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分了房間,裴澤與周安在謝從心房間輪流守夜,程殷商彭禾睡隔壁靠樓梯房間,定好明早五點準時出發。 前半夜風平浪靜,萬籟俱寂,秋風漸冷。 直到夜裏兩點半,三樓房間中,趙蒙緊張得咽了一口口水,瑟瑟道:“真……真要弄?” 陳海開藥箱的動作停下,偏過頭來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想救你兒子了嗎?” 趙蒙的表情比哭還難看,“否似否似,我就似怕……” 他從來膽小怕事,趙夫人白著一張臉將他推開,道:“陳先生,那個人真的能救我兒子嗎?” “能的,”陳海推了推眼鏡,“這個世界上隻有他能救你兒子,重城的廣播你也聽到了。” 後半句話像是一劑強心劑,趙夫人眼眶發紅,緩緩點了點頭,道:“好,我做。” 陳海一笑,從那藥箱裏取出一小瓶口服溶液顏色的藥劑遞給她,道:“不用這麽緊張,隻要能拿到抗體,你和你的孩子都會沒事的。” 趙夫人接過那藥,雖然眼角已經濕了,但麵色十分堅毅。 她轉頭看向趙蒙,道:“老趙,我周敏跟了你二十年,也沒求過你什麽,你在外麵那點事我都知道……我也沒想過要跟你鬧什麽,一輩子怎麽過不是過,什麽時候死不是死?我沒其他心願了,就是越越,你一定要救他,他是你兒子。” 她如同交代遺言一般的態度令趙蒙有些害怕,膝蓋發軟,挨著桌子強撐道:“港……港什麽嘞!陳先生都港嘞,你跟越越都否會有似……” 趙夫人笑了一聲。 月色披於單薄身影,笑容慘淡而諷刺,隨即她擰開那藥瓶,一口氣喝了幹淨。第37章 抗體 “啊!” 夜裏三點十分, 樓上突然爆出一聲淒厲慘叫! 不待周安叫, 所有人全都驚醒了過來, 謝從心眼裏清明得像是根本沒睡,仿佛早就在等著這一刻。 彭禾和程殷商披著外套衝進他們房間,程殷商道:“是趙老板的聲音。” 周安問:“上去看看?” 裴澤道:“全體上樓。” 五個人當即拔了槍上樓, 裴澤打頭,剛走到三樓樓梯口,趙蒙穿著睡衣,連滾帶爬從房間裏撞了出來,狼狽摔倒在走廊肮髒的紅皮地毯上, 麵色如紙抖如篩糠向前爬去, 邊爬邊喊:“否……敏敏……否要咬我……” “老板!”恰好兩名保鏢從另一個房間裏衝出來,見趙蒙倒在地上就要去扶他。趙蒙仿佛看到了救星,連滾帶爬抱住其中一名保鏢的腿, 哀嚎道:“快!快救我!” 這陣勢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麽, 保鏢立刻拔了槍對著房門,就見趙夫人穿著一套長袖的真絲睡衣,從裏頭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她的臉色看起來還是正常的,隻是那雙眼睛已經開始充血, 走路的姿勢也非常僵硬,毫無疑問是感染了, 謝從心迅速拉了一下裴澤的衣袖,道:“陳海不在。” 裴澤點頭,道:“彭彭下樓, 看住車。” 彭禾本就在隊伍最後,當即應了一聲轉身下樓,那頭保鏢正要對趙夫人開槍,趙蒙又嚇得大喊:“住手!住手!否要打她!” 他這人自相矛盾,一邊求救一邊又不許人開槍,保鏢們猶豫了一秒,趙夫人卻在這時張嘴,朝著趙蒙撲了上去! “小心!” 周安喊了一聲,舉槍要射,趙蒙卻發了瘋一樣爬過去抱住了趙夫人的腿,眼淚糊滿了油光滿麵的一張臉,“否要打她!要打打我!打死我算嘞!” 他這一臉要跟夫人同生共死的模樣,眾人都是一愣,就見趙夫人血紅的眼珠子緩緩向下,看到趙蒙那寬厚肥碩的後背時,突然自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越……” 其他人不知道她喊的是什麽,趙蒙自然明白,愣愣抬頭看她,趙夫人眼中忽而流下兩道血淚,再次道:“越……” 趙越,那是他們兒子的名字,今年剛13歲,一個星期前感染了病毒。 她已經過了潛伏期,被徹底感染,趙蒙見了太多被感染者,知道一旦被感染就會理智全無,然周敏竟然在這種時候還喊出了孩子的名字。 趙蒙方才還是假哭,這會兒卻真真切切掉下了兩滴眼淚,“敏敏……” “救……”周敏還在蠕動嘴唇,“救……” 趙蒙涕泗橫流,“好好好……救他,救他……敏敏!敏敏哎!” 他鼻涕眼淚也來不及擦,從地上爬起來就要去抱周敏,但周敏哪怕還留著最後的執念,也已經被病毒入侵了腦神經,早就認不出趙蒙,對這送上門的蛋白質張口就咬,身後保鏢急道:“老板!” 趙蒙背對著他們擋在周敏身前,他們沒法開槍,眼見周敏的牙齒就要咬上趙蒙頸動脈,眼前黑影一閃,裴澤竟不知何時從樓梯口貼近了二人身旁,單手扣住周敏後腦,同時一手提著趙蒙睡衣後領將他往保鏢的方向甩去 兩人拉開了距離,趙蒙四腳朝天被保鏢接住,裴澤擒拿周敏雙手將她製服於地,周敏拚命掙紮動彈不得,裴澤手上軍刀已經抵在周敏背後! 趙蒙被那刀光晃得眼前發黑,這樣一刀下去,就算是他們等會能弄到抗體,周敏隻怕也活不成了…… “放開她!”趙蒙登時掙脫保鏢的手,轉而朝樓梯口的謝從心狗爬而去,“你救救她!我曉得你好救她!” 周安立刻擋在謝從心身前,喝道:“你幹什麽?!” “扣體!”趙蒙高聲喊道,“我曉得你有扣體!你好救她……你好救我鵝子!你救她!救他們!少些錢我選都本你!” “……”普通話本就不行,這麽一嚎更是聽不懂在說什麽,程殷商愣道,“扣體?” 謝從心挑著眉,表情也像是沒有聽懂。 趙蒙見他裝傻,嘴唇氣得抖了又抖,忽而氣沉丹田,用盡力氣一聲爆道:“抗體!我嗦抗體!” 情急之中爆出的普通話堪稱字正腔圓,程殷商和周安都是一頓,趙蒙指著謝從心叫道:“我曉得!你偷了重城的抗體!” “……” 周安迅速反應過來,斥道:“你胡說什麽?哪來的抗體?” “你裏否要騙我……”趙蒙的發音標準到了全新的高度,整句話已經可以直接聽懂,“廣播裏都嗦嘞!就是你!偷了他裏抗體!你救救敏敏……救救我夫您,求你嘞……” 一番話嚎得走廊寂靜一片,隻剩下裴澤手下周敏毫無意義的嘶鳴與他的哭聲雜在一起,眾人麵色各異,謝從心無聲冷笑。 他確實有抗體,卻不是偷自重城他去哪裏偷這一身的血來? 這種手段未免太拙劣,但凡有腦子的人,想一想就該知道是假的。如果重城真的能做出抗體,總不會隻能做出一支,被他偷了再做不就好了? 偏偏趙蒙一看就不怎麽有腦子,也不知末世前是怎麽做出來的產業,又是如何娶到的周敏這樣的夫人。 謝從心冷冷道:“我哪有什麽抗體,趙老板怕不是被人騙了。” 他麵無表情地說完這一句,趙蒙哭得更加大聲,想要繞過周安爬到他腳邊去,同時嘴裏喊道:“否可能!否可能!你否要想騙我!廣播裏嗦嘞,你有抗體……” 他的手已經要夠到謝從心,裴澤喝了一聲:“周安!” 周安立刻反應過來,直接後剪了趙蒙的手,將他整個人扣在地上,謝從心抬頭看向裴澤,裴澤也在看他,依舊是麵無表情的臉,像是在等他的一句話。 他是有抗體,但那抗體隻存在於他的血液之中,預防或許管用,周敏卻已經被感染,他要如何救?換血嗎? 而且就算真的能救,也要權衡利弊,縱然他救得了眼下一個周敏,世界上其他千千萬萬個“周敏”又該如何? 陳海如果是想要用這種手段逼他救人未免太過可笑,謝從心緩緩開口:“我……”救不了她。 裴澤卻沒有等他說完,低頭收回視線,手中軍刀舉起數寸,驟然朝著周敏心腔刺了進去 “隊長!”程殷商驚呼中下意識上前,但距離太遠,裴澤動作毫無停頓,根本來不及阻止,就聽噗嗤一聲,裴澤的軍刀沒入了周敏後背。 以裴澤的精準程度必然不可能偏離位置,程殷商頓在原地,周安緩緩對他搖了搖頭。 程殷商抓了抓頭發,小聲道:“我知道的。” 他當然明白周敏已經徹底感染,就跟他們一路以來遇到的無數被感染者一樣,喪失了理智,沒有救了,死亡反而是解脫。 他隻是一瞬間有些難以接受,幾個小時前周敏還溫笑著給他倒了一杯茶。 周敏很快不動了。 趙蒙沒想到裴澤竟然就這樣動了手,在原地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登時爆發出更大的哭聲,舍棄了謝從心撲向周敏,裴澤迅速退開,任由趙蒙抱住周敏的屍體,方言夾著普通話在涕泗橫流間也不知說的是什麽,但那悲傷真情意切。 程殷商不忍道:“趙老板跟他夫人……感情挺好的。” 謝從心發出一聲短促的鼻音。 感情有多好不見得,但人總不是畜生,陪伴產生依賴,相處維係關係,父母子女,親朋好友,死亡帶來的不僅是訣別,更是從今以後截然不同的人生。趙蒙的情緒又有多少是因為愛,而非對一夕天翻地覆和未來不確定性的恐懼? 又或者,那不過是因為變化脫離了計劃而產生的不知所措周敏的命沒能從他身上換到抗體。 他看向那兩名保鏢,“陳海在哪裏?” 保鏢們麵麵相覷,陳海是誰? 謝從心改掉稱呼又問了一遍:“許醫生在哪裏?” 保鏢們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像是現在才想起來出了這麽大動靜許醫生卻沒有出現,忙去敲隔壁另一扇門,大喊道:“許醫生?許醫生!” 裴澤上前,一腳便將那薄木板門踹開了。 裏麵沒有人,被褥整整齊齊攤在鐵線床上,電視旁的桌上擱著一個醫藥箱。 謝從心跟在裴澤身後進去,裴澤掌心在醫藥箱上一貼確認裏麵沒有爆破物後打開,就見醫藥箱頂層放著一個30毫升容量的口服藥劑瓶,裏麵已經空了,隻在角落裏留著一點藥劑的殘液,謝從心瞳孔劇烈收縮,這個瓶子…… 裴澤問:“是什麽?” “……” 他長久未應,將那瓶子拿了起來,握於手中,目光定焦於底部殘存的一滴液體,指尖因為繃得太緊而輕微發抖。 那一瞬間裴澤在謝從心淺色的眼底看到了無數掙紮而過的情緒,非常短暫,幾秒後他突然轉身出門,對仍蹲在地上哭的趙蒙冷冷道:“她喝了這個?” 趙蒙抬起臉來,眼淚糊了視線沒有看清他手上的東西,那一臉傻樣激怒了謝從心,謝從心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幾乎要將那藥瓶按在他臉上,拔高聲音道:“她喝了這個是不是?!” 趙蒙被他嚇懵了,“什……什麽……” 謝從心冷笑了一聲,忽而鬆開他從口袋裏摸出了槍,哢嚓上膛後抵在了趙蒙腦門上! 他的動作說不上快,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程殷商和周安同時喝了一聲:“謝院士!” 兩名保鏢大驚失色:“放開老板!” 謝從心恍若未聞,眼中爆發的情緒非常強烈,拉著板機得食指眼看就要扣下 裴澤卻在這時抵達他身後,手臂穿過他按住了槍身。 從大學中相遇至今,謝從心隨時隨地都保持著常人不可企及的從容睿智,這樣的人卻在看到這個瓶子時驟然失態,裴澤按著他另一邊肩膀,按著槍的手轉而抵住他的食指,使他無法扣下扳機。 謝從心不肯鬆手,但裴澤力氣遠大於他,兩相較力間裴澤將他舉起的手臂扣回胸前,低聲道:“瓶口有口紅,她喝了。” 沒有叫他冷靜,也沒有叫他住手,這個答案令謝從心緊縮的瞳孔驟然放鬆了一周。 意識回籠中感官放大,短暫的片刻中甚至清晰聽到了胸腔中心髒的跳動,那聲音咚,咚,咚,咚,砸在耳膜裏,漸漸將他的理智砸醒過來。 趙蒙哭嚎著向後爬去,手撞到周敏的屍體,才從被槍指的恐懼中回神,喊道:“她喝……喝嘞……” 謝從心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放開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