菈、芙蕾雅輪番上場的夜生活部分,也會改成奧菈、芙蕾雅、露柯蕾夏三人輪流來的形式。


    如果在拉近心理上的距離前,先靠強製手段縮短彼此物理上的距離的話,之後“發生事故”的可能性就會很高。


    對善治郎的話表示完全理解的連連點頭後,奧菈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我覺得你這個意見很正確。隻是,既然我國需要盡早和雙王國結盟並加深關係,露柯蕾夏成為側室這件事想要延後的話,就必須有某種對方可以接受的理由」


    「我不能作為理由嗎?當然,我直接出麵的話過後會引發各種問題,但讓祖國的父兄……啊,兄長已經不行了呢,那麽換成弟弟……站出來表示的不滿的話,雙王國就也能接受了吧」


    「確實如此。比起芙蕾雅殿下自己,把這件事交給你的親人處理引發的問題應該比較少吧」


    女王表示,芙蕾雅公主的提議可以接受。


    冷靜想想就能明白,剛娶了一名側室後不久馬上就開始討論娶第二名側室這種行為,會引發前一位側室的不滿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然而,如果這裏由芙蕾雅公主自己出麵的話,會妨礙到她以後在宮廷、後宮中的活動。至少在一定時間內,「芙蕾雅公主和露柯蕾夏有爭執」之類的傳聞會到處流傳吧。隻要芙蕾雅公主沒有遇到某種可以展露「原諒」意圖的契機,她在公開場合裏就必須一直對露柯蕾夏的存在表示不快。


    與其這麽麻煩,不如讓芙蕾雅公主的父親古斯塔夫王、弟弟尤格文王子站出來表示不滿。因為是來自烏普薩拉王國的意見,所以能夠期待產生一定程度的外交效果,對芙蕾雅公主今後在宮廷、後宮中生活的影響也更小。


    「問題在於,如果想讓這種做法成立,我的祖國烏普薩拉王國就必須和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建立正式的國交才行」


    芙蕾雅公主提出了自己所擔憂的部分。既然烏普薩拉王國的國王和王子對露柯蕾夏的存在表示不快隻是表麵功夫,那麽就必須在私下裏向雙王國傳達「那些隻是演戲,並不是我們的真實想法」的之類的本意。想要做到這點,烏普薩拉王國必須先擁有能和雙王國進行正規國家交流的立場才行。


    烏普薩拉王國要和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要正式建交了,聽到這句話,善治郎和奧菈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善治郎大人?奧菈陛下?」


    被沒有看漏這份不自然沉默的芙蕾雅公主發問後,奧菈先是輕咳了一聲。


    「啊—,芙蕾雅殿下。既然烏普薩拉王國準備正式和雙王國建立國交,有些事就必須事先讓你們知道」


    「奧菈?」


    要說嗎?麵對投來這種意思目光的丈夫,女王微微聳了聳肩。


    「事已至此,繼續隱瞞下去也毫無意義了呐。芙蕾雅殿下,雖然我也覺得太強人所難,但還是希望你盡可能冷靜的聽我說:我們已經判明,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是『白之帝國』的後裔」


    「…………哈?」


    估計是因為大腦完全無法消化這過於突兀的情報吧,芙蕾雅公主愣了好一會後,才發出一個徹底呆住了的聲音。


    這之後,奧菈和善治郎花了很長時間,仔仔細細為芙蕾雅公主說明了夏洛瓦?吉貝爾雙王國和『白之帝國』間的關係。


    善治郎基本上隻告訴了芙蕾雅公主從露柯蕾夏那裏聽來的說法,奧菈則在此之上又追加了和布魯諾前國王密談時獲得的情報。


    聽完所有說明後,芙蕾雅公主像還是無法相信一樣,晃動著銀發反複搖了搖頭。


    「我並不覺得二位會在這種場合說謊,但老實說這些都太讓人難以置信了。而且如果兩位說的都是事實的話,那可就要出大麻煩了。對,是真真正正的大麻煩」


    說這番話的芙蕾雅公主,臉色變得比平時更白。『白之帝國』,是受北大陸西部最大最強國家茲沃達?沃爾諾希奇貴族製共和國強烈敵視的國家,另外按照『教會』的定義,也是「曾支配了整個大陸的暗黑國家」。


    雖然據芙蕾雅公主所知,這些說法最多隻能歸納到傳說和神話的範疇之內,她也沒遇到過真的對此堅信不疑的人。但由於『白之帝國』在神話故事中屬於徹頭徹尾的反派,所以隻要是北大陸人,一聽到『白之帝國』的名字就條件反射的將其判斷為『敵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無論事實如何,我都必須返回國內一次將這些告知給父王才行。我這次多半……不,是一定會被罵的很慘吧」


    說這番話的同時,芙蕾雅公主臉上露出帶著悲壯氣氛的半放棄笑容。


    芙蕾雅公主之前從雙王國那裏收下的名為『凪之海』的魔道具。據說其實是『白之帝國』的『遺產』。


    如果這都是事實的話,那麽從『凪之海』的存在被『教會』勢力目擊到的那一瞬間起,烏普薩拉王國就再沒有了辯解的餘地,隻會被當成『白之帝國』後裔的同黨看待。


    雖然可以用事前完全不知情等理由來辯解,但如果是出自開開心心收下了『凪之海』的芙蕾雅公主之口的話就會顯得很缺乏說服力,至少想要完全否定是十分困難的。


    「基本上,我們是很樂於看到烏普薩拉王國和雙王國彼此走的更近這種情況發生的。當然,如果期間我嘉帕王國被排除在外就讓人頭疼了……。總之,芙蕾雅殿下願意把這些事傳達給貴國的古斯塔夫王的話,對我們來說也是正好」


    「但這個話題太龐大了。我不認為祖國那邊僅憑我的耳聞就能做出某種決斷。所以必須有個雙王國的,至少也是被國王全權委托的人物,過去和我父親弟弟直接麵談把情況理清才行」


    現在,烏普薩拉王國第一王子艾裏克把籍貫轉去了鄰國,因此第二王子的尤格文王子已經相當於事實上的王太子。也就是說,此次的事重要到了至少也需要和烏普薩拉王國的現任國王和下任國王直接進行商討的程度。


    而讓即便在遙遠的北大陸也算最北位置的烏普薩拉王國的國王、王子,與位於南大陸中部的雙王國的人能夠輕易會麵的手段,目前就隻有那麽一種。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嗎,擁有這唯一一種手段的人物們,都是已經知曉了上述極秘情報的極少數成員之一。


    所以必然的,整件事所產生的負擔又要全壓在一個人身上了。


    「善治郎」


    「善治郎大人」


    「好的,了解了。和烏普薩拉王國交涉的工作就交給我吧。不過,處理這件事時我其他的工作隻能暫時擱置,這方麵的協助就拜托了哦?」


    善治郎像表示投降般舉起了雙手,同時接受了這個狀況。


    『瞬間移動』是非常方便的魔法,但也有因為過於便利導致使用者總會被過度使喚的問題。自從習得了『瞬間移動』後,善治郎就變成了即便在整個嘉帕王國貴族圈裏也算屈指可數的忙碌人。


    「抱歉」


    「那麽就麻煩您了」


    看到兩位妻子向自己微微低頭道歉,善治郎隻是對她們擺擺手回了一句「別在意啦」。


    和政治相關的目前難以做出判斷的話題,至此暫時告一段落。


    女王奧菈和芙蕾雅公主特意彼此使了個眼色,然後同時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從席位上站了起來。


    「那個,奧菈?芙蕾雅?」


    無視不知所措的善治郎,兩位美嬌妻同時繞過桌子,一左一右的來到丈夫身邊。


    「奧菈陛下已經告訴過我了哦,進行討論嚴肅時要麵對麵的落座,聊日常閑暇話題時就肩並肩的坐著,是這樣沒錯吧?那麽現在我可以坐在您身邊了嗎?」


    「奧菈?」


    聽了芙蕾雅公主的請求,善治郎把視線轉向身體另一側的另一名妻子。


    「嘛,就是這麽回事。可以坐在你旁邊吧?」


    赤發的女王笑著這麽問道。看起來,兩位妻子之間早就把這類事敲定好了。既然如此,善治郎當然就沒有拒絕的選擇。


    「請」


    得到許可後,兩名妻子分別在丈夫的左右兩邊坐了下來。善治郎的視野一下子被右邊奧菈的赤色長發和左邊芙蕾雅的銀色短發填滿了。


    雖然再怎麽說,兩人還是不會做出特意把身體貼上善治郎這樣不成體統的行為,但因為距離已經足夠接近,所以左右兩邊都能清晰感受到她們的氣味和體溫。老實說,這對心髒可不怎麽好。


    與奧菈獨處時,彼此肩並肩的坐著對善治郎來說是最幸福的時間。和芙蕾雅獨處時,肩並肩坐著也是讓他心情十分愉悅的開心行為。


    然而,當被奧菈和芙蕾雅一左一右夾在當中時,善治郎卻隻感受到了非比尋常的精神壓力,這是什麽原理?


    估計是察覺到了善治郎的這股緊張情緒了吧。坐在右邊的奧菈主動和丈夫重新拉開了一拳的距離。而坐在左邊的芙蕾雅公主,也想配合一樣的向旁邊挪了挪位置。托兩人體貼關照的福,善治郎總算是放鬆了一些。


    看到丈夫這個樣子,奧菈不由得竊笑了一下。


    「抱歉,看來我們有些捉弄你過頭了呐。不過,今後像這樣三人坐在一起的情況無疑還會增加。所以希望你能盡快適應哦」


    三個人在後宮裏完全放下戒心的、輕鬆交談,這種事如果今後再也沒機會發生的話,確實會造成很大問題吧。隻是,討論嚴肅話題時促膝相對,輕鬆閑聊時並肩而坐的股則,難道不是以善治郎和奧菈一對一相處為前提條件才能成立的嗎?


    「我說,第三人嫁進來後,這個規則也還要繼續嗎?再怎麽說,如果再多加一個人的話,所有人都坐在我身邊這種事從物理上就不可能了吧?」


    「到那種場合時,就該有一人坐在善治郎大人的腿上了吧?」


    「芙蕾雅!?」


    看到善治郎臉色大變,銀發的妻子嗬嗬嗬的笑了起來。


    「我開玩笑的。那種事僅限二人獨處的時候呢」


    「芙蕾雅……」


    「是,非常抱歉」


    聽到善治郎責備自己的聲音變深沉了不少,芙蕾雅公主一臉得意的想他道了歉。


    就在善治郎對此歎了口氣的時候,奧菈和芙蕾雅公主飛快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意見。


    和兩位妻子當初預想的一樣,丈夫似乎會對眼下的狀況產生精神壓力。


    「不過,畢竟我們幾個都是在這名為後宮的空間中生活的呐。因此需要經常秘密交換情報,那麽為彼此多體諒一些也是當然的吧」


    奧菈用暫時把會話拉回正題的手法,為芙蕾雅公主小小捉弄善治郎的惡作劇行為打圓場。


    「嘛,那確實也沒錯啦」


    由於奧菈的說法非常正確,善治郎也就不再追究了。


    「那麽,就來適當的,盡可能坦誠的一起聊聊各自的近況吧。在這樣進行會話時,經常可以發現彼此各種常識或價值觀上的差異呐」


    對奧菈的說法,善治郎也表示讚同。


    「啊啊,確實我和奧菈在常識上的差別,都是在一起生活期間逐步發現的呢」


    「對吧?所以善治郎和芙蕾雅殿下在常識、價值觀上的差別,應該也能靠在日常生活中交流的形式進行磨合才對。畢竟你們每隔兩日就會呆在一起一整天嘛。問題在於我與殿下在常識和價值觀的差異,這方麵我也希望能好好的進行整合」


    「原來如此。那麽,我稍微提些偏離正題的問題也可以嗎?」


    聽到芙蕾雅公主的話,善治郎和奧菈重新擺正了坐姿。


    「你想問什麽?」


    「什麽問題?」


    「希望二位能告訴我關於這間房間裏的各種不可思議物品的詳情」


    說完這句話,芙蕾雅公主把視線頭向放置在客廳各處的『家電物品』。


    「啊啊,確實」


    「這個得好好說明一下呢」


    女王和王配一邊互相對視,一邊得出上述結論。


    這之後,善治郎和奧菈知無不言的為芙蕾雅公主講解了各種家電的詳情。當然,北大陸公主不可能光靠口頭說明就能完全理解家電這種全新的事物。但她至少也明白了這些物品全都是善治郎從自己故鄉帶來的東西,以及善治郎的故鄉是隻能靠『時空魔法』才能抵達的遙遠之處,而且還位於和南大陸北大陸都不同的異文明圈。


    「原來如此。確實完全看不到魔力呢。有著如此功能的物品居然不是魔道具,這實在太驚人了」


    銀發的公主一邊嘀嘀咕咕的發表感想,一邊賴在某個家電前不肯離開。


    「芙蕾雅,雖然你裝出一副好像很感慨的樣子,但還是別再把頭往開著門的冰箱裏探了吧?」


    對將冰箱門完全打開沐浴到裏麵的冷氣後,像被摸頭的寵物犬一樣舒服的眯起了眼的芙蕾雅公主,善治郎隻能苦笑著這麽勸告。雖然並不用擔心電費問題,但因為門一直打開著,從剛才開始冰箱背後壓縮機的風扇就一直滿負荷運轉到不斷發出吵人噪音的程度。而且再這麽繼續下去的話,存放在冰箱中的各種食材估計也快要變質了。


    「好了,芙蕾雅」


    「還不快從那裏離開」


    「不—,再一會—」


    趁著奧菈強行用蠻力將芙蕾雅公主拉開的機會,善治郎手疾眼快的關上了冰箱門。


    然而即便三人都暫時冷靜下來,奧菈打算重開話題時,甚至被她在地毯式上拖出一條痕跡的芙蕾雅公主,仍契而不舍的想要回到冰箱前。


    「啊啊,快死心吧」


    「一小會,隻要再一小會就好」


    雖然語氣和態度很恭敬,但芙蕾雅公主掙紮著想要衝去冰箱所在地的力道卻強到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迄今為止都能成功忍受住酷暑期暑熱的她,在接觸到冰箱的冷氣後似乎變得連一瞬間也無法繼續忍耐下去了。


    由於無論體格還是臂力都是奧菈更勝一籌,芙蕾雅公主總算還能被拉住,但多半隻要女王稍微一鬆手,銀發少女就會立刻向著冰箱衝去吧,兩個人看上去就像在玩拔河一樣


    也不知道該說是意外還是必然,最後認輸的人是女王奧菈。


    「哈啊……,真拿你沒辦法。下麵的話就換個地方聊吧」


    這麽說完後,奧菈把視線投向臥室的房門。


    「……可以嗎?」


    麵對有些驚訝的丈夫,女王微微聳了聳肩。


    「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吧。畢竟這個房間裏的家用電器已經全都讓她見過且說明過了。那麽隻隱瞞那一個也毫無意義」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善治郎困擾的撓了撓頭。


    雖然奧菈以為善治郎那句「可以嗎?」指的是要暴露臥室內的空調,但善治郎其實是在詢問邀請芙蕾雅公主進入臥室這件事本身「可以嗎?」的意思。


    臥室是夫婦最為私密的空間。將和丈夫有著肉體關係的其他女人——即便那是已經得到了公開承認的另一名妻子——帶進放著夫妻共眠用床鋪的臥室,這種行為無論如何都會讓善治郎產生違背倫理的不道德感。


    話雖如此,現在是酷暑期的正午。如果要長期滯留的話,裝有空調的臥室確實是最合適的場所。實際上,無論善治郎還是奧菈,酷暑期裏在後宮用餐時,都會特意躲進臥室裏去吃。因此除了床鋪外,房間中也安置了椅子和桌子。


    「……嘛,也行吧。芙蕾雅,我們換個地方。放心,那裏和打開門的冰箱前一樣涼快哦」


    這麽說完後,善治郎打開了客廳和臥室之間的房門。


    空調正在運轉的臥室內,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為了不放跑冷氣,臥室的窗戶在酷暑期期間除了換氣時都會用厚木板徹底封鎖起來,室內照明完全靠led台燈提供。因此隻有這裏的氣溫不像是在酷暑期而是像在活動期,光照也不像白天更像是在夜裏。


    初次被邀請進入這樣的臥室的芙蕾雅公主,想是要把清涼的空氣吸入肺部最深處一樣,反複的深呼吸了好幾次。


    「善治郎大人。我們拿椅子來了」


    「啊啊,謝謝。放在那邊就行」


    這期間,後宮侍女搬來了芙蕾雅公主用的第三把椅子。


    臥室中原本隻有善治郎用和奧菈用兩把椅子,所以必須再追加一把三個人才都能有椅子坐。


    嘉帕王國的臥室內用椅,一般都是用木材或藤條製成的款式。當然,這種椅子坐起來遠沒有客廳的沙發舒服,但對善治郎而言,這種單人座椅卻能帶來高出前者數倍的放鬆感。


    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九成以上是空調製造的冷氣,至於剩下的一成,則是不必和兩名妻子肩並肩坐在一起的環境所帶來的解放感吧。對善治郎這種膽小的人,被兩位女性夾在中間的坐法實在很難讓身心放鬆下來。


    「呼哇啊啊…………」


    在椅子上坐下的芙蕾雅公主,露出已經徹底恍惚了的表情。


    雖然自己居住的後宮別宮中,因為安置了造霧魔道具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涼爽,但果然還是完全無法和依靠空調調節室溫的這間臥室相提並論。身處這樣久違的「完全不覺得熱的空間」,芙蕾雅公主甚至誤以為自己的身心都要融化掉了。嘛,她會有這種感覺也無可厚非吧。


    「……我,要做這裏的孩子」


    「那肯定是不行的吧」


    聽到芙蕾雅公主說出這種撒嬌小孩子一樣的話,奧菈也徹底無語了。這裏可是善治郎和她的臥室。屬於原本芙蕾雅公主最好不要出現在其中的空間。


    總之,在這樣清涼的空間中,三個人總算能徹底放鬆下來把注意力集中到對話上了。


    「我,其實很喜歡溫葡萄酒呢,可來到南大陸後就一直以為再沒有喝那個的機會了。但如果是在這個房間裏的話,感覺應該可以喝的很盡興」


    芙蕾雅公主的想法,是類似在盛夏季節的空調製冷開到極限的房間裏吃火鍋,又或者是在隆冬季節裏躲在暖桌裏吃冰淇淋一樣的奢侈行為。


    對明明才剛接觸到空調,卻馬上構思出了上述那種高級享用方法的芙蕾雅公主,連善治郎都在心裏感歎她「不容小覷」。


    另一方麵,生於長於南大陸的奧菈,卻對故意將酒水加熱後再飲用的做法感受不到任何魅力。


    「唔嗯,我比起那樣的反而更喜歡冷酒甚至是加入冰塊飲用的做法。善治郎帶給我的那個叫白蘭地的酒實在很美味」


    「因為那是格外昂貴的種類啊。價格差不多是我帶來的威士忌的十倍左右呢」


    「白蘭地和威士忌嗎。原來善治郎大人的故鄉也有這些酒啊」


    當下,北大陸已經有了白蘭地或威士忌這類蒸餾酒。不過,其出現的時間都還不到一百年,因此屬於比較新穎的酒類。兩種酒的釀造工藝也都還處於反複進行試驗的階段,所以雖然偶爾也會釀出少數精品,但大多數成品的品質都還很粗劣。


    「我的話,果然還是更喜歡葡萄酒。雖然蜂蜜酒我也喜歡,但那個的產量實在太少了,隻有在特別的場合才能喝到」


    「啊啊,婚禮上出現過的那個嗎。那個也是相當不可思議的酒了。雖然並不是說不好喝,但總給人種欺騙鼻子和眼睛的感覺」


    也難怪善治郎會有這樣的感想。在烏普薩拉王國受到很多人推崇的蜂蜜酒,明明顏色呈鮮豔的黃色同時散發出濃烈的蜂蜜香氣,味道卻並不怎麽甜。


    雖然絕對不能說難喝,但明明因為外觀和氣味都讓舌頭產生接下來會接觸到蜂蜜甜味的期待,最後卻遭到了背叛。那麽肯定會讓人比起「好喝」更先產生「這個不對啊」的想法。


    「畢竟對於酒,味道自不必說,香氣和外觀也是很重要的呐。說到外觀,善治郎你拿回來的那種酒也讓人很感興趣呢」


    聽到奧菈的話,善治郎拍了一下手。


    「啊啊,奧菈你是指波姆吉耶侯爵送我的那種加入了金粉的酒吧。的確,那種酒的外觀相當有意思呢。略帶香草味的味道也有點讓人上癮」


    對善治郎來說,那種加入金粉的酒屬於無法天天飲用,隻能偶爾拿出來喝一杯的類型。


    「那種酒真的很稀少哦。在北大陸,如果有人在款待時拿出那種酒的話,日後一定會成為熱門話題」


    「啊啊,古斯塔夫陛下也是這麽說的呢」


    善治郎想起,在烏普薩拉王國請古斯塔夫王喝金粉酒時,對方也說過和芙蕾雅公主類似的話。


    「善治郎大人,您曾和父親大人兩人單獨相處過嗎。那個……,父親大人關於我都說了什麽?」


    這世上,沒有妻子會不對自己父親與丈夫進行的談話不在意。聽到第二位妻子戰戰兢兢的提出這個問題,善治郎略微思考了一下後搖了搖頭。


    「嗯—……啊啊,雖然古斯塔夫陛下確實和我說了很多事,但都沒法在這裏公開出來呢」


    其實,善治郎隻是因為自己和古斯塔夫王的秘密會談是以「在這裏談論的內容都不可外傳」為前提進行,才說出剛才這番話的,但他挑選的時機實在太差了。


    「父親大人他向您灌輸了什麽!?」


    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吧,芙蕾雅公主徹底慌了。


    看到她這個樣子,連善治郎也領悟到到自己剛才的說法在旁人聽來太過另有深意,但已經晚了。


    「啊,不是,我並不是有什麽其他意思才那麽說的。純粹就隻是因為那時的會話內容不能外傳而已。真沒什麽其他的深意啦」


    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善治郎越是解釋就隻會越加重芙蕾雅公主的疑心。


    「請不要誤解啊!我小時候確實比較瘋比較野,但現在已經改善很多了!」


    父親會給自己差評的地方,芙蕾雅公主隨便就能想出一大堆。


    從記事起到今天,即便搞錯了,芙蕾雅公主也稱不上合格規範的王家之女。所以她也有自己的成長過程讓雙親非常勞心受累的自覺。不過對自己過去的生存方式完全不後悔,和把這些過去透露給自己的丈夫對方又是否能接受,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唔嗯,畢竟真的已經沒問題了嘛」


    實際上,密談時古斯塔夫王的確沒有對芙蕾雅公主做出可以稱之為惡評的評價。也就是出於保險,問了善治郎一句「你真的要和我這個女兒結婚嗎?」而已。


    「是的……」


    雖然芙蕾雅公主姑且不在辯駁了,但她眼神中仍閃動著“善治郎大人絕對還在誤解我”之類的想法。就連沒什麽看人眼光的善治郎也瞧得出來。


    理解到這個話題如果繼續爭論下去的話隻會變成一團亂麻的善治郎,強行切換了新的話題。


    「說起來,芙蕾雅你經常會去蒸蒸汽浴呢,果然比起泡澡,你更喜歡那邊嗎?」


    因為是相當強行的轉換話題,芙蕾雅公主依舊一副不滿的表情,不過她還是接受了丈夫的做法。


    「沒錯呢。雖然我也不討厭在注滿熱水的浴池裏泡澡,但果然還是更喜歡習慣了的蒸汽浴吧。尤其是現在這種天氣特別熱的季節。先跳進冷水池裏讓涼意滲透身體,然後進入蒸汽浴室回暖的做法很舒服喲」


    根據芙蕾雅公主的建議,蒸汽浴用的冷水浴池改裝成了活水流動的樣式,水溫可以一直維持在比以前更低的溫度。每當僅靠造霧魔道具無法忍耐暑氣時,芙蕾雅公主就會泡進這個冷水池裏避暑。


    「不過,這個房間的舒適程度更在那之上呢」


    「就跟你說不行了」


    即便芙蕾雅公主投來露骨的另有所指的視線也完全不為所動的女王,明明白白的拒絕了她。


    無論從外交層麵還是家庭層麵,奧菈都希望能盡可能和芙蕾雅公主建立起良好親密的關係,但那再怎麽說也還達不到可以三人共享同一間臥室的地步。


    不過話雖如此,如果遇到芙蕾雅公主徹底被酷暑期的酷熱擊倒的場合,奧菈覺得暫時將裝有空調的臥室借給她避難也並無不可。從這點就能看出,以共侍同一名男性為丈夫的妻子而言,奧菈可以算是個胸懷相當寬大的女性。


    「真遺憾」


    芙蕾雅公主聳了聳肩。


    說到底,像這樣隻有丈夫正妻側室三人,沒有其他任何外人參與隻有他們三個一起坐下來進行會談的場麵,已經屬於通常而言不可能出現,說是異常事態也不為過的情況了。


    就連奧菈和芙蕾雅公主這兩位可以靠理性判斷壓製感情衝動的人,如果總是過度放縱的話說不定也會逐漸出問題吧。不過在女王和北大陸公主本人眼中,遇到每件事時都幾乎會這樣提醒自己的善治郎,其實有點認真過頭了。


    「雖然不討厭蒸汽浴,但我果然還是更喜歡泡澡。參加大陸間航行的時候,不能泡澡對我來說是僅次於床鋪問題的難關啊」


    對發起牢騷的善治郎,芙蕾雅公主露出一個苦笑。


    「上次的航行,其實已經比平時舒適很多了喲。托有『真水化』魔道具和『不動火球』魔道具的福,大家可以頻繁的用溫水擦拭身體了。要我選的話,最難捱的果然還是床鋪問題。那個真的讓人束手無策呢」


    即便在航海公主芙蕾雅眼中,船上的床鋪問題也屬於非常讓她焦頭爛額的麻煩。


    聽到這裏,善治郎想起了一件之前在船上時他想到過,但事到如今才再次記起的事物。


    「既然如此,幹脆設置吊床如何?就是把網或者布兩端固定吊起來,然後讓人誰在上麵。沒記錯的話,我的世界以前航海時船員們的床鋪都是這種樣式的」


    雖然在進行大陸間航行期間,善治郎多次被箱床的邊角磕醒後產生過「絕對要向船上建議設置吊床」的念頭,但因為抵達北大陸後就就隻靠『瞬間移動』往來於兩塊大陸,導致他完全把吊床的事忘在腦後了。


    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事不關己就會高高掛起——這種行動上的惰性是連善治郎也無法逃脫的東西。


    相對的,在芙蕾雅公主眼中這絕不是什麽事不關己的東西。畢竟她心中一直抱有等自己在嘉帕宮廷和後宮的地位穩固下來後,就總有一天還要再次去航海的想法。


    「原來如此。因為是懸掛起來的,所以可以將船身的搖晃吸收化解掉嗎。此外,由於身體靠體重被固定在了床上,所以像箱床那樣頭和身體遭到磕碰的可能也會減少很多。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固定網或布兩端部位的強度」


    說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如果吊床在使用期間其中一端突然斷裂的話,正在使用那張吊床的人肯定會因此受傷。而如果吊床會頻繁破損,那還不如繼續用大家已經習慣的箱床。


    「看起來,航行果然有很多辛苦之處呐」


    對船上生活沒什麽概念的奧菈,則隻給出了這樣籠統的感想。


    「總之,等『黃金木葉號』抵達瓦倫迪亞後,就做做這方麵的實驗吧?」


    雖然善治郎是抱著非常理所當然的心態,順口提出了這樣的建議,但芙蕾雅公主的反應卻和他想象的不同。


    「這個……嘛,最開始時說不定是那麽做比較好」


    「有什麽問題嗎?」


    因為芙蕾雅公主回答的語氣有些不情願,善治郎擔心的向銀發少女詢問有什麽不妥。


    芙蕾雅公主也沒做隱瞞坦率的回答了他。


    「『黃金木葉號』終究是屬於烏普薩拉王國的船。而我因為已經嫁給了善治郎大人,所以現在是嘉帕王國的人了」


    「啊,是這樣」


    說出來後就能發現這都是理所當然的。作為配備了四根桅杆的大型帆船,『黃金木葉號』是烏普薩拉王國的國有船隻,並非芙蕾雅公主的私人物品。


    「烏普薩拉王國這次嫁的不是重要的第一公主麽。區區一艘船和其所屬船員,直接當作嫁妝送給你也沒什麽關係吧」


    聽到奧菈這明顯很亂來的說法,芙蕾雅公主不服氣的眯起她冰碧色的眼睛。


    「請不要說這麽亂來的話。烏普薩拉王國和嘉帕王國不同可是很貧窮的喲。『黃金木葉號』又是全國唯一一艘可以自由行動的大陸間航行船」


    雖說烏普薩拉王國姑且還有另一艘名為『死亡戰士之爪號』的四根桅杆大型帆船,但那艘船既是國家的旗艦,又是國王專屬的禦用艦。因此平時不能輕易出動。在烏普薩拉王國已經開始動真格的參與大陸間航行的當下,『黃金木葉號』對於整個國家變成了何等重要的存在根本不言而喻。


    「這樣的嗎。啊咧?可芙蕾雅你今後還要去航海吧?到那時,船和船員的問題要怎麽解決?」


    對善治郎隨口提出的疑問,芙蕾雅公主就像等了很久一樣立刻接上了話。


    「是的。所以——」


    同時,她露骨的把視線轉向女王奧菈那邊。


    「——請給我船」


    就像個向大人討要糖果的小孩子一樣,率直的提出了請求。


    「嗯?這種事的主動權,不如說完全在殿下你自己手上吧。我國還沒有建造大陸間航行船的技術。而大量持有那種技術的人,現在正乘坐『黃金木葉號』向這邊趕來。今後在這邊建造的最初一批新船中,有半數會作為技術傳授費贈給烏普薩拉王國。殿下你設法讓本國將其中的一艘通融給自己不就好了嗎?」


    對女王這種完全就是在裝糊塗的發言,芙蕾雅公主帶著毫不隱瞞的怒氣抗議起來。


    「剛才就說了吧。我已經是嘉帕王國的人了啊。我的父親大人——古斯塔夫王是不可能把重要的本國船隻分給我的。而我自己,也完全沒有做出那種不合規矩行為的念頭」


    「嘛,的確按規矩辦事很重要呐,你的心態值得誇獎」


    這麽說完後,奧菈別有深意的看了善治郎一眼。


    「…………」


    善治郎就像在表達自己不會和這件事扯上關係一樣,特意把視線轉向旁邊同時露出苦笑。而奧菈也沒有繼續深究下去。畢竟如果這個時候細談的話,芙蕾雅公主特意營造的和平閑聊氛圍就全無毀了


    無論芙蕾雅公主是開玩笑還是打算認真交涉,她在此時向奧菈提出「請給我船」的要求都算不上什麽大事。但如果善治郎也牽扯其中的話,問題就會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正妻和側室為了大陸間航行船這種會涉及龐大金額和影響力的物品產生爭執的話,身為兩人的丈夫被夾在她們中間的善治郎無論偏袒哪一邊,日後都會引發相應的遺留問題。


    確保善治郎不會插嘴幹涉後,奧菈略微認真的開始和芙蕾雅公主交涉。


    「嘛,其實我也理解船隻對於芙蕾雅殿下是多麽重要的東西。因此,將瓦倫迪亞今後建造的大陸間航行船中的一艘讓給殿下你也並無不可」


    「真的嗎!?」


    看著興奮的雙手按桌從椅子上站起甚至把身子探了過來的芙蕾雅公主,奧菈用冷靜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真的。但是,我能為殿下準備的東西,就隻有船隻本身而已。而且因為已經有人先預約了,所以分給殿下的船最快也要等到第三艘新船出廠的時候才能落實。此外,船員的籌募就真的隻能靠殿下你自己了。老實說,在搜羅擁有和海洋相關知識的人才這件事上,我其實反而想向殿下你尋求幫助」


    嘉帕王國和烏普薩拉王國之前姑且也定下了進行一定程度的人才轉讓,教導員派遣之類的協議,但其數量當然是非常有限的。所以奧菈這邊實在沒有餘力再分配人給芙蕾雅公主。


    「人才,嗎。憑我個人的關係能招攬到的幫手,就隻有『黃金木葉號』的船員而已。不過,船員是很重視橫向人際關係的職業。所以去問問的話,他們說不定能想到什麽門路」


    直接從『黃金木葉號』上挖人很困難,但請『黃金木葉號』的船員幫忙介紹業內同行卻是可能的。不過這個提案雖說確實不壞,其中也包含了一些疑點。


    「有必要特意找『黃金木葉號』的船員介紹嗎?真要采取這種做法的話,直接去拜托古斯塔夫王或者烏普薩拉王國海軍的大人物中介更好吧」


    聽到善治郎這麽問,奧菈比芙蕾雅公主更快回答了他


    「不,兩者完全不同。後者提供的都是些達到一定水準線以上的人才,通常是用在國與國之間進行交涉時的。芙蕾雅殿下提案所指的都是低於水準線的人才吧?」


    對奧菈的解釋,芙蕾雅公主點了點頭。


    「是的,正是如此。我瞄準的其實不僅限於烏普薩拉王國的船員。也包括了來自其他國家,甚至根本就沒有固定國籍,或是對自己出身國家歸屬感比較淡薄的船員。其中我特別想要的,是那些失去了自己的船的人。如果有船長等級的人才就最好了」


    芙蕾雅公主的想法雖然很合理,但也有點腹黑。


    一般來說,能參與以大陸間航行為這類長期航海生活的船員,其人生大多數時間都是和船一起度過的。所以當船隻沉沒時,他們往往也會跟著一起葬身大海。然而,這世上也存在雖然船沉了,船員卻因為得到救助而幸存下來的少數例外。


    這些幸存者有的是因為船隻沉沒時恰巧有其他船路過事故地點而獲救;有的是因為及時坐上了救生小艇而死裏逃生;有的是船隻在港口停泊期間因故沉沒時人在岸上逃過了一劫。


    但無論是何種原因,幸存者之後要麵對的局麵都不是用一句「光是能撿回一條命就很萬幸了」可以概括的。因為航海活動失敗,意味著船上運載的貿易品也全都失去了。


    如果是無論船本身還是貨物都是自掏腰包籌備的船長的話,這種時候所受的傷害還算比較小的。然而能如此幸運的船長僅限於極少數的一小部分人,大部分船長的船都是貸款購入,甚至連船上運載的貨物也基本是從商會賒賬預置的。


    因此船一旦沉沒,船和貨物就都變成了一場空,留給船長們的隻有債務。


    「像這類有技術有經驗,卻沒有船,還欠著大量債務的前船長或幹部級船員,雖然數量不多一定會存在哦。隻是該說不湊巧嗎,烏普薩拉王國因為才剛開始參與大陸間航行,所以當然還找不到犯下過這類失敗的人。所以我隻能去其他國家的港口找人。眼下主導大陸間航行的北大陸南方諸國,又或者是茲沃達?沃爾諾西奇貴族製共和國的港口都是我的目標」


    船員,尤其是以投身在國與國之間往來的長期型航海為前提入行的船員,大部分都是對國境這類東西的意識十分薄弱的家夥。隻要受到邀請,即便是其國家的船很多人也會二話不說就滿不在乎乘上去出海。雖說如果得知要去的地方南大陸的話果然還是會有人犯猶豫,但即便如此最後仍舊接受的人應該還是有的。


    「用那類人真的沒關係嗎?雖然他們當中的確有些人隻是因為運氣不好遇上了沉船事故,但應該也有人純粹是因為駕船技術糟糕才落得那種下場的吧」


    善治郎的這番疑問,其實是『前者雖然沒問題,但後者如果再次失誤犯錯就頭疼了吧?』的意思,然而他就是在這種最根本的價值觀上總和妻子們南轅北轍。


    「確實如此。雖然技術糟糕的人還有改善的餘地,但運氣差的船長老實說讓人想要排除掉呢。不過,我這邊也沒什麽立場可以挑三揀四」


    「誒?」


    「誒?」


    實際說出口後,才發覺彼此的觀點看似一樣大方向上卻完全正相反的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那個,運氣不好的人更糟糕嗎?我覺得既然以前的失敗並不是因為本人能力的問題,那招人的話還是應該找這類人吧?」


    「可運氣不好的問題並不存在克服的方法不是嗎。既然如此,我認為隻是技術多少有些不達標的人才更有改善的餘地呀」


    這種偏差,其實單純就是對運氣這種東西的信任程度不同所引發的。


    在善治郎眼中,每個人在運氣上的表現根本無法信任的東西。當然,他也清楚「就結果而言」,整個人生中都有著讓人害怕程度好運或厄運相伴的人的確存在,但同時他也認為那終究隻是結果論罷了。


    另一方麵,芙蕾雅公主卻將每個人運氣上的高低視為一種實實在在的差距。一個人運氣很好或很差,就和有人天生力氣大,有人天生頭腦靈活一樣,屬於無法輕易改寫的個人資質。


    因此,善治郎在心理上並不會排斥那些因為厄運而沉船的人。因為那並不是當事者本人的責任。『一個人到昨天為止運氣都很差,那麽從今天起他是否依舊厄運纏身?』——思考這類問題時,善治郎總會將當事人和其他人仍處在同一起跑線上來看待。


    然而,芙蕾雅公主卻很反感因為厄運導致沉船的人。因為那屬於找不到改善方法的本人資質所引發的結果。


    仔細詳談了一會,認識到彼此看待問題的根本前提就不一樣的兩人,最後給出的反應又是大不相同。


    「啊啊,這樣啊。確實,問題也可以這樣來看待呢。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平時意識不到的價值觀差別嗎」


    善治郎輕易就理解了芙蕾雅公主的想法,而相對的……


    「那個,要無視運氣嗎?這再怎麽說也太……」


    芙蕾雅公主卻對善治郎的思考方式產生了排斥感。不,說排斥都太溫和了,『從根本上就無法接受』這種形容才比較準確。


    芙蕾雅公主雖是個理性且十分有判斷力的人,但帆船時代的船員們出海時,無論如何都會被運勢等迷信方麵要素所左右。其實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身處茫茫大海這個大自然環境時,純木製的帆船這種載具過於脆弱了。從這點來說,就連作為北大陸最新銳船隻——四根桅杆大型船的『黃金木葉號』也和普通木船沒多大區別。麵對大海這個過於強大的對手,人類能采取的對抗手段實在不多。既然如此,比起多多少少技術上的差別,還是運氣這種要素更為重要。


    如果運氣方麵的差距是一種真實存在的個人資質問題的話,芙蕾雅公主的意見就是正確的吧。


    而銀發公主的思考也的確是將這種觀點作為前提來進行的,所以她才完全無法理解善治郎的想法。


    「呃,是可以稱之為無視啦,不過我的想法更接近於糾結這個比在乎運勢吉日什麽的還要沒意義吧」


    在這件事上,自己估計很難得到芙蕾雅公主的理解了。察覺到這點的善治郎,選擇了現在先退讓。


    「嘛,畢竟是芙蕾雅的船員嘛,那自然應該按照芙蕾雅你的價值觀進行甄選」


    就連不相信運氣這個要素的善治郎,也明白運勢迷信這些東西對於船員們是很重要的,畢竟是能左右船上士氣的東西。


    「是。現在的問題,是雇傭船員的預算……」


    說到這裏,芙蕾雅公主把視線轉向奧菈那邊。她的這個認知很正確,如果把嘉帕王家視為一個家庭的話,無論擔任家中頂梁柱的,還是手握家中財政大權的,都是女王奧菈。


    而奧菈也在故意聳了聳肩,


    「這方麵的開銷,已經並入阿爾卡特公爵的年度預算中了。要優先雇傭船員還是發展阿爾卡特當地,你可要仔細計劃清楚」


    然後冷靜的回絕了芙蕾雅公主。


    芙蕾雅公主則撅著嘴抱怨起來。


    「真是的—。就算另外支給我這麽一筆預算也沒什麽關係的吧。我的船,絕對會為國家帶來很多好處的哦」


    自從成為善治郎的側室那天起,芙蕾雅公主的名字就改成了芙蕾雅?阿爾卡特?嘉帕。在成為嘉帕王家一員的同時,她也成了阿爾卡特公爵。


    阿爾卡特本身是嘉帕王國某處海岸地帶的地名。嫁給善治郎做側室後,芙蕾雅公主就伴隨著阿爾卡特公爵的名號,得到了那裏領主的地位。


    雖然目前阿爾卡特還隻是一處無人海岸地帶,但那裏具備成為優良港口的潛力。因此嘉帕王國(實際上主要是女王奧菈)給予了芙蕾雅公主開發當地的許可,並會在資金人員方麵進行支援。


    芙蕾雅公主的最終目標,是將阿爾卡特國際港化。順便說一句,目前為她提供開發資金的奧菈,則在盤算著將位於阿爾卡特北方的老牌港都瓦倫迪亞國際港化,至於阿爾卡特則作為一處巨大的造船廠來運用。


    作為嘉帕王國的女王同時身兼瓦倫迪亞公爵之位的奧菈,和原本是烏普薩拉王國公主現在成了嘉帕王家的一員阿爾卡多公爵的芙蕾雅公主之間,雖然可以在利害調整的大方向上達成一致,但同時也會在細節部分發生摩擦。


    雖然兩人都在用開玩笑的口氣討論,但如果她們在公式場合進行這樣的交涉,整個國家預算的分配比例就會因此發生改變,因此眼下的氛圍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非常豪橫。


    「不好意思,我這邊的預算也不是那麽充足的。能節省的地方就必須盡量節省」


    「啊,這個是騙人的吧。光是奧菈陛下您僅憑個人裁斷便能動用的金額,不就已經相當於烏普薩拉王國好幾年國家預算的總額了嗎。有些話我隻能在這裏告訴二位:光是分配給阿爾卡特公爵的年度預算,就已經遠超烏普薩拉王國海軍的預算了」


    雖然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察覺,但在成為善治郎的側室,實際看過具體的數字後,芙蕾雅公主才知道情況比自己想象的還驚人。當然了,奧菈平日裏也總為預算分配之類的問題煩惱,但在北大陸公主眼中,那也不過是奢侈的煩惱罷了。


    「啊啊,因為國力完全不同嘛」


    對歎息不已的芙蕾雅公主,善治郎隻是淡然的表示可以理解。


    雖然隻是道聽途說,但在善治郎出身的地球上,也存在那些世界屈指可數的富人們,將超過中小國家國家預算的龐大財富收入自己私人帳下的情況,甚至可以說這種事並不怎麽稀奇。


    更不要說,嘉帕王國還並未通過法律將國家與王家與國王本人的財產清晰的區分開來。因此奧菈個人可以動員的金額超過了中小國國家預算是很正常的事。


    不過,善治郎在表示理解的同時也察覺到了一個疑點。


    「啊咧?不過我記得嘉帕王國的財政狀況,現在應該正處於不怎麽良好的階段吧?」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善治郎也閱覽過一定程度和財政有關的文件。根據那上麵記載的數字,他判斷嘉帕王國的財政狀況,應該正處於無法幹脆的斷言已經從之前大戰造成的傷害中重新站了起來的水準才對。因戰爭造成的成年男性人口減員漏洞,可不是能輕易彌補的東西。


    連奧菈也不得不認同善治郎的觀點。


    「嘛,就是這麽一回事。雖然海上貿易或礦山之類的收益已經恢複到了戰前的水平,陸地貿易方麵也複蘇到了相當程度,但最關鍵的農業人口不足的問題還是老樣子。畢竟農村裏減少的人口是無法輕易補充的啊」


    因此,奧菈平時才會盡可能的對孤兒進行保護,對父親亡故的單親家庭給予優待補助。隻要能確保到足夠數量的兒童,五年到十年後勞動人口的複原就會變得近在咫尺了吧。不過,這些成果都是今後才能拿到的東西,對當下的局勢沒什麽幫助。不如說,花費在保護孤兒們方麵的預算,已經給國庫造成了一定負擔。


    「啊啊,是這樣嗎……就連那種金額也隻是還在恢複途中的東西嗎。這可真讓人欣慰呢」


    芙蕾雅公主已經徹底被驚呆了。估計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了嘉帕王國和烏普薩拉王國的國力差距吧。其實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嘉帕王國和烏普薩拉王國,無論國土麵積、總人口數、糧食生產能力都不在一個水平上。更具體來說,嘉帕王國處於一個土地資源和水資源都十分豐富,因此糧食可以持續增產,人口也會因此不斷增加的良性循環狀態。相反,烏普薩拉王國王國則多年來始終深陷因土地貧瘠氣候嚴峻而無法產出太多糧食,導致人口增長趨勢早已封頂的惡性循環中無法脫身。這樣兩個國家的國力當然會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芙蕾雅。古斯塔夫王推動的直通航線大陸間貿易如果順利的話,烏普薩拉王國不久隻有就也會變得有錢了喲」


    善治郎用這樣的話安慰芙蕾雅公主。


    「到那時,因為這邊也會拿到大陸間貿易帶來的好處,他們與嘉帕王國的國力差距就更無法縮短了吧。」


    奧菈得意的說出這番話。


    「唔唔唔唔……」


    看到芙蕾雅公主因此露出猶如玩具被搶走的小狗般可憐兮兮的表情,奧菈苦笑著拍了拍她的後背。


    「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但現在你已經不再是烏普薩拉王國的公主,而是嘉帕王國的王族了哦。我不會要你馬上就把心態切換過來,但還是盡量別做出過分偏袒烏普薩拉的發言比較好吧」


    「啊啊,確實如此呢。非常抱歉」


    雖然芙蕾雅公主老老實實進行了反省,但實際上這屬於非常難把握好尺度的問題。


    即便在地球上,在有很多人因為跨過婚姻而改變了國籍的現代,在觀看奧運會或世界杯時,也有很多觀眾比起現自己現在所屬國籍國家的運動員,更習慣去聲援原本自己原本祖國國籍的運動員。


    雖然程度不一樣,但成年後離開故鄉去其他城市生活的那些人身上,說不定也有類似的感受吧。即便在故鄉隻居住到高中畢業為止,大學和工作都是在東京之類的大都市,並在當地居住到了結婚生子的年紀,觀看高中棒球聯賽時也會下意識的支援故鄉的隊伍而非東京本地的球隊。這樣的人數量相當多。


    雖然一般平民的話,可以把這種現象以「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之類的理由接受下來。但如果當事者是司掌國政,能在一定數量上自由支配國家財富的王族的話,就不能等閑視之了。


    至少,「雖然身處嘉帕王國王族的立場,但還是更加偏袒烏普薩拉王國一些」程度的判斷,絕不是什麽可以經常做出的東西。


    「我這話雖然嚴厲了些,但芙蕾雅殿下你的話,包括身邊的人在內我希望你們能時刻把這件事記在心上」


    雖然這個要求就如奧菈自己說的那樣十分嚴厲,但相對的也沒有任何虛偽的地方。


    現在,芙蕾雅公主身邊最貼心的人物,不必說自然是她從烏普薩拉王國帶來的那些後宮侍女們。如果和這些同樣來自故鄉的侍女們進行內部談話時,芙蕾雅公主始終保持著烏普薩拉王國公主第一的態度,那麽兩者將在負麵意義上更為緊密的團結在一起。


    對於這方麵的戒備,芙蕾雅公主當然也了然於心。


    「啊—,確實如此呢。不過,在和奧菈陛下與善治郎大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我這麽做反而沒有關係的吧?所以請允許我在這種場合裏稍微放鬆一下自己」


    這句話,可以算是得到了銀發公主充分信任的證明。聽到她這麽說,女王嘴邊也露出了笑意。


    「啊啊,我、善治郎、以及斯卡謝卿。如果周圍隻有這幾個人在的時候,一切就隨殿下你高興好了」


    對奧菈而善治郎而言,能聽到芙蕾雅公主的真心話不如說反而是兩人求之不得的事。至於斯卡謝則早就和芙蕾雅公主過度親近了,如果和那位女戰士相處時也不能顯露出自己的本來性格,估計會對芙蕾雅公主的精神造成極大損耗吧。


    「非常感謝」


    即便在私人時間裏也必須對自己的言行加以限製,看著眼前這兩位與生俱來的王族女性將這種情況當成理所當然的事,善治郎感覺自己都快要被她們壓倒了。


    「王族的跨過婚姻可真厲害呐。我似乎把這件事看的太過簡單了」


    自己的覺悟沒到位啊。聽到善治郎發出這樣的感歎,芙蕾雅公主露出一個微笑。


    「像烏普薩拉王國這樣沒有血統魔法的國家,王族大部分都會與他國的人結婚喲。這其中,甚至還存在像古拉茲王國那樣明明擁有血統魔法,卻毫不在意的不斷進行婚姻外交的國家」


    因為這個緣故,北大陸諸國的王族中,能使用古拉茲王國的血統魔法『擴大魔法』的人似乎比比皆是。


    「因此,我們這些女性王族成員,都是從記事起就以將來注定要嫁去他國為前提接受教育的。反倒是男性王族一般都會終生留在祖國。雖說還是有艾裏克兄長大人那樣的例外吧」


    因此,芙蕾雅公主些女性王族都對他國王族這種存在有著一定程度的抗性。無論從正麵意義或負麵意義上均是如此。正麵意義就如剛才會話中提到的那樣,她們可以依靠覺悟忍受一定程度的扮演他國王族的做法。至於負麵意義,隻要烏普薩拉王國王國負責教育工作的人不是超級老好人,其課程中就必然會存在「在受教者的精神的根源中植入對烏普薩拉王國的歸屬意識」之類經過特別處理的部分。


    對這個問題,善治郎自不必說,就連奧菈也十分注意。因此兩人雖會因為芙蕾雅公主的理性和誠實對她報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卻不會完全徹底的相信她。


    「唔嗯。同下大力阻止自家血統魔法外流的南大陸相比,還真是相當不一樣的行事宗旨呐。既然如此,我可以視為烏普薩拉王國的宮廷,也具備那種可以輕易接納外來者的土壤嗎」


    對抵著下顎進行確認的奧菈,芙蕾雅公主先是特意露出一個有些為難的表情,然後搖了搖頭。


    「通常來說,我會回答奧菈陛下您正是這樣吧。但如果是針對剛才那個問題的言外之意的話,我隻能說很遺憾並非如此。北大陸盛行與他國王族聯姻這種現象,是以男女雙方的屬國都存在於同一文化圈內為前提的。以烏普薩拉王國為例,我們基本上隻會和同為精靈信仰國的北方五國——雖然烏托加爾斯要另算吧——進行聯姻。


    位於『教會』勢力圈內的那些國家也是如此,他們隻會和同樣位於『教會』勢力圈內的國家聯姻。當然了,這其中也有如我剛才提到的會反複和任何國家進行聯姻的古拉茲王國,以及雖是北方五國之一,但卻有大約兩成左右的國民是教會信徒的奧菲斯王國這類例外存在。


    無論如何,位於南大陸的嘉帕王國,在北大陸人眼中都屬於異文化圈的國家,因此很難說他們能『輕易接納從那邊來的人』。奧菈陛下剛才的問題,也是出於這方麵的意圖才問的吧?」


    麵對銀發公主最後部分的確認,赤發的女王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肯定。畢竟她真正想問的東西正如前者所說。


    如果嘉帕王國有人要嫁去烏普薩拉王國,那邊是否存在能夠接納她的環境?奧菈關注的就是這件事。既然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那麽即便得到北方五國內部會頻繁進行國際聯姻的情報也毫無意義可言。


    「啊,難不成這是在說尤格文王子的那件事?」


    該說不愧是不擅長拐彎抹角的前平民善治郎嗎,他就這麽直接把整個話題挑明了。


    芙蕾雅公主的雙胞胎弟弟,烏普薩拉王國下任國王最有力候補者尤格文王子,曾提出希望從嘉帕王國迎娶側室,相關的傳聞現在已經流傳了開來。


    不必說,這個傳聞是烏普薩拉王國外交官故意散布的。目的是先以傳聞的形式向嘉帕宮廷傳遞情報,以此來試探這邊的反應。


    而那個傳聞,當然也傳到了奧菈和善治郎的耳中。


    「不錯。因這對嘉帕王家也是件不錯的親事呐。不過,一切都是以從我國嫁去烏普薩拉王國的女孩,其身心安全可以得到保障為大前提的」


    說完這句話,奧菈用發出質問眼神的接近茶色的赤眼看向芙蕾雅公主。


    芙蕾雅公主則先是微微吸了口氣,


    「……那位女孩嫁過去後會過的很辛苦,這點應該不會錯了呢。皮膚的顏色、頭發的顏色,瞳孔的顏色。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南大陸人在烏普薩拉王國都過於顯眼了。然後,就像善治郎大人也知道的那樣,北大陸那邊有著蔑視南大陸的傾向」


    然後幹脆的說出了這些結論。


    共和國和烏普薩拉王國。即便是隻在這兩個北大陸國家滯留過的善治郎,對此也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善治郎那時因為有芙蕾雅公主這個北大陸王族擔保身份,所以兩個國家都把他同樣當成王族來對待。即便如此,善治郎仍能從極少數人的態度和言語細節中,察覺到他們會下意識的看不起自己。


    而且這些人並非像艾裏克王子那樣,是基於「善治郎並非優秀的戰士」這樣明確的價值觀才蔑視他的。他們根本無需任何理由,僅僅是因為已經把北大陸的一切都高於南大陸當成一種常識並已經烙印到了大腦裏,才會表現出那種態度。


    「啊啊,無緣無故就一副高高在上態度的人真的相當多呢。連王族身份得到公開承認,又隻是短期滯留的我都是這種感覺了,區區上位貴族千金嫁過去還有終生留在那邊的話,說不定是會和當地人發生大量衝突吧」


    在感性基礎完全是普通現代人的善治郎看來,這是一個相當讓人擔憂的問題。即便頭腦可以理解政治聯姻本身是如何重要,異地生活對出嫁或入贅的當事者本人造成的負擔仍會巨大到難以無視。


    意外的是,奧菈在這方麵也和丈夫同感。不過,兩人之間另外還存在善治郎是基於感情才擔憂,奧菈卻是根據以往的經驗明白如果不事先協商就強行推動政治聯姻的做法,事後造成的危害會加大很多這個差別就是了。


    「唔嗯。原來如此,這件事必須慎重的進行呐。雖然之前已經從善治郎那裏聽說了一些,但難得芙蕾雅殿下今天也在,那麽能請你為我詳細描述評價一下尤格文殿下的為人嗎?」


    被這麽詢問後,芙蕾雅公主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也對呢。雖然無法否認加入了對親人的偏袒,但我個人認為,尤格文是個可以信任的人。雖然他作為王族屬於有點怪的類型也是事實吧」


    「有點怪?就像芙蕾雅殿下你一樣嗎?」


    「雖然方向性不同,但程度大致一樣吧」


    「那麽,對他無條件的抱以信任就很危險了」


    「這說法不會太過分了嗎!?」


    雖然芙蕾雅公主帶著一副受傷的表情發出抗議,但因為內心也有同感,善治郎對此保持了沉默。


    另一方麵,奧菈則完全不把芙蕾雅公主的抗議當回事。


    「我的評價很妥當吧。不過這樣一來,就讓人很難下判斷了。如果尤格文殿下是個像芙蕾雅殿下你一樣是個十分奔放的人,我可不敢把隨便女孩送過去給他當側室啊」


    嘉帕王國的女貴族成為尤格文王子的側室後,她能依賴的對象無疑隻有尤格文王子這位丈夫。因此如果那位王子是個和芙蕾雅公主一樣整天在外麵遊蕩不怎麽回家的人,側室要麵臨危險的程度就會一口氣大幅提升。


    然而,奧菈的擔心卻被芙蕾雅公主一句話就否定了。


    「啊,那方麵沒問題的。尤格文並不是我這種類型的怪人。他的興趣幾乎都傾注在烏普薩拉王國本身上了。設法拿到能夠主導烏普薩拉王國政務的立場,讓烏普薩拉王國變得更強大,這些才是尤格文日思夜想的事。因此,即便是來自嘉帕王國的側室,隻要能對增強烏普薩拉王國國力有所幫助,他就會誠懇的加以對待」


    雖然為人十分冷漠,但作為王族卻相當誠懇,聽到芙蕾雅公主這麽評價自己的弟弟,奧菈不解的歪了下頭。


    「嗯?這哪裏古怪了?」


    在生來就是王族的奧菈眼中,芙蕾雅公主剛才所說明的情況都屬於很正常的普通王族誰都會有的行為,並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古怪的要素。


    然而,芙蕾雅公主聽了奧菈的評價後,卻有些為難的皺起了眉。


    「那個,確實如果細說的話是那麽回事沒錯……呃,這個到底該怎麽說明才能講明白呢?……總之,尤格文他有點超出限度了。說到底,按照北大陸的常識,自己提出希望從南大陸貴族中迎娶側室這種行為本身,就已經能算很沒有常識了喲」


    「唔嗯」


    聽完芙蕾雅公主的話,奧菈略微思考了一會。


    「也就是說,他是個超出限度的野心家,是這個意思嗎?」


    講到這裏,奧菈腦海裏浮現出了自己國家的那位大元帥的身影。如果尤格文王子和那個人是同類的話,嫁給他的側室候補就必須嚴格挑選才行了。


    「野心嗎,我覺得這種說法稍微有些不太對呢。而是更加純真的,孩子氣的,率直的,所以才更難搞的類似衝動的感情吧」


    「啊啊,原來如此。雖然方向性不同,但與芙蕾雅殿下你很相似嗎。看來確實如此」


    「……這評價不會太過分了嗎?」


    「是妥當的評價」


    正妻和側室用意外隨意的態度爭吵起來,對此善治郎隻能苦笑的觀望她們。


    「不過,要是這樣的話整件事果然不容易推進呢,必須先更加詳細的了解尤格文殿下的為人才行了。我是不是該增加前往烏普薩拉王國的次數?」


    雙王國和『白之帝國』的情報,大陸間貿易協約的締結,收集和北大陸局勢有關的情報。無論是為了達成這幾個目的中的哪一個,善治郎都早就注定必須頻繁的前往烏普薩拉王國了。


    那麽隻要在此期間,特意增加和尤格文王子會談的次數,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搞清對方的為人了吧。對善治郎的這個提議,奧菈在表示讚成的同時又提出了另一個方案。


    「你自己願意主動這麽做我當然很感激,不過,我其實更想親自和尤格文殿下直接見麵測試他的性格和能力,雖然這想法有些太奢求了吧」


    「既然如此,就像艾裏克殿下那樣把尤格文殿下也送到這邊來一段時間如何?當然,事先要得到烏普薩拉王國的許可」


    對善治郎的建議,芙蕾雅公主高興的拍了下手。


    「這個主意很棒呢。尤格文的話,我想應該二話不說就會答應的吧。北大陸進行跨國聯姻時,丈夫婚前先去妻子所在的國家滯留一段時間露個臉是很常見的行為」


    這個,算是王侯貴族經常進行跨國聯姻,國際人員往來環境比較完善的北大陸才會出現的習俗吧。


    當然了,這種習俗僅限於北大陸文化圈內,王族、而且還是下任國王也隻在迎娶第一夫人的時候會做到這種程度。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隻為了區區側室,就讓身為下任國王最有力候補者的尤格文王子去南大陸的嘉帕王國滯留一段時間,本來是非常不現實的。


    不過,當事者尤格文王子確實個得到了芙蕾雅公主本人保證程度的怪人。而且似乎還是那種隻要能獲得實際利益,就會滿不在乎的把常識習慣一腳踢開的類型。


    「奧菈?」


    對善治郎保險起見的確認,女王微微點了點頭。


    「啊啊,就把這件事以要把尤格文殿下『送』來這邊一次為前提推動吧。保險起見,我們這邊也會做好迎接他的準備」


    「說到準備,分給他的客房裏請一定要安置造霧魔道具喲。烏普薩拉王國人想要扛過這邊的酷暑期的話,那個是必不可少的」


    對芙蕾雅公主用有些急促的語氣提出的這個建議,奧菈再次點了點頭。


    「知道了」


    通常來說,魔道具並不是可以簡單獲得的東西。


    雖說隻要把玻璃珠交給佛朗西斯科王子或霍娜公主就能輕鬆搞定,但這種內情再怎麽說還是不能告訴芙蕾雅公主。


    即便這位銀發公主也就成了嘉帕王家的一員,嘉帕王家正在開發的最新技術和夏洛瓦王家長年來一直藏匿的『秘密招式』這些東西,都還不到對她公開的時候。


    「不過無法保證一定能及時購入,總之先盡力而為吧」


    之所以特意這樣提醒,是因為奧菈心中已經在醞釀『至少要讓尤格文王子經曆一個沒有造霧魔道具的酷暑期夜晚』計劃了。


    烏普薩拉王國的『冬天』這種季節,對嘉帕王國的人來說嚴酷到了讓他們無法理解的程度。雖然方向性正好相反,但嘉帕王國的酷暑期對於烏普薩拉王國的人也是同樣難以忍受。因此讓將來要迎娶嘉帕王國側室的尤格文王子先體驗一下那這份嚴酷,將來應該能成為相當不錯的談判籌碼才對。


    雖然和要嫁過來的芙蕾雅公主,還有以年為單位在這邊滯留的外交官不同,尤格文王子其實隻要暫時推遲出發日期,錯開酷暑期等活動期時再過來就沒問題了,但奧菈並不打算那麽做。


    雖然要多費些功夫,但有機會削減未來風險的話最好盡量減削減,這就是女王內心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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