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發作後她喪屍化,破腹產及時,當時的評測是我沒有感染。”  謝從心隻講了重點與結果,裴澤卻能大概想象其中還有多少細節,譬如他母親生下他時已經喪屍化,最後會是什麽結局;又譬如是誰給他母親注射了那一支原液  馮昀說,謝從心是謝霖此生最偉大的‘傑作’。  “她和我,就是最後一組,也是唯一一組人體實驗數據,”謝從心淡淡道,“我之前每一年的體檢,除了低血壓以外,跟普通人沒有任何不同,抗體應該是病毒爆發後我被咬,不同毒株的病毒激活了我的免疫機製。”  他微眯著眼,像是不太耐煩,又像是覺得這個故事說起來很沒有意思,  “然後他就逃了,跟陳海,還有其他幾個團隊成員,被通緝的名義是盜取|國|家|機密,同時涉嫌故意殺人。”  “……”裴澤不知該說點什麽。  “這是我老師……蘇時青告訴我的,”謝從心偏頭,“我沒有懷疑過。”  ‘沒有懷疑過’的意思是之前沒有,現在卻有了,裴澤問:“為什麽?”  為什麽現在有了懷疑?是因為謝霖的主動出現?還是因為他在懷疑蘇時青?  謝從心卻笑了笑,“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與身為父親的謝霖從未見過,跟母親也沒有,因而說起來也沒什麽喜憎,可能他天生就對親情淡薄,父母於他而言,生理上的意義大於心理,無法讓他產生期待,自然也就談不上失望。  謝從心將程殷商放在床單上的酒精棉的瓶子拿在手裏捏了捏,墨綠色的塑料瓶身沒有什麽特別的觸感,並不利於思考。  他低下頭去看後麵的標簽,“我隻是覺得,所有事情還是要自己去探尋才好。”  裴澤看著他的動作,從半幹的栗子色短發中央的發旋,到浴袍領子上露出的半截脖頸,接連而下的肩膀並不多寬,這一路顛簸的折騰中瘦了許多,前胸與脊背都略顯單薄。  像什麽呢?  這樣的謝從心難以比喻,鮮明得獨樹一幟,裴澤有時會覺得他們之間有一些相像,同樣在感情上不近人情,隻是他是慣於立起堅固的甲,謝從則是豎起尖銳的刺。  裴澤走了過去,從他手中拿起酒精瓶,坐在床沿上,“先處理傷口。”  謝從心搖了搖頭,第三次道:“我自己來。”  “你夠不到。”  他擰開了酒精瓶的蓋子,伸手想要去拉謝從心的衣領,謝從心眯著眼睛躲開,略有些不悅地看著他,語氣也像警告:“裴隊長。”  “……”躲避中浴袍領口散了半公分,裴澤看到了他鎖骨上那個顏色過深的痕跡,目光不受控製地一滯。  謝從心何其敏銳,立刻將領子拉好,道:“明天我會見他,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裴澤將酒精瓶放在床頭櫃上,起身時道:“吃了飯再睡。”  謝從心沒有拒絕,沉默著點了點頭。  裴澤居高臨下看著他的左肩。  他咬得很深,牙齒上至今還記得那時的觸感。  周安留下的痕跡幾天後就會淡去,但他咬下的這個傷口,留下的疤痕卻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緩慢消退。  謝從心這樣介意這些,也會介意這個疤嗎?  裴澤沒有問。  他離開房間,去了一趟樓上馮昀的房間。  馮昀注射了謝霖帶來的‘新型疫苗’後及時停止了喪屍化,身體已經穩定下來,但至今未醒,謝霖和許醫生都在房間裏守著他。  見他上來,謝霖也沒露出意外的表情,隻瞥了他一眼,道:“醒了?”  裴澤點了一下頭。  既然謝從心本人沒有對謝霖表現出抗拒情緒,以他的立場,自然也不合適有什麽過激情緒。他隻是來請許醫生下樓,替謝從心處理傷口。  許醫生聽完歎了一口氣站起來,對謝霖道:“你們這一家子都折騰人。”  謝霖扯了扯嘴角,“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要你的人情有什麽用?”許醫生翻了個白眼,倒是沒拒絕,推開擋路的裴澤下樓去了。  謝霖指了指許醫生坐過的位置,對裴澤笑笑:“聊一聊?”  裴澤不知道自己跟他有什麽好聊,但還是過去坐下了。  “他跟我不像,”謝霖端著杯熱茶,開口就是這一句,“跟他媽倒是挺像的。”  裴澤看著床上呼吸起伏的馮昀沒答。  謝霖看了他的側臉一眼,又道:“你倒是有點像我。”  “……”裴澤回頭,對上他有些探究的目光。  謝霖收回視線,低頭喝了口茶,“佩嵐總是嫌我話少。”  裴澤想,‘佩嵐’應該是謝從心母親的名字。  “年輕的時候有些話,該說的還是要說,”謝霖語氣有些悠長,這樣的談話,使他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別等老了,來不及了才後悔。”  所以他是在後悔嗎?裴澤靜靜等著下一句。  “不過從星比我們都聰明,”謝霖又笑了笑,“你不說,他也什麽都看得明白。”  當然,裴澤想,謝從心或許連他自己都還沒來得及想明白的那些,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頓,他還沒想明白的,是什麽?  “沒什麽能教你的,”謝霖注意到他這片刻的停頓,眼裏也有了幾分笑意,“送他回北|京吧,蘇時青不會害他,他在那裏更安全。”第71章 通緝  很多年前, 在謝從心第一次被告知父母身份的時候, 他就曾想過, 如果有一天謝霖被緝拿回來,自己與他的第一次見麵應該是個什麽情景。  以他對自我的認識,以及對謝霖為人的猜測, 想來不會劍拔弩張,也不會相見眼紅。  他們對對方都沒有多大感情基礎,互相不過是個知道名字的同行人,其中一個鮮衣怒馬,另一個卻是被消去了檔案的通緝犯, 多提一個字都是犯了忌諱。年紀稍微大一些的, 知道點內情的圈內人,提起謝從心時都會刻意避開謝霖的名字。  久而久之,謝從心偶爾也會自嘲, 仿佛他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掛在一起的名字永遠是蘇時青,謝霖也好蘇佩嵐也好,這兩個曾經在生物界享譽盛名的人,幾乎沒有在他的人生中出現過幾次。  他不曾想過有生之年隕石會從天而降, 攜帶的還恰好就是當年的病毒。  他想過的與謝霖的見麵,應該是對方坐在鐵窗裏, 他站在那外麵,不問過往,不問當年, 隻問一句:你後悔嗎。  然二十三年後發生的現實,卻是他與謝霖坐在馮昀病房外狹長的走廊兩側,中央隔著兩塊邊長一米的地磚,沒有鐵窗,也沒有高清攝像頭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連涇渭分明都算不上這點距離,一步就邁過去了。  “裴澤的血檢報告出來了,”謝霖拿著一份a4報告翻看,“情況比馮昀好很多,病毒密度低,你的抗體很有用。”  謝從心仰頭靠在牆上,半晌沒有接話。  他們的談話竟然會從裴澤開始。  “不過還是要定期補充輸血,”謝霖道,“他的免疫係統不主動,代謝掉你的血液後抗體也會消失。”  “我不可能給他輸一輩子的血,”謝從心淡淡道,“你給馮昀注射的是什麽?”  “閉合藥劑,短時間閉合通往腦部的血管,”謝霖答道,“此路不通,自然就會換一條路走。”  前後不帶主語,話說得雲裏霧裏,謝從心卻理解得很快閉合通往腦部血管,病毒上遊時發現無法前行,就會更換方向繁殖。  這是一條新的思路,但缺陷也非常明顯,謝從心道:“所以需要反複注射。”  謝霖點了點頭,道:“還有很多問題,副作用太大了。”  閉合血管的危險性自不用提,就說病毒長時間存在於體內,閉合藥劑不可能實時注射,早晚有一天會滲透進大腦之中,而且病毒帶來的身體過度進化,會提前導致細胞衰竭,極大縮短人體壽命。  這個方法隻適用於已經感染的人,算是死馬當成活馬醫,無法根本上解決問題。  “我不該跟馮昀提起你,”謝霖把報告裝回牛皮紙的文件袋裏,隔著走廊遞過來,“他知道這個藥劑的短板,才會把主意打到你頭上。”  謝從心笑了一聲,“你不該的是生下我,才會讓他和那些人有主意可打。”  謝霖說:“你在怪我?”  “不,”謝從心說,“我在感謝你。”  “……”  陳海說得沒錯,他現在的地位和成就,多半都要歸功於當年打進蘇佩嵐身體裏的那支病毒原液。  他雖不曾擁有過選擇權,也不能全盤否定現在擁有的一切,畢竟這二十三年他過得還算不錯。沒有比較就沒有優劣,他無法判斷如果當年沒有那三十毫升的液體,他作為普通人出生,擁有一對父母,會不會比現在更好。  “從星,”他這自嘲的語氣令謝霖捏了捏眉心,“病毒或許對你的大腦產生了一定的進化作用,但不會影響你身為人的品格。人能走到什麽程度,並不單純取決於他大腦的反射速度,更是因為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謝院士這是要跟我談子女的教育問題嗎?”謝從心冷淡道,“現在可能太晚了。”  謝霖搖頭,“我和佩嵐都算不上合格的父母,沒有參與你的成長,當然沒有資格跟你談這個問題。”  謝從心看著他與自己有四分像的臉,一時覺得血緣這種東西還是有一些奇妙的。  刻寫在身體最深處的遺傳dna,帶來的不僅是外表上的相似,更是骨子裏微妙的一脈相承。  他在這一刻感到,自己和謝霖確實是像的如果立場對換,他很可能也會說出同樣的話來。  “閉合劑我可以給你幾支,”謝霖又將話題繞回了最初,道,“不過盡量不要給他用,你的血液效果更好。”  謝從心點了點頭,“還有其他資料,你們這幾年的研究成果,我都要帶回北|京。”  他說得不客氣,謝霖竟然也沒拒絕,道:“本來就打算交給你的,另外我需要你的血液樣本。”  “一千毫升,”謝從心幹脆答應,“分四次抽。”  “六百就夠了,三次,”謝霖道,“我暫時還不能回北|京,會留在這裏繼續研究,如果有成果,我會去找你和時青的。”  謝從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謝霖又是一笑,“特殊時候,我的作用足夠我自保,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審判我,你不用擔心。”  “…………”誰擔心他了……  “其實我很想跟你說一說佩嵐的事,”謝霖站了起來,抖平坐皺的白大褂,“不過你現在應該還沒有興趣聽,以後再說吧,總還有機會的。”  談話收尾地猝不及防,謝從心也站了起來,看著他進了馮昀的房間。  謝霖也好周安也好,似乎都在刻意避開關於北|京那人的話題。  謝從心在走廊上站了一會,隔音效果不錯,他聽不清裏麵的動靜,於是轉身準備下樓,在走廊盡頭的轉角處見到了靠在牆上的裴澤。  他在這裏謝從心是知道的,對謝霖,他們始終都有防備,也是因為這樣才把談話地點選在了比房間開闊一些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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