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血時裴澤就坐在一旁,輸血也是同一個房間裏,謝從心躺在病床上,看著謝霖將輸血器的另一頭插|入裴澤手臂靜脈。 而後謝霖離開,房間裏隻剩他們兩個人,裴澤就坐在不到一步的地方,與他四目相對,片刻後謝從心率先收回視線,閉上了眼。 保持距離這件事,遠比拉近要容易得多。 隻要不多說,不多做,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拿出對待別人的態度對待裴澤,意思就已經足夠明顯。 近兩個禮拜後,謝從心身體恢複,幾人收拾了東西,準備重新出發。 馮昀的腿已經康複,但整個人狀態很差,沒有出來送他們,韓震派人給他們準備了車、食物和武器,天氣驟冷,冬衣也備了很多,足夠他們抵達北|京。 許醫生給了謝從心幾個o型血包以備不時之需,謝霖則是一個u盤,“你要的資料都在裏麵了,國科院設備比這裏好,裏麵的東西都能提取。” 謝從心點頭接過,謝霖又道:“見到時青替我問好,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回去的。” 謝從心看了他兩秒,道:“嗯。” 謝霖又扭頭,走到駕駛座旁,敲了敲車窗。 正在調整座位的裴澤降下車窗,謝霖囑咐道:“你體內的抗體不穩定,情緒上不要太激動,也盡量避免長時間戰鬥,必要的時候,就依賴從星吧。” 裴澤再次感到了他話中的深意。 “互相照顧,”謝霖說,“我離得遠,看不到他,隻能拜托你了。” 裴澤不知該怎麽答他。 謝霖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隨意擺了擺手道:“出發吧,北|京再見。”第73章 降溫 從鄭|州往北|京已經不遠, 途經邯|鄲、石|家莊、保|定, 走地麵道路不到一千公裏, 順利的話隻要三天時間。 然這世上能一帆風順的事少之又少,總是免不了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出一些波折。2028年11月21日,進入邯|鄲境內的當夜, 北方第一場寒潮洶湧降臨,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 許是因為工業排放的大範圍停止,這一場降溫來得格外凶,四點不到天就已經黑透,眾人就近入住一戶民家, 吃晚飯時就明顯感到了氣溫的下降, 以迅猛之速突破了零下大關。 沒有供暖,這樣的天氣實在難熬,洗個臉都感覺臉上要結冰, 更別說洗澡。 謝從心在浴室裏冷到渾身骨骼肌顫抖, 就著要散不散的熱氣,咬牙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頭發徹底吹幹才走出去。 主臥裏有一台掛壁空調,可惜製熱效果很差, 吹了半天也沒吹出熱風,謝從心看著冰冷的床鋪實在提不起勇氣往裏躺, 於是拖著拖鞋走到窗邊,對著結滿了冰晶的玻璃看出去,市郊三層高的民房, 視野並不廣闊,擱在平時也看不到什麽,此刻更是茫茫一片。 城市虛影被夜色籠罩,覆蓋於越來越密的大雪之下,他們這一棟建築裏透出的微弱燈光,是遍野所及中的唯一光源。 身後傳來開門聲,謝從心回頭,是裴澤。 對方倒是很抗凍,謝從心裹著厚重的棉襖還渾身發抖,偏他一件不薄不厚的外套,裏頭隻穿了一件毛衣,還是低領的,敞著深邃開闊的鎖骨線條,明明穿得不多,卻給人一種看上去就很暖的感覺。 他走近,遞過來一個豆沙紅色的熱水袋。 想謝從心跟著蘇時青長大,從小錦衣玉食,出入的場合都有足夠的空調暖氣,這種上世紀產物當真是見所未見,也不知裴澤是從哪裏找出來的。他伸手接過,問:“明天還能走嗎?” 裴澤說:“雪停了可以。” 謝從心點了點頭,又問:“他們呢? “在二樓。”裴澤轉身去給他鋪床,將一床被子三折,疊成墨西哥卷餅的模樣,而後調整了空調風向。 謝從心看著他的背影,捧起熱水袋貼在凍得有些發紅的鼻尖上。 說起來,他跟裴澤已經很久沒有長時間的獨處。 在鄭|州時身邊人多,倒也不需要他刻意回避,加上裴澤話少,安靜站在角落裏時不大有存在感,謝從心一時竟然產生了一種久別重逢的奇妙感覺,似乎他上一次跟裴澤這樣近距離的相處與對話,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謝從心走過去,“裴隊長不睡嗎?” 一共兩個臥室兩張床,他占了一張,樓下程殷商和彭禾一張,裴澤將被子疊成這樣,顯然是沒有打算在這裏睡了 “我守夜。”果然裴澤答道,拿過熱水袋,替他放進了被窩裏。 謝從心點點頭,脫掉外套,穿著毛衣和長褲躺進去,有熱水袋在裏麵,這個過程的痛苦緩解了大半,怕被子不夠厚,裴澤又替他把外套蓋在了被子上麵。 而後裴澤關掉床頭的燈,一片漆黑中謝從心聽到他開門的聲音,腳步聲很輕,沒有走遠,就在門外。 屋內謝從心閉上了眼,屋外裴澤靠著樓梯扶手,點了一支煙。 這兩個星期裏他們之間的對話加起來可能還不到十句,謝從心在疏遠他,裴澤看得出來。 至於理由,他也並非完全猜不到。 保持距離的前提在於之前的距離已經過近,謝從心認為他們不該繼續往前走,裴澤便配合他停下,主動權從始至終都在謝從心手上。 程殷商拿著保溫杯上來時,煙正好燒到了最後,裴澤踩滅了,接過那個墨綠色的電站紀念杯,程殷商也凍得打顫,裹著大衣壓低聲音問:“謝院士呢,睡了嗎?” 裴澤點了點頭。 程殷商又道:“那等十二點彭彭來跟你換班,先喝這個暖暖。” 裴澤便擰開蓋子,裝了兩個禮拜的紅棗茶,杯子洗了幾遍還是帶著一股微弱的甜味,隨著水蒸氣散入這寒冷冬夜的縫隙中。 放在以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這麽溫柔的事,但在照顧謝從心的過程中,所有的反應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他低頭喝了一口,程殷商道:“那我先下去,明天雪停了的話,還得給車裝防滑鏈。” “嗯。”裴澤凝視著那薄薄的金屬杯沿,應了一聲。 然禍不單行,半夜不到十二點,走廊上的燈突然熄了。 裴澤下樓,叫醒程殷商和彭禾,三人打著手電圍找到設置在廚房後門外的電箱,頂著大風大雪檢查了一遍,保險絲沒斷,電閘也沒跳,程殷商道:“應該是外麵電路斷了,可能是雪壓的。” 斷了電沒有照明倒不要緊,主要是空調也停了,臥室內溫度很快就會與戶外持平。 零下近五度的天氣,大風吹得窗戶砰砰作響,程殷商翻遍了整棟房子,隻找到了一條毛毯。 “這天氣喪屍也動不了,隊長也別守夜了,上去睡吧,”程殷商道,“毯子給你們,我跟彭彭用不上。” 裴澤點頭,提著毛毯和熱水壺上樓,打算用僅剩的熱水給謝從心換個熱水袋。 謝從心從前淺眠,但近來大量失血,使他整個人精神都不太好,夜裏睡得也沉了許多。裴澤進屋他沒有醒,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熱水袋已經不大熱了,裴澤拿出來時摸到了他冰涼的腳踝。 裴澤去衛生間給熱水袋換了水塞回被子裏,抖開毛毯蓋上去,而後伸手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的額頭,太冷了。 裴澤貼了一會。 睡夢中的謝從心安安靜靜,平日裏豎起的尖刺都收斂妥帖,裴澤感到掌心下的皺痕,是他因為冷而一直蹙起的眉心。 靠他自己的體溫,大概再蓋多少床被子都熱不起來,裴澤起身,盡可能小心地將他壓在身下的被角扯出一半,脫掉鞋子靠著他坐下,動作不大,但冷風灌了一點進去,謝從心終於醒了,迷迷糊糊感到身邊有個熱源,“裴澤?” “是我,”裴澤將被子重新蓋好,靠坐在床頭,讓謝從心的額頭貼著他的腿,解釋道,“停電了,睡吧。” “……” 互相之間的溫度傳遞讓冷冰冰的被窩很快溫熱起來,謝從心重新閉上了眼。 其實他的意識清醒了一瞬,並有過非常短暫的猶豫,要不要推開裴澤。 但這樣的夜晚,這樣的黑暗,這樣程度剛好,並不越界的親近,帶著難以抗拒的誘惑力,裴澤隻是坐著,並沒有躺下,也沒有碰他,謝從心找不到推開的理由。 恍惚中又回到了剛到鄭州那幾天,他們相擁而眠,互相分享體溫與呼吸,對方就在身邊帶來的安全感令謝從心很快睡了回去,一夜平安,直至天明。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裴澤不在,不過被窩還是熱的,謝從心起床,發現地上放著一雙防水的中筒靴,他換上,洗漱後下樓。 餐廳桌上的保溫杯裏依舊裝著紅棗茶,便攜灶上熱著早飯,他拿了兩個奶黃包吃了,將保溫杯裝在口袋裏,才去前院,其餘三人都在,彭禾踩著個千斤頂,程殷商手裏則是幾捆防滑鏈條。 大雪初霽,世界銀裝素裹,一切血腥都被覆蓋在皚皚之下,幹淨如同新生。 院子裏的雪已經掃過了,謝從心吸了口冷冽幹淨的空氣走過去,程殷商率先發現他,笑著同他打招呼:“謝院士早,昨晚斷電了,睡得冷不冷?” “還好。”謝從心下意識看了裴澤一眼,對方叼著支煙半跪在地上,身上一件單薄的黑色毛衣,袖子卷到手肘位置,帶著一副髒兮兮的手套,正將鏈條一點一點纏上去。 “早飯吃了嗎?”程殷商走到他身邊解釋道,“這裏還要一會,不仔細點萬一路上打滑就危險了。” “吃過了,”謝從心點點頭,“不急。” 謝從心的態度這麽好,程殷商有一點意外,又說:“去裏麵等吧,外麵太冷了。” “沒事,”謝從心縮在袖子裏的手擺了擺,“不用管我。” 程殷商又看了他一會,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起來。 謝從心:“……怎麽?” “不是,”程殷商說,“就是覺得謝院士好像不太一樣了。” 謝從心蹙眉:“哪裏不一樣?” 程殷商卻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麽,那謝院士再等等。” “……”這人知不知道話說一半很討人厭? 此時第一個輪胎裝好,裴澤摘下手套站起來,回頭看了謝從心一眼。 彭禾哼哧哼哧,扛著千斤頂去抬另一個輪胎,裴澤突然朝謝從心走過來,停在不到一步的地方,伸手越過他肩膀,在謝從心挑眉的表情中將他棉襖上的大帽子拉起,兜頭罩下,又拉好係繩,免得風把帽子吹掉。 “……”謝從心抬起頭看著他。 香煙燃燒升起的霧彌漫在寒冷空氣裏,模糊了雙方的視線,裴澤收回手,從程殷商手裏拿過剩下的鏈條,說:“二十分鍾。” “……嗯。” 謝從心斂下眼瞼,在煙散去前蓋住了其間起伏,卻也正好錯了旁邊程殷商對不遠處彭禾的眨眼,以及彭禾齜牙咧嘴的回應。 那之後裴澤加快了動作,不到十五分鍾,就將剩餘三個輪胎全部整裝完成。 眾人收拾好行李依次上車,朝著下一站石家|莊重新出發。 北|京已經近在咫尺。第74章 界限 關係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 並沒有那麽明確的界限。 鄭州那幾日半真半假的親密固然是原因之一, 但再早一些, 相遇以來的每一個細節,也未必就沒有關係。 不如說,如果沒有那些, 就不會有鄭|州互相靠近時邁出的第一步。 雪天路滑,車行不易,彭禾帶著護目鏡開車,車速隻能維持在六十碼。 車裏暖氣開得很足,玻璃上都是水霧, 謝從心靠著窗沿閉目養神, 身上搭著他的薄外套,呼吸平緩,側臉模糊在雪天微薄的光下, 反著的光的睫毛, 鼻尖恰到好處的弧度,薄唇上的淺淡的紋路,頜下不算大的喉結一半隱藏在毛衣領子裏,整個人看起來柔軟萬分。