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在帝都的各處遊走。


    下定決心一定要抓到甘水直後,對外身分是協商者的他,向公司請了長假,將一切心力傾注在尋找甘水的足跡上。


    帝都這陣子變得相當寒冷,看來時節真的要邁入冬季了。


    不隻呼出來的氣息一片白茫茫,被包覆在手套之下的指尖,也因為凍僵而無法零活動作。


    和甘水家有著關連性的土地,亦或者是前日被軍方查到的異能心教的據點附近,新獨自一人造訪了這些和甘水有關的場所,試著從中收集線索。


    然而,遺憾的是,他至今仍無法正確掌握甘水藏身的地點。


    (不過,也有一些逐漸變得明朗的情報。)


    他混入人群之中,快步趕往自己的目的地。


    甘水的目的──盡管他用了一大串冠冕堂皇的語句來說明,但以一句話來歸納的話,不過也就是「成為帝國統治者」這種庸俗的野心。這樣的話,有個人是遲早會被那個男人盯上的目標。


    (就是天皇陛下。)


    想隨心所欲地操控整個帝國的話,針對天皇這號人物,無論要留他活口或是直接取他性命,甘水都得謹慎行事,並取而代之地掌握國家大權才行。


    目前,帝國實質上的支配者,是身為皇子的堯人。不過,就算是甘水,想對堯人出手,也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因為還有宮內省總動員在皇居外圍布下的強力結界。


    除了異能或術法以外,這個結界甚至還能排除指定的物質。而且,隻有位於結界內側的人,可以指定欲排除在外的物質。倘若被設定成排除的對象,甘水就無法入侵結界內部。


    雖然新不認為這個結界萬無一失,但至少也不是不堪一擊的東西。


    這樣的話,就應該先從天皇下手才對。至少,如果是新的話,就會這麽做。


    (不過,比起天皇,他也不是不可能想先得到美世就是了。)


    從某方麵來看,美世的保護網甚至比堯人的還要堅固。


    對異特務小隊的值勤所,除了是擁有異能的眾多戰士集結的大本營以外,現在也布下了和堯人所在的場所相同的結界。不管甘水的異能有多麽強大,想對這種地方出手的話,絕對隻會讓自己吃苦頭而已。


    所以,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對象恐怕會是天皇吧。


    天皇目前待在和主宮殿有一段距離的小型皇居裏。


    這個皇居跟堯人所在的皇居位於同一個腹地內,但因為天皇已經衰弱到無法自由活動的程度,也失去了天啟的異能,跟堯人相較之下,負責保護他的警力比較薄弱一些。


    在堯人皇居或是對異特務小隊值勤所外圍布下的那種結界,至少也得動員十名施術者來完成。而維持結界所需的人力也一樣。若是想擴張結界的範圍,則需要更多施術者。因此,同時以結界保護堯人和天皇,是不切實際的做法。


    來到能窺見宮殿正門的地方時,新若無其事地朝周遭張望。


    (那是……)


    一如他所料,看似平凡的路人之中,混雜著幾個散發異樣氣質的存在。


    「是傳聞中的人造異能者嗎?」


    新皺起眉頭喃喃自語。


    如果不是異能者,恐怕很難察覺到這樣的異樣感吧。實際上,宮殿門口的守衛確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不過,都已經對異能心教的動向提高警戒,守在這裏的警力卻還是如此薄弱……隻能說宮內省的做法實在太天真了。)


    至少也該在大門守衛之中安插幾名異能者或施術者吧。


    此外,也有可能是宮內省尚未確實理解甘水直這個人有多麽危險。不管怎麽說,這裏的維安體製簡直漏洞百出。


    就在新思考到這裏的時候。


    「什麽!」


    一輛轎車在宮殿正門的附近停下。隨後,一名身穿和服、身型枯瘦的年邁男性,在數人的攙扶之下,從宮殿的腹地內部緩緩走出來。


    那名男性的真實身分,新可說是再清楚不過。以前,他曾為了個人目的,而和對方做了一場交易。


    (是現任天皇!)


    天皇在少少幾人的陪同之下徒步離開宮殿──麵對這般不合常理又令人起疑的光景,門口的守衛們卻視若無睹。


    (難道甘水直就在這附近?)


    守衛和行經這附近的路人的視野,恐怕都被甘水的異能扭曲了吧。


    這樣的話,甘水本人應該就待在能看到這片光景的地方。


    (在哪裏?)


    新試著環顧周遭,但在他視線所及範圍之內,看不到甘水的影子。再說,要是甘水施展了讓他人無法看見他的異能,新也無計可施。


    (雖然能夠對付薄刃係異能的手段,也並非完全不存在就是了。)


    把老家的所有資料統統挖出來,拚了命埋頭調查後,新找到了他所謂的手段。因為是極為古老的紀錄,同時又是來自薄刃本家的情報,所以甘水應該不知道。


    隻是,使用這個手段時,必須極為謹慎。要是被甘水發現,他很可能又會想出因應對策。


    就在新無法采取任何動作的時候,天皇和陪同他的男性一起坐上那輛停靠在正門的轎車。


    「嘖!」


    新罕見地咂嘴,然後開始製作式神。


    無論如何,徒步來到這裏的他,都沒有能追上那輛轎車的方法。隻能先派遣式神去追蹤那輛車子,自己之後再想辦法跟上吧。


    他用紙片做了兩隻式神。


    對其中一隻施以細膩的偽裝術法後,新派遣它去追蹤車輛。另一隻則是先加上薄刃家的印記,好讓接收者明白那是來自他的式神。接著,在紙上寫下要傳達的訊息後,再讓它飛往對異特務小隊的值勤所。


    這樣一來,清霞應該就會采取對應的行動了。


    確認那輛轎車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狀態下駛離後,新拔腿衝了出去。


    ◇◇◇


    在美世和薰子決定跟彼此重新做朋友之後,又過了幾天的時間。


    盡管季節已經進入紮紮實實的冬天,但狀況依舊沒有任何改變。美世還是幾乎每天都跟清霞一起造訪對異特務小隊的值勤所,在那裏幫忙處理雜務。


    在走廊上掃地時,美世望向在一段距離外做著相同工作的薰子。


    (那時,薰子小姐明明露出了笑容……)


    薰子向美世坦承,自己是因為嫉妒她,才刻意做出讓她受傷的行為。美世選擇原諒這樣的她,也以為兩人之間的心結能夠就此化解。


    盡管平常表現出開朗的態度,但薰子有時仍會不經意露出黯淡的表情。


    若問自己是否真的打從內心振作起來了,美世的答案也是否定的。不知甘水何時會出現在眼前的現況,以及來自小隊隊員的冰冷視線。她目前的煩惱可說是堆積如山。


    盡管如此,看到薰子彷佛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那種神情,總讓她相當在意。


    在乍看之下和平的日常生活中,接近中午時分的某一天,事件發生了。


    結束打掃工作,也去廚房幫忙準備完午餐後,美世和薰子一起待在茶水間裏。


    注入冷水的熱水壺,在加熱後不斷發出咻咻聲。


    「需不需要一起端配茶的點心過去呢?畢竟已經快到午餐時間了……」


    「……」


    「薰子小姐?」


    美世捧著點心的盒子這麽詢問身旁的薰子,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望向一旁,發現薰子心不在焉地看著前方發呆。


    「薰子小姐。」


    「咦!啊,對不起。」


    再次開口呼喚後,薰子才終於發現美世在叫她。


    薰子總是以相當認真的態度麵對自己的工作,在擔任美世的保鏢時,也從來不曾掉以輕心。這點美世很清楚。但現在的她,心思似乎完全不在這裏。


    到底是怎麽了呢──美世不禁愈來愈在意薰子這樣的狀況。


    「薰子小姐,你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沒……沒有啦,我的精神很好呢。」


    「可是……」


    如果不是身體不舒服的話,就是有什麽煩惱了吧。美世很想問清楚,卻又覺得難以啟齒。


    薰子喜歡清霞。打從美世和清霞相遇之前,就一直喜歡著他。


    然而,清霞最後選擇的不是她,而是美世。基於這層關係,盡管兩人已經成為朋友,該不該介入薰子的煩惱,仍是讓美世猶豫不決的問題。


    盡管有可能是跟這方麵完全無關的煩惱,美世仍鼓不起勇氣。


    「對不起喔,讓你擔心了。大……大概是因為太和平了,所以我也不小心鬆懈下來了吧。」


    薰子一如往常地「啊哈哈」笑了幾聲。但這樣的她,總讓美世感覺不太自然。


    不過,既然本人都這麽說了,想必那就是個無法透露給朋友知道的煩惱了吧。


    (還是說,隻有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呢?)


    倘若是這樣的話,就太令人難過了。


    最後,兩人將裝著綠茶的三個茶杯放上托盤,造訪了清霞的辦公室。


    「老爺,我是美世。」


    美世敲門這麽開口後,裏頭隨即傳來「進來」的回應。


    清霞今天也一如往常地忙著處理大量的文件。


    目前,異能心教並沒有采取什麽明顯的動作,但對異特務小隊仍必須處理和異形相關的一般業務。甚至有一部分的隊員為了驅逐異形,已經出差前往偏鄉區域。


    (老爺果然很忙呢……)


    美世輕輕將茶杯放在辦公桌上。


    「老爺,馬上就要中午了,您要不要稍做休息呢?」


    「嗯。」


    清霞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隻是機械式地回應美世。如果繼續要求他休息,恐怕就會妨礙到清霞辦公吧。


    美世跟薰子麵麵相覷,然後一起從辦公桌旁離開,在辦公室裏的沙發上坐下。


    「好暖和呢。」


    熱騰騰的綠茶,彷佛能滲透到受凍的身體的每個角落。坐在一旁的薰子,也捧著茶杯小口小口啜飲,臉上已經沒了方才嚴肅的神情。


    就在這時候。


    清霞突然從桌前起身,然後打開辦公室的窗戶。


    「老爺?」


    美世不解地抬起頭,看到一個白色的東西從窗外飄進來。她對那個物體有印象。是異能者時常用來聯絡彼此的紙片式神。


    式神乘著風,在半空中翻轉一圈後,降落在清霞的掌心。


    清霞隨即檢視寫在式神上頭的文字。


    「這……」


    在他瞪大雙眼時,辦公室大門被人猛敲的聲響幾乎同時傳來。


    「隊長!本人是百足山!」


    「進來。」


    踏進辦公室裏的百足山看起來極度驚慌失措,臉色也相當蒼白。


    「!」


    這時,美世感覺身旁有人做出屏息的反應,不禁轉頭望向薰子。


    「薰子小姐?」


    「沒……沒事……」


    和她的回應完全相反,薰子的手和嗓音全都顫抖到令人吃驚的程度。可以明顯感受到她恐懼、害怕的情緒。


    (薰子小姐她……是不是知道什麽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呢?)


    或許,在美世所無力觸及的範圍,其實發生了什麽重大事件,唯獨她沒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之類的。雖然這種事也不是沒可能發生,但還是不太對勁。


    不過,美世的思考至此中斷。


    因為清霞以拳頭重重捶了一下桌麵,巨大的聲響在室內響起。


    「竟然對陛下出手!」


    他低沉的嗓音透露出憤怒。


    (陛下發生什麽事了嗎?)


    基於身為兒子的堯人的指示,天皇目前幾乎完全處於被幽禁的狀態。對美世來說,他算是跟自己有點關係的人物。


    難道是甘水直終於采取行動了嗎?


    看著神情嚴肅的清霞和百足山,美世的心跳因不安而加速。


    「我們目前尚在追查陛下的下落,一旦發現──」


    「不,當下剛好也在現場的薄刃家成員正在進行追蹤。應該沒多久就能明白對方的目的地了。」


    清霞所說的薄刃家成員,想必就是新了吧。


    印象中,已經一陣子不見的他,應該一直獨力追查著異能心教。這樣看來,果然是甘水跟異能心教有所動作了吧。


    美世咽了咽口水,仔細聽著兩人的對話。


    「……您能信任他嗎?」


    聽到薄刃這個名字的瞬間,百足山臉色一沉。


    「你不信任薄刃嗎?」


    「本人對薄刃新這個人了解不多,不過,正因如此,會思考甘水和薄刃聯手的可能性,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一瞬間,美世總覺得百足山朝她瞥了一眼。


    美世認為自己已經盡力做到她所能做的事情了,不過,想獲得其他人的信任,這點付出恐怕仍嫌不足吧。百足山的視線,或許正代表了這樣的意思。


    清霞沒有再對百足山說些什麽,隻是以嚴肅的表情沉思起來。


    (天皇發生了什麽事,而新先生正在追查……)


    既然這樣,清霞和對異特務小隊應該──


    回過神來的時候,美世發現自己開口介入了清霞和百足山之間的對話。


    「老爺,我會待在這裏。請您去找陛下吧。」


    「美世……」


    總是過度保護她的未婚夫皺眉搖了搖頭。


    「可是,我認為應該要把陛下救回來。」


    對美世來說,在明白自己被敵人鎖定的情況下,還得跟清霞分開,也讓她極為不安。然而,身為必須聽命於天皇的異能者,在君主陷入危機之時,可不能什麽都不做。


    在美世這麽表態後,百足山卻麵有難色。


    「請你認清自己的立場,這可不是身為局外人的你能夠插嘴的問題。」


    聽到他嚴厲的指謫,美世反射性地全身僵硬起來。


    「……非常抱歉。」


    百足山說得沒錯。對軍隊做法表達意見的行為,確實是太逾矩了。


    仔細想想,必須前往營救天皇,想必是清霞和百足山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既然敵人是異能心教,就得由足以對抗異能的對異特務小隊出馬。


    她真的說了很不必要的發言。


    隨後,清霞平靜地開口。


    「百足山。」


    「是。」


    「你留在這裏,值勤所的防衛工作就交給你了。」


    「什……」


    聽到上司的指示,百足山圓瞪雙眼。


    「這是為什麽!雖然明白值勤所的守衛工作很重要,但本人也一直在追查異能心教。現在,由本人率領的小隊和您一同出發,才是合理的做法不是嗎?」


    看著在自己麵前激動抗議的下屬,清霞仍是一貫平靜的態度。


    「正因為重要,所以交給你負責。你有意見嗎?」


    「這個……」


    說著,清霞拍了拍因滿心不甘而表情扭曲的百足山的肩頭,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麽。


    百足山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美世發現他的視線落在站在自己斜後方的薰子身上。


    (薰子小姐?)


    從剛才開始,薰子便一直不發一語。美世轉身望向這樣的她,同樣感到不解。


    薰子甚至沒有察覺到百足山和美世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隻是一臉蒼白地垂著頭,整個人還不停微微顫抖。


    美世原本就覺得今天的薰子不太對勁,而她現在的模樣,恐怕已經算是有點異常的程度了。


    「薰子小姐,你的氣色看起來很差呢。去醫護室休息一下會不會比較好?」


    看不下去的美世這麽開口後,薰子慢吞吞地抬起原本低垂的頭。


    「我……沒事。」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虛弱,嘴唇也不停顫抖。


    雖然很擔心,但既然本人都堅持自己沒事,美世也無可奈何。


    (留下來的百足山班長,或許也肩負著觀察薰子小姐的狀況的責任吧。)


    美世摟著薰子的肩頭攙扶她,然後望向清霞和百足山所在的方向。百足山像是認命似地歎了一口氣,清霞則是輕輕點了點頭。


    「百足山,你馬上確認這裏的警戒人員配置現況。我會負責編組追蹤小隊。」


    「本人明白了。」


    語畢,百足山快步走出辦公室


    清霞拾起擱在一旁的軍刀佩帶在身上,再套上冬季製服的大衣,然後走到美世麵前。


    「陣之內,你也跟著百足山一起去,依照他的指示負責值勤所的守衛工作。」


    「……是。」


    薰子頂著一張慘白的臉,搖搖晃晃地離開了辦公室。她的背影看起來實在太脆弱,讓美世內心湧現了強烈不安。


    「美世。」


    「是。」


    目送薰子的背影離去後,美世轉過身來麵對自己的未婚夫。


    「一如你剛才所聽到的,接下來,我必須離開值勤所。這裏雖然有結界,但這層保護網並非萬無一失。你一定要多加留意……抱歉,沒辦法陪在你身邊。」


    「不,我都明白的。」


    ──好可怕。試著想像再次遇上甘水直的情境後,這是美世唯一的感想。


    不過,她已經下定決心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她必須承認這樣的事實,然後盡全力做自己所能做到的事。即使無法成為戰力,她也要努力讓清霞能夠放心歸來。


    她按捺住內心的恐懼,朝清霞展露笑容。


    「我會平安無事地在這裏等您回來。所以,也請您一路上多加小心,老爺。」


    清霞伸出雙臂,將美世的身體拉近自己。下一刻,美世就這樣被他攬入懷中。


    他的雙臂強而有力,卻也溫柔無比。


    「真不想離開你。」


    「……老爺。」


    美世不覺得害羞,隻是順從自己的心意,以自己的一雙手環抱住清霞的背。


    「要是你發生什麽事,我……」


    冷酷無情的軍人──即使是以這樣的形象讓他人敬畏三分的人物,同樣也會有感到恐懼的時候。


    擔心畏懼的心情,大家都是一樣的。


    像是要確認彼此的存在、又像是想要祈求什麽那樣,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擁了片刻。


    清霞率領兩支隊伍,從對異特務小隊的值勤所出發了。


    美世則是和薰子、百足山,以及百足山小隊的成員們固守在道場裏按兵不動。在大門外頭,則有另一支小隊負責在附近警戒。


    薰子看起來已經比剛才平靜許多,但她的臉色依舊相當蒼白,話也變得很少。


    「還請你自重,不要擅自采取任何行動。」


    百足山以嚴厲的語氣忠告美世。


    他這樣的態度,或許也包含著無法信任美世或薄刃之類的個人情緒,但比起這個,更多的是源自於對自身職責的強烈責任感。美世能明白這一點。


    美世沒有拒絕,隻是朝他點點頭。


    她手中握著清霞給她的護身符,順帶一提,這似乎是將前一個護身符強化過後的改良型。雖然清霞沒有告訴她是強化了哪方麵、又會有什麽樣的效果就是了。


    美世跪坐在道場正中央,其他隊員們則是排成一個將她包圍在內的圈圈。這個道場隻有一個出入口。為了避免忽略任何細微的變化,所有人都屏氣凝神。


    美世在心中默默祈求神明的眷顧,同時緊握住掌心裏頭的護身符。


    (不要緊……不要緊的。)


    清霞一定馬上就會回來。這段期間內,隻要像這樣在這裏靜靜等待,他們就能回到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


    沉默籠罩了道場。


    美世能夠感覺到,現在,眾人緊繃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為了即時察覺異變,而專注地豎起耳朵。


    然而,這樣的沉默在瞬間被打破。美世的祈願也落空了。


    「結界被解開了!」


    百足山這麽吶喊的同時,在場的所有人也瞬間起身,擺出備戰架勢。


    慢了半拍才站起來的美世,緊張得手腳都變得僵硬無比。


    (結界……怎麽會……)


    清霞有說過,結界並非萬無一失的東西。但這也僅限於特殊情況發生的時候。一般而言,這般縝密的結界被人解開的可能性,應該是微乎其微才對。


    「噢,大家都到齊了啊──沒想到我會受到如此熱烈的歡迎呢。」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美世的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


    清霞率領著隊員,火速趕往新告知他的地點。


    ──天皇不在皇居裏。


    繼新早一步捎來的「我看到天皇被人帶離皇居」的通知,又從百足山口中聽聞來自堯人的聯絡事項時,清霞簡直要懷疑起自己的雙眼和耳朵。


    然而,貴為皇子的堯人的親自聯絡,再加上新以式神捎來的聯絡。有了這兩人為證,可以斷言天皇絕對是發生了什麽事。


    同時,若是事情牽扯到天皇,身為隊長的清霞就勢必得親自動身。


    「薄刃,狀況怎麽樣了?」


    清霞領著下屬來到指定的地點時,新已經在那裏等著他們。


    「陛下就在這前麵。」


    新指著一條通往海岸的街道這麽說。得知天皇、以及將天皇擄走的犯人的目的地可能和大海有關後,清霞腦中隻有不祥的預感。


    要是他們乘船離開,就很難追上去了。


    「看來,那些人似乎不打算殺害陛下,對待他的態度也相當慎重有禮。目前看不到他們接近港口的行動。我想,他們或許是打算朝皇族別墅所在的方向前進吧。」


    新把追上去的式神的視野和清霞共享,然後道出自己的推測。


    針對他這番意見,清霞也沒有異議。


    就算在這個時間點殺害天皇,對異能心教或甘水也沒有半點好處。硬要說的話,甘水和薄刃澄美之所以會被拆散,是導因於天皇這個始作俑者。所以,甘水個人有可能對他懷恨在心就是了。


    (他們打算把皇族的別墅當成潛伏據點嗎?)


    皇族的別墅,和皇居、宮殿同樣隸屬於宮內省管轄。


    基於之前也發生過寶上家的異能者擺脫監視一事,判斷異能心教的影響已經深入至政府內部,或許會比較保險。


    「有看到甘水嗎?」


    「至今還沒有。不過,在天皇被帶離皇居時,現場很明顯受到甘水的異能幹涉。所以,他想必還是有透過某種方式參與這次的行動。」


    聽到這裏,清霞以手抵著下顎開始沉思。


    繼續像這樣追蹤天皇,真的妥當嗎?既然是來自堯人的命令,清霞就必須服從。然而,這樣的現況,總讓他覺得是個陷阱。


    (把天皇當作幌子,然後對堯人大人或美世出手……他極有可能這麽做。)


    因此,清霞才會安排自己信賴有加、能力也無可挑剔的百足山駐守在值勤所。五道不在的現在,這是最恰當的做法。


    然而,倘若甘水真的攻入值勤所,要是沒有清霞或新這樣的異能者在場,便無人對付得了他。值勤所想必一瞬間就會被他拿下吧,對手是甘水的話,百足山和薰子的力量便顯不足。


    像現在這樣,清霞和新兩人都專注在被擄走的天皇身上,並不是理想的狀況。


    「少校,不如你返回值勤所吧?」


    新唐突地這麽表示。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自從得知被稱為異能心教祖師的人物就是甘水直之後,新可說是性情大變……不對,應該說是變得比較不會掩飾自己真正的一麵吧。


    「……不可能。我是這裏的指揮官,不能擅自離開現場。」


    盡管明白新應該也湧現了和自己相同的想法,清霞仍無法讚同他的提議。


    「可是,你應該也明白他們擄走天皇,有可能隻是調虎離山之計吧?不對,這樣的說法或許也不夠貼切。畢竟,得到陛下──亦即能夠讓整個帝國服從的權威象徵,對他們一定也有好處。隻是,他們真正的目標恐怕還是──」


    「美世嗎?」


    清霞不自覺地以低沉的嗓音回應。


    「就是這麽一回事。盡管背棄了薄刃家,甘水卻一直都被這個家係深深禁錮著。因此,對他來說,美世是個無價的存在。」


    至此,新轉身望向清霞。


    「做出決定吧,少校。」


    新的雙眼中透出已經做好覺悟的強烈光芒。


    看著這樣的他,清霞不禁覺得被自身的職責束縛、無法馬上宣示要守護美世的自己窩囊不已。然而,明知可能發生這種事,卻還是加入軍隊,也是清霞本人所做出的選擇。


    「我──」


    不會返回值勤所。


    正當清霞打算這麽開口時,一輛軍用轎車高速朝這裏駛來,在眾人眼前發出一陣尖銳的煞車聲後停下。


    「是誰?」


    除了已經集結在這裏的成員以外,清霞沒聽說還有其他人會來。


    在他開口詢問來者何人後,一名身穿軍裝的壯漢從轎車上走下。


    「是我,清霞。」


    「少將閣下!」


    身型結實又魁梧的這名男子,正是對異特務小隊的最高領導人大海渡征。


    大海渡抬頭挺胸地來到清霞等人麵前,然後高聲對他們下達指示。


    「這是來自堯人大人的飭令。久堂少校,請你立刻返回對異特務小隊的值勤所。從此刻開始,在場的小隊成員將由我負責指揮。接下來,我們將前往追捕擄走陛下的叛國賊。」


    「閣下,這麽做──」


    對清霞來說,這確實是個求之不得的命令。正因如此,感到難以置信的他,才會忍不住這麽開口。


    看到清霞這種原本應該被斥責的反應,大海渡朝他露齒一笑。


    「堯人大人還要我代他向你道歉──他說,指示你前來追查擄走陛下的犯人,是他的失誤。還有,遲了一些才給出依循天啟的指示,他感到相當抱歉。」


    堯人依據天啟的結果,對清霞下達了這樣的命令。也就是說,他從天啟看見了值勤所需要清霞的未來。


    到頭來,甘水的目標果然還是美世。


    「屬下遵旨。」


    輕輕朝大海渡低頭致意後,清霞轉身邁開步伐。


    「少校,美世就拜托你了。」


    聽到從後方傳來的這句話,清霞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拔腿衝刺,獨自趕往未婚妻的身旁。


    ◇◇◇


    美世在這個當下感受到的震撼,巨大到無法用吃驚一詞來形容。


    那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也不見身影的人物的嗓音再次傳來。


    「美世,我來接你了。」


    聽到對方呼喚自己的名字,美世不禁屏息。


    聲音聽起來明明很靠近,但卻無從得知對方──甘水直究竟在哪裏。這種詭異的情況,令她毛骨聳然。


    百足山和薰子隨即擋在美世的前方保護她,然而,在看不見敵人的狀態下,他們也無計可施。


    「甘水直!你在哪裏,給我出來!」


    百足山這麽怒吼後,那個聲音的主人意外老實地現身了。


    男子身體的輪廓慢慢變得明顯,原本隻是一整片背景的視野之中,開始浮現出人類的形體。


    蓄著一頭深褐色短發,鼻梁上架著圓框眼鏡,身穿鬥蓬搭配日式褲裙,一雙眸子依舊透出凶猛猙獰的光芒的男子,此刻現身在眾人麵前。


    「謝謝你們的盛大歡迎。不過,我原本還以為能夠更輕鬆地闖進來呢,結果這裏的警戒體製比我想的還要慎重許多。該說不愧是久堂清霞嗎?」


    這樣的狀況明明一點都不有趣,甘水卻「哈哈哈」地笑出聲。美世不由得全身竄起雞皮疙瘩。不知是誰咽下口水的聲音,此刻顯得分外清晰。


    道場通往外頭的大門,在無人察覺到的狀況下完全敞開。看來,甘水似乎是透過異能,從入口正大光明地闖進來。


    現在,他和美世等人之間,隻隔著約莫十大步的距離。


    雖然甘水現在是停下腳步的狀態,但在場其他人仍無法輕舉妄動。可說是眾人生死全都掌握在甘水一人手中的狀態。


    (到底該怎麽做……)


    甘水的目標是美世。再這樣下去,對異特務小隊的隊員們,全都會因為她而身陷危機之中。


    至少,負責保護美世的百足山和薰子絕對會遭遇危險。盡管這是事實,但同樣害怕自己陷入危機的美世,難道就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人逐一犧牲性命嗎?


    「你……是怎麽進來的?」


    百足山這麽問道。他的用意或許是在爭取時間吧。


    而甘水似乎也察覺到百足山打算盡可能拖延時間的想法,他看似很感興趣似地眯起雙眼。


    然而,他隨後道出的內容,卻讓眾人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


    「很簡單,從結界內部動點讓我能夠順利進來的手腳就行了。」


    「你這是……在開什麽玩笑?」


    「很遺憾的,我不是在開玩笑喔。雖然我也能明白你不願相信的心情啦。」


    美世以雙臂環抱住自己的身體,拚命試著讓自己不要發抖。


    她並不懂結界的詳細原理或構造。不過,即使是這樣的她,也聽得出來甘水這番發言,很明顯在暗示這個對異特務小隊之中有內奸。


    「你的意思是,對異特務小隊裏頭有跟你裏應外合的人?」


    「我確實是想這麽表達,是不是不太好懂呢?」


    「這不可能……」


    「你還是正視現實比較好喔。既然我都已經出現在這個地方,就代表必定有人暗中協助我破壞結界。」


    百足山帶著不甘的表情沉默下來。看著這樣的他,甘水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就告訴你我是怎麽進來的吧。」


    「……」


    甘水那雙蘊藏著激烈情感的眸子,以極度緩慢的動作望向內奸。


    一開始,美世還以為他看的人是自己。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咦……)


    甘水的視線,此刻筆直投射在薰子的身上。


    「陣之內薰子小姐,感謝你鼎力相助。」


    現場的氣氛瞬間動搖起來。


    美世感到腦中一片空白。


    隊員們彷佛忘了強敵當前,隻是不知所措地開始低聲交談。


    「薰子小姐……為什麽……」


    回過神來的時候,美世已經以茫然的語氣道出這個疑問。


    雙肩狠狠抽動了一下後,薰子緩緩轉過頭,望向自己身後的美世。她原本散發著凜然氣質的美麗臉龐,現在宛如一張白紙那樣缺乏血色。


    「我……我……」


    「這是事實嗎,陣之內?」


    百足山以平靜的語氣質問道。雙唇不停顫抖的薰子,看起來彷佛整個人都被絕望所吞噬。


    「我……」


    「你大可老實回答。包括你是受我的指示、以及你身處的狀況,這樣的話,說不定能博取一些同情啊。」


    「……」


    薰子緊咬住顫抖的唇瓣,沉默地垂下頭。


    在場其他人全都屏息望向這樣的她。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靜待她接下來的自白。


    然而,她沉默不語的反應,就跟肯定甘水的說詞沒有兩樣。


    「陣之內!你倒是說點什麽啊!」


    「我……我不能……說。」


    不停顫抖的薰子搖搖頭。


    麵對開始起內訌的美世一行人,站在一旁的甘水露出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我覺得,你所謂的『不能說』,其實就跟承認這是自己做的沒什麽差別呢。直接了當地坦承,不是比較好嗎?」


    聽到甘水嘲弄的發言,薰子狠狠咬牙,然後吶喊出聲。


    「是啊……是啊,沒錯!如同你所說的,我對結界動了手腳。所以,你會遵守當初的約定,放過家父對吧!」


    看到薰子頂著一張蒼白的臉逼問甘水的模樣,其他人全都瞬間語塞。就連百足山也隻是盯著她,遲遲說不出半句話。


    像是要跟陷入困惑的同伴撇清關係那樣,薰子沒有望向任何人,隻是直直盯著甘水。


    「當然了,你的父親和老家的道場都平安無事。畢竟我什麽都沒做啊。」


    「咦……?」


    「你老家的那些人成了我手中的人質──打從一開始,這就隻是個用來要脅你的謊言罷了。你完全中了我的圈套,還真是幫了個大忙啊。」


    聽到這裏,美世已經完全能夠推測出發生在薰子身上的前後始末了。


    甘水找上來到帝都的薰子,謊稱她的家人已經淪為自己的人質,藉此脅迫薰子服從自己的指示,從內部對結界動手腳,好讓他能順利入侵值勤所。


    正因如此,薰子才會從聽聞天皇遭人擄走之後,就一直有些古怪吧。


    因為她明白,隻要清霞為了營救天皇而離開值勤所,甘水便會取而代之地現身。


    (太過分了……)


    家人的性命被當成把柄要脅,所以不得不背叛自己的同伴。對薰子來說,這會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光是想到她必須在承受這種身心煎熬的狀態下,在值勤所度過每一天,就讓美世心痛不已。


    被盯上的人是美世,然而,她實在無法憎恨這樣的薰子。


    「怎麽會……那麽……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薰子無力地跪倒在地。此刻,無人能夠對她說出任何安慰鼓舞的話語。


    隻有百足山對甘水投以蘊含著熊熊怒火的犀利視線。


    「竟然這樣玩弄人心……」


    「哈哈哈,不過就是玩個遊戲而已。你也用不著氣得橫眉豎目的吧。」


    這個男人太奇怪了,美世不禁回想起在夢裏窺見的那段過往。


    母親以前喜歡這樣的男人嗎?不對,這是不可能的。盡管已經想不起母親的容顏,但美世明白她確實有著能體貼他人的一顆心。


    不然,她就不會為了從齋森家手中保護美世,而封印住她的異能。


    (他讓薰子小姐哭泣了。)


    刻意讓他人悲傷難過。要是讓這種人成為統治帝國、萬人之上的存在──光是想像這樣的未來,美世便感到汗毛直豎。


    此刻,甘水仍是一臉樂在其中的笑容。


    「這場表演還挺有趣的啊,各位。那麽,我差不多該來完成自己的目的了……」


    「你以為自己能夠得逞嗎?邪魔歪道的家夥!」


    即使麵對百足山殺氣四溢的咒罵,甘水臉上仍絲毫不見動搖的神色。


    「很簡單啊。」


    甘水緩緩從懷裏抽出一把短刀,拔刀出鞘,然後開始前進。


    滲出冷汗的百足山,也跟著抽出佩帶在腰間的軍刀。其他隊員見狀後,紛紛跟上他的動作。


    「未婚妻大人,本人會跟甘水交手,藉此爭取時間,請你趁隙逃走吧。」


    「可是──」


    「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我們是為了不要讓你被他搶走,才會集結在這裏。所以,也請你做好覺悟吧。你的職責所在為何?」


    (我的……職責……)


    即使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也絕對要逃走。這想必就是百足山心中唯一的正確答案了吧。


    (可是……我自己的想法呢?我真的這麽做就可以了嗎?)


    倘若美世現在逃走,為了追上她,甘水想必會殺了出麵阻止自己的所有人吧。而且,就算一個人逃了出去,之後又該怎麽做?


    自己絕不能被甘水抓到,這點美世也明白。


    夢見之力是極度危險的力量。萬一甘水在抓到美世之後,像威脅薰子那樣脅迫她,美世恐怕就會為了異能心教,而驅使自己的異能吧。


    「那麽,就先請你送死吧。」


    甘水露出樂在其中的笑容,以熟練的架勢舉起手中的短刀。


    「本人可不會這麽簡單就被你撂倒。」


    「哎呀,這很難說呢。」


    甘水的短刀和百足山的軍刀正麵交鋒,尖銳的金屬摩擦聲跟著迸裂。然而,這僅僅一次的交手,便讓這兩人分出高下。


    「什麽!」


    百足山的軍刀從根部被折斷,刀身也跟著落地。美世完全沒能看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不堪一擊。」


    這麽輕喃後,露出好戰表情的甘水將短刀刺向百足山的頸部。百足山勉強閃過了速度驚人的這一刀。盡管刀刃劃過他的肩膀,他仍施展出俐落的回旋踢反擊。


    「你的異能是能夠強化肉體之類的嗎?好險、好險。」


    雖然躲過了回旋踢,但甘水也被迫退後幾步,兩人的距離再次拉開。


    (再這樣下去的話……)


    美世環顧周遭。


    在前方率先跟甘水交手的百足山,現在肩膀已經負傷。盡管傷口看起來不深,但仍然流了很多血,若是繼續放任不管,他最後想必會因為大量失血而無力動彈吧。


    薰子則仍是低垂著頭癱坐在地、一動也不動的狀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即使並非自身所願,她仍然背叛了同伴。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恐怕無法起身應戰。


    在美世左右兩旁和後方舉起軍刀的其他異能者,臉上全都帶著恐懼的神色。


    即使是身為外行人的美世也能明白,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隻會繼續單方麵被甘水玩弄於股掌之間,終至落敗。而這全都是因為美世。


    (我能做些什麽呢?)


    就算她真的能做到什麽,擅自采取行動的話,也隻會扯大家的後腿吧。


    雖然覺得自己思索了很久,但美世最後所采取的,實際上卻是近似於一時衝動的行為。


    「你這個笨蛋!」


    正當甘水企圖再次逼近百足山時,美世一躍介入他們兩人之間。盡管百足山的怒罵聲從後方傳來,但美世選擇無視。


    「請你住手。」


    美世敞開雙臂這麽宣言。


    此刻,她的心情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平靜。盡管心跳劇烈到令人難受的程度,指尖也宛如被凍住那般冰冷,她的嗓音卻十分堅定。


    看到這樣的美世,甘水揚起嘴角止步,同時放下原本舉著的短刀。


    「美世,你終於決定乖乖跟為父一起離開了嗎?」


    「不,我不會把你當成自己的父親。我不會協助在傷害他人後,依舊能夠毫不在意地露出笑容的你。」


    「……原來如此。那麽,你又為何要挺身而出?」


    即使遭到美世拒絕,甘水也隻是朝她點點頭,看起來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對於自己能否跟這個男人好好溝通,美世其實也感到相當不安和害怕。但此刻,在場的這群人之中,最不可能喪命的就是她。與其讓他人受傷,還不如由美世自己站出來麵對甘水。她不願意再看到清霞因為下屬受傷而沮喪難過的模樣了。


    (如果像百足山班長那樣,試著多爭取一點時間的話,是不是就會有援軍趕來?)


    雖說不希望看到其他人受傷,但美世也不打算讓自己被甘水擄走。然而,她沒有時間思考其他對策,也不確定是否真的會有援軍趕來。


    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美世謹慎地開口回答甘水的提問。


    「因為……你不會殺死我。」


    「很正確的判斷。偉大到令人作嘔的自我犧牲的精神,真是佩服。」


    「……」


    「不過,為父最討厭這樣的作為了啊。」


    一股寒意竄上美世的背脊。


    要是讓甘水感到不快,他想必會殺了在場的所有人。美世的夢見之力尚有利用價值,同時,她也被甘水視為自己的「女兒」,所以暫時還能平安無事;然而,一旦他改變心意,美世恐怕也會小命不保。


    該怎麽做呢?繼續表現出拒絕他的態度,或是試著討好他?


    無視陷入煩惱的美世,甘水開始訴說自己的看法。


    「你的母親──澄美亦是如此。說什麽『這麽做是為了薄刃一族』,然後就嫁到那沒有半點價值的齋森家去。愚蠢,簡直是愚蠢到可恨。」


    美世在這個捧腹大笑的男子眼中,看到了不停打轉的黑色漩渦。這道漩渦宛如泥漿那樣黏稠沉重,又好比是足以燒毀一切的烈焰揚起的濃濃黑煙。


    (母親並不愚蠢。)


    她隻是想要守護而已。守護窮途末路的薄刃家、守護家人的性命,還有美世的人生。


    雖然幾乎無從得知母親的為人,但隻有這一點,美世是明白的。因為她也跟母親一樣。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這個男人過去沒能做到的事情,以及他現在創立異能心教這個組織,企圖做到的事情。


    或許,其實也和她們是一樣的。


    美世深吸一口氣,以堅定的雙眼望向這名自稱是她父親的男子。


    「我不會成為你的女兒,也無法讚同你的想法。」


    「連你都不需要我啊。」


    「家母對你說過這樣的話嗎?」


    「吵死了……看來有必要好好教育你一下呢。」


    甘水一邊低喃,一邊以沒有持刀的那隻手搔抓自己的頭發。爭取時間到此,恐怕已經是極限了吧。


    不過,在內心的某個角落,美世有種安心的感覺。


    從甘水的反應看來,美世的生父無疑就是齋森真一,並不是眼前這名男子。


    美世壓根沒想過,以前那麽渴望擺脫齋森家的她,竟然也會有慶幸自己出生在那個家的一天。在齋森家度過的那些日子,並非是建立在一段虛偽的關係上。這樣的事實,著實令美世感到放心。


    做好覺悟後,她繼續往下說:


    「就算你把我帶離這裏,也不等於是拯救了家母。你企圖拯救的家母,早已不在這個世上了。」


    「不對。」


    「我就是我,所以,請你放棄吧。」


    美世確實是承襲了薄刃血脈的存在。不過,她同時也是在齋森家出生長大的、齋森家的女兒。因為有那段在齋森家度過的時光,才會有今天的她。


    雖然無法明白決定遠嫁齋森家的母親真正的想法,但至少美世並不希望甘水把自己帶走。


    無論這個名為甘水直的男人,為了沒能拯救澄美一事感到多麽懊悔,已逝的時光都無法重來,也沒有人可以取代另一個人。美世無法做出如他所願的一舉一動。


    「膚淺、真是膚淺啊,美世。你的世界未免太過狹小了。我的目的可不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得放遠眼光來思考才行,不然我可就傷腦筋了。」


    甘水直這麽笑道。


    「看來,果然還是隻能用武力強行將你帶走了。」


    甘水再次舉起銳利的短刀。同時,他的身影和背景融為一體,然後逐漸消失。


    「嘖……要是他消失了,我們就無法出手啊……」


    沒有人能夠對付無法目視、也無法以聽力追蹤的對手。


    美世也感受到了百足山的焦躁。


    「所有人都固守在未婚妻大人的四周!別讓甘水乘虛而入了!」


    「百足山班長,我──」


    到頭來,隊員們仍逃不過壯烈犧牲的局麵。在美世開口前,百足山便先朝她搖了搖頭。


    「時間用盡了。若是願意顧念我們的性命,就請你思考該怎麽順利逃出去吧。」


    「這怎麽──」


    「陣之內,你要癱坐在地上到什麽時候!給我站起來!起身戰鬥!」


    百足山按著肩膀上的傷口,朝仍然一動也不動的薰子怒吼。


    下一刻,美世看見薰子伸手緊緊握住尚未出鞘的軍刀的刀柄。以手背抹了抹眼角後,她從原地站了起來。


    「對不起,美世小姐。我鑄下的錯誤,我會自己好好收拾。」


    「可是……可是──」


    哭紅雙眼的薰子、一身軍裝被鮮血染紅的百足山,以及舉起軍刀警戒四周的隊員們,全都露出彷佛已經決心赴死的表情。


    一旦演變成戰鬥,美世便無能為力。


    「聽好了,你們要避免跟其他人同時發動異能!這樣可能讓異能互相影響,導致效果被抵消!」


    聽到百足山的指示,隊員們點點頭。


    然而,敵人不愧是擁有薄刃異能的異能者。


    「嗚……」


    在美世身旁擺出備戰架勢的薰子,突然整個人被打飛,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薰子小姐!」


    在美世這麽驚聲呼喚的時候,她的手被人一把揪住。


    「不要!」


    「不希望在這裏的人受傷的話,就跟我一起走。」


    甘水在美世的耳畔,輕聲道出這句語帶威脅的發言,讓美世汗毛直豎。


    (我不想跟他走,可是……)


    企圖轉身逃離甘水身邊的瞬間,一個有著冰冷觸感的物體抵上美世的脖頸。她隨即察覺到那是甘水的短刀。


    「好啦,安分一點吧。」


    這是對包括美世在內的現場所有人發出的恐嚇。


    事態演變至此,已經無人能夠對甘水出手了。盡管不會殺死美世,但甘水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害她。


    「美世小姐……」


    薰子搖搖晃晃地起身呼喚。


    (我……已經……)


    被甘水以短刀抵著的美世,就這樣被他硬拖著走到道場的入口大門處。此刻,在她腦中閃過的,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容顏。


    ──老爺。


    啊啊,她終於明白了。一想到清霞,竟然會讓自己覺得死亡是如此可怕,她不想離開他。這般痛苦煎熬的情感,讓美世的淚水奪眶而出。自己為何會如此渴望了解他,為何會如此在意他和薰子的過去。


    這樣的情感,原來就是──


    「離我的未婚妻遠一點。」


    那是在轉眼之間發生的事。


    美世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極為冰冷的嗓音。同一時間,甘水已經整個人趴在地上,還有一隻穿著軍用長靴的腳狠狠踩著他的背。


    突然重獲自由,而一時沒能站穩腳步的美世,被這個人溫柔地攬進懷裏。


    「啊……老爺……」


    「我來晚了──你哭了嗎?」


    美世仰頭,發現自己最重要的人的美麗笑容就在眼前。


    他套著白色手套的指尖,撫上美世被淚水濡濕的臉龐。


    (「想著您的事情,結果就哭出來了」……)


    這種話美世絕對說不出口,而且也不希望清霞察覺到這樣的事實。感到難為情的她,忍不住以雙手掩住自己紅通通的臉頰。


    「久堂……清霞……」


    甘水恨恨地道出清霞之名,然後以反手握住短刀,朝踐踏著自己背部的那隻腳揮下。


    清霞挺身擋在美世前方,同時迅速收回自己的腳。甘水則是趁機從地上翻身躍起,再朝後方跳開。


    理應已經不算年輕的甘水,身手竟如此矯健。這一幕讓美世看傻了眼。


    「你還是回來了嗎?」


    「很不巧的,我方還有一位能夠預知未來的人物。真要說的話,你那種過於刻意的調虎離山之計,實在太容易看穿了。」


    「堯人皇子嗎……原來如此。看來,這次是我的策略過於簡陋了。」


    甘水麵無表情地聳聳肩。


    盡管態度已經不如一開始那麽遊刃有餘,但即使發現自己的計畫遭到阻止,他看起來似乎也不痛不癢。


    彷佛是壓根不認為自己的計畫已經失敗似的。


    或許也對甘水這樣的態度存疑吧,清霞的一邊眉毛微微抽動了一下。


    「甘水直,你沒有下次了。」


    「不,一切才剛要開始啊。」


    有著立體五官的那張臉蛋,露出扭曲的愉悅笑容。


    這時,突然有好幾個不知來自何方的巨大水球朝這裏飛來。


    「呀!」


    美世反射性地閉上雙眼。不過,這些水球在尚未接觸到任何人的情況下,就被清霞和其他隊員消滅了。


    「寶上嗎?」


    聽到清霞在輕輕咂嘴後不悅地這麽低喃,美世睜開眼,發現甘水已經不見人影。


    (結束……了?)


    他也有可能隻是用異能消除了自己的形影,但其實人還留在這附近。盡管心裏這麽提防,但美世的精神狀態已經來到極限了。


    清霞就在自己身旁。


    光是這樣,就能感到極度放心的她,此刻忍不住整個人癱坐在地。


    「美世!你怎麽了,有哪裏受傷了嗎?」


    吃驚得瞪大雙眼的清霞,連忙蹲下身子支撐住美世的背部。為了不讓他擔心,美世先是搖了搖頭,清霞這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氣。


    「對不起……我好像是因為覺得放心,所以雙腳突然一軟……」


    「不,是我的錯,都是我太晚趕回來。你一定很害怕吧?」


    直到方才,美世確實一直都很害怕。但比起恐懼的情緒,無人殞命,自己也沒有被甘水擄走的結果,更讓她感到放心。


    美世以顫抖的指尖揪住清霞的大衣衣袖。


    「非常感謝您救了我。」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清霞緊緊擁住美世冰冷的身軀。雖然沒有因此落淚,但在這一刻,美世總覺得好想哭。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了。」


    百足山有些不耐的嗓音從上方傳來。


    朝板著臉的下屬瞥了一眼後,清霞以鼻子哼了一聲,不太情願地放開懷裏的美世,然後起身瞪視著百足山。


    「什麽事?」


    「本人已經指示沒有受傷的隊員,到附近察看甘水和寶上是否還躲在這一帶。傷患已經被送往醫護室。幸運的是,沒有人受到重傷。」


    傷勢最嚴重的,恐怕就是百足山自己了吧。像這樣和清霞報告的時候,纏在他肩膀傷口上的布料仍逐漸被染紅。


    「你看起來傷得很嚴重啊。」


    「非常抱歉……因為本人的能力不足,讓未婚妻大人直接挺身麵對敵──嗚!」


    百足山還沒說完話,就被清霞一巴掌打在臉上。


    「老……老爺!」


    「竟然讓保護對象一度淪為人質,真是荒唐透頂。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存在?我的小隊不需要無法徹底盡到自身職責的人。」


    「是。」


    「此外,讓美世直接挺身麵對敵人,是怎麽一回事?依據你的回答,我恐怕得檢討是否要進行懲處。」


    此刻的清霞,化身為美世幾乎不曾目睹過的、被譽為冷酷無情的魔鬼隊長的存在。


    另一方麵,剛才還威風凜凜地統率著所有隊員的百足山,現在看起來變得相當弱勢。


    麵對怒氣和冰冷態度甚至比魔鬼更駭人的上司,百足山以不帶任何個人情感的方式,向他一五一十地說明甘水現身後的狀況。


    「這一切都是本人的責任,本人已經做好接受任何懲處的覺悟。」


    看到百足山再次以「真的非常抱歉」向自己鞠躬賠罪,清霞讓他抬起頭,接著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落下。


    目睹這令人不忍直視的光景,美世不禁以手掩嘴。


    「被中年男子一刀砍斷自己的劍,又因此負傷──不僅如此,甚至還讓身為保護對象的外行人挺身袒護自己。你真的是一名軍人嗎?到底為什麽會出現這般離譜的失態,我實在難以理解。」


    「非常抱歉。」


    「不用賠罪,我現在徹底明白你是個派不上用場的人了。如你所願,我之後會決定懲處的內容。」


    「是。」


    「明白的話,就趕快離開。收拾善後這種程度的事情,你好歹還做得到吧?」


    「是……失陪了。」


    小跑步離去的百足山的背影,透露出一股哀戚。


    看在美世眼裏,百足山已經做得很好了。隻是,甘水這個敵人實在過於強大,這並不是他該一肩扛起的責任,更何況,因為有百足山撐著,在甘水襲擊道場後,戰況才得以在我方幾乎沒有蒙受損害的狀態下結束。


    「老爺,百足山班長他……」


    這麽說出口的瞬間,美世忍不住閉上嘴巴。倘若百足山本人目睹了這一幕,一定又會斥責她不要說些無謂的話吧。


    不過,清霞似乎確實接收到了美世的想法。


    「我明白。你能平安無事地留在這裏,多虧了百足山的努力,他是個優秀的男人。我雖然會懲處他,但也會針對他的貢獻予以獎勵,你放心吧。」


    「是……另外,那個……」


    美世還有另一件在意的事。


    她望向隊員們忙碌奔走的道場內部,但已經不見她的身影。


    「薰子小姐……她……」


    提及這個名字的同時,各種令人憂心的想像也陸陸續續浮現在美世腦中。


    在軍隊裏頭,反叛想必是相當重大的罪行吧。倘若戰場上出現叛徒,便很有可能讓己方蒙受致命性的損害。為了防範這樣的事態,將叛徒處以死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薰子並不是自願背叛軍隊。然而,就結果來看,她的確是做出了引狼入室的行為。


    對美世來說,薰子是重要的友人。無論她懷抱著什麽樣的想法來對待美世,兩人共度的那些日子,仍是一段開心又可貴的時光。


    看到美世因為胸口隱隱作痛而垂下頭之後,清霞將自己大大的手掌放在她的頭上,溫柔地撫摸了幾下。


    「這方麵別有太多期待。」


    「……」


    美世像是為了驅趕沉悶的心情那樣吐出一口氣。


    現在,她隻能祈禱自己好不容易結交到的朋友,最終能夠保住一條性命了。


    ◇◇◇


    為了追蹤被擄走的天皇,新和大海渡所率領的對異特務小隊的隊員,一起造訪了皇族的別墅。


    想當然耳,這裏並非任何人都能夠自由進出的場所。


    然而,由式神跟監的那輛轎車,筆直朝別墅所在的方向前進片刻後──突然在半路消失了蹤影。


    「我的式神消失了……」


    聽到新在趕路途中以茫然語氣這麽開口,大海渡問道:


    「你說消失是什麽意思?是跟丟了那輛轎車嗎?」


    「是的,有可能是被對方發現了。」


    轎車行經的海岸線道路是單一道路,繼續往前進的話,最後隻會抵達別墅所在的宮內省管轄區域。因此,就算在這時候擺脫新的跟監,應該也沒有意義才對。


    不過,對方明知這一點,卻還是試著隱匿自己的行蹤,恐怕就代表他們另有什麽目的。


    在異能和術法這方麵完全是門外漢的大海渡,此刻不禁皺起眉頭。


    「現在也隻能繼續前進了。畢竟這樣走下去的話,最後一定會遇上宮內省的警衛員。甘水直的異能無法穿透物體對吧?若是他強行闖入宮內省的管轄區域,一定會留下什麽蛛絲馬跡。若非如此,或許有可能是……」


    新明白大海渡沒有明說出來的想法為何。


    ──帝國中樞被異能心教滲透了。


    盡管不願想像這樣的發展,不過,無論是「已經被滲透」、或是「今後可能被滲透」,這都是必須在無法挽回的結果出現之前,事先納入考量的事態。


    (要說另一個可能性的話……)


    也或許,打從一開始,天皇就沒有被帶來這裏。


    對方發現新躲在皇居附近監視,也料到他會派遣式神跟監,於是設法蒙騙過他的式神,將一行人引誘到完全不相關的地點──就是這樣的可能性。


    但新也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要是一個沒處理好,除了會徹底失去天皇的消息以外,這同時也會牽涉到其他人對新本人、甚至是薄刃家的信賴。


    他不能讓其他異能者變得更不信任薄刃家。


    新等人就這樣持續前進,最後終於抵達隸屬宮內省管理的皇族領地。


    除了四周被石牆環繞以外,裏頭的領地還生著一整片樹林。這些鬱蓊的常綠植物成了阻絕視線的障礙物,導致一行人無法從外頭窺見裏頭的狀態。


    大門也緊閉著。


    (大門守衛也平安無事……是嗎?)


    新懷著啞巴吃黃蓮的苦澀心情,看著大海渡朝大門走近。看來,似乎是他比較糟糕的那個預感成真了。


    一如所想,守衛表示剛才沒有任何人通過這裏。聽到這樣的答案,對異特務小隊的成員們臉上開始浮現動搖的神色。


    「還是要進去裏頭調查一下。」


    盡管大海渡這麽說,仍有不少人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在隊員們帶刺的視線注視下,新跟著大海渡一同踏進皇族的領地。


    不用說,除了別墅裏頭不見任何人入內的跡象以外,甚至連地麵都看不到任何人的足跡,又或是轎車輪胎的壓痕,可以確實看出在這幾小時之內,都不曾有人造訪此處的事實。


    新明顯感受到,原本就不存在的信賴感,此刻更進一步地跌落穀底。


    「該不會是薄刃在說謊吧?」


    「他說不定跟甘水是一夥的。」


    這樣的低聲討論傳入他的耳中。


    「……撤退吧。」


    花了將近半天的時間,徹底將整個領地內部搜索過一遍後,大海渡終於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既然找不到半點跡象,很明顯代表天皇所搭乘的那輛轎車,最後根本沒有抵達這裏。也就是說,新拚命跟監的對象不過是個幌子。


    (可惡!)


    再這樣下去,薄刃家的立場會變得更加艱困。


    「少將閣下。」


    新出自反射地喚住大海渡。


    他不能就這樣空手而歸。不祭出一點成果的話,實在無法見人。


    「隻有今天一天也無所謂,請您批準我繼續調查這個地方。」


    「你要一個人留下來繼續調查?」


    「是的。」


    新明白這樣的要求很任性,然而,他也有不能就這樣無功而返的理由。


    又說了一句「拜托您了」之後,新朝大海渡低頭鞠躬。盡管「這麽做也沒有意義」的批判聲傳入耳中,新仍繼續維持著鞠躬的姿勢。看著這樣的他,大海渡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允許,你就調查到自己滿意為止吧。堯人大人那邊由我出麵報告。」


    「非常感謝您。」


    「其他人就跟著我一起返回帝都。」


    大海渡一行人撤退,留下新獨自待在現場。


    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之後,因為自身的能力不足而浮現的強烈焦躁感,隨即支配了他。他被甘水玩弄在股掌之間,這樣的狀況,讓新痛恨至極。


    (為什麽事情總是無法順利進行呢?)


    倘若甘水是因為憎恨薄刃家,所以企圖讓他們陷入困窘的處境,那麽,他可說是做得相當成功。薄刃這個名字淪為熟悉內情的人們唾棄的對象,恐怕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明明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可惡……可惡!」


    新猛踹地麵,不停憤怒地咒罵。


    把保護、拯救美世的任務交給清霞的他,認為自己的職責,就是揪出甘水的下落。但實際上,他終究什麽情報都沒能掌握到。


    新暴躁地在皇族領地裏四處走動。盡管手腳變得冰冷無比,鼻尖也被凍到有些麻木,他仍毫不在意地繼續埋頭搜索。


    然而,無論再怎麽找,他還是沒有發現半點線索。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除了他們一行人以外,沒有任何人來過這裏。


    回過神來的時候,已是夕陽西斜。沒有任何照明設備的這個區域,現在逐漸被深沉的黑暗籠罩。


    「看來……是白費力氣了。」


    對此刻的新來說,比起黑暗,返回帝都一事更讓他覺得恐懼。


    (不知道有什麽樣的遭遇在等著我呢。)


    在心中這麽自嘲的時候,他突然聽見後方傳來腳步聲。


    「──你果然留下來了啊。」


    新轉身。他的雙眼所捕捉到的,是神情看起來有些疲憊的甘水的身影。


    新隨即掏出懷裏的槍,將槍口對準他。


    「都是因為你!」


    「因為我?哈哈哈,你這話說得還真奇怪。」


    隻要扣下扳機,新馬上就能奪走甘水的性命。盡管如此,甘水卻仍是一派輕鬆的態度。


    「哪裏奇怪了?」


    「當然奇怪嘍,對你、對薄刃家抱持偏見的是誰?是我嗎?」


    「這……」


    不對,不願理解薄刃的本質,隻是徑自為他們貼上標簽然後加以迫害的人,並不是甘水。是其他異能者,是那些帝國軍人。


    然而,造就這種狀況的其中一個原因,無非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新對扣住扳機的手指使力。


    「你以為這樣的話術就能洗腦我嗎?」


    「不,我不這麽覺得。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對薄刃異能者的能力讚譽有加。你想必也不會因為如此簡單的手法而上鉤吧。」


    「你很清楚嘛。既然這樣,就請你去死吧。」


    盡管新已經打從內心釋放出強烈的殺氣,但到了這個關頭,甘水卻還是說著「哎呀,你先等等」,然後悠哉地開口。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你在帝都的立場也很為難吧?」


    「你太多話了,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我說不定能傳授一些讓你活得更輕鬆的方法呢。」


    「……你不是憎恨薄刃家嗎?」


    「這個嘛……這也說不準呢,總之,我想對你說的隻有一句話。」


    甘水被夕陽餘暉染紅的臉上浮現笑意,他緩緩朝新伸出一隻手。


    「薄刃新,你要不要加入異能心教?」


    真是個愚蠢的提議,誰會答應這種亂來一通的邀請呢?


    因此,在給出答案之前,新隻迷惘了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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